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 书名:妻贤抵良田 作者:方塘 ================== ☆、第一章 明因(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中美食,大都有借鉴有出处,几乎都是可实践并且食用滴,以娱人娱己为目的,纯属自编,各位看官且抱着有事没事瞧着玩儿的心态观赏,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不吝指教,小女子感激不尽!   乌如幕布的夜空,稀稀落落的挂着几颗惨淡的星,正如此时街上踽踽独行的男子,无人问津。   猛地,一声哀嚎,叫得凄厉,之后又是一阵仰天狂笑,撕心裂肺。街上稀稀疏疏的路人,无一不顿足观望男子。   人生在世,难逃钱情二字。看这男子锦缎长衫,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并不影响他俊朗的面容,大概又是哪家公子,为情所伤了吧。这样的事虽不常有,但也不是什么值得挂念的事,饱睡晨起,也就无人记起了。   听到窗外的哀嚎狂笑,陆原不觉望了望在妻子怀中熟睡的嫩娃娃,无名的感伤触了心尖上柔软的一点,长长地叹了口气,造化弄人啊!   ……   阳春三月,正是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的时节。   这时节,不把家中藏匿了一冬的物什拾缀拾缀拿出来晒一晒,都显得浪费了这照得鸟叫虫鸣的好阳光了。衣裳啊,被褥啊什么的,晒在各家的院子里,阳光照得,似乎颜色都鲜亮了许多。   城中一处院子里,晒得东西倒是和别家显得不同多了,黑的青的,铺的满院都是。只见一个穿着合身鹅黄小袄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柄竹耙,手脚熟练地翻动着地上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些什么:   正柴胡饮首防风,芍药陈皮姜枣充。   解表祛邪平散法,伤寒温病一方通。   风寒偏盛桂枝枣,风热栀芩翘忍冬。   热咳除姜桑菊入,牛蒡杏桔助其功。   体虚加入芪和术,助汗扶阳更补中。   念完又翻了一会,直起腰板来,撸起袖子,抬起微微丰腴的雪白手臂擦了擦脸上的薄汗,阳光在她小小的鼻尖上,与细汗一起调皮地跳动。   “明因啊,”来人手里拎着一捆韭菜,“这是隔壁赵大妈给的,她家院子新割的一茬儿,你看看怎么整呗。”   放下手里的竹耙,接过韭菜,明亮地回了句:“知道了。”   陆原蹲下,拿起地上的东西闻了闻:“丫头,这不是前些日子晒过了?”   “是啊,前几日拿出来的,觉着这柴胡有些受潮了,今儿日头好,我想着拿出来见见日也是好的。”说完就往院子南边的小厨房去了。   一进厨房,就忙活开了。   坐在院子里的草棚里看着这小丫头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划了根火柴点了旱烟,心中不免感叹,时间过得还真是快,昨日还抱在怀里的奶娃娃转眼间就出落成这么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使劲儿的抽了一口烟,一股烟劲儿直冲脑门,憋了口气,引的一阵猛咳。   听到咳嗽声,陆明因从小厨房里跑了出来,为陆原拍背顺气。   “爹!你怎么就说不听呢!都说了别老抽这烟,怎么这么不听劝啊!”陆明因边说边从一旁的竹匾上取下一片甘草。   好不容易缓了缓气,陆原摆了摆手表示没事,接过陆明因拿来的甘草放在嘴里。   “做了什么好吃的?”怕女儿多念叨,陆原急忙转移了话题。   “猜猜看。”转身回了厨房,陆原后面跟着也进了厨房。   只见陆明因起了个干锅,挖了小块装在陶瓷罐里凝固的猪油,锅里一划就融开了。端起旁边盛着打散了的鸡蛋均匀地摊了一层在锅里,又抓了小把葱花往上一撒,再用锅铲子轻巧一翻,一整块成了形的蛋就着猪油和底下葱花的香味就在空气中四散开来。   “嗯~真香啊!”陆原在一旁附和的发出感叹。明因好笑的督她了一眼,手里的活儿也没放下。   又见她将煎熟的鸡蛋用锅铲切块盛起。又挖了一勺油,撒了些蒜末和葱花进去,翻了两翻气味就出来了,直接把早前洗净切段的韭菜放进锅里翻炒。   陆原趁着她炒菜的空档,用手偷偷从盘子里拈了块鸡蛋放进口中。   不巧,烫。   正想张开嘴巴晾一下,陆明因转了头过来,只得生生地让那鸡蛋在嘴里烫着。   “爹,要不你上前头去,万一有人来看病,也不好找不着人,菜做好了我叫你。”   她爹正烫的眼泪汪汪,好不可怜,一听这话,如蒙大赦的转身就跑。   “怎么跑得这么快,都不当心着点脚下。”陆明因嘀咕着,把刚刚盛起的鸡蛋放回锅里,再加了些红甜椒丝,翻炒翻炒就起锅了。自此前几年娘亲去世之后,陆明因觉得爹爹老了许多,虽然爹爹嘴上不说,但是陆明因心里明白,爹爹是很想娘亲的。这么想着,陆明因自然也就对陆原更上了点心,念叨的也就更多了些。   陆明因手脚麻利,两菜一汤很快就端上了桌。一盘韭菜炒鸡蛋,绿油油的韭菜,黄澄澄的鸡蛋,红艳艳的甜椒;一盘嫩黄鲜香的芙蓉蛋卷;最后一大碗玉竹瘦肉汤。   看着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陆原知道,最后那道不怎么搭调的玉竹瘦肉汤是陆明因照顾到他嗓子做的,心下不禁感叹,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啊!   正欲动筷来大快朵颐,陆明因来了句:“慢!”   “怎么了?”   “爹,你自己知道!”   “明因…”陆老头瘪着嘴,期望得到点同情。   “不行!等会吃了又咳怎么办!”   “就一点点…”   “韭菜燥热,亢热火旺者不宜食用。爹你教的不是吗!”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春食则香,夏食则臭。此时乃春也,无妨无妨!”   “爹!”   “无妨也~”   “……”   “那你可别吃太多…”明因反正一向来拗不过她爹的倔脾气,说了几句也就作罢。   ……   “陆大夫!陆大夫!”一阵急切的叫喊声从街口传到医庐。   在药柜前查看添补药材的陆原听见,走到门口。只见一群人围着一顶轿子,急匆匆地往医庐方向赶来。领头的一个人跑得飞快,嘴里还不停的喊着“陆大夫”,引得街上的人纷纷围观。   怕是有什么急症吧!陆原心里想着。来人已紧紧扯住陆原的手,叫得好不激动:“陆大夫!陆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少爷啊!求求你啦!”   这空档,轿子已经到了门口。陆原拍了拍那人的手示意他松开他的袖子,那人一愣。   “赶紧把人抬出来啊!不抬出来我怎么看病!”   “哦哦,是是是……快!快把少爷抬出来!”   只见一个约摸也就到了十四五岁的少年,被两个家丁打扮的汉子一左一右搀扶着出了轿子。医庐里没有床铺,只得将少年放在陆原平日里坐躺的竹椅上。陆原见这少年,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嘴唇苍白得有些干裂,一张脸更是两颊微陷,蜡黄泛青,毫无生气。   “是怎么回事?”   刚刚领头来的人急的直擦汗,看这样子,大概是个管家。听了陆原的话,急急地回道:“我家少爷从前日起就粒米未沾,今日早上去送早膳时才发现少爷竟晕倒在地上,也不知是何时晕倒的。陆大夫,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少爷!”   陆原把了把脉,摆摆手以示安慰,接着问:“可有其他症状?”   “伺候少爷的丫头小梨说少爷最近三四日有腹泻呕吐的症状。”   陆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管家想了想,又道:“少爷这几日莫名烦躁,饮水如牛,不知这是否也是因身体不适引起。”   陆原点了点头,没说话。掀开少年眼帘看了看,顿了一下,摸了摸额头,心中顿时明了。   见陆原转身坐到桌子前,管家赶紧跟上,问道:“陆大夫,我家少爷他…”   “你家少爷前几日是否受过风寒?”陆原反问。   那人想了想:“前几日少爷去了北苑钓鱼,不慎落了水,起来时也无甚不适,也就没有在意,若说风寒,约摸着就是那时受了冷水所致吧!”   “咯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低低的传出。众人回头一看,竟是一清雅灵秀的姑娘,一双灿若繁星的黑眸此时正弯的月牙似的,手挽着一个满装着蔬果鱼肉的竹篮子正站在门口。    ☆、第二章 明因(二)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一清雅灵秀的姑娘,手挽着一个满装着蔬果鱼肉的竹篮子正站在门口,一双灿若繁星的黑眸此时正弯的月牙似的。   “明因,不得无礼!”原来是陆大夫的女儿,大概是刚买菜回来,听到了管家的话。   “这么大一个人了,竟钓鱼都能钓到水里去。”明因倒是大方的说出心头所想。   管家有些恼,“那日风大,鱼线缠了树枝。何况我家少爷乃是饱读诗书之人,且年龄尚小,落水怨不得我家少爷,怨也只得怨那风。”   “明因!”陆原觉察有些不妥,便开口喝住女儿。   “小女不懂事,还请见谅。”   那管家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毕竟还有求于人,便也转口道无妨。听着那管家的话,明因噤声,自己落了水倒怪起那风来了,究竟是个如何霸道娇气的,才说得出这话,心下倒觉无趣,也就收了声,挎着菜篮子从围观的众人身后走入了里间。   “此乃脾胃虚寒证之症。”陆原顿了顿,又说“你家少爷病起于寒湿外侵,饮食内伤,又迁延时日,脾阳大伤,运化无权,故泄泻无度。所谓脾病及胃则呕,津液下夺,阴不上承,故舌燥、口渴、溺少。元气无所归着,阳浮则发热迷神。”陆原对着管家摇头晃脑的讲起医理来,可人家那里听得懂。   见那管家满目的茫然,放下菜篮子又走出来观看的明因忍不住道:“就是说你家少爷都病几日了,你们怎么现在才送他来?”   管家恍然大悟,接着又叹了口气:“陆大夫有所不知,我家少爷生性执拗,这几日老爷夫人不在身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更没有办法了。”少爷死活不肯看病,他们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五花大绑把他绑来吧!要不是早上发现晕倒了,他们还没办法给抬过来呢!   “哦~”明因和从刚才就围着的众人不禁感叹,这少爷,难伺候!   陆原默默开好了单子,让明因到柜上抓药去。又对着管家说:“用三碗水,煎至碗八分,这里有四副药,最底下的一副是巩固的方子,若吃了第三副药还没好,第四副就不要再吃了。”   “好好!”管家连连点头,又道:“早听说陆大夫乃天下神医无所不能,今日我家少爷能得您医治,必定是能药到病除啊!”头先见这小祖宗晕倒在客栈的房里,可是吓了他好大一跳,慌慌张张不知如何是好,这回出来被这小祖宗偷偷跟着,出了城才发现的,半道上又被他带的迷了路,这回可好,还病倒了!好在店小二告诉他,这里有个华佗在世般的神医,这才抬了这小祖宗来的这里。   “此乃是乡里人抬爱,陆某只是一介庸医,何来神医之说。”陆原双手作揖谦虚,又道,“你家少爷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久拖未治罢了,回去按时进膳用药,不消几日便好了。”   “是是是…”管家回揖。   直到他们寒暄的时候,明因才看了一眼那个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半躺着的的少年。长得真是俊俏啊,眉毛细长,鼻子直挺,樱桃小嘴…这不是形容男子的词,可用在这,准确无误啊!明因总结来,这少年,像个姑娘般俊俏。不不…姑娘也不一定能有这么俊美的脸庞,比如自己。   等管家让人把他们那个自始至终都昏迷着的少爷背回轿子走人的时候,围观的众人也散了,走时还听到有人私语道:“陆大夫真是神人,这么着急忙慌的来,陆大夫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解决了。”   “是啊是啊!年前我家那口子就是陆大夫给治好的,你说看了那么多大夫吃了那么多药都没能站起来,就吃了陆大夫几贴药,现在都能做些简单的地头活儿啦!”“就是就是!真是神了!”   明因听得心里一阵高兴,转过头一脸谄媚地对着她爹笑道:“爹,你怎么那么厉害!真是叫女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陆原瞄了她一眼:“再厉害有什么用,无人传承我这衣钵,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   明因收着药柜上零落的粉末渣渣,头都不回,道:“爹,你明知道的。”   陆原无奈,摇了摇头。是啊,他知道。这女儿向来不喜医道,虽有天赋,但也无法。每日就爱倒腾些吃食。日子久了,陆原也想通了,女儿家家的,也不指望她学医挣钱养家,也就随了她去了。   但是有时也会一时兴起,和女儿谈论些许简单的医理,譬如现在。   “明因啊,你刚刚抓药的时候有没有看出爹用的是什么方子?”   “除人参、白术、干姜、炙甘草、茯苓、黄连外,方子里还加了砂仁、煨葛根和附子,照我看来,应该是加味连理汤。”   “嗯…”陆原摸着胡子,满意的点着头,但心中又不觉有些惋惜,如此天赋异秉,奈何就是没有兴趣呢?   ……   晚饭,明因做的很丰盛,红的狮子头,黄的玉米羹,绿的清炒莴苣,彩的炒砂仁儿。可是面对这花花绿绿的一桌菜,陆原只觉得心里也跟这炒砂仁儿似的乱,袖子里揣的一封信,被他隔着袖子攥得皱皱巴巴的。   见陆原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都吃的嚼蜡般无味,明因停下筷子,“爹,怎么了?”   “没…没什么…”被她一问,陆原倒是吓了一跳般结结巴巴,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明因啊,你娘的忌日快到了吧?”   “下月十三,”明因心下想,原来是想娘亲了。   “是啊,过得真快,三年了。”陆原深吸了口气,父女俩谁都没开口,默契似的,安安静静的低下头。又扒拉了两口饭,陆原又道:“你记不记得你姑母住在樊城?”   “嗯?哦,记得啊。”明因显然还沉浸在想念娘亲的情绪中没醒过来,被陆原一问有些愣。   陆原抬眼看了她一眼:“你姑母来信了,说是让咱到八里庄去,自己人,也照顾得到…我捉摸着,你娘…你当初说要守孝三年,现如今也快到了,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爹想…嗯…你姑母说,到那儿,给你寻个好婆家,你觉得…觉得如何啊?”陆原着一番话说的要多结巴有多结巴,心中是觉得对不起这女儿,她娘亲在时,一家人走南闯北,只为了他习识医道,前几年他娘亲去世,埋在这八里庄,这孩子孝顺,说是要守孝三年,才在这里安定了下来。好容易现在落住脚跟,他的医庐也是在这附近小有名气,却又要搬走,最要紧的,是从今便留下妻子一人在这客乡异处,这孩子,不知会怎么想。只是,这是姐姐的想法,为的又是明因的终身幸福,他,不得不答应啊!让孩子一人去,他不放心,而离开妻子长眠之所,他又舍不下,前思后想了好几日,终于是下定决心了,不为别的,只为了女儿。   “爹…”   见女儿犹豫,陆原赶紧补了句:“你不愿意爹也不逼你,爹只是…”   “爹,”明因打断她爹的话,“既然你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吧!”既然她爹说的如此纠结,可想而知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留下娘亲爹肯定也很不舍,可爹既然都说了,肯定也有爹的用意,明因也不愿多想,就听爹的吧。   “明因…”大概没想到女儿答应的这么痛快,陆原还是有点愣。   “吃饭吧爹。”   “…哦…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八里庄的小姐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又是一年春,三年了,看着当年的新坟已成了长满新草的小山包,明因边拔着坟头的杂草边说道:“娘,我和爹明日就要去樊城了,只留下你一人在这八里庄,我和爹也是很舍不得,但是爹说要走必定有爹的道理,不过你放心,一得空我们就回来看你。”   此时,陆原拎着一个描着童子放炮仗的竹编食盒走上山坡来。   “爹!”今早要上山来,爹说还有事,让明因先来。   “嗯。”陆原应了一句,放下食盒,打开盖子,一阵袭人清香香四散开来。只见陆原端出了一盘白色呈花状的糕点出来。   明因知道,是杏花糕。娘爱吃,每年春天都会摘些新鲜的杏花来做。这三年,每逢娘的忌日,爹都会亲手做一份。爹不说,明因也不说帮忙,似乎这是父女俩的默契,也似乎,非得爹亲手做,才显出这心意。   “知道为什么你娘这么喜欢杏花糕么?”陆原盘了腿,随地坐在了坟前,“我和你娘自小就   相识,她爱吃杏子,又爱杏花,我便试着用杏花给她做了碟糕点,其实一开始做的真的不好吃,我偷偷尝过的,只是你娘不忍,便硬说是好吃,我是知道的。”陆原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明因说,又似是在对着面前的小丘说。明因也不搭话,杏花糕的事,她是知道的,娘以前就说过。她知道,这是爹对娘的一种怀念。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让爹单独待着,自己往山坡绕一圈。   正是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的时节,故而缓坡处,小溪两岸的杏林,杏花白粉嫣然,开得绚烂。当初将娘葬在此处,也和这缓坡处的杏林有着极大关系,爹说,这样,每年春天,娘都能看到她最爱的杏花了。   在溪边找了处干净的石头,明因便坐了下来,心中默默念叨着这一年来发生的趣事,似是这样,娘就能听到了。   正当这时,一阵歌声从不远处传来。   明因起身,顺着歌声的方向走去,轻手轻脚的,怕惊扰了那唱歌的人。   红花初绽雪花繁,重叠高低满小园。杏花开得繁盛,挡住明因的视线,隐隐见到,似乎是两个女子。只听得: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明因识字,除开医书食谱,也杂七杂八地看了许些书,虽不会吟诗作词,但还是看得懂听得清的。对这女子所唱,粗粗听来,句句尽诉离愁,曲子婉转哀怨,似乎是在思念情郎。   正想着,便听一女子道:“小姐,谢公子既已去,你也不该继续沉迷此道,万一老爷夫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啊!”   “巧心,我与谢公子情投意合,可为何他却不愿我告诉爹娘呢?我想他,我好想他!”   还真是思念情郎啊!这主仆两还真有意思,跑到这荒郊野外的,就为了唱歌念情郎?明因心下觉得好笑。   “小姐!不是巧心说你,依巧心看来,那谢公子本不是真心要与小姐共结连理,只是见小姐也爱听曲儿,便结了个伴罢了,小姐不该自欺欺人的!如今那谢少爷已回樊城,那樊城乃烟火繁华地,那谢家又是樊城数一数二的大户,怕是一回去,那谢少爷便将咱这八里庄丢到脑后了吧!”唤作巧心的丫鬟说的有些愤懑不平。   “可…可是…他说我便是他的知己了啊!还说能遇知己如此,此趟出行也不枉费了啊!”   “小姐……那谢公子也无承诺与你,你这不是……巧心只想劝小姐,不要再沉浸于那些劳什子的曲子,您看您这半月来昼夜弹唱的,人都瘦了一圈了。”说完便传来那小姐传来低低的呜咽声,稍少又传来那丫鬟轻轻的哭泣。   明因听着,觉着毕竟是人家的事,偷听墙角不怎么好,转身便走了。   ……   “明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还琢磨着去找你呢。”见明因回来,陆原站了起来。   明因举起拎着一个袋子,“前面杏花开得好,我摘了些回来,还有这个。”说着打开袋子,拿出一株小苗,“爹,我们就快离开八里庄,我想在娘坟前栽上一株杏花,好陪着娘。”   陆原没说什么,只点头说好。   种好了树苗,明因将那一袋子的杏花铺满了小丘,父女俩便走了,留下那胭脂万点的小山丘   和身姿挺拔的小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初到樊城   樊城。   坐了一天的驴车,又走了五日的水路,下岸后又颠簸了整整三日的马车,陆家父女终于是到了这传说中的繁华地。   一进入城内,便见得熙熙攘攘的人,樊城地处两江汇流处,来往商客云集,商铺林立,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一路走过,茶楼,酒馆,当铺,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作坊,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各色各样展现在眼前。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樊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放下帘子,明因移了移位子,坐久了屁股都麻了。   陆原见了,笑着说:“快到了,再忍忍。”   这一路,陆原给她讲了这个从未谋面的姑母的情况。原来姑母是樊城的谢员外谢叔恒的续弦妻子,这谢家,在樊城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了。家有一位少爷和一位小姐,少爷谢禾是谢叔恒已逝的夫人所生,但是由于生母去得早,谢叔恒续弦时他才三岁,而姑母陆黎为人温婉和善,又对谢禾疼爱有加,自然是与亲生的无异了;小姐谢如儿则是姑母所生,据说是个刁钻古怪,伶俐调皮的性子。明因倒想了,樊城数一数二的谢家的少爷?不就是那日杏花林里主仆二人提到的…原来是这般人物!   正想着,窗外传来吵吵闹闹的一阵,明因掀了帘子一角,瞧见一群人正围着一圈,大约是围着看热闹的,中间的两个年轻人大概是这闹剧的主角了,正各自带着身后一群人对峙着,都是一脸的凶神恶煞。明明挺俊秀的长相,怎的如此不待见自己,外头惹事是怎么的?马车匆忙,一目掠过,只瞧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华楼上当当挂着“荟萃楼”。   等到夕阳完全躲进天边的大山里,明因终于听到马车前叮叮咚咚响了一路的铃铛安静了下来,掀帘一看,黑底烫金的门匾上大大的写着“谢府”二字。   终于到了!刚刚车夫竟绕错了路,绕了小半个樊城才到了谢府。   还没下车,就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到了到了,舅老爷和表小姐到了!”下车跨上门前的石阶,便见一穿着湖蓝色弹花暗纹交领襦裙,头梳倾髻的妇人一脸喜色的迎出门来。   见她一张标志的瓜子脸,柳眉杏目,笑时眼角眉梢隐露着浅浅的皱纹,眉眼间有种让明因觉得亲切的熟悉感,想必这就是姑母了吧!明因心想着。   果然一上来,就捧着明因的小脸心肝宝贝地叫,末了还死抱着明因,激动地泪流满面。明因有些尴尬,倒是陆原,似乎是早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景,走近拍拍他姐姐的肩膀,跟明因说道:   “这是你姑母。”   明因福了福身子,颌首温顺的叫了声“姑母”,陆黎这才觉得失态了,拿起手帕擦了擦满脸的泪水,一手拥着明因,一手扯了扯陆原的宽袖,道:“赶紧进来,厨房菜都做好了,就等着你们呢!”就挽着明因进门了,边走还便念叨着:“好孩子,路上风餐露宿的定不好受,一定很累了!我早让人把厢房收拾好了,今晚好休息的舒服些。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今天就先将就些,你若有什么爱吃的再告诉姑母,明日就叫人安排着。”   明因听着她关切的话,心里一暖,又想起娘亲,鼻头有些酸。“姑母,不用那么麻烦了,这些个我不挑的。”   “真是好孩子…”一听这话,陆黎心中思忖着,究竟是委屈了这么乖巧的孩子,便又开始掉泪。   明因一见,有些无奈,这姑母…可真爱哭…   陆原默默走在一旁,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谢家的庭院与它漆着朱红色的大门一样,里外并无太大差距,典型的江南风味,粉墙黛瓦的。这些年,明因跟着陆原走南闯北的,对这些倒也是觉得不足为奇。倒是院中的花草藤蔓,种类多得让明因不住咂舌。   刚踏进屋,便见一中年男子面色不佳的从屋内另一个门走了进来。   陆黎见他,便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见陆黎带着客人进门,男子脸色稍稍一缓,微微一笑,道:“原是大舅子到了。”   陆原微微颌首,也微笑着道:“姐夫,多年未见,可好?”   两人相视,接着就都大笑了起来,明因见状有些朦,来了笑着解释道:“他俩原是久识,   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样。”   坐着寒暄了一阵,谢叔恒道:“家中早已备下酒菜为你们接风洗尘,你我二人今日定要痛饮几杯!”说着便让人上菜。   菜已上桌,只是桌上依旧只有他们四人。   明因坐在陆黎旁边,一边忙着应推着陆黎不断夹进自己碗里的菜,一边纳闷着,不是还有少爷小姐一双呢么?这么这会子都不见踪影?此时陆黎开口道:“家里的两个小魔王…”   “娘!”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欢快的叫声挡了回去。   跑得飞快的一个身影,带的粉色裙摆飞扬,猛地扑在陆黎身上,险些把她扑到。   “娘!你可知道,今日我从小四手里得了这个,好看吧!他本不给我的,可还是给我得了。娘你说,我要把它别在哪儿好呢?”小姑娘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只顾着向她娘亲炫耀今日从戏园子小厮那里得来的东西。明因一见,便知道是谁了,不禁感叹,确实是母女啊!一样的明眸皓齿,一样的瓜子脸,一样是标志的美人啊!只是这美人,为何见了有些眼熟?   “如儿!”陆黎轻诧道,“这是舅舅,还有姐姐。”   谢如儿这才发现,餐桌上还有其他人。   “见过舅舅,”又转过头,“姐姐。”做了福,打过招呼,看着谢叔恒脸色很是阴沉,接过身后丫鬟递来的碗筷,坐下吃饭。   “你舅舅和姐姐以后会住在府里,你要懂点事,学着点你表姐。”谢叔恒开口冷冷道。   “是。”谢如儿扒着饭,乖乖巧巧的应了句。   “不不…怎么能学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学我才会坏事的。”明因摇着头表示自己不是一个好的学习对象。   谢叔恒抬眼,暗想:“这孩子,很是谦逊。”不觉点了点头。   陆黎满眼心疼地望着她,心下愧疚:“既无能给让孩子享受到一丝半点,还让她小小年纪便承担了如此家务,不该啊!”   谢如儿抬眼看了明因,这年头,还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不通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杏花茶   ……   吃过饭,经了一番洗漱,明因进屋时,陆黎在厢房里等着她了。   “明因啊!”陆黎这一声叫得亲切,明因不禁心头一酸。   “姑母…”明因糯糯的叫了一声,伸手放到陆黎伸出的手中,就着势坐到了陆黎的旁边。   陆黎握着明因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久久的没有开口,心想着,等了这么多年的这一刻,终于是到了。低着头,溢满眼眶的泪水也不敢轻易地落下,怕明因起疑。此时,明因也因陆黎的情真意切,不觉想起自己的娘亲,也没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明因突然轻笑出声。陆黎知道自己又失态了,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疑问地问道:“怎么了?”   明因笑靥如花的回道:“我想起有这么一句诗,说道‘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呵呵…我们现在竟是有些应景呢!”   “胡说!”陆黎佯怒嗔怪道:“这诗讲的是离别之境,我们虽多年未见,但也好容易欢聚一堂了,怎的能和那诗一样呢!”   明因缩着脖子,笑笑着轻吐小舌。陆黎一见,也笑着举手轻抚她的小脸,拉着她的手家长里短的说了好多,又问了她许多以前的事,讲到开心的事,陆黎跟着笑,讲到伤心的事,陆黎便抹眼泪。讲了很久,陆黎才不舍地离去。   江南的春晚,不似北方那么冷,暖暖的,直暖入人的心底。明因分不清,是身体暖,还是心暖。这一夜,明因梦到了已逝的娘亲,远远地看着自己,笑得欣慰。   ……   一大早,谢如儿就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睡不着,索性起了个大早,拎着昨儿个从小四那里抢来的石坠子,在手上甩来甩去的把玩着。后面还跟着一个打着呵欠揉着眼睛的丫鬟。   “都说你困就睡嘛,干吗非得跟着我!”谢如儿自顾自的走着,也不回头,不用看也知道那丫头现在肯定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那丫头一听,立马睁大了眼强调道:“不行的!老爷说了,要我看着小姐!”虽说被她跑了很多次。   谢如儿回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无奈地继续走了。   她爹也真是,她谢如儿要想走,是这丫头拦得住的么?   走过侧院,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面而来,夹杂着早上凉凉的空气,闻着更是舒爽心扉,竟纾解了一夜未睡的郁气,连一旁的丫头也觉得神情清明了许多。   左观右看,旁边的厢房正开着窗。这厢房,住的不就是昨日来的那位表姐?   走近一闻,还真是那里飘出来的香气!   谢如儿绕到厢房的门口,见房门已开,便走了过去。   明因正坐在桌边翻着书,旁边泡着一壶不知什么茶,热气从壶嘴冒出来,氤氲在周围。她看书看得认真,未发觉门口有人。   “笃笃笃。”不轻不重的敲了敲门。   听到敲门声,明因抬头一看是谢如儿,便放下书站了起来。   “姐姐好生认真呢!这么大早的就看起书来了。”谢如儿巧笑兮然,跨了门槛走进屋里。   明因笑着道:“妹妹快别取笑了,只是今日起得早,又无甚去处,闲来无事随意翻翻罢了。”   两人坐下,谢如儿一门心思全在那壶茶上了,问道:“这是什么茶啊?好香!”   明因取了两个润瓷浮纹杯子,倒了茶,递了一杯给谢如儿,见站在谢如儿身后的丫头一脸羡慕的望着那茶杯,明因便也倒了杯给她。她一惊,退了一步,羞红着脸说不敢,谢如儿见状道:“既是表小姐给的,拿了也无妨,且就喝吧。”又转了头对明因道:“这是跟着我的,叫她小梨就好了。”说完啜了一口,只觉口齿留香,不禁感叹道:“好香的茶啊!”   明因坐下,将桌上的书盖了起来,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制的杏花茶,偏着自己的口味做的,自然是比平常的香了些。”   听了明因的话,谢如儿睁大眼睛,道:“你做的?怎么做的?”   “要在杏花初开时节摘取,取杏花去蒂,洗净晾干,以布袋盛之,入瓮封存。半月后取出,加甘草和盐梅共研末,根据自己的口味不同还可以调着放些其他的东西。”   谢如儿听得入神,却又是云里雾里的,直说茶很好喝。   明因笑笑,进了里间。谢如儿喝着茶,看着桌上的书,随手翻了翻,发现竟是一本食谱。   从里间出来,见谢如儿很是新奇的翻看着食谱,没说什么,只将手中的四寸高的青釉梅花盖罐放在桌上。   谢如儿抬头,一脸惊喜之色,问道:“姐姐也会做书上的这些个吃食么?”   明因莞尔,点点头。   谢如儿猛地蹦了起来,拉着明因就跑。   “做什么?”   “去厨房,做菜去!家里的厨子那饭做得,我都不想在家里吃。”   想起昨晚吃的那顿饭,明因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那就走吧!”   “等等等等!把这个带上!”回屋里捧起桌上的盖罐。   “这是什么?”   “杏花茶,给你的!”   谢如儿一愣,冲明因一笑:“谢谢!”在心里默默地为这位表姐加了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牛刀小试   ……   支走了刚刚准备起锅的厨子,明因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了。谢如儿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也来了兴趣,在一旁帮着择菜洗菜,忙的不亦乐乎。   “如儿,家里人都爱吃些什么?”先问准了各人的口味,才不至于弄巧成拙。   谢如儿挠挠头,想了想,吞吞吐吐道:“嗯…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怎么做?   正无措,一直躲在谢如儿身后的小梨羞红着脸低着头,细声细语道:“老爷夫人早起爱吃些清淡的,小姐偏喜些炸小人儿炸馃子之类的,少爷是个混吃的,吃什么也不计较…”   ……   什么动静啊这是?刚从祠堂里出来,谢禾就听到家里几个老妈子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说的手舞足蹈的,也不知是什么事。   在祠堂里跪了一夜,连晚饭都没得吃。好在他跪多了有经验,到后半夜就歪着坐在地上,反正他爹半夜是绝不会再来监督他的。这时见那些老妈子聊得正起劲,便凑了过去问是什么事。   厨房帮忙的赵妈一见是少爷,便踮着脚靠近他耳边,神秘兮兮道:“昨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马青抢了话,道:“昨日来的表小姐不知是说了什么,一大早的,小姐就把厨房的老李头给赶出厨房,说是要和表小姐亲自操办今日的早膳,不知道会做出个什么来。马青觉得吧!表小姐初来乍到的咱不清楚,可咱家这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好吃好玩爱说不爱做,少爷你是知道的呵!”   谢禾抬手推开马青越说越来劲,靠他靠的越来越近的脸,道:“知道个什么呀知道!要让如儿听到又该撕得你的嘴几日没得吃饭了!”马青这个书童当的,牙尖嘴利鬼话连篇的,谢禾都觉得给他当书童屈才了,他该摆个桌子在荟萃楼说快板儿吧,再不济也能在天桥摆个摊当个说书的!   赵妈一听,便摆着手摇着头,连连说道:“哎哟哟…这表小姐看着细皮嫩肉的,那两个手葱白似的,一看也是个没干过活儿的,你说这娇滴滴的小姐们哪里懂得做这些个吃食哟!今早怕是老爷夫人要没得吃了!”   其他人一听,也点头附和着。   “表小姐?”谢禾似是还不知陆原父女进府的样子。   “少爷不知么?是舅老爷他们啊,昨日进的府。”马青又抢着解释着。   谢禾一听,似乎前几日有听娘提到过,原是昨日就到了。   “哎呀!真是神啦!那表小姐还真是神了!竟真做出了道菜!那香味哦…真是神了!”厨房打杂的小厮兴儿从厨房那边边跑过来边喊着。   “真的假的?”谢禾边揉着膝盖便往厨房走,想去看看他那个妹妹又在魔怔些什么,还有那个“神了”的…表小姐。   ……   还没进厨房,就闻到一阵清新如雨后山林的味道扑鼻而来,这什么东西啊?谢禾心里莫名,又大跨了几步,和几个小厮挤着从厨房的开着的窗户往里张望,只见一盘碧翠得可爱的糕点正从蒸锅上取下,不由又用力的吸了口气,嗯…一股清淡却悠长的青草香气充满了整个鼻腔甚至胸口,因为跪了一夜而有些郁闷的胸口顿时竟也清明了不少。   究竟是什么东西?   马青闻到那味道,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谢禾手疾眼快的,捂住正打算感叹出声的马青,结果接的一手的口水。一脸鄙夷的看着刚刚反应过来,笑得一脸不好意思的马青,嫌弃地直把手上的东西往马青身上蹭。   走到厨房门边的木桶旁洗了洗手,便往灶台走了过去,忙着的两人竟是谁都没注意到他。谢禾倒也不介意,走近正端着大碗打着蛋的谢如儿后面,伸长了脖子瞧了瞧,问道:“这做的是什么啊?”   谢如儿被他这样冷不丁的出现吓了一跳,“呀”的叫了一声,手里的碗抖了一抖差点翻掉,杏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不带你这么吓人的!这要翻了非得要你亲自做一样份还我!”   谢禾倒也不恼,只一脸无所谓的往那盘碧绿碧绿的糕点挪了挪。   在一边看着粥的明因没被谢禾吓到,反倒是被谢如儿的一声惊叫吓到了。谢如儿一看明因,想起昨晚似乎两人未有碰到面,便开始对着明因介绍:“姐姐,这是我哥哥,谢禾。”又转了身,用那双穿了绣着白芙蓉粉色绸面绣花鞋的小脚轻轻踢了踢她哥哥的脚,道:“这是舅舅家的表姐。”   谢禾大大方方的利利落落的:“路上安好?府里可还习惯?”算是打了招呼。   明因笑笑答道:“都好。”不露声色地观察了这谢家少爷,看着倒也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就是带着一股子吊儿郎当的痞气。明因脑中一亮!这不是昨日在街上闹事的人么?这会子看,倒也没了昨日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了,只是长相如此,做的事却是不怎么着调。见他也神色悠然,大概早忘了八里庄的小姐了。明因暗自叹息,可怜了那姑娘,怕是等不回心上人了。   谢如儿却是不满意,道:“该叫姐姐的!”   谢禾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什么姐姐妹妹的,腹中思量了一番,便道:“表姐。”   被谢如儿这么一闹,谢禾这么一叫,明因反倒是有些不自在,脸一红,道:“无妨,随意吧!”说完便转回身继续搅着锅上的粥。   这话倒是合了谢禾的心意,本就是喜欢自在的,约束着些什么到觉得是不自在了。一想着是志同道合的人,便往明因一边靠了过去。正翻滚着的粥,浓浓的香气中竟还带着一股子甜味,看了一眼,滚得白绸细滑的粥内竟飘着一粒粒澄黄剔透的东西,被粥裹着薄薄的一层浆,更是显愈发的鲜亮好看。   “好香!这是什么?”忍不住感叹,歪了头问明因。   “这是粟米粥。”明因笑了笑,觉得这两兄妹还真像,谢如儿也是从一进厨房就问东问西,对什么都好奇。   “哦…粟米啊…”谢禾点了点头,侧头看了眼明因。粉黛无施的小脸被热气腾腾的粥蒸得绯红,朱唇皓齿,很是伶俐可爱,虽算不上花容月貌,但也是眉清目秀惹人疼爱,谢禾绞尽了脑汁,才想出了似乎有句诗是这么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讲的大概就是她这样的吧!   一旁,谢如儿打好了鸡蛋,想问明因接下该干些什么,见谢禾人高马大的,还堵在灶台前,当下就觉得自家哥哥很是障碍,二话不说就把谢禾往厨房外面推。谢禾倒是一向来疼着妹妹,怕自己一个使劲反倒伤了她,饶是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但还是出了厨房,把正霸着窗台正中央的马青往窗边一挤,依然看着那俩姑娘作炊。   只见明因把那锅粥搬下炉子,又往灶台上放了个干净的锅,挖了点油润了润锅底,将之前调了粉和盐,又让谢如儿搅拌均匀的蛋液薄薄地摊了一层在锅上,微热的油一见了面,兹拉兹拉地响。拿着铲子往底部轻轻地铲了几下,俩手抓着锅把,用了巧劲儿,一晃,一颠,成了形的蛋皮就翻了身,往上的这一面已经是微微有些脆皮翻了起来,带起了一阵香。   窗边的观看者闻着这味道,不觉咽了咽口水,早上干了活儿的也都觉得饿了,心猿意马的。更甚的,无需多说,自然是谢禾这个饿了一夜的,趁着明因和谢如儿正忙着,偷偷的拈了块刚刚起锅的绿色糕点,忙慌急乱的就往嘴里塞。不知饿久了会不会也是这碧翠的糕点好吃的原因,谢禾只觉得入口温润软黏,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正伸出手,准备再偷拿上一块,却见明因转身拿东西时抬眼看了他一眼,便只得讪讪的收回了手,低了头,舔了舔嘴角还剩的一点渣渣。   明因倒也没觉得什么,只是好笑,便回了头继续未完的事。刚刚煎的几张蛋皮,平铺在砧板上,将刚刚拌好的肉馅儿端端正正的码在蛋皮上,巧手一卷,沾了些水淀粉封了口,嫩黄嫩黄的小卷便成了。谢如儿也学着明因的样子卷着,只是一卷就漏了馅儿,最后完成的也是歪七扭八汁水横流,窗边众人不禁感叹嘘声,谢如儿杏眼一瞪,才都住了嘴。下锅炸前,明因又用筷子在已经完成的嫩黄小卷一边按压了几下,便在边缘处出现了清晰的云纹。像极了老爷书房里摆着的玉如意,只是颜色不同罢了。   那嫩黄小卷一放入那温的半热的油锅中便沉了下去,兹拉兹拉的起着油泡。嫩黄的小卷,金色的油,和裹着小卷的油泡,上演着一出风雨满楼的戏。不消多时,小卷慢慢的浮上表面,便是可以起锅了。经了油,那嫩黄小卷呈了一种金黄金黄的颜色,油油亮亮的,明因趁着温度未退,往上撒了些花椒盐,空气中还萦绕着蛋香和肉香,让这花椒盐的味道一搅,绝对有让人垂涎三尺的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早膳     ……   等谢叔恒夫妇俩坐下用餐时,瞪着一桌子香飘四溢的早点,有种还没睡醒的感觉。厨子老李头是前几年进的府,一开始饭做的还可以,只是眼见年老体弱,做饭什么的越发的没了主意,不是太淡就是太咸,想给他些银两好回乡下去,他也不肯,陆黎心善,便也不管了,谢叔恒见夫人也无甚表示,也就放任着去了。现在一见这早膳做的,谢叔恒心下想着,是时候让老李头好好回家颐养天年了。   看着这活色生香的一桌,陆黎心中酸一阵甜一阵地揪着,酸的是明因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能做出这么一桌子菜,而谢如儿到现在也只会撒娇挑食,可想而知的对比了;甜的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这孩子亲手做的菜,要不是弟媳过早去世,大概她再怎么求陆原也没办法把明因带到自己身边吧!思至此,拿起手中的丝绢侧身悄悄拭去眼角的眼泪。要是能让明因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陆原倒是淡然,接过明因盛好的一碗粥,安安静静的吃了起来。   谢禾早已忍不住,在厨房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软磨硬泡的蹭着谢如儿,愣是没捞着一块尝尝鲜,现在可好了,一上桌便扑向那盘金黄色的小卷,狼吞虎咽了起来,还不忘含糊不清的对着他爹娘道:“真是色金黄、皮酥香、肉松软,人间上品啊!”好容易咽下口中的美食,才想起问明因:“这东西叫什么名字?”   明因笑笑道:“如意卷。”   “哦…这名字好!”说着又开始忙着吃了。   谢叔恒夹起一个,微笑着点点头,道:“嗯…形似且又有好寓意,不错。”又转头对着陆原道:“你这闺女是怎么教的?这么就能如此乖巧!”   陆原只笑不答,也算默认。谢叔恒瞧着明因,又看了看谢如儿,谢如儿心里暗叫不好,只怕谢叔恒又开始说教。   可谢叔恒还没开口,吃的正欢的谢禾似乎猛地又似想起些什么,夹起刚刚在厨房偷吃过的绿色糕点问道:“那这个是什么?颜色好看,味道也很稀奇。”   见谢叔恒张了张嘴,收了嘴里的话,低头喝粥,谢如儿松了口气。   “哦,这个,”明因夹起一个,道:“这叫碧翠糕,早上见了园里的艾草鲜嫩无比,便掺了些竹叶做了。”   “艾草?竹叶?怪不得如此清香。”谢禾如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谢如儿忍着烫,猛地吞下一口粥,伸出舌头晾了晾,道:“这糕点可是花了我和姐姐大功夫了!打糕打得手都酸了!”   明因掩了嘴笑:“你也好意思说,打糕这功夫可都是兴儿代劳的,哪有我俩什么份?”   谢如儿咬着明因耳根子小声道:“姐姐!我们不得让哥哥知道做的不容易吗!下回要他带我们去戏园子才有的把柄抓他嘛!”   “哦,原是这样!”明因恍然。   谢叔恒夹起一个热腾腾白胖胖的包子,咬了一口,便觉有汤汁从里溢了出来,一吸,果然鲜美无比,不住点头称赞。谢如儿骄傲的抬着头,对着她爹说:“今日的早膳,我可是有帮着姐姐一道做的!”   “哦?”谢叔恒明显很意外,问道:“那,哪个是你做的?”   还未等谢如儿开口,谢禾便嚼着一口包子,发字不清的抢着说道:“那些个不能见人的就是她做的,努,像那个不像如意的如意卷,还有这个漏了汤的小汤包便都是如儿的大作了。”   一句话引得满堂哄笑,谢如儿恨恨的在桌下踩了他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的,顾忌着谢叔恒在场又不好发作,只得苦苦忍着。明因见了,也咯咯地笑得欢喜。   陆黎见状,心里一暖,骤的有了个主意。   ……   来到樊城已经好几日了,除了来的第二日被陆黎拉着到街上买了些东西,明因一直留在谢府并未出门。倒是她爹,见天儿的往外跑,忙得不得了。   谢如儿告诉她,她来的那日,谢禾为了一戏子在荟萃楼和城北赵家的少爷打了一架,他自己倒没伤着,只是把那赵家少爷和俩家仆打得走都走不动,最后还是戏班的人给抬到他家门口的。为了这事,谢禾被谢叔恒在祖宗祠堂罚着跪了一夜,这几天还不给出门,谢如儿本来也没犯什么事,就是她爹也不给她出门了。谢如儿哪里肯,反抗呗,又没那胆,只得忍着下来。她哥说了,这叫连坐。   明因听了只点头笑着,没说什么。想起那日和陆黎出门,两人正在看些佩戴的小玩意,身后有几个女人便在身后不远处窃窃私语。   “这不是谢夫人么?”   “哦,对啊!哎呀,我听说前几日那谢家大少又在荟萃楼闹事了,打得还是城北那赵铁公鸡家的宝贝儿子!”   “真的?那就闹事咯!不过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后来怎么样了?”   “咳,还能怎么样,忍呗!这樊城谁敢得罪谢家?谢员外可是咱樊城的大善人,有权有财的,那赵家的染坊还得仰仗谢员外呢!不过谢员外倒是严厉,只是那谢少爷百教不改,又能怎样?”   “也是啊!要不是看着谢员外的面子,樊城哪里容下那恶霸!”   “都说那谢夫人宠溺,你们说,又不是亲娘,会不会是不想那谢少爷成器,故意的?”   “不是吧!那谢夫人看着面慈心善的,年年斋食节都在金光寺捐斋食,好事也做的不少啊!况且那她生的那小姐,不也混的很么?日日往戏园子跑,哪有热闹都见得着她,哪是个大户人家小姐做得来的事哟!”   “说的也是,只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怎么想的…”   “嘘…她们出来了…”   陆黎挑东西挑得入神,并没注意到旁人说些什么。从旁边经过时,明因回头望了一眼,那几个女人作鸟兽散,一会便跑的没了影。   等她俩走远,从巷口探出脑袋,道:“那姑娘是谁啊?”   “应该是谢夫人的外甥女儿,听说昨日她弟弟带着女儿来了樊城,大约这就是了”   “哦……”   听谢如儿这么一说,明因倒是明白了些,只是这谢禾,竟是樊城的恶霸?不过那谢如儿,竟也是如此远近闻名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闲暇     明因住的厢房门口种着一小片竹子,衬得屋子清幽雅致,明因很是喜欢。这天中午刚吃过午饭,明因便坐在竹荫下看书,南方的天暖得早,这三四月的,要搁八里庄,袄子还得裹的紧紧的,现在穿个小对襟都有觉得些热。抬头靠在椅背上,轻声念道:   竹叶石膏治热淫,麦冬半夏与人参。   煎加粳米同甘草,少气虚嬴病后寻。   顿了顿,又道:   白虎辛寒解热方,膏知米草煮为汤。   阳明热汗兼烦渴,温暑伤寒用尽当。   多汗脉孔虚象见,人参加入保安康。   桂枝同用疗瘟疟,增来苍术湿家匡。   热燔气血甘寒法,玉女煎加麦地黄。   犀角元参同煮服,化斑汤可救危亡。   “没想到啊!不但菜做得好,竟还懂得医术的!”谢禾不知从哪冒出来,道:“听娘说,舅舅可是个神医,你倒是得了真传了。”   “不敢妄称是懂医之人,只是看了些书,知道些皮毛而已。”明因谦虚道。   “我听到的可不止这些,据说你五岁开始看医书,八岁便能背下几百首汤头歌,这可不简单。”谢禾前日被陆原抓着喝茶谈天,聊了很多他自己的事,也聊了很多明因小时候的事。   明因还来不及回话,后面跟上来的谢如儿便上前来,小手拧着谢禾胳膊内侧的软肉,恶狠狠道:“你什么你!都说了该叫表姐,爹说了,长幼尊卑秩序不能混!”   谢禾捂着胳膊,疼的直跳脚,“长幼有序,那你这叫什么!”   谢如儿双手抱臂,脸朝青天,“爹说了,女儿者,千金也!你说说,这不就尊贵了么?”   “凤儿还是千金呢!都不见像你这么拿架子…”   “你嘀咕什么呢!”   “没有!”面对谢如儿的质问,谢禾一脸无辜地猛摇头。   明因瞧着这兄妹俩,既无奈又好笑,转身回屋里,出来时右手捧着一盘子绿豆糕,左手拎着青花花果回纹提梁壶。   谢如儿接过明因手里的绿豆糕放在门口的石桌上,拈了一块咬了一小口。   明因又回屋取了几个杯子,倒了一杯递给还坐在石凳上捂着胳膊忍痛的谢禾。   谢禾接过杯子可有可无的喝了一口,顿时觉得花香充盈了整个口腔喉咙,竟一扫了饭后的困意。   “这绿豆糕怎么吃着那么像荟萃楼的小点。”谢如儿啜了一口明因倒的茶,咽下手里剩的一角绿豆糕。   “哦,这是我爹昨日带回来的,我吃着味道还不错,原是那荟萃楼做的。”明因捧起润瓷浮纹杯在手里小心的把玩着,突然想起,“那荟萃楼,不就是…”   “是了,哥哥就是在那里教训那赵元的。”谢如儿一提起便想起些什么来,“哥哥!我听马青说那日你一人打得那赵元和赵家两个小厮都走不回去了?”想起那日马青说的,谢如儿就悔啊,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和小四那厮的抢那石坠子,错过了哥哥教训赵家小子这场好戏,这可比戏台上演的好看多了!   “你听那小子胡说,”谢禾摇着头,都想象得到那小子跟谢如儿他们讲他的“英雄事迹”时是个什么样子,手舞足蹈,夸张过度。他都不知道这雇的是书童还是说书人,他被冠上纨绔子弟的“称号”有大半是这马青的功劳啊!   “只是那赵元非得要强那凤儿回家做妾,我只是看不下去,谁知道他竟动手要来打我。我也就是给了他一拳,接着就是戏班子的人打的了,我也没干啥啊!”说起这个谢禾都委屈,他只是挡着不给那姓赵的小子得手,纯属自卫啊!   “赵元要凤儿给他做妾?”谢如儿觉着实在太好笑,这个笨蛋,做的事儿比凤儿演的还热闹。   明因这时倒是没注意到谢如儿说些什么,只是看着谢禾一脸的委屈无奈啊,顿时觉得好笑:“那你这不白受罚了?”   “唉…”他顶了多也就算知罪不报吧,干嘛就罚他跪祖宗祠堂反省一夜啊!谢禾心想最惨的,还是没得饭吃!   “这个马青,又给我胡编乱造,看我回头不撕了他的嘴!”谢如儿怒气冲冲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   明因笑着往谢如儿的杯子里斟满了茶,道:“喝点水,别噎着。”想了想,又道:“这荟萃楼是个什么地方?你们竟是这样的熟?”   坐在门槛打瞌睡的马青听到明因这一问,活了似的跳起来,比手画脚的给明因介绍那个在樊城家喻户晓的戏园子:“那荟萃楼可是咱这樊城最大的戏园子了!里头总有那么两三个戏班子,流水似的,来了又走的,就是那李家班,呆的时间最长久了,这都两年了,还给咱这戏迷子捧着,表小姐您知道为什么么?”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问明因。   李家班的凤儿,来樊城的第一日,坐在马车经过闹市时便听到过街上的人在议论着,想也知道,戏班不倒,肯定是台柱子撑得起场子。明因心里倒是明白,只是不想扫了他的兴,便摇了摇头。   马青顿觉底气十足,便接着道:“李家班有一千金,都叫他凤儿,长得真真儿的没话说,唱的更是人神共愤…”   还没说完,就被谢禾敲了下脑袋,“什么人神共愤?用的这是这么词儿?要你背的那成语没被呢吧!”饶是谢禾这半吊子学问,也听出了马青乱用成语。   马青抚着头上被敲得那一块,小脸垮得,瘪着嘴喃喃道:“背了,背不下来…”心里念叨着:“少爷你都不念书,我这小小书童念了也无用武之处啊!”   “凤儿?”没注意到马青念叨着什么,这边的明因倒是想起了些什么。   “嗯,哥这次就是为了他才打的赵元。”谢如儿嘬了口水,接了明因的话。   那不成这少爷又将心思放在这个叫凤儿的戏子身上?一想到这,明因又想起了谁,可怜那八里庄的小姐啊!   还没等明因替那小姐伤春悲秋完,谢如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一抖,手里的杯子竟泼了自己一身的水,把短袄都给打湿了。明因急忙拉着她站起来抖了抖还没渗进袄子的水,身后站着的小梨拿起手里的帕子手忙脚乱地给她擦干。虽说春暖,也还乍暖还寒,正是寒邪入侵的好时机,明因进屋找了件陆黎刚给她做的石榴色斜纹小袄出来要谢如儿换上。   谢如儿自己个儿倒是从容,看来这也是家常便饭的事了。接过明因拿来的小袄,边换边对着明因道:“姐姐你知道么,老李头,就家里原先那厨子,今日走了。”   “走了?”明因吓一大跳。   “嗯,回老家了。”明因舒了口气,还以为府里死了人这么大的事她都不知道,想了想便道:“那以后府里的吃食得多找个得心应手的人来了。”虽说这几日是她在府里帮忙,可过几日她走了,还是要多找个人来做饭的。   “有姐姐还用找什么人?”谢如儿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说的自然,想着过些日子自己学了都可以帮忙了。   “可是我走了不也得找人么?”   “走?往哪儿去?”谢禾这几日俨然已是喜欢上明因做的饭菜了,这时一听,未免一惊。   反应同样激烈的还有谢如儿这个小炮仗,一听就蹦了起来:“为何要走,姐姐与舅舅不是就在府里落脚了么?还要往哪里去?”这几日的相处,谢如儿已经是视明因为亲姐妹了,此时一听,不免心惊。   “只在城内,不走远的。”见这兄妹俩如此不舍于她,明因还真是很高兴:“我爹要在樊城开一间小医馆,这几日忙着置办,就先在府里住着了。”看他们还是一脸的不高兴,明因忙补了一句:“我们还是一样能常常见面的啊!”   “不够!只是常常见面一点都不够!”谢如儿撅着嘴,一串的嘟囔着。   当然不够!见面又不能吃到你做的菜!谢禾心里狠狠地批斗着明因的话。   明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俩,正尴尬着,陆黎便来了,远远地就见他们三个聊得正欢,越发觉得那主意行得通,走过来的时候也是笑脸盈盈的。   “我道是见不着这俩小魔王呢,原是到明因这儿来了。”陆黎显得很高兴,明因站起来叫了声姑母。这几日,陆黎有事没事的就找明因聊天,又是首饰又是衣裳的送,明因觉着这姑母确实很是亲近,只是送太多东西总觉得有些过了。   陆黎牵过明因的手,转身拿起身后丫鬟手里捧着的一件衣裳,往明因身上比划,道:“这是上月在王记裁缝订做的,那时候没见着你也不知道尺寸,就照着如儿的尺寸做的,你试试能不能穿。”没容明因拒绝,陆黎就把明因直往屋里推。关上了门,自己站在门口,心里甜的,蜜一样。   谢如儿走到旁边,抱着陆黎的手嘟着嘴小声抱怨道:“娘,姐姐说要随舅舅到医馆去住,我舍不得她。”   陆黎笑着拍拍她的手,心里想着:“那就不让她走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烧着了   ……   “爹!”明因一走进陆原住的屋子,就发现陆原正在收拾行李,“不是说放着等我来收拾么?”说着便拿过陆原手里衣裳,看着叠得歪七扭八,便拆开来重新叠得整齐,平平整整的放在平铺在床上打包裹的花布上。   “你自己不也要收拾吗,我这不是怕你忙不过来么?”陆原转身走到桌子边的椅子坐下。   “没事,我东西不多,进府的时候也没打算长久着住,不常用的东西就没拆了。”明因拿起一件外衫,觉得有些旧了,盘算着什么时候再给爹多做一件。   看着女儿忙碌着为他收拾衣裳的背影,陆原心里思索着,终于是到了这一天了,心里竟是这般的不舍得。那日姐姐说这事的时候,满脸欢喜的样子,心想着,孩子也十六了,是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只要那谢禾能好好待明因,这谢家的家底自是不用说,更何况还有姐姐……   想起那日,他想找谢禾好好聊聊,那小子还推三阻四扭扭捏捏的不肯,结果还是和他到厨房炒了两个菜,又拿出明因去年做的桃花酿。这桃花酿是明因去年酿的,这次搬家就带了这么一罐,不过能灌得这小子说实话,也是值得了!   “街坊四邻都说我是个纨绔弟子,可那真是被马青给摸黑的!像那次,我不就是偷了点家里的粮食给几个叫花子么,愣是让马青到处宣扬,说他家公子劫富济贫!结果一整个樊城哪家丢了东西都说是被我给偷的,就为了这事,还被我爹罚着在祖宗祠堂跪了一整天,还不给饭吃!”谢禾被陆原灌酒灌得面红耳赤的,抱着酒杯开始抱怨他的那个多嘴的书童和他爹的不人道,“我那时才七岁,再大能耐也不能整个樊城的偷东西吧!舅舅你说,我冤不冤!”一仰头,把手里杯中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陆原也喝得满脸通红,听了这话,便哈哈大笑道:“你爹还是那个臭脾气,严己宽人!不过,你爹摊上你这么一个儿子,也是冤得慌啊!哈哈……”   谢禾一听这话,嘟囔着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陆原也不管,只顾着自己说,“我家明因可就乖巧得很啊!五岁便能翻看我的医书,虽说大概也看不太懂,可是那些汤头方,背的那叫一个溜啊!八岁”,陆原顿住,一脸强调的样子,比划着“八”的手势,“八岁就能背下我十几岁才背下的几百首汤头歌!”有摇头晃脑了一番,一脸遗憾道:“可惜啊!明因那丫头,一心钻研那些个吃食…”叹了口气,安静了一阵,又猛地抬头道:“你小子,以后可要好好待我家明因,你要是敢负她,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谢禾喝得晕晕乎乎,就顺着陆原道:“放心吧!我会好好待表姐的!”废话!这表姐做的一手好菜,他怎么舍得欺负她?奉承她都来不及呢!   “表姐?”陆原也有些喝高了,听着迷糊,什么表姐?   “爹!”   “呃?什么?”陆原猛地回了神,看着明因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张小脸都快贴上他的脸了!   “发什么呆呢?我叫你那么多遍你都没听到。”明因嘟着小嘴,直起身子往旁边的椅子一坐,拿起桌上的彩瓷鲤鱼提梁壶倒了杯水,大大的喝了一口解了解渴,平静道:“你胡子缺了一角。”   “哦,”陆原似是还没缓过神,双目空洞看着地上,猛地跳起来,跑到床边的黄铜镜前扒拉着自己那撮山羊胡边照边叫:“哪里哪里?哪里缺了?”陆原一生没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他那几根胡子,怪只怪他那胡子太难蓄,造成他成了个宁可被剃光头也不愿掉一根胡子的人,这会子听到缺了一角,自然是比要了他命还严重的。   猛找了一阵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转头问明因:“那里啊?”   却哪里还见那丫头的踪影!   ……   日近中午,明因便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这几日,都是她和谢如儿两人忙着府里的吃食,连厨房的赵妈和兴儿也都不得不佩服起明因来,之前的老李头和明因相比,差的还真不是一两个档次,于是,以食为天的人民便迅速倒戈,直接奉明因为厨神了。   有了这些支持,明因做事倒也方便了不少,谢如儿虽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做事认真学的还挺快,摘菜洗菜有赵妈,劈叉烧火有兴儿,一整个厨房呈现一片祥和之气啊!   只是今日谢如儿被谢叔恒叫到书房去了,去时还战战兢兢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   谢禾晃晃悠悠地逛到厨房的时候,明因正切着春笋,那刀飞一般地落在笋子身上,不消一会,便都成了六棱状的小块,谢禾正感叹着,明因又拿起一边的一大块豆腐,捡了把较薄的刀,在豆腐上飞舞了起来,带出星星沫沫的白色豆腐渣,煞是雪花漫天。   谢禾双跟着那刀飘忽飞舞,看得眼花缭乱的。甩甩头,走进厨房,大大方方的叫了句:“表姐!”   明因停刀,见是谢禾来,笑道:“刚刚开始,还没有东西能给你偷吃哦。”谢禾这几日都会借着看查她们俩的工作为由到厨房里偷偷先“试试味道”。   谢禾不好意思的抓抓头,看明因又在豆腐时上划了几道,小心地将手中的豆腐放入一旁盛着清水的大碗中,扶着碗轻轻荡了几荡,那看似没任何变化的豆腐块竟丝丝散落在水中,中间处好似还有一块整块的,仔细一看,竟是开出了一朵花的形状!   谢禾看得瞪眼张嘴,跟在明因身后连着问是如何做到的。   明因手里也不停着,切葱花、姜末,绿的黄的,一层层地铺在白红相间的肉馅里面,再加上淀粉,盐和五香粉,搁一个大碗里面,拿起筷子便开始搅,“这些都是练出来的,只要肯下功夫,你也可以啊!”见谢禾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明因解释道:“我外公是个大厨,我娘也就学了一手好手艺,我嘛,自然就跟着学了些皮毛了。”碗里的肉馅被搅得透顶了,肉与淀粉浑然一体,看着十分有粘性。   “哦…原来是这样……”谢禾恍然大悟,心想着原是祖传的!见锅中的骨头汤煮的沸腾,谢禾侧着身子提醒着明因,又道:“可是,舅舅不是说你在学医道上也是极有天赋的么?“   明因垂下星眸,嘴角牵起淡淡的笑,似是轻轻地叹息,“有很多东西不是说有天分就一定要去做的,若是可能,要做的还该是自己喜欢做的。”明因往沸锅中倒入一小锅早上先熬好的鸡汤,放在了灶上。   谢禾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帮明因拿来刚刚拌好的肉。明因到一旁洗了洗手,看着锅里的浓汤隐约快开了,就着左手捏肉馅,捏着捏着,从虎口挤出一小团,右手拿一汤匙,用汤匙将肉馅一挖,放入水中,就成了一个丸子。明因的巧手速度很快,下雨般落进锅中。   谢禾有一瞬的失神,眼睛紧紧地盯着汤锅里上下浮动的肉丸子,完全没注意到已经下完了丸子打算走开的明因,脚不自觉的往一旁伸了一伸。   “啊--”   谢禾被明因的叫喊声一惊,猛地回过神来,见明因正手里捧着装肉馅的白瓷大碗,整个身子往前倒去!谢禾一个大跨步,准备拉住明因,不料地上湿滑,脚底一溜,竟自己整个往后一倒结结实实的砸在了灶边。   明因倒只是往前一个趔趄,并没有倒下。谢禾见她还好,便舒了口气。   哪知一口气还没尽数舒出,明因便就着手里油腻腻的白瓷大碗神色慌张的从一旁的水槽中急急地舀了满满的一盆,直接往谢禾脸上泼了去!   似乎还是不满意,明因手里还多舀了一大盆,盯着他警惕地看着。   谢禾直接愣了!   不就是不小心拌了她一脚么?他还救她了呢!有必要这么给现世报么?   见他人高马大的摔得四仰八叉,看着自己的时候还一脸的无辜,明因憋不住,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   “表姐…”谢禾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委委屈屈的叫着。   被他这么一叫,明因倒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蹲下,捧起他被肉渣子点缀的星星点点油油腻腻的脑袋左看右看,边笑着嘴里还念叨着:“还好还好,没伤到,头发没了还能长,伤着就坏了。”   “什么伤着?”谢禾被她看得一脸的疑惑。   明因眨巴着眼,道:“你不知道?”指了指谢禾后面的灶口,“你头发刚刚烧着了。”   “着火了??”谢禾一脸不可思议的转头看了看刚刚被明因一盆水浇得熄了一半火的灶口。   “没事没事!只是头发而已,没伤着的。”明因见他受惊不小,赶忙安慰着,“头发烧了还能长,要是嫌难看,等会子我帮你把那坏的给剪下来。”   谢禾一脸呆滞地拉过明因拉起的焦发,瞪得眼睛都快出来了。   明因见他样子,心想着,别给摔傻了吧?我可赔不起他们家这么大一少爷啊!小心翼翼道:“没事吧?”   谢禾缓了口气道:“我怎么就不知道?”   明因见他回了气,倒也松了口气,道:“我扶你回房休息吧!”便伸手挽起谢禾的胳膊,无奈人娇力气小,拉了好几趟都没能把谢禾给拉起来。明因急得小小的鼻尖都附上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谢禾一个抬头,看着觉得可爱得紧,心想着,看起来明明就很小啊!怎么会是姐姐呢?想着便稍微撑起屁股,不料明因的头靠的近,俩脑袋“彭”地撞在一起。   谢禾自小练功夫练得周身硬邦邦的,明因被那铁头一撞,顿时头昏眼花。谢禾也疼的龇牙,用手揉着脑袋,两人都是一脸抽搐的对上视线,不禁“扑哧”地笑出声来。   “哎呀,你别靠我太近!油腻腻的脏死了!”明因扶着谢禾走得趔趄,嘴里还不忘嫌弃。   “对不起嘛!”谢禾说得无辜,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这还不是你弄得!”   “要不是我你头发都烧没了!”   “我救了你啊!”   “那还不是你脚绊的!”   “可……”   “哎呀,都说别靠太近啦!”   “知道了知道了,对不起嘛!”   “……”   “哎--不是这里不是这里!往这边啦!我房间是往这边啦!”   “哦…在府里我老是绕错路。”   “怎么会?”   “不知道…我很难认路…”   “呵呵……”   “笑什么?”   “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认路,哈哈…”   “不许笑!”   “哈哈…”   “都说了不许笑!”   “知道了知道了…”   “……”   身后,陆黎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明因娇娇小小的身影,扶着人高马大的谢禾,摇摇晃晃走的吃力,也不帮忙,只看着笑。这时看了这个,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本想着如儿被她爹叫去问话,想着来看看明因能不能忙得过来,没想到竟看到刚才这一幕,心中自是暖意四起。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官们,表吝啬哦~求收藏~求撒花~求包养~~o(≧v≦)o~~ ☆、第十章 表姐     下午,陆家父女俩就收拾好行囊,坐上了马车。   谢家一家人送到大门口,谢禾和谢如儿更是一脸哀戚的看着正准备上马车的陆明因。   “姐姐,以后我就不能常见到你了…”更不能天天吃到你做的菜了。   “傻丫头,医馆离得又不远,没事就来找我啊!”明因知道这丫头经常上外边野,不似深闺小姐,这话也就说得顺理成章。举手挡着嘴,和谢如儿咬耳朵道:“我给你做好吃的!”   “真哒?!”谢如儿一听就蹦了,刚才说得凄凄惨惨戚戚的,要的就是明因的这句话,有了这话,到时候她谢如儿大摇大摆到陆家医馆蹭吃蹭喝的,他们也不好拒绝了!   谢禾见了,走到二人跟前,食指指天,便开始摇头晃脑道:“虽说女子千金,可男子没个百金也有十金了吧!女子在家织衣纺布,男子也要出外打拼成家又立业,古语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精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把能想出来的全说出来了,虽然显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还没说完,就狠狠地吃了谢如儿一个爆栗子,痛的直捂头,憋屈道:“你干嘛……”   “有话就直说,姐姐和舅舅还赶着回医馆呢!”谢如儿不但一点都不痛惜她哥哥,还一脸的凶神恶煞。谢禾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到底他这妹妹是个什么魔王转世的,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太暴力!太暴力了!   明因倒是已经适应了他们兄妹俩的相处模式,妹妹强悍,哥哥倒是包容的很。而这几日,也觉得谢禾虽说对父母不至于言听计从,但还是极尊重的,性格更是像个大孩子般,甚至有些时候和自家爹爹都有些相像。只是又想到那八里庄的小姐和荟萃楼的凤儿,还有来樊城第一日见到的斗殴,只觉得,聚众闹事、流连花丛也是不好的吧!   “我也想吃表姐做的菜……”谢禾委委屈屈的对着明因说道。   明因被他的话一提醒,点头道:“那就一起嘛!”随即又脸红,想起刚刚在心里排编着他,一转念又想着,自己只是表姐而已,也无甚干涉到的,心中有些讪讪的。   “什么表姐?”陆黎看着这几个孩子,本想着就让他们说会话,听到“表姐”,觉得有些怪,便问出了声。   “姐姐啊!不就是我们表姐么?”谢如儿抢着答道。   陆黎一怔,随即又笑开了,引来在一旁交谈的谢叔恒和陆原的疑问。   “怎么了?”谢叔恒问。   “这几个孩子,竟把姐姐妹妹的给搞混了”陆黎好容易止了笑,解释道:“原来这几日来,禾儿直是叫明因姐姐的!”   谢叔恒和陆原相视,便哈哈大笑起来。   只留下被笑的三个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面面相觑。   明因被笑得发晕,“有什么不对吗?”到底是哪里好笑了?   “叫姐姐怎么了吗?”谢如儿饶是憋不住,拽着陆黎的胳膊一阵晃。陆黎被晃得不行,边笑边道:“禾儿可是比明因年长了整整一岁呢!可怎么能叫明因姐姐啊!”   “年长?”明因念叨着看了一眼比她还茫然的谢禾,反应过来时,想起这几日谢禾叫表姐叫得顺溜,又觉得好笑,却又不好大笑,便憋着,和着低低的笑声,小肩膀一颤一颤的。   看明因憋笑得难受,谢如儿直接笑得前仰后合的,谢禾倒是自然了,道:“姐姐就姐姐咯,城西赵员外娶了个媳妇儿都能当他女儿了,都还管她叫大姐儿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明因那小脸刷一下红得比她爹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还上色,心里暗骂,这小子,说话竟是如此不知轻重的!殊不知陆黎陆原俩对视一眼,笑得默契有深意。   ……   医馆一开张,陆原父女算是在樊城落了户。陆原医术高明,美名在樊城自然一传十十传百,每日上门寻诊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父女俩的生活与在八里庄相较,倒也无异。但若非说出些不同的,除了陆原新收了个小药童之外,那便是总多了谢家兄妹俩。   “舅舅!”还没踏进医馆,坐在医馆前堂给人看病的陆原就听到谢如儿的大嗓门儿,陆原正把着脉的大娘笑着道:“陆大夫,该是谢小姐又来寻午饭了吧!”   陆原无奈笑着摇头,示意大娘换另一只手把脉。   谢如儿是个说话算话的主儿,说来蹭饭就天天来蹭饭,带着个小梨还不够,偶尔还打包些点心回家当零嘴。虽说谢禾没谢如儿来得勤,但也还是隔三差五的来,别以为他知道矜持二字咋写就知道该咋做,那是给他家老头绑着,不得不搁家里听先生摇头晃脑的读那些个惹人厌烦的四书五经,来不了而已。   这不,饭点还没到,谢如儿就跑到医馆来找明因了。   才一只脚迈进门槛,谢如儿便又开口叫道:“舅舅!”走到跟前才想起,草草的福了福身子,正想开口,看陆原正坐堂瞧病,便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明因说过,陆原瞧病时,莫要一惊一乍的,断了他寻病的思绪。   陆原笑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来对大娘说道:“近日何如?”   大娘应:“甚好,较前日已无甚不适。”   又问:“是否晨起手足伸展不利,稍稍活动便又无大碍?”   大娘点头道:“本想着人老了也正常,难道这竟也是因病而发?”   “此痹症乃热伤脉络,治标较易,治本则难,只能以益气养血、驱风祛湿和平之品慢慢调治。”   大娘面露难色,干皱的脸上有些臊红。   陆原见状,回头对站在身后的谢如儿低声吩咐了几句,谢如儿点了点头,拿起陆原写好递过来的药方转身就往后堂跑。   后院里,明因刚刚洗好衣裳,满满的一木盆放在脚边,擦了擦晾衣裳的竹竿,拿起一件灰色长衫,使劲儿的甩了两甩,衣服上没拧干的水珠一下被甩了出来,有的掉在地上扑了尘,有的粘在明因发丝和睫毛上,阳光映着,扑扇着睫毛,一闪一闪的。   谢如儿挎着菜篮子,看着里面的两块豆腐,怎么想都觉得纳闷儿。刚刚陆原要她拿着单子给明因,只说告诉明因这是郭大娘的。给了明因,看她又只是笑,给了她个菜篮子要她到平巷的豆腐坊买两块豆腐,还要赊账!谢如儿不明就里,心想着,两块豆腐,不就是几个铜板的事,何必欠着,还必说是陆家医馆欠着的。   究竟是何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登徒子(一)   回来时,见明因已抓好了药,郭大娘正摸索着袖口里为数不多的铜板。   “大娘,我今早出门时没带够钱,给你家赊了几块豆腐,今日这药钱,便相抵了吧!”明因说着,将药递给郭大娘。   郭大娘一听,掏钱的动作缓了下来,道:“自家做的几块豆腐,值不了几个钱,怎可相抵?”说着便摸出了五六个铜板放在手心点了点,皱巴巴的老脸红得厉害,自己嘀咕道:“只这几个铜板了,不知够不够…”   明因见状,索性走出药柜子,将手里的要塞到郭大娘手里,道:“大娘,这药也是自家做的,那为何就不能相抵了?”   “可是…”   “大娘!你家豆腐做得好,我和爹爹都喜欢的很,不如以后就这么抵过好了!”   “这怎么成啊!陆姑娘,我这样不就是占了你们便宜了!”郭大娘很是感激,只觉得不妥。   “大娘,这是两厢情愿之事,各取所需而已,怎会是占便宜?”   见郭大娘踌躇的很,陆原递给明因一张新的药方,开口道:“大娘,就别推辞了…”还未说完,便听见门口有人在大喊着“陆大夫”,陆原止了话,疾步走上前去。   见明因也还忙着抓药,郭大娘又不好打扰,站在那里一时也不知如何。一边站着的的谢如儿多少听懂了些,走上前对郭大娘道:“大娘,就收下吧!舅舅和姐姐的一片好意,岂忍心辜负?”   郭大娘低头思索一阵,抬头看了看谢如儿,摇了摇头,回身对还在药柜中忙碌的明因道:“陆姑娘,那就谢谢你们了,你们可真是好人呐!”   明因停下手里的动作,笑道:“可别,大娘,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向您讨教一下毛豆腐的做法呢!你家的毛豆腐,简直是人间极品啊!”   大娘呵呵的笑道没问题。临走还听明因交代每隔半月要来拿一次药。   ……   看那古板固执的先生唾沫横飞了一下午的谢禾揉着脖子捏着肩膀,走过谢如儿的房间时,见她房门大敞着,便走了进去。看她桌子上摆着一盘旋着的小卷,黄澄澄的,看着象麻花,却又似乎不是。拿起一块,似是被压得扁扁的,有些酥脆,手指稍用劲便有些不受力碎散下来。轻咬一口,感受到里面绵软的夹馅儿,香甜不腻,味道刚刚好。谢禾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着,这个表姐…哦!是表妹,这手艺,还真是天上有人间无!   谢如儿听到小梨来说谢禾来了,从里间走了出来。   谢禾一见,道:“又去剥削舅舅了?”   “不是舅舅,是姐姐…”想着就又笑了起来,谢禾耸耸肩,很是无奈,自从知道明因比自己大之后,每次说起谢如儿都拿来取笑自己,见多了倒也习以为常不介意了。   笑了一阵,谢如儿想起早上的事,便拉着谢禾讲了一通。她倒也是后来缠着明因说,才知道那个郭大娘家中只剩下老夫妻俩,就靠着平巷的那间小豆腐坊过活,老两口就一个儿子,却在两年前清明节出城祭祖时被土匪掳走了,至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怪不得她去买豆腐的时候看那豆腐坊又破又旧的,只剩下个干巴巴的老头儿在那里。明因见她可怜,又知道这大娘平日里总是不好意思要人家东西,便想出了以物易物的办法。   谢如儿叹息道:“这郭家夫妇也是可怜,年暮之时竟遭遇如此窘境。”心中打算着,该帮着姐姐接济一下这对老夫妻啊!   谢禾点头,心中暗道:“这明因,温婉平和的性子,到底是心善的!”不禁默默赞许。   ……   这日,阳光明媚,暖风湿润扑面,好容易褪下裹了一冬的棉袄子。城中的人们也似乎受了这春季暖风的鼓励,显得精神抖擞的,闹市间终年开着的店铺也似乎有了些新气象,与秃枝上冒出的嫩黄一样充满了生气。   这样的气象,怎能少得了每日都欢快如枝上鸟雀的谢如儿,自是早早的就将明因拉了出来,明因也是欢喜的很,据说今日正是樊城每月一次的会集。只是欢喜归欢喜,还是将晒了一半的金银花仔细晾晒在纱筐上才出的门。只是谢如儿催的急,便只好匆匆的出了门,连发髻都未曾仔细挽上,只随着家中挽的松髻便走了。   一连三日的会集,正是各店家将自家的好物什拿出来展示的好时机,遇上好机会,还可以好好地挣上一笔。不止城中商家,临近城村的商人也会来此摆摊,因此总能在会集上看到些平日里见不到的稀奇物件,就像谢如儿极是稀罕一个外村来的邓姓青年来卖的扇坠,都是出自他的巧手,有木制的,有石刻的,最妙的还是用核桃和各种树籽桃核儿雕刻而成的小玩意儿,雕的物什惟妙惟肖,甚得谢如儿的喜爱,每次来都要看看这个杂货郎这一月间又做了些什么精细的玩意儿来。   明因来了半月多,自然是未见过会集的盛况,一入了坊间,便东凑凑西看看,好奇得很。到了一个布帛摊子前,明因停了下来。想起前日看爹的外衫旧了些,该是时候添置一两件了。自己的衣裳倒是多了许多,一进樊城姑母就为她置办了好几套。   这家店家倒是细心,摆放得整齐的布帛上,每一匹都有裁出手绢般大小的一块,以便买家看清颜色布质。素白的手抚上一块质地轻柔的茶褐色布料,布色染得很是均匀,与爹爹平日里喜欢穿的倒也很是相符,还是满意的,便扭着头往四周寻找店家。   樊城的坊,是由官府主持开放的,只有在每月会集时开放。既说是官府开的,又是每月最大会集的聚集地,当然是设在城中最为繁华的阶段。但这坊,却并不是由四面墙围起来的,只因虽说会集时况盛大,但毕竟每月只得三日,城中最为繁华的阶段,也不可能除这三日外则尽是空巷吧!平日里那里则是些小摊小贩走街串巷时歇息摆摊的地方,三不五时的,还有些杂耍班子或是些不成班队的戏子伶人到此献技献艺,收些路费伙食费的。一旁的石桥凉亭便也就成了人们观赏歇息的好去处。今日会集,则是与平日有些不同,没了戏耍班子和七零八落的小摊小贩,各户商家都摆起了半人高的摊子,日头底下临时搭了个草棚遮遮那暖久了也有些晒的阳光。   这日阳光晴好,屋子上的青砖黛瓦,似乎也给这暖日感染了,河边桥上石缝中,点点青苔也给阳光照得甚是可爱,清风徐徐,河岸边的杨柳弯着腰垂下的新枝被吹得时而沾了河中的波光粼粼,时而甩出水滴,碎金般的落入水中又荡漾开来层层的涟漪。   可从石桥的另一端走来的男子却似乎神色匆忙得很,挺鼻凤眼上一对微蹙着的眉,脚步匆匆的,带起玄青的长袍灌了风,又扑闪着翻了开来,显得与这和熙暖阳下的轻快很是不符。   染坊里一批新布正在上色,若不仔细着点,色上得不均匀,这布的档次便得滑下好几个等级,正是忙的时候,爹得看着铺头离不开身,就想着让赵元这小子来帮忙看着点会集的摊子,他倒好,跑了个没影!刚刚家奴来报,赵与无法,只得让管事先看着点染坊,自己便急忙赶往市间坊。   赵与远远地,便见一女子正在自家的摊位前细心挑选布帛,徐徐春风扯得一袭鹅黄色精致的绣着白梅的短儒衫,连带着月牙色的垂苏软裙微微扬起,万缕青丝随意绾之,不施粉黛,却显得娇憨动人。赵与不由放慢急促的脚步,缓步而来。   正是如何都找不到店家询问的时候,谢如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搂了明因的腰不放,惹得明因一惊。   “你不是寻你那邓郎去了么?怎的还有心思来寻我开心?”明因一见是她,便缓下心来,笑着调侃起她来了。   谢如儿倒是理直气壮道:“这不是想着邓郎的物什精致,想带姐姐去观赏观赏么,亏我半路还折了回来,竟落得你如此,算了,我还是一心寻我邓郎去了!”谢如儿佯怒,双手抱胸,仰头嘟嘴的。   明因一见,只觉煞是可爱,点了点她高高扬起的鼻尖,笑道:“你哦!竟真是如此不拘,你这话都说的顺当,看以后还有谁敢娶你为妻!”   刚刚来会集的路上,明因便听谢如儿不停地夸奖那姓邓的郎君扇坠子做的精巧可爱,煞是惹人喜爱,明因嬉笑着道:“哦…原是邓郎啊!”偏谢如儿对于女子谨言慎行这套全是不予理会,这会子又是和明因在一起说道,她便更是百无禁忌了,便扯起自己并不算宽的袖子,佯作娇羞地回了句:“是啊!每月奴家正是只偏等邓郎呢!”   这会子明因拿来取笑她,她也欣然接受,全无闺中女子的扭捏,只和着明因呵呵地笑。   末了,拿起明因手里拿着的小块方布道:“这是要给舅舅做的衣裳?”   明因“嗯”了一声,四处又望了望,道:“只是不见店家,也不知该如何买下啊!”   正犹疑着,男子低而不沉,微带沙哑的嗓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姑娘可是要买此布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登徒子(二)   正犹疑着,男子低而不沉,微带沙哑的嗓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姑娘可是要买此布帛?”   回了头,谢如儿只觉眼前一亮,只见身长近八尺,风姿特秀。正是看得春思萌动时,心下又有了些疑惑:怎的这人有些眼熟?   “是啊!你是店家?”明因回的自然,看到眼前这人时,心中暗道:这人可真高!抬着头看他倒是看得连脖子都酸了。   见明因手中拿着的方布,不答反问道:“这是要给家中长者做衣衫?”凤眼微眯,嘴角轻扬,惹得一旁的谢如儿情不自禁的一声低低轻呼。   明因见他表情,心中微有不快,脸上倒还是如旧,道:“是,请问你家这布怎么卖?”   赵与拿起明因手中布的另一角,另一手抚上光滑的布面,明因下意识的松了拿布的手,听他道:“这布经三煮三染,是用我家祖传下来的秘法制成的,姑娘能看中这块布,实是好眼力啊!”   谢如儿听了他的话,柳眉微皱,心想着,多少钱便多少钱,何必拐弯抹角,答不对问!对这人初时的好感瞬间便没了七分。   明因倒是自然了,做买卖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是定然有的事,笑了笑,道:“你家的布着实是好的,只是再好的东西,也得有个明码实价吧!”   赵与一顿,哈哈地笑了两声,挑眉调笑道:“姑娘觉得,我这布,值个什么价钱?”刚说完,见明因松松挽着的发髻后有一只黑底白点的蝴蝶正围着转,无多思量的,便抬手拂去。   明因一惊,下意识的,躲开了他的手,小脸瞬时一阵红一阵白,柳眉紧皱,这人怎么这样?长得是个风流状,本想着也不用去管,只是这语调这话,分明是有意调笑她们,还没回话,他的手竟就如此伸了过来!动作如此轻佻,这不成了轻薄之举么?明因心中恼怒,正准备发作,谢如儿却是忍耐不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的,竟是想轻薄人么?你这店家,好生奇怪!我姐妹来你家买布,你几番问非所答不说,动作还如此轻佻,你这不是…”谢如儿声音不小,惹来了四周不少买客卖主的注意,此时接下的话也不好再说下去,便噤了声,瞪着杏眼狠狠地盯着赵与瞧。   明因压下心头怒火,缓了缓,沉着脸道:“不料樊城这般繁华地,也有如此衣冠莽夫,此态,绝不是君子之所作为!”   赵与一听这话,神色有些懵,正准备开口,便听得明因接着道:“也是,皇城亦有蝼蚁鼠辈横行,何况此地亦非皇城。”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明因脸皮薄,也不想再多说,扯了扯谢如儿,低声道:“走吧!”   被调戏这种事情,男子至多也就是落个风流倜傥,可女子便是不同了,有损清名不说,将来嫁了婆家,若有心者,还会拿着这个来说事。谢如儿虽说对女子遵从的繁文缛节很是不管不顾,可名节声誉这些,她还是懂的,何况遇事的是明因这个脸皮薄又不爱多事的。现下明因被轻薄的事,传了出去也不好听,只得压着一口气,愤愤的瞪了赵与一眼,追上已经转身离开的明因。   望着姐妹俩愤愤离开的背影,赵与怔愣了好久才在周围众人指指点点的低论声中回过神来。呼了口气,心中懊恼不该为了贪图与这娇娘子多说几句,得罪了人。只是,不过多说了几句话而已,怎的那两个小姑娘这般恼怒,竟还说如此重的话?还说什么轻薄…   “哎呀!”赵与一瞬间清明了起来,重重地拍了自己的后脑勺。想起这二人,定是误会了他刚才的动作!原是好心帮她拂去蛾子,倒没成想竟给自己招了这么个幺蛾子!本想着追上前去说清楚道明白的,无奈摊子没人关照,往二人离去的方向望去,却也早已不见了踪影,便只能作罢,只想着如再相见有期,必当好好说明,谦虚道歉。转身向身后跟来的家仆摆了摆手,两个家仆会意,散了周围看热闹的人。   捡起刚刚那小娘子匆忙间带飞落地的淡青色绢帕,上面还精致的绣着一株不知名的花草,带着一股不同于其他女子脂粉味的淡香,赵与沉着,有些疑惑自己。今日这事竟是冲动,完全不是平时做得出的事,赵与虽也风流,但大有投怀送抱的女人,根本无需自己主动去亲近。想想真是不该,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头,受了欺辱的两人也没了逛集的兴致,谢如儿拉着明因走出坊间,一路依然愤愤不平,怒气冲冲。   “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长得相貌堂堂的,却也竟是衣冠禽兽!”谢如儿不止气愤那表里不一的流氓,更是气愤自己认人不清,一开始竟还对那男子心生好感。   倒是明因,只除了一开始实是气愤,嘴上说了几句,心中却也早就骂翻了天,一路听着谢如儿大骂,倒也渐渐平息了许多。   “姐姐,你怎么也不开口骂上几句,难道你就不生气么?”骂得过了瘾,谢如儿终于发现明因一路都安安静静的,也不曾开口多说一句什么。   住了脚步,看了看谢如儿,明因倒是“扑哧”地笑了出来,道“我想骂的,你都帮我骂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见谢如儿嘟着嘴,又道:“倒是你,因为这事都失了与你邓郎相会的机会了。”   谢如儿一听这个,道:“这倒没事,明日不是还有机会呢么?”心里恨恨地想:“也不知这是哪家布庄的,竟是这般无理,明日去了,定要好好打听看看!”突地又想起刚刚明因骂那浪荡子的话,问道:“姐姐,你刚刚说那人时提的什么蝼蚁鼠辈,这与这事又有什么相关的?”谢如儿刚刚也是气极,并无多注意明因说的什么,只隐约记得说了这么个东西,一时有些联系不起来。   “蝼蚁鼠辈,便指的无能低鄙之人…”   还未等明因说完,谢如儿便恍然了:“姐姐是指…我懂了!”又嘟囔了嘴,“那人粗鄙至此,姐姐这么说他,轻了!”   将如此形容朗俊之人比喻为衣冠禽兽蝼蚁老鼠还轻了?明因轻笑敛目,道:“是轻了…”那人若是听不懂,那确实轻了。   见谢如儿依然面色不善,挽着她的手臂,笑得亲昵,问道:“今日想吃些什么?既出来了,天又还早着,便去瞧瞧河边那贩鱼的今日卖的什么罢!别日出来的晚,只怕不新鲜,一直是不敢买呢!”边说着便推搡着还扭扭捏捏的谢如儿,往城南的河岸边走了去。   樊城临江,又有运河穿城而过,河鲜江鲜自然是种类繁多鲜活无比。城南正是运河的入口,又是良港,往日货运渔船每每聚集于此,自然也就成了购渔售渔的好场所。   两人到时,正是热闹的时候,阔而长的码头堤岸,远远望去竟是人头攒动,卖家的吆喝声,买家的讨价还价,还有渡船出江的船家和渡客…声声盖过声声,嘈杂的声音,还未到达码头时就已经传入了她们的耳朵。   谢如儿一见这热闹,便兴奋了起来,拉着明因的手道:“我竟不知这城南的早市会是这么热闹的!”当然不知了!谢叔恒每早都在家,她也是不敢随意出门的,谢叔恒不在家时,又是每日睡到日晒三竿的,等她来时早就散了市,最近倒是借了明因的光,还能出来溜溜。你说这样的,怎可能知道?   明因见她兴致大开,早就将刚刚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了,便也就任着她拉着一家一家地看鱼鲜了。   对于谢如儿的愤慨,明因不是不明白,心中也更是对这表妹更是亲近了几分。只是这几日相处下来,明因看得明白,谢如儿的脾气,说炸就炸,发作起来也是没度的,可这种事情,又岂是可大肆张扬来讨回公道的?只得就此忍下来,除了自求多福的希望以后不要再遇到这种事,便没有什么更能保住清名的办法了。   不多时,明因带着谢如儿,熟门熟路的就挑了条肥鱼,顺路买了些菜,便打算回家了。   “姐姐,你刚刚看见了么?那卖鱼的老叟,见你挑鱼的样子,呵呵…”谢如儿说到这里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刚才到了码头边上,倒是有好几家卖鱼的渔家见她们衣着精致,不像是常常出门的,便有几家成了心诓她们,价钱要的高,鱼还不怎么新鲜。明因也不说,只安静地瞧了瞧,结果从一个衣裳老旧到甚至有些褴褛的老叟处挑了条新鲜的肥鱼。老叟给的价格很是公道,明因反倒是多给了些。周围的人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却不料这两个姑娘竟是行家,好的赖的一眼便看出来了。   明因低头调了调挂着那鱼的水草绳,勒得葱白似的手指起了红红的一圈,有些刺痛。笑了笑,没说什么。自小,明因粘娘亲粘得紧,上街买菜,回家作炊,明因都跟着。娘亲的好手艺,她继承了。后来娘亲走了,爹要忙着医庐的事,吃穿都只能是明因顾着,做的多了,自然是轻车熟路。   想到这里,无端端的,明因又想起了娘亲,从心尖到鼻头,都酸酸的。   一旁走着的谢如儿仍回想着自己从未买过菜,唯有的一次是明因要她到平巷赊的那两块豆腐,大大咧咧的聊着刚才见到新奇事物。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蹦了起来:“呀!”   “怎么了?”明因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忙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骂街     “怎么了?”明因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忙回过神来。   “刚才不是说还缺一块肉么?忘了买了!”   “哦…对。”明因舒了口气,缓了缓被谢如儿吓得急促的呼吸。“这附近不知有没有肉铺?”   谢如儿四处望了望,拉了一旁经过的一个大娘问道:“大娘,你知这附近可有肉铺?”   大娘指了指她们身后道:“从这里过去,便有一家屠家肉铺。”   屠家肉铺。   她们往回折了路,走了好一段,才见了挂在路边一支长长的竹竿上,白布黑字的写着大大的四个字。   “终于到了…这都快到荟萃楼了!”谢如儿弯下腰捏了捏走得有些僵的小腿,抬头看了眼那四个大字。   明因盖到鞋面的长裙下,扭了扭走得酸痛的脚踝,无奈道:“确实够远的,早知道就回家里用腊肉替了。”   “啊?”谢如儿小脸一跨,懊恼的不得了。   “好歹也总算是到了。”   走近一瞧,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穿着一件被油垢污渍沾染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衫,巴掌大的脸虽有些污垢却遮不住原本清秀的五官…直到看到她头上随意挽起的女子发髻,明因才确定这是个姑娘。   “姑娘要些什么?”见有人来,那卖肉的姑娘开了口。那声音,清清脆脆的,一点也不似身上的油腻。   谢如儿睁大了眼,随口而出的:“你……”是个姑娘啊!   话还未说完,就被明因摁住了手,接了又听明因道:“姑娘,给我称半斤五花肉,再有半斤肥膘。”   “好嘞!”那姑娘大概也是个性直的,并无注意谢如儿说了什么,听了明因便利落的应了一句,手脚麻利地切好称好明因要的,取了条水草绳绑着,递给了明因。   “姐姐,我们要肥膘干什么?那东西腻人得很,那里吃得下?”谢如儿看了看明因手里的那挂肥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明因见她那样,竖起食指,摇头晃脑了一番,卖起了关子,道:“山人自有妙招!”   说罢明因便迈开了步子往回走了,谢如儿蹦跳着追上三步开外的明因,边走边晃着明因拎着一打鸡蛋的左手,习惯性的撒起娇来,缠着明因问是有什么妙招。   家里没鸡蛋了,出来时见到明因就顺便买了,偏又忘了带菜篮子,只得让卖家随便找了块旧布包了一包。即使如此,拎在手里也是不牢固的,偏谢如儿这时起了小姐脾气又晃个不停,明因正准备开口要她小心着点鸡蛋,张开嘴话还没出口,便看见一瘦弱的老头推着一辆手推车迎面撞了上来,距离近的,已是躲避不开。   谢如儿竟后知后觉到没有发现,扯着明因的手连带着身子还扭捏地晃,不等明因开口叫小心,谢如儿便已“彭”地一声与老头的手推车撞上了。   明因手里一轻,包袱掉了。   大约是那老头见快撞上人时拉住了车,惯性并不大,只是车头依然撞上了谢如儿的膝盖上。   谢如儿吓得连退几步,“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不是因为撞疼了膝盖,而是手推车上一筐一筐带着腥臭的猪内脏随着车倒筐翻,几乎尽数倒在谢如儿的衫裙上,原本用布包着的鸡蛋打碎得黄白的汁液混流,竟也都砸在了桃红缎面的绣花鞋上!   明因站在一旁,也避免不了被这脏兮兮的东西溅到,但却也局部,并没有谢如儿那么狼狈。   这么一吓谢如儿明显已经当场有些懵了,反应过来时,已是一脸的青白,尖着嗓子叫了出来。   那瘦小的老头早已是愣在一旁,被谢如儿这一声叫,才猛地回过神来,弓着腰连声道歉。   “老头,这么脏的东西竟往我身上倒了,你是不是长眼睛啊!”原本光鲜一身的出门,现在竟搞得如此狼狈不堪,谢如儿便暴怒着发作了,谢如儿这情况下,也是气的口不择言的,一开口便是粗鲁得连明因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路过的人已是大都过来围观,一听谢如儿这口气这话,众人与老头、明因竟都噤了声,四下一阵安静。   明因怔了怔,才赶紧反应过来,伸手找袖里的绢子,着急着,也是没找着,便拿了谢如儿怀里漏了一节出来的绢子,赶紧的给她擦了擦手上脸上的污渍,道:“也别气了,赶紧回去换一身。”刚刚的事,明因看得明白,是谢如儿撒娇时占了道,老人家已经尽可能错开了,但大概也是年老体衰,力不从心,见他一脸卑微的低头认错,明因也是心有不忍,想劝着谢如儿赶紧回家,也别再为难了这老人。   哪知竟谢如儿也不管,不论是连声道“对不住”的老头还是劝着回去的明因,她都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儿的撒泼闹脾气。   这时人群里挤出来一个姑娘,明因一瞧,这不是刚刚卖猪肉的那姑娘么?   那姑娘一过来便赶紧扶住了那站的颤颤巍巍几欲软倒在地的老人,轻声道:“胡伯,你没事吧!”转过头对着谢如儿,口气不佳的道:“姑娘,即使刚刚是胡伯抓不好车,可是他都这么道歉了,你骂也骂了,还想怎么样!”   谢如儿大概没想到这姑娘竟是这样的口气,明显的怔了怔,明因一听赶紧道:“真是对不住,是我们失礼了。”推着谢如儿便赶紧走出了已围了一圈的人群。   被推出人群的谢如儿迎了一脸冷风,越发觉得受了委屈,一手猛力甩开了明因,又挤回人群中去了。   身后的明因被甩得一个趔趄,本想着冲回去拉住已经炸了毛的谢如儿,转眼看到一旁跑过打算看热闹的几个小孩,心里一亮。   拉住一个头系朱红色锦绦,约摸五六岁的总角小儿,要他到谢府找谢禾。那谢禾是何许人也?樊城出了名的坏蛋啊!打架斗殴,多管闲事,哪里有聚众闹事的,十有□都与他有关,偏还有个名望极高的爹,这名声甭管好的坏的,总算也是传了出去。常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大都见过他。明因便是知道这个,才想着找到他,明因自知按这状况她怕是制止不了谢如儿的。   不料那小孩儿爽快的应了一声“好”后,便摊开了手,一脸天真的笑,大眼扑扇扑扇地眨。明因一怔,才急急地掏出几个铜板,也不知多少,便塞在孩子手里,小孩一转身,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办好这个,听得一旁吵闹声愈发激烈,明因便急急地挤回人群中,看看情况到底是如何了。只无奈,明因个子娇小,似乎怎么都挤不进去围得几层的人墙。   对于谢如儿,明因是知道有时很是蛮横,但也觉得在家中有些小女儿的娇态也是正常,不说别人,就是自己在家也会偶尔对着陆原撒娇耍赖。之前和陆黎出来逛街时听到的,对谢如儿的风评竟也不是很好,也不知是不是时人街头巷尾相传,与事实相差多少。今天遇到这事,刚刚听到谢如儿的话,怕是那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越想越觉得心焦,拼了气力挤进早已围得滴水不漏的人群中去。   这时两个姑娘已是吵得不可开交,围观的人也是越来越多,明因看着也是难以劝住。而当事者,那个瘦小的老头,正缩在人群的一角,脚步踌躇着,一脸焦急地看着两人吵架。   明因走了过去,歉意道:“老人家,你可安好吧?我家妹妹虽是在家骄纵管了,但也不至蛮不讲理,今日她身上穿的是新制的衣裳,想是觉着可惜了,才会如此失礼,还请老人家见谅。”   胡伯完全没料到明因会来说这话,惊讶之余还带着十分歉意,道:“不不…是老头冒犯了小姐,还泼的这一身脏,小姐大人大量不怪罪,怎还敢有什么见谅不见谅。”   明因接着道:“只是这两人现在吵得厉害,我一人只怕是劝不住的,还请老人家帮忙劝劝这姑娘才行啊!”   胡伯听了连连点头,看了明因一眼便往吵架的二人走了过去。   “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的!胡伯都说了是无意的,也道了歉了,你究竟想怎么样啊!”那卖猪肉的姑娘气的小身子直抖,清脆的声音提的很高,小脸涨得通红,看得出来很是生气。胡伯见谢如儿身上的衣裙精致华美,想必是哪一大户人家的小姐,而适才那位小姐又是个讲理的,若再这么吵下去,怕是会吃亏。不想那姑娘为了给自己讨个公道,得罪了贵人,在旁劝了好一会儿,又低声对姑娘道:“三娘啊,算了吧!”   “胡伯,我也想算了,可未必人家想啊!”说完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远处衫裙腌脏,却还不罢不休的谢如儿。屠三娘这时既是气怎么会遇上这么蛮不讲理的女子,又是气这个从小到大将她视若己出的胡伯软弱畏事。去年她的父亲去世,更是将她托付给无子无女的胡伯当女儿。这屠三娘,大概是随了她那大胡子爹,虽是生的娇弱的女儿身,可性格却很是豪爽仗义,最是容不得折辱弱小之事,而对这胡伯,屠三娘心里感激,便更是容不得别人欺侮他。今日遇着这蛮横的谢如儿,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明因过来,拉过谢如儿的手,好说歹说劝得她松了眉头,才往屠三娘处看了一眼,便听见她说了话,还瞪着自己。   谢如儿被这么一瞪,才平息下的怒火随即又蹿了上来,甩了明因的手道:“泼得人一身的污秽,道了歉便想了事?那明日你杀了人,便对人家说了句对不住,看看人家乐意不乐意啊!”   听了这一句,明因知道谢如儿怒火再燃,言语间尽是胡搅蛮缠,正打算再开口劝说,便听那边屠三娘道:“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么?只是弄脏衣衫,又与杀人放火有何关联?都说了帮你清洗干净,你还如此纠缠,简直是与泼妇无异!”   “什么?与泼妇无异?”谢如儿一听这句便已受不住,向屠三娘直逼而去,明因看得出,这屠三娘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见状便赶紧拦住她,厉声道:“如儿,不可!”   “姐姐,你别拦我,这小蹄子太过猖狂…”谢如儿挣扎着不给明因拉住。   “你叫谁小蹄子呢!”那边的屠三娘听到这个实是按耐不住了,站起身便往这边冲了过来。   谢如儿一个用力挣开明因,两人直接就打了起来。   那胡伯站在一边竟是看傻了般一动不动,被甩开的明因自然是冲上去劝架,走近时也不知是哪个用了力,推了明因一把,直推的她倒退了好几步,又踩上刚刚倒的满地都是猪肠子脾肺的,脚下一滑,竟整个人摔坐在地上。还在掐架的两人仍未知觉,明因忍无可忍,朝着她们大喊了句:“你们到底闹够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赔礼   ……   这边,谢禾百无聊赖的在街上晃荡,想着等下要怎么回家跟老头儿交代自己赶走了这个月的第四位先生。   想来想去,这两个月什么理由都找遍了,也没什么新鲜的借口了。谢禾越想越觉得这次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自己了。   一向牙尖嘴利的马青这时也看出自家少爷很是忧心,不敢再开口乱哈哈,只得跟在背后低着头慢吞吞的走。   怎么想怎么烦!   于是谢禾当机立断的决定,不想了,上荟萃楼听一下凤儿唱唱曲儿,清静清静再说。说走就走,谢禾掉了头就往城南去了。   快到荟萃楼时,见一用红带子绑着双丫髻的小儿迎面跑来,站立在他面前,睁着大眼盯着他,声音有些怯怯的,问道:“请问,可是谢家谢禾?”   马青立即道:“是啊!”   谢禾见他圆脸圆眼,黑眸小嘴的,可爱得紧,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孩似是松了口气,轻松道:“那边屠家肉铺前,有一娘子要我来找你。”   谢禾一头雾水的,有个娘子要找他?   小孩皱眉想了想,道:“忘了说是姓陆的还是姓李的…”挠了挠头又道“嗯…似是与那边斗嘴的娘子一道的。”   “姓陆姓李…斗嘴…”马青与那小孩一样挠着头,猛地一拍叫道:“该不会是小姐和表小姐……”一回头,见谢禾已经大步流星的往屠家肉铺快走了过去,连忙跑着赶上去。   谢禾到时,依然是围着些人。   “这是怎么了?”谢禾瞧着这满地污秽残渣的,空气中还有一股子难闻的血腥酸臭的味道,不禁皱了皱眉。   一个看热闹的妇人头也不回,深怕转过头来过会儿再打起来就错过了,又忍不住说道:“还不是谢员外家的小姐,撞了屠家肉铺的胡伯,还死不承认大发脾气,三娘看不下去,两人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也不知坐着的那姑娘是谁,拼了命的拦着,没成想反倒被推倒了,也不知伤得怎么样,不过好歹拦了下来,还给教训了几句,现下这两人倒是平静,也不知等会儿还打不打了,不打我还回家做饭呢…”   听那妇人絮絮叨叨的讲了几句,谢禾倒是听明白了,这是自己妹子又闯祸了,又问道:“她撞到人的?”   “那可不!我可是看的真真儿的…”想着这那人竟不相信自己的话!那妇人不满的回头看了一眼,剩下的话便生生的吞了回去。   这是谢家少爷!在他面前说他妹子坏话,还要不要命了!指不定他一个不高兴晚上到她家里把钱拿了接济叫花子去,那她可就成叫花子了,这可怎么得了!那妇人越想越可怕,左手紧紧拽住右手臂上挎着的菜篮子,低着头灰溜溜的跑了,还不忘回头看看谢禾有没有追上来。   谢禾也不管那妇人,反正这些人见了他这反应也不是一次二次了,便挤进人群去,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副场景:围在人群中,明因坐在肉铺的桌案前摆着的一张凳子上,柳眉紧锁,还有两个看起来有点脏兮兮的姑娘,一个站在肉铺一旁靠着墙低眉敛目地站着,另一个站着明因旁边低着头,一张小嘴嘟得老高,都可以挂个油瓶子了。   仔细一瞧,那嘟着嘴,浑身脏兮兮的丫头,可不就是自家妹子么!这时倒是衣裳脸上都是污秽,发髻也有些松动凌乱,靠着墙边上的屠三娘,倒也因这个,衬得身上也没那么油腻沾灰了。   这时明因刚好抬眼,看到了从人群中挤出来的谢禾,便看了他走了过来。   “啊呀!”跟在他身后的马青一见到谢如儿便叫了出来,道:“小姐你怎么成这样啦!”   谢如儿也不管他,一见哥哥来了,一脸委屈的想靠过去,谢禾伸手挡了她,往明因那边移了移,以防止那一身的脏蹭到他身上。谢如儿见他一脸嫌弃样,只得作罢,更是委屈的站回原处。   明因轻舒了口气,抬手让谢禾把她扶起来。   谢禾一手扶了她左手,一手扶住她的右臂,见她很是费劲的站起来,想必伤的不轻,关切道:“小心点。”又转头对谢如儿严肃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如儿心虚着,嘟了嘟嘴,低了头不说话。谢如儿今日倒是有些怵她这哥哥,谢禾不常对她发脾气,可要是对她发了脾气,便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对于谢禾,谢如儿这么多年就总结了一点,哥哥生气,千万别惹!   一旁有个抱着孩子的大婶嘴快道:“这姑娘撞了人,还蛮不讲理的,瞧瞧,胡伯和三娘可是大家都知道的,可都是好人啊!这小姐也忒霸道了,不就脏了衣裳吗?洗洗干净就算了,还抓着不放,这不还推了这位小姐…嗯,这位小姐一看便是知书达理的,怎的姐妹相差这么多的!你瞧瞧,这都伤着了……”那大婶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些,本还想再说下去,旁边的大娘却一直扯着她衣裳,大婶被拉得烦了,回头问:“小拴奶奶,你老抓我衣裳干吗?”   那大娘一脸难色,掂了脚尖堪堪够到她肩膀,趴在她耳边说:“你初来乍到的,不知道这是谁,这可是谢家的两个霸王,惹了他们,没你好果子吃!”   “这就是谢家的…”大婶闻言,刚刚义愤填膺,激动得通红的脸瞬间转绿,看了眼脸色阴沉的谢禾,和瞪她瞪得眼睛都快出来的谢如儿,正想着要不要赶紧溜走,不料竟在此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就是!这事就是谢大小姐不讲理的!”   谢如儿本瞪着大婶的眼睛转向去找那声音,却瞧见一个背影往人群外跑了出去,在转角还回了个头…荟萃楼的小四?   正想追过去,却瞟到哥哥一脸阴沉,谢如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哥哥今天,是真生气了…   围观的众人听得有人站出来讲公道,便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表明谢如儿这事干的不厚道云云。众怒难范,何况这群人又是一副要将谢如儿拆吞入腹之势。   谢如儿哪见过这种阵势,虽是个骄纵小姐,一怒起来便口不择言,但这发发小姐脾气也就算了,今日若不是实在是脏了她的新衣裳,她也不会这么不顾形象地在街上吵闹了。这时见了大家有种要将她口诛笔伐的样子,心里真是有些害怕,挪了挪步子,往明因身边靠了靠。   明因借着谢禾的手扶着,起身站稳,对着屠三娘和缩在墙角颤颤巍巍的胡伯道:“今日这事,确实是我们失礼了,还请见谅。”又转过头对谢禾说了些什么,谢禾听了,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见屠三娘依然低着头,抿唇不语,胡伯赶紧回道:“不敢不敢,是我老眼昏花,哪敢说是姑娘的不是,姑娘不怪罪就好了。”   谢禾放开明因,招呼马青过来,让他扶着明因,自己便往胡伯走去。   胡伯不知谢禾此举是何意思,手有些颤,屠三娘见状,一把冲到胡伯面前,眼睛瞪大,警惕地看着谢禾。   谢禾先是一愣,又不禁苦笑,不想也知道,谢如儿刚刚是做了什么事,让人如此防备。他们兄妹俩,这名声可算是坏到一定程度了。   走至跟前,也不管前面人是防是怕,先是拱手低头,看着眼前的人道:“我家妹子今日冒犯了,还请两位担待。”说着从荷包掏出两锭银子,顺手便放在一边的肉案上,道:“这银子,算是我们的赔礼了。”也不顾愣在当场的屠三娘胡伯以及围观的众人,说罢便走了回去。   明因低了低头,对谢禾道:“回去吧。”便扶着谢禾的手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谢如儿很是惊讶谢禾做的事,只是依然嘟着嘴,恨恨地剜了屠三娘一眼,便扭着小腰跟上谢禾他们走了。   马青还一知半解的,想着回去该怎么跟厨房的兴儿和赵妈他们讲这件事,旁边有人见他傻愣愣的站着还不走,哄堂一笑,他才忙慌急乱的跑,又有人道:“诶…你家小姐落下的东西!”他才跑回头到明因坐的地方拎起刚刚她们买的东西,飞也似的跑了,还不落下听到众人的哄笑声。   屠三娘看着肉案上的银子,拧着眉问身边的胡伯:“这是谢家少爷?”   显然胡伯还在震惊中久久回荡,回答不了这话,心中也在问:这是谢家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男女有别   ……   这几日来医庐就诊的人越来越多,明因被谢如儿拉出去逛会集,陆原想着,这孩子每日也只是在家忙着,少有出去逛的机会,便想着让她出去玩,没成想在医庐里帮忙的药童阿虎今早竟拉肚子,现在还腿软的下不来床!这可倒好,陆原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陆原正忙得焦头烂额,便看见谢禾背着明因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陆原本来就忙得团团转,这会子又见明因被谢禾给背了进来,也顾不得手头抓了一半的药,带着谢禾到明因的房间。   谢禾一进门便往放床的里屋走,小心的将她放到床边上。明因扭捏的坐在床沿,谢禾本以为她不好意思,哪料陆原说了句:“都伤成这样了,就别管那被褥了,脏了就再洗呗!”   陆原实是看不过明因这个怪习惯,出了门的衣服就别想再碰到床褥,即使是她自己也不行。当初单慧虽也很爱干净,但也没有这么严重啊!这孩子,随她娘的地方太多了。   明因还是依然扭捏着,谢禾见她那么坐着也不好受,也不问明因,便把她横着抱了起来。明因身子一轻,心下漏跳了一拍,这个谢禾,怎可以当着爹的面与她这么亲密!虽说是表兄妹,可毕竟也是男女有别,甚至剖开了细说,两人还是毫无血缘的。这样的认知让明因不但脸红的就如红布,心也扑腾扑腾的跳的飞快,以至于似乎除了自己的心跳,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陆原眼里看着,心里想着,这俩孩子,这么看着倒也相亲相爱,要是以后能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也是美事一桩了。   陆家父女俩的心思,谢禾是都没注意到,只是着急着明因的脚。这次要不是因为谢如儿,明因也不会受了这伤,刚刚回来的时候,明因那脚几乎不能沾地,他二话不说的就背起明因来,刚刚又抱了她,谢禾这会子,倒是猛地想起些书上说过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云云。   越想越觉得刚刚自己越礼了,只是刚才情况紧急,也容不得他想到这些啊!   站在一旁想了许些,陆原已经开始准备帮明因上药了。   “禾儿,帮我把那罐药酒拿来。”陆原指了指桌上一个口子塞了红布的细颈大肚的褐色瓷瓶。   谢禾递了过去,关切道:“舅舅,明因这脚,没事吧?”眼睛瞟过那只没穿鞋袜的白玉足上。这些年,和陆原夫妻俩走南闯北的,明因自然是没有裹脚的。跟明因的小脸一样,白嫩细滑的小脚有些丰润,脚趾圆圆的,好像玉珠子似的,好看的紧。而此时脚踝扭伤的地方已经肿了一大块,红通通的,在白嫩的脚上更为明显。   谢禾别开了眼不去看她,想起孔老夫子一句话:非礼勿视啊!   “无大碍,扭伤了而已,休养几天就好了。”陆原熟练地处理了红肿的脚踝,正开口想对明因说什么,前头就有人大喊:“陆大夫!陆大夫救命啊!”陆原一听,便跑着出去了。   “那个…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我都到家了。”从刚才谢禾坚持背她,后来又抱了她,现在就剩两人呆在屋里,明因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可是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谢禾看着她一身污秽,脚又受着伤,有些担心地问。想了一想,走到门口叫了守在门外的马青,要他回家里把小梨给带过来。   马青刚走到前堂,就见谢如儿和谢夫人带着几个丫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也不管正给人看着病的陆原,谢夫人带着人浩浩荡荡就进了后面,直往明因的闺房走。   “姑母!”明因见陆黎,有些惊讶,本想站起来却被陆黎抢先一步按坐了下来。   “傻孩子,都这样了还乱动!”陆黎有些气急,“怎么样了,还疼吗?”   “没事,爹说了无妨。”明因笑着回答。   可陆黎不信,轻轻拉起裙边,看到明因的小脚红肿的起了个小山,心疼的即刻就红了眼睛。   谢如儿一看,更是自责得抬不起头。   “姑母…”见陆黎和谢如儿如此,明因反倒手足无措,看了眼站在陆黎身后的谢禾。   谢禾仿佛看懂了明因的眼神,轻拍着陆黎的背安抚道:“娘,舅舅说了已无大碍,您就放心吧!”   陆黎这时倒也缓了缓,拿着绢帕擦了擦眼泪,拉着明因的手坐在旁边,说:“我带了几个丫鬟过来,这次你可不许不要了!”从一到樊城,陆黎就指了几个丫鬟来伺候明因,只是明因不习惯,一直推脱着,这次伤成这样,想不要也不行了,思及此,明因也就恭顺的点头说是。只说医庐不大,人多了也没个住的地方,最后也只留下了一个看着挺机灵的丫头,叫芽儿。   陆黎先让芽儿帮着明因洗浴更衣,又拉着明因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要她自己多加注意。只是日近黄昏,也不得不回去。谢如儿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一句话没开口,跟陆黎走到门口时,求着让她留下来陪着明因,陆黎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坐在床上的明因,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身边的谢禾身上。   ……   晚上,谢家祠堂。   “你这逆子!你自己说说,这个月已经是第几次了?你还有脸在列祖列宗面前跪着!我们谢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逆子?”谢叔恒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的谢禾骂了快一个时辰了,旁边站着的人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劝,谁都知道,老爷最气的就是少爷不用功,一搭上这事儿,谁劝谁倒霉,就连平时爱子如命的夫人,在这时候也只能站在一旁不做声。   谢禾倒是习惯了,反正一个月没来上这么几次,那才叫怪的。他谢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爹和读书。当然,他爹和读书比起要可怕多了,读书了要睡,得罪了他爹要命啊!所以每回谢禾只能不甘不愿的撑着眼皮子,忽悠走了一个又一个先生。   万分委屈地抬头看了眼谢夫人,希望能博得点同情,待会他爹骂累了回去,他还有得吃晚饭。   陆黎见着谢禾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想了想,开口了。   “老爷,”才叫出口,谢叔恒横眉一竖,陆黎斟酌了番,又开口道:“老爷,所谓成家立业,便是先成家,后立业,禾儿到如今还小儿心性,大概也是未娶亲的缘故。”陆黎顿了顿,见谢叔恒脸色稍有缓和,继续说道:“禾儿如今也不小了,现又过了年,已是十有七岁,早到了应当娶妻生子的年龄,只是总觉得还小,想着懂事了再为他娶亲。现在看来,倒不如为禾儿寻得贤妻,平日里相互扶持指点也是好的。”   谢叔恒听了,皱着眉捻着胡子思索似的顿了顿,点头道:“有理,这事就由夫人做主了。”甩了袖子便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瞪了谢禾,狠狠地“哼”了一声表示愤怒。   谢禾从陆黎说出“娶亲”二字时,就已经雷劈中般呆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被他爹“哼”了一声后,才元神回壳:“娘…您刚才说娶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认错   ……   吃了晚饭,谢如儿坐在明因床边,手扶着床沿,声音低低的,问道:“姐姐,你的脚…还疼吗?”   从下午到现在,谢如儿这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明因牵起她的手,笑着安慰道:“不就是扭了一下,早就不疼了!”   谢如儿头还是压得低低的,明因知道,她这是自责了。心中暗叹了口气,脸上笑容未减,道:“帮我倒杯水好吗?”   谢如儿抬头,一脸愧疚地点了点头,芽儿刚好烧了壶水拎了进来,就这么倒了一杯过来,递给明因。   接过水,明因打趣儿道:“真真是荣幸啊!谢大小姐都为我斟水了呢!”   谢如儿低着头“扑哧”一笑,猛地夺过明因手里的水,道:“再说便不给你喝了!”却不料杯中水满,经不得这猛力一夺,竟尽数泼在了明因被子上。   水热被薄,明因受伤的脚裸在被子下,这时便结结实实地烫上了。谢如儿一声尖叫,明因随即踢掀开被子,跳下了床,着地的时候脚一软,明因似乎听到脚踝“咯哒”一声。   “约是又伤着了,”陆原轻轻放下明因的脚,“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可以下床,原本躺个三两天就能好的,现在这样,又不知得再躺几天了!”   “是我不小心,早知道便叫如儿帮忙了,下次喝水一定不自己来了。”明因讨好的对着陆原笑道,“躺了一下午,也不疼,本以为没事了。”   陆原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叫芽儿收拾了桌上东西,道:“往后小心点。”便背着手出去了。   谢如儿站在一旁,一声未出,直到明因要她过来,才发现她早就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   “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害的姐姐这样的…”谢如儿抽抽搭搭地边哭边自责着,看得明因于心不忍,将她拉坐在床沿,道:“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些都是意外,你也不想的不是吗?”   “嗯…嗯…我真的不想这样的…”说罢叫了句“姐姐”便趴在明因怀里大哭了起来,“对…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明因脚上不受力,谢如儿又趴在自己身上大哭,虽身上有些受不住,却是不能将她推开,无奈,只能轻拍她的背轻声安慰。   夜深,两人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偶有几声的虫鸣,暂时在住在明因房里外间软榻上的芽儿已经睡熟,均匀地呼吸声在安静的夜里听得清晰。   “姐姐,今日真是运气不好,先是遇了个登徒子,后又遇了那老头和恶婆娘,真真是凶星罩顶!”谢如儿在帐内小声说着。   不用看明因也知道谢如儿此时正嘟着她的小嘴抱怨,明因笑出声来,道:“你竟知什么是凶星了?”顿了顿,问道:“如儿,你可知道我娘亲?”   谢如儿摇摇头,才想起明因看不到,正想开口,明因却开口了:“我娘亲,认识她的,都说她是世上最最温婉的人了…”明因说着,眼神有些飘忽,“可你知道,她以前是怎么样的吗?说了你也不会信的,娘说,在遇见爹爹之前,她可个最是爽利泼辣的性子…我知道这么说着不好听,可却是我娘自己这么说的。”   “遇见舅舅之前?”谢如儿侧了身子,看着月光抚过明因的侧脸,有种洁净无上的感觉。   “嗯,”明因带着些鼻音,道:“在遇见爹爹之后,为了能和爹爹在一起,生生改去了自己的娇惯,成了外人眼中女子的好榜样,爷爷奶奶眼中的好儿媳…可是只有爹爹和我才知道,我娘…很活泼!伶俐爽直,是个很不拘的性子,还常常对着爹爹和我撒娇…”明因嘴角带着笑,想起自己第一眼便很喜欢谢如儿,也是因为她可爱的性子。   “还对着你们撒娇?”谢如儿瞪大眼睛,听得很是讶异的样子,谢如儿想着,要是自己娘亲对着爹爹和自己撒娇…不由打了个冷颤。   “呵呵…对啊!”明因侧头,伸手摸了摸她一头因有些乱变得毛茸茸的发,“你和她,有点像。”   谢如儿瞪大眼睛,“我和舅母长得像?”   明因失笑,摇摇头:“一样可爱的性子。”   “哦……”   “可是很多时候,决定一个人是不是好人,在于别人对她的看法,而人们常常用合不合世俗礼规来断定,就算做的,真的不是坏事,不符礼规的,总是会被人判定为不好的。若是娘亲当年没有做任何改变,她是绝没有办法嫁给爹爹的。”   谢如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做人做事也一样,有的时候,不一定心中想什么,就一定说出来。人心隔肚皮,即使你对别人诉尽心中所想,也不一定能得人真心…虽说活在这世上,并不是为了要讨好别人,可是没有人会承认一个不被时人认可的人。”   “姐姐是说,就算不愿意,也要合符世人的想法?”   “千人有千虑,就算不能做到人人信服,至少也别做出让人觉得有逆公道的事,就如同今天的事,”伤腿有些麻,明因微微起身,将伤了的腿搬换了个舒服的位置,谢如儿赶紧起身帮忙,明因摇了摇头,两人重新躺回去,明因接着道:“那老人家泼了你一身污秽,确实该生气,只是…他已道歉。且敬老,是正理,你开口不敬,是一错。”黑暗中,明因觉察到谢如儿并没有抵抗的意思,便接着说了下去:“且今日是在大街上,古来未出阁女子除为生计不得已者,是不该抛头露面的,而你却在街上与人争执,实在,不应当。”   谢如儿安静的,明因只听到她有些不稳的呼吸,今天一天,从来都是能言善道的谢如儿已是好几次默不作声,明因轻叹口气,正准备开口,听得谢如儿低声道:“我知道…从推倒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只是那时真的气的很,我管不了自己啊!”说罢便往明因身边挪了挪位置,头斜斜的靠在明因的肩头上。   明因伸手,身子不方便动,双手勉强抱着谢如儿,道:“姐姐知道你委屈,只是并不是人人都能知道啊!他们看到的,是你气急怒极时口不择言,自然是会怪罪于你的,所以说,即使心中所想不是如此,可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啊!”   谢如儿点点头,靠着明因,说了句:“做人怎的有这么多的讲究…真是难啊!”   明因笑笑,低了头,觉着有些怪怪的味道。   “你的头发,怎么有股子怪味道?”   谢如儿扯了一绺闻了闻,皱皱鼻子,道:“哦,想是那老头泼的东西,有些沾着了吧!”   明因稍稍推开她的头,道:“你没洗头发?”   “回了家就带娘来看你了,哪有时间洗,只随便换了衣裳便出来了。”回去的时候陆黎看她一身脏,还急着要她去洗澡,可一听说明因受了伤,却连换衣裳的时间都不给她,带了人急急忙忙就出去了,等她换完衣裳出来,陆黎早就带着人出了门,害得她在后面一阵好赶。   “什么?没洗干净就敢睡我的床?”明因连忙松开手,一脸嫌弃地望着谢如儿。   “嘿嘿,反正都睡了,也是脏了,明日再叫芽儿换新的吧!”   “不…”明因哀嚎。   “呵呵…不也没办法了!”谢如儿一个翻身,八爪鱼似的缠住明因,死死不肯撒手。   “小心…脚…”   “哦哦…对不起…”   ……   是夜,谢叔恒坐在书桌旁,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愣是一页都没翻过去,一双眼睛只盯着桌上一块蜡黄色的石块。陆黎站在一旁递了杯茶,忍不住问道:“老爷可是还在为禾儿的是忧心?”   谢叔恒盖上书,侧了侧身子,对陆黎说道:“今早出门时遇到一个疯道士,痴痴颠颠的,说了些话。”   今早刚吃过早膳,就来了人,说是齐县令请他过府衙一趟,谢叔恒想着,再过两月,金光寺斋食节也快到了,大概是想与他商议着这事,换过衣服就出门了。   阳光晴好,谢叔恒便舍了轿子,徒步往府衙走去。才走出家门不远,正想着家里新请来的厨娘能不能胜任今年斋食节的主宴,去年是从城外请的厨子,今年还用不用再把他给请过来。便见着一个衣衫破旧,疯疯癫癫的道士迎面走来。   河堤岸宽,本是不用相互避让的,只是那道士竟直冲冲的往谢叔恒撞了过来。   “哎哟!”那道士大喊了一声,见谢叔恒只往后推了一步,并不为之所动,又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盯了谢叔恒瞧了好半晌。   谢叔恒有事在身,懒得与这泼皮痴颠之人白费功夫,正打算走,便听得那道士说道:“空有家财万贯,金银绕身,苦却无贤继承,后继不淑,可惜了…可惜喽…!”   谢叔恒周身一顿,回过头来。   “你这颠道人,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一开口便如此无礼!”谢叔恒面子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尽量平静情绪,不与那颠道人计较,免得在大街上失礼。虽说樊城里的人,上至耄耋,下至黄发,无不知道谢禾不成才的,只是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的人,却是从未有过。   见谢叔恒有些恼,那道人也不怵不慌,笑得自在,说道:“勿恼勿恼!虽已如此,也不是无法可解!”说完便自顾自地坐在了河堤旁的石板上,随手取了地上的一块石头,有小儿拳头般大小,对着太阳照着,半眯着眼瞧得端详。   谢叔恒闻言眼睛一亮,走上前微微躬腰,压低声音道:“此话当真?”说完又立刻直起腰板,往后退了半步。大概觉得自己有些失仪,堂堂员外,竟听信了这颠道士的一句随意之言,却又挪不动脚,毕竟望子成龙是谢叔恒现在最最要紧的事,便站着想听听那颠道人还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颠道士   谢叔恒闻言眼睛一亮,走上前微微躬腰,压低声音道:“此话当真?”说完又立刻直起腰板,往后退了半步。大概觉得自己有些失仪,堂堂员外,竟听信了这颠道士的一句随意之言,却又挪不动脚,毕竟望子成龙是谢叔恒现在最最要紧的事,便站着想听听那颠道人还说些什么。   那道士却又往别处说了去,道:“你看这石头,有何特殊之处?”   谢叔恒瞄了一眼,没有开口。   那道士也不介意,似是在回答自己自己的话,道:“看着是平常。”又放下来,握在手心里。   谢叔恒看那道士神神颠颠的,未免叹了口气,心想着,怎可能寄希望于这神志不清的道人呢?摇摇头正准备离开。   只听那道人说了句:“即使是千里马,也需伯乐赏识,老马引路,”起身象征性地拍了拍本就脏兮兮的裤腿,将手中的石头宝贝似的塞到谢叔恒手中,道:“不经雕琢,何以知是玉是石?”说罢便欲走。   谢叔恒先是一怔,忙开口拦住:“道长留步!”   绕到那道人前头,一脸诚恳,拱手问道:“可否请道长指点迷津?”   颠道士意料中似的,笑而不语,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叔恒腰间的香囊。   这香囊是陆黎做的,去年斋食节的时候在金光寺祈过福,本香囊乃是贴身之物,又是自家妻子绣制,不应随便赠与别人。可此时见这颠道士似是喜欢的紧,谢叔恒犹虑了半刻便取下递给他。毕竟与儿子的前程相比,那惹得庸人自扰的陈条法规是可以暂时忽略的。   “嘿嘿…”那道士接过香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神秘道:“妻贤犹胜千亩田!”说了便自顾自地走了。   “贤妻…”谢叔恒回过神来时,见那颠道人已经走出好几步了,赶紧提了声问:“那道长可知是哪家千金?”   颠道士也不回头,只留下一句“时到便知!”似有若无地回荡在河堤上。   谢叔恒低下头,摊开手,一块蜡黄的石头正乖乖的躺着。   刚刚在祖宗祠堂听了陆黎成家立业的一说,想起今早的事,想了一天的事儿,心下更是确定了,是时候该给儿子娶亲了!   “如儿呢?”谢叔恒这时才突然想起今天晚上竟完全没见到谢如儿的踪影,晚上才回来便听到谢禾又气走了先生,便只顾着教训谢禾,晚膳也是陆黎端到房里吃的,这丫头,平时教训她哥哥的时候不是都爱在旁边看热闹的吗?   “如儿…”陆黎结果谢叔恒喝过的茶杯,放在桌上,避重就轻地说了下午的事,也不忘夸明因谢禾事情处理得当,最后道:“如儿见明因脚伤了,便留下帮忙照顾她。”   即使少说了许多重点,谢叔恒听罢还是气的鼻子冒烟,手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把一旁的陆黎吓了一跳。沉默了一阵,道:“如儿回来,让她抄女训百遍,最近也别出门了,就在家学学该怎么做个女子。”   陆黎先是一怔,随即道:“知道了。”不知为何,陆黎总觉得不论谢如儿犯了什么错,谢叔恒总是特别宽容,前些年问他时,却只笑道:“如儿是女儿家,自然不能如对男子般打骂。”今日这事,想必谢叔恒是真的很生气,轻叹口气,宽慰道:“老爷也别太生气,身子要紧。”   陆黎其实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谢禾谢如儿兄妹俩在外会有这样的名声,在她看来,这两个孩子虽算不上才华能干,却也都是好孩子啊!   ……   连着好几日,谢府门庭若市,为的是谢夫人准备为谢家少爷娶妻了,樊城的各个媒婆使出浑身解数都要凑成这门亲事,谁让人谢家财大气粗,光是辛苦费就给了不少,要是成了,不定还拿多少呢!   此消息一出,在樊城算是炸开了锅。   “那谢少爷要娶亲了?”   “是啊!也不知是哪家姑娘那么倒霉,这要是给谢家做了媳妇儿,可就有得罪受了!”   “那谢少爷既是不学无术,又还横行乡里,这还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我可听城南的瞎挂子说了,谢少爷那生辰,可是个疼媳妇儿的主儿,那也许娶了媳妇儿就变好了呢?”   “哎哟!那瞎挂子可真是瞎扯的,不定是收了谢家的钱乱说的!你知道他那眼睛是怎么瞎的?都是算假挂给算的!骗人的!”   “哎呀!怪不得!我儿子娶媳妇那八字就是他给算的,说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儿,现在可倒好,成亲三年连个蛋都没给我下下来!”   “哦…”   “不过那谢家家底厚,就算是丈夫不顶事儿,不还有那家产呢吗?谢家可就那一根独苗,怎么着都得把那钱啊地啊什么的留给谢少爷吧!”   “哟,您可别瞧错了!那还一小姐呢!别以为小姐不顶事儿,那才是谢夫人亲生的!要说那谢夫人可是个厉害的了!”   “怎么说?”   “都这么些年了也没见谢老爷纳妾,这可不是厉害么?”   “哦,也是也是!”   “快散了散了!谢少爷往这边过来了!”   “少爷,这些东西不是昨天才送给表小姐了吗?怎么今天还送这个啊?”马青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跟在谢禾身后走。   “娘说给明因的,那就给呗,反正这东西吃多了也没坏处。”谢禾这几天就往陆家医庐跑了,谢如儿在大街上与人争吵打闹的事被谢叔恒知道了,两个月都不准出门,陆黎每天忙着给他选媳妇儿的事,也没有办法天天去,就只好由他代劳了。   “少爷,你这就准备娶亲了?”马青也说不上好不好,只知道娶了亲,少爷就不可能像现在这么无拘无束了,那他马青,自然也就没有那么自由了,可少爷都已经十七了,赵家的大少爷十四就娶了,那个可恶的赵元也是去年就娶了亲,他可是和少爷同岁呢!少爷这年纪娶亲,也是够老的了。   谢禾低着头,边走边踢着脚下的小石块,没有开口。   马青继续道:“少爷要是成了亲,可就不能常常到荟萃楼了,就没法子天天见着凤儿了,马青也就没有办法常常见着香儿姐了…”   谢禾听着顿了一顿,转身走了。   “少爷!少爷你去哪儿啊!”马青被他没头没脑地转身惊到,赶忙撒开腿追了上去。   荟萃楼。   “这几日,我倒是听了些消息了,只道是人胡传的,没想到是真的。”说话的人对着镜子,拿着笔在脸上比划着,精致的脸上还带着妆,那长相,竟是找不着字词来表达,这怎一个倾国倾城形容得了!只是这看着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却实实在在是个男人,看着颀长的身上也只着中衣。   “凤儿,你说我该怎么办?”谢禾手里把玩着凤儿上台用的扇子,整个人斜靠在摆满道具的箱子上,“我爹娘这回可是来真的了,你都没瞧,这几日我们家的门槛都快被那些媒婆给踏烂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凤儿放下手里的笔,拿起首饰盒里的簪子,比划着该插在哪撮头发里,“你不也十七了,不算小。”   “你倒是能说,哪天你爹要给你娶媳妇儿了,你可别来我跟前哭号。”谢禾有些不平,不是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么,怎的这事儿就他一人受着?   凤儿微眯着督了他一眼,“你可是谢家大少爷,樊城人尽皆知,谢夫人捧在手里怕摔了,还在嘴里怕化了,我却是个多余的,还是个戏子,怎的能相提并论?”   望着镜子里的凤儿,谢禾微觉有异,深知凤儿对他爹心有芥蒂,也不去应他,只转了回来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怕娶了悍妻,可就没法子想玩就玩,大约连这荟萃楼都得少来了。”   “哟,现在就开始想着不来荟萃楼了,你说你这是惧内呢?还是嫌弃我们这荟萃楼微小,容不下您谢大少爷和未来的谢少夫人呢?”凤儿这一番话夹枪带棒,说的好不利索,连气都没带喘一口的。   “你这小子…”谢禾本想讽几句回去,可看凤儿这样子,怕是在家又受了什么气,便也收了嘴,不再说下去,反倒问了句:“你这是又打算几日不回了?”   描眉的手一颤,画的线推出一些。凤儿拿起一边的干手巾拭淡了颜色,再往上多敷了层粉,算是把那小小瑕疵盖住了,可似乎还是不满意,小小的一角折腾了好一会儿。   谢禾看着坐不住,几乎要起身走了,才听得凤儿慢腾腾地开口道:“不知,看心情。”修长的指轻抚过早已画得看不出半点瑕疵的眉,这才离了镜子。转过头看着谢禾,未曾开口眼中已是波光流转:“不过,要是能娶个知根知底的,也好过瞎子摸灯了。”说完站了起来,把谢禾推开,取了件桃红的衫裙便套上了,“我上台了,您就自便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练字   从出了荟萃楼,谢禾就一直在想着凤儿的话,要娶便娶个熟识的,也算知道脾性了,只是他谢禾从小就是混来的,哪有什么熟识的女子啊!思至此,不禁挠头抓发。   “这是怎么了?从进来就心不在焉的。”明因推了杯茶过来,看他苦恼的样子着实觉得好笑。   谢禾抬头,正好透过茶香缭绕的雾气,看到明因笑靥如花,心中的烦恼不觉少了六七成。   “没什么。你的脚今日感觉如何了?”   “能沾地了,不用力都能走了。”说着话,手里的活计也没放下。上次收拾衣物的时候,明因就发现陆原的衣服多数已经老旧了,南方的夏天来得早,心里打算着给自家爹爹做几件质地轻薄的中单。本医庐忙,一直寻不到机会,借着这次脚伤,倒是可以完成了。   “好巧的手艺,”谢禾边看着明因手中的针,拿起放在针线篮中荷包称赞道:“绣的这样仔细,该是花了不少时间的!只是,绣的这是什么花?竟是没见过的。”谢禾手中把玩着,左看右看,都没看出这是什么花。按说谢叔恒爱种花,府里不少稀奇少见的花,谢禾虽不热衷,但瞧着还是叫得出名字的,这会子却真是看不出这是种什么花草。   明因瞟了眼他手里的荷包,手上继续绣着,笑道:“这是桔梗花,不采药,当然不认得。”   “桔梗?”   “根结实而梗直,故名桔梗,”明因见他疑惑,便就着书上看得的脱口而出。   “哦…”谢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移了移位子,调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似是思考着问道:“只是,这花虽好看,绣在舅舅的荷包上,不显得太秀气了么?”   明因侧首,好笑道:“你怎么知道这是给爹爹的?”   “这荷包颜色淡,家里又只有你和舅舅,可不就是给舅舅绣的!”在谢禾的印象里,姑娘家的荷包不是粉的就是艳的,颜色好看得很,这个荷包淡青色的底子,不可能是姑娘家的物什。   “颜色淡的就该是爹爹的?偏我就是喜欢淡色的。”   谢禾歪了歪脑袋,“你的?”心下想着,这个明因,倒真是与众不同了,爱读书,知医道,很会做饭,连喜好都是不同于一般姑娘的,心中自是生了一股不知该如何言语的感觉来。   明因见他自愣着神,喝了口茶,想到些什么,问道:“如儿怎么样了,这都快半月了,日日在家呆着,怕是要闷坏了吧!”   “她啊!”说起谢如儿,谢禾简直快笑翻了,前几日被关着又不敢反抗谢叔恒,简直都快闷出病来了。后来家里来来往往的媒婆介绍着各家小姐,谢如儿便跟着陆黎给自己哥哥挑选嫂嫂,哪知才几天不到,那些媒婆的主意就打到了谢如儿头上来,说是要替谢如儿寻个好婆家,吓得谢如儿现在连房门都不敢出,生怕被人介绍了婆家去。   “呵呵…”明因看着谢禾手舞足蹈的说着谢如儿的事,不知他是替她担心多些,还是幸灾乐祸多些。   谢禾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便站起来在明因的屋子里转悠。   屋子不算很大,但是也不小,门的右边靠里摆了块花鸟素绢屏风,隔开了里间和外间。除了屏风,房里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张书案了。不若其他女子梳妆打扮为首要,明因自小爱读书,书案自然是房内必不可少的。   对于读书什么的,谢禾自认为是生平最讨厌的东西之一了,于是瞄了一眼,正想离开,见案中央正摆着一张纸,上面娟秀端正的小楷引得谢禾目光流连。   “只是随便画的,写的不好。”明因一手拿过那张纸,攥在怀里,却不料桌上还有一张。   谢禾赶忙拿起,又看了一眼,道:“这还是随便画的?”   明因见已被他拿着了,倒也大方,拿出手里的字,指着字末的勾画处说道:“像这里,总觉得写的力道不够,一到尾处便软软趴趴的,写不出半点力道。”   谢禾凑近一看,依然觉得那字娟秀灵气,虽在尾脚勾连处缺了些力道,却多了种柔美含蓄的味道。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就女子而言,能下笔如斯,已是不易。   谢禾随手拿起案上的笔,随手取了张新纸,只利落的一个挥洒,一个流畅带的满是豪迈风骨的“劲”字赫赫然呈现眼前,道:“男子的手劲大,写出来的字自然更有力些,你又不是男子,哪来的那么多力道?”   明因看他的字,却是讶异了,没想到平日里那么不爱念书的谢禾,竟能写得出这一手洋洋洒洒的行楷。这时听了他的话,不禁笑了出来。   “谁说的手劲大写的字就有劲道了?那岂不每日挑水砍柴,就能练得一手好字?”谢禾只是挠头,有些憨憨地笑,明因接着道:“不过话粗理不粗,男子的字确实比女子更多了些爽利风骨。瞧你这字,竟是豪迈爽然的很呢!”   谢禾听到明因的赞扬,心中高兴的很。谢叔恒严厉,总是吝于夸扬,谢禾能得到夸奖实在不易,兴致冲冲的,便照着明因纸上写的诗句行云流水的写了一遍,清利脱洒得,让那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愣是写出了豪侠风骨。   所谓竖笔若万岁枯藤之势,捺笔有崩浪雷奔之气,提笔显千钧驽发之力,明因觉得,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提笔蘸墨,照着谢禾的笔墨在一旁又写了小小的两行。   依然是娟秀却乏力道。   明因看了看,轻轻咬了咬唇,摇摇头。那伤腿始终是还没痊愈,站久了竟有些酸软,就着桌旁的凳子坐了下去。   谢禾在旁扶着明因坐下,将笔从她手里取了过来,在另一张纸上为明因做示范。   “这样…”   但反反复复写了好几次,写的依然不尽人意。明因住了笔,微蹙秀眉,笔端轻戳下巴。   谢禾看着有些坐不住,走了过来,胳膊绕过明因的后背,大手轻轻握住明因拿着笔的纤手。   “该这样…提笔…按下…”完成了一个字,谢禾直起腰,看着桌上笔道遒劲的字,颇为骄傲,“这下可以了吧!”却不知此时明因脸上的红云早已蔓延到了耳后。   明因抿唇点头,只觉得热气上腾,明春暖日里,竟热得脸红,凉得手冰。手里紧握着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笔写字了。   窗外日暖莺啼,微风徐徐,拂过明因绯红的脸颊,牵起耳边垂落案上的青丝几缕,素手纤纤,笔尖微顿,光晕柔婉流转,人儿温和敦雅,时间正似停靠岸边,不偏不倚,不动不摇。   谢禾也似此时光影,对着伏案提笔的人,看得痴了去了。   屋里的人失了神,门口的人看得不亦乐乎,扒拉着门偷着乐呢。   “这是看什么呢,痴痴傻傻地笑。”陆原不知道在后头站了多久,看马青和伺候明因的小丫头芽儿趴在门边偷偷笑,背着手探着脑袋往两人视线的方向望了过去。   “舅老爷!”两人本就被吓到,马青一见是陆原,更是吓得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那个,那个…没什么…没什么…”说着手里偷偷地扯了扯芽儿的袖子。   “那个…老爷,厨房里炖着老鸡汤呢,芽儿听小姐说着加了黄芪还是黄连什么的,补气益中,刚刚在架上抓了一把,也不知是黄芪还是黄连…”芽儿扯着绢子似是而非地说了这一番,陆原瞪了老大的眼睛,黄芪黄连差的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快快,赶紧带我看看去!”脚步匆匆的就往厨房去了,芽儿向马青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跟着陆原身后走了。   而屋里的两人,却依然失着神,呆呆立着。   ……   “小梨,你都不知道,他们俩靠的有这么近!”马青说着,往小梨身边又挤了挤,脸都快贴上小梨的脸。小梨听得似是而非,这会子又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又靠小梨那么近干嘛!”谢如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别以为她不知道,马青对她的小梨存着什么鬼心思,偏小梨总是迷迷糊糊的,被吃了豆腐都不知道。   “小姐,我正跟小梨说少爷和表小姐呢!”马青见了谢如儿,也不管她面神凶煞的,立马站了起来,献宝似的。   “哥哥和姐姐?”谢如儿缓了缓脸色,随处坐在了一旁的大石块上。   “是啊!”马青见谢如儿来了兴致听他讲,也坐了下来,靠在谢如儿耳边唧唧咕咕说了好长一串。   “真的?”谢如儿原本微蹙着的秀眉一挑,整个人坐直了起来。   “那是!马青看得真切着!”马青似是料到了谢如儿的反应,很是自豪地扬着下巴。   上回马青说姐姐受伤时是哥哥将她背了回去,她只道是姐姐受了伤,也是正常,可眼下马青说的这事,可就不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冷冷清清的了,今天多了两位看官的留言,真心欢喜啊!不管是提出意见或是默默支持,只要看官们还愿意看下去,都是某塘坚持的动力。   PS:本文乃良家子,坚决不太监! ☆、第十九章 打探   ……   “如儿,你这是有话要跟娘说?”谢如儿来了陆黎房里坐了好半晌,只顾着发呆,也不做声,看着她时小嘴张了张,却又没有开口。   “娘,你觉得姐姐如何?”谢如儿憋了好久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心道是,若他二人存了这蒲草磐石之意,她自然是欢喜的,既能消除了哥哥娶了悍妻的顾虑,又能时时日日见到明因,把她留在府里,正是个一箭双雕的办法,可爹娘会否同意?   “明因?”陆黎停下手里的针线,看了眼谢如儿,笑道:“自然是个好孩子。”拿起手中的绣帕看了看,用针挑了挑,又接着绣。   谢如儿心下欢喜,“我也这样觉得呢!”想着下午听了马青的话,还怕娘会不同意,便叫他住了嘴,不能再往别处说,现下试探试探,看看娘的态度究竟是如何的。   “娘,你吃过姐姐做的太粮五珍没有?前儿姐姐正做着,赶巧给我碰上,便试了试,那味道,真是我吃过最好的了!”   “你呀,就知道吃的!”陆黎斜了眼谢如儿,手里针线又停了下来,道:“明因的手艺,确实是极好的!”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受了多少的苦才练就的好手艺。   谢如儿趁热打铁,忙接着道:“是啊是啊!姐姐的女红做的也好呢!你瞧,这个香囊便是她做给我的,说是春日里可避虫祛病。”说完献宝似的取下香囊,递道陆黎面前。   陆黎瞧着,一句话也没说,只低着头,手里拿过香囊细细地摩挲着,散发出一缕清清淡淡的青草香。   “若是哥哥能娶得如姐姐这般的嫂嫂就好了!”谢如儿见陆黎没什么反应,直直地说出了心中所想。也是,谢如儿这竹竿似的直肠子,绕了这么多个弯已是难为了她了。   陆黎抬头深深地看了眼谢如儿,什么话也没说,放下手中香囊,拿起未完工的鸳鸯继续绣了起来。   谢如儿看得莫名其妙,娘这是…不同意?   ……   “老爷,”用了午膳,陆黎见谢叔恒坐在偏厅喝茶,带着几幅画卷走了过来。   谢叔恒见她来,示意身后的丫鬟倒了茶给陆黎,道:“这老君眉是前日齐县令送的,我喝着还不错,你试试。”   陆黎坐下,浅浅的抿了一口,道:“老爷,这几日我看了许些姑娘的画像,不错的倒有几个,只是品行似乎不是很好。”说起这个,陆黎也是忧心谢禾的风评了。那些媒人介绍的姑娘虽多,门当户对的小姐也不少,却大都是品行大有争议的,就连小门小户家的闺女,也是有些品行不端的流言的,才被提上了这花名册。陆黎虽不在意这些人究竟是好是坏,但由此却可见,谢禾在这樊城,家势上虽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可在时人眼里,却是个不值一文的混混,没有哪家愿意把好好的女儿嫁给他,就算有,也是冲了他们谢家丰厚的家底来的。   思量至此,陆黎不禁苦恼,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唉…”只听得谢叔恒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茶杯,“禾儿这名声确实…有哪家愿意把贤惠淑德女儿的嫁给他?到如今,我们也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只希望禾儿能娶得贤妻进门,也算是家门有幸了。”   陆黎抬眼,眸内划过一道精光,见谢叔恒还是锁眉摇头,垂眸道:“是啊!就算是家世不好又如何,只要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孩子,便也能助得禾儿一臂之力啊!”   ……   厨房里,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才进了院子,谢如儿就闻到了。   不用想都知道,做得到这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就是明因了。没想到那日,脚竟伤的那么严重,这都休养了二十来日,才算是大好了。   养这么多天,吃的都是芽儿做的菜,虽说也还美味,但是陆原的胃口刁得很了,虽说嘴上不说什么,但是陆原的食量明显减少,这点明因还是看得出来的。   挽着袖口,纤指掠起耳边垂落的青丝,手上的锅铲子也不歇手,正煎着一块掌心大的五角形物什,小铲轻巧一翻,背面煎的酥脆黄澄的皮儿就带着勾人的香味儿进了眼入了鼻。   “姐姐!”谢如儿这头闻得心尖儿都酥了,倒是也不忘来的目的,“可大好了?”说着便坐在了椅子上。   明因回头,一边顾着锅上的百珍煎,一边回头道:“如儿!养了这么久,再不好,还不得把医庐的牌子给砸了?”铲了锅里的东西起了锅,看早上已经盛得小山高的盘子,把刚煎好的一个新盛了个盘子,又取了双筷子一齐放到谢如儿面前的桌子上。   “憋了这么久,可闷坏了吧!”回过身,舀了水,“呲啦”一声倒进了锅里。   “别提了,简直成了阶下囚啊!”谢如儿愤恨地感叹完,又心不在焉地拿着筷子挑开盘里的百珍煎,只见莹白的藕丁、澄黄的香干、翠绿的青豆、鲜嫩的肉丁、艳的红辣椒皮,甚至还有丝丝白滑的粉丝,一个个漏了出来。   本还想着该怎么跟明因说今天出门时听到的闲言碎语,正烦恼着,这时看了盘里的东西,忍不住夹着没破的那头咬了一口,只觉香味萦绕唇齿,欲罢不能,三两下便把盘里的东西给解决了。   放下筷子,才想起正事,端了明因刚刚盛给她的五叶翠竹白瓷杯,抿着唇考虑该怎么开口。   “怎么?有心事?”明因虽忙着,却也发现了谢如儿安静的很,这可是很难得的。   “姐姐,”谢如儿思前想后,虽不知道明因是否早已知晓,但还是决定还是说出来,“今儿出门,听得了件事,不过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到时候我再问问去,你听了可别上火!”   瞧见谢如儿难得的认真和严肃,明因放下手里的活儿,和她一同坐了下来,道:“什么事?”   “我听说,不知在几日前,哥哥背了一个姑娘,从街上走了,说我爹娘急着给我哥哥选妻娶亲,就是为了让哥哥断了与那姑娘的念想…”谢如儿越说越小声,“还说那姑娘就是你…”随即又补了句,“也不知是真是假,待我回去好好打听打听。”这句话谢如儿说的也是没底气的,那日想试探试探娘亲,却得了那样的态度,谢如儿不得不怀疑,那街头巷尾传得热闹的事,也许有那么几分可信。   明因听了一愣,微蹙秀眉道:“你哥哥那日确实是背了我,只是这与姑母姑父要为你哥哥娶亲何干?”   “真的是姐姐?”谢如儿瞪大了眼,虽早有料到,但是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是啊!”那日脚扭得,根本走不了路,虽男女有别,可也根本顾忌不了那么些了,明因转念一想,那日谢如儿一身的脏秽,就让马青和她先回家了,难道谢如儿不知道这事?正想开口,却传来了前堂阿虎的声音。   “姐姐,”阿虎才十二岁,是陆原收留的小乞丐,后来认了陆原当师傅,明因见他勤快憨厚,年纪又小,早已当他与亲弟弟无异,这时见他忙慌急乱的跑来,大约是出了什么事了。   “怎么了?跑的这样慌?”明因走出厨房,见阿虎神色慌张。   “刚刚缺了一味药,病人急着用,师傅便寻去了…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现下都快下雨了,师傅也没带伞…雨天山路滑,我怕师傅会不会出什么事…”阿虎叨叨絮絮的,显得很无措。   这时的天确实阴沉的可怕,还随了一两声闷雷,听得人胆颤。   “什么药非这时寻不可?”谢如儿跟在明因身后,只断断续续听了些。   “似是有位妇人产后血流不止,师傅说必在三个时辰内喝到那药,否则性命难保,其他人又认不得药,只得师傅亲自去寻了,只是寻药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也不知现下如何…”   “可知爹爹去的是那座山?”明因越听越害怕,陆原早年曾因寻药摔断过腿,好在处理得当,不至于废了那腿,现下发生这种事,要明因如何不担心!   “樊城只有一座樊山,就在我家后头,不过樊山陡峭的很,太危险了…诶…姐姐你去哪?”谢如儿正思量着,便见明因迈开脚步似是要走了出去。   明因解下围裙放在阿虎手中,道:“阿虎,我去找爹爹,你在家看着医庐…”   “姐姐,我去找师傅吧!”   “不了,我去,你在家等着。”明因怎么也不忍心让个十二岁的孩子冒险,坚持要自己去,毕竟自己以前也曾跟着上山寻药,知道爹爹大概会到什么地方寻药,回过头对谢如儿道:“如儿,你回家去,要是晚膳前我还没回来,你就去报官。”   “可是…”   明因也不顾谢如儿了,急匆匆走了。   “小姐!小姐!”   听见身后熟悉的呼声,回头一看,芽儿手里拿着两把伞,跑的气喘吁吁的。   “小姐!可算追上你了!”芽儿也顾不得顺顺气,抓着明因手臂道:“小姐,你的脚刚好,怎么能上山去!还是让芽儿去吧!”这大半月的相处,芽儿发现明因既没有谢如儿的小姐脾气,也没有陆夫人那么不怒自威,只觉得亲切易处,对明因,便是早就忠心耿耿,这会子见她身子刚好就要去跋涉山野,是怎么都觉得不通的。   “你不知道爹爹会在哪里找药,还是我去吧!”   “小姐,要不让芽儿陪着你去吧!你一人也不安全啊!”芽儿倒是不依不饶,明因心焦,也没心思与她多说,便转了身匆匆走了。   “你在这儿等着,若是过了戌时我还没下山,就先去谢府等着。”到了山下,明因不论如何都不让芽儿上山,芽儿拧不过,只能拿了把伞塞在她手里,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上山   ……   话说这头,谢如儿刚回了家,就见着谢叔恒、陆黎都坐在大堂内,谢禾站在屋子中间,低着头,垂着手,霜打茄子似的无精打采。   不用问也知道,谢禾又挨骂了。   “你这逆子!”谢如儿还未入堂,便听得谢叔恒气的声音都抖了起来,“你这不是丢我谢家的脸吗?啊?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说完,从桌上抓起几卷画册名单,就往谢禾身上扔。   谢禾不敢闪开,生生地受了,谢叔恒还不解气,狠狠地“哼”了一声,道:“也是,有哪家愿意把名声干净的闺女给你做媳妇儿,你这逆子,把谢家祖宗的脸都给败光了!别娶亲了!上金光寺当和尚好了!”   陆黎沉默了许久,听了这话,才开了口道:“老爷!这样的气话可说不得,谢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怎么能当了和尚去?只是现在,我们也不去顾论那些门当户对的旧理了,只要有个身家清洁的贤淑女子,就是家徒四壁也无妨啊!”   谢禾也不管座上的两人说的什么,就知道是些骂他不争气的话,头虽低着,眼睛却是四处乱瞟。这些日子为他娶亲的事,娘是经了千挑万选才挑出的这几位,也不知到底是多上不得台面,他爹竟又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往散落在脚边上的画册上瞄了一眼,谢禾眼睛一亮,这…这这…这不是王家米店的王小姐?脑满肠肥,满脸流油,刁钻无理,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还有这个,薛大官人家的二小姐,虽说是庶出,却聪敏貌美,是个惹人怜爱的,深得薛大官人的喜爱,可是年前在城门口被土匪掳上了山,两天两夜,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早被传的沸沸扬扬,也再没人敢上门提亲;还有一些叫不出家世名号的女子,画册上的图像定是美化过的了,可那相貌,却还是不堪入目的很,也不知除了貌若无盐之外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境遇。   谢禾无奈,只得心里默默叹气。怪不得他爹生气,他看了都生气!马青那破嘴,算是把他的污名发扬光大了,以至于娶个媳妇儿竟也成难题了。   “娘…”谢如儿进了门,扭捏着站在墙边,心里却焦急,只得移到陆黎身边,懦懦地叫了一声。   谢叔恒见了她,依然气愤难消地瞪了一眼,谢如儿噤了声。   扯着手里的绢子,心中依然焦急难耐,壮了壮胆,小声开口道:“娘,舅舅上山寻药已经快两个时辰还没回来,姐姐见天色变了,上山去找他,姐姐的脚才好,我怕她…”   “什么?她自己一个人上山寻你舅舅去了?”陆黎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   谢禾听得,抬头道:“上樊山了?”   “嗯!”   谢禾心下大惊,明因的脚才刚好,这会子怕是下了雨,山路泥泞,又是孤身一人,天色也快暗了下来…谢禾越想越怕,也顾不得谢叔恒还在气头上,只说了句:“我去找她!”便匆匆跑了出去。   陆黎急得眼泪直掉,谢如儿扶着她,也想跟着谢禾去,只无奈脱不开身。谢叔恒低头想了想,叫了管家,把家里的家丁都叫了出来,上山寻人去了。   闷闷的雷声和阴沉得快压倒头顶的天,自然是不会客气,不大会儿,磅礴大雨夹杂着闪电和震天的雷便劈头盖面地来了。   山路泥泞,风夹杂着雨,山中密林在这风雨中都显得飘摇了;树影婆娑,树叶与雨相互碰撞,风扫过的声音似是老妇低泣,在空旷的山林中显得越发寂静阴森;雷鸣电闪,划破黑幕如利剑刺穿,照得夜里的山林亮如白昼,轰轰的雷声暗沉滚动,似是要将人拆吞入腹。   谢禾也不顾大雨淋得全身湿透,脚下的鞋也早已沾满了泥土,只是现下,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谢禾的心里脑中,现在全都被一个人占满了。只怕这大风大雨的天,这密密麻麻的林,还有这泥泞难当的路,阻了明因的脚步。不知道明因会不会淋着雨,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迷路,伤了的脚会不会又扭到……   一道闪电划过黄昏变得黑红的天空,雷声撕裂布帛般紧随其后。   谢禾停下脚步,心道,饶是他这身强力壮的,走了这么久也是疲累了,明因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脚上的伤也才好,可怎么吃得消?思至此,心中更是焦灼难安了,伸手抹了把脸上满是的雨水,跨步正准备走,眼前忽的一亮!   前面灌木低枝上挂着个荷包,大概是浸了雨水,霎时分不出是什么颜色的,但是荷包上绣着的东西,谢禾却是认得出来的。   根结实而梗直,故名桔梗…   伸手抓下挂着的荷包,紧紧攥在手里,大声地叫道:“明因!”   声音穿透渐渐放下的夜幕,在山林中回响,惊落几片盛不住雨水的叶,缓慢旋转,很快落下。   谢禾找到明因的时候,早已是夜幕降临,远远地见着有火光,进了才发现,她娇小的身影紧紧蜷成一团,躲在山腰处一个浅浅的山洞中,洞口燃着的,正是吸引他走近的柴火堆。   “明因!明因!”谢禾见她,大喊着飞奔了过来。   明因听见有人喊她,急忙站起身来。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明因不禁呆愣了一瞬,嘴里喃喃道:“阿禾…”   但只这一瞬,身子便已被另一个全身湿透凉透的高大的身子紧紧地拥在怀里,这一刻,明因似乎只听到自己胸膛里狂跳不止的心脏猛力撞击的声音,和头顶急促的大口喘气呼着热热的气息。却不知,这具密密实实地围着她的身躯,这时也只感觉到了他自己呼之欲出的激动的心跳声。   从捡了荷包,沿着山路,谢禾一路走上来,不断发现有香囊,绢子,发簪等,均是明因沿路扔下做标记的,只是眼见着天黑,又是风大雨大,还是在空无人影的深山密林中,却还是不见明因的踪影,谢禾真是越走越急,越走越焦心,这时见了她,自然是欣喜若狂的。   外面风雨依然狂唱不休,雨打树叶的声音伴随着两人的心跳声,似乎都有了节奏。此时的雨夜,好似也没了适才豺狼虎豹之势。   一开始听到陆原采药久久未归,一时乱了主意才以身冒险,等上了山才想起应该先去找姑母帮忙。也是父女相依为命了多年,一有事总是想不起来还可以借助别人的力量。哪知自己寻陆原未果,雷雨却来的快,天也变得暗沉,好在这山中还有这个好所在,这才避免了周身淋透。   适才风雨大作,阴沉的天似是要将整个天地翻覆般。明因缩在洞内,心下知道,天暗了自己还未回去,谢如儿必会让姑母派人来寻,只是狂风暴雨,雷鸣电闪,在此深林幽晚,还是禁不住瑟瑟发抖,却也更是担心,陆原此时是否安然。   方才见着谢禾,竟觉得他是救世主般的感觉,心无旁骛,只想抓着他不放。谢禾似乎感受得到,圈着她的手收的更紧。   一阵风掠起明因散落额前的发丝,轻拂过谢禾脖颈处,似是在安抚他刚刚找人时空落恐惧的心。不知是心酥了,亦或是身上紧贴的湿衣裳带来身体凉意的缘故,谢禾轻轻地颤了一颤。   这一颤倒是将明因暂时被抛之脑后的理智拉了回来,男女终有别,授受不相亲。明因红着脸轻轻地将谢禾推开,借着火光,这才看清了,谢禾浑身上下竟是入水里游了一圈似的,乌发紧贴着脸颊和肩背处的湿衣,一身浅蓝的外衫早已因湿透浸染成了深蓝,从小腿处开始直至鞋面,早已沾满了污泥,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怎么也不打伞?这可都湿透了。”顿了顿,道:“你这袍子,湿了总贴着身子会着凉的…”说罢脸更是又红了一层,心中直想着大骂自己,一个姑娘家,说这话也是不知如何地不顾礼数了,只是顾忌着湿衣裳贴着确实不好,也是无奈之举嘛!   毕竟是无拘无束惯了的性子,谢禾倒是没在意这些,只管解了腰带,将外跑脱了下来。   “刚才一听你只一人便上了山,心里着急得很,也忘了要带伞。”原本听到明因上山就已是担心万分,谁知到了樊山下,看到芽儿忙慌急乱地,正要回谢府报信,才知道明因不但上山,还是自己一个人便上了山,心中的担忧更是蔓延无边,完全顾不得芽儿在身后喊着:“少爷!带上伞!”   “你也是,纵是舅舅未归,也可来找我,怎可以一人便上了山。”   明因在洞口处找了几枝未被雨水打湿的长枝桠,谢禾刚脱下的外袍正架在上面,就着火堆旁烤着,听了这话,哭笑道:“一时着急,竟忘了。”   谢禾本想再多说几句,只是这时听明因这么说,心中却是有了种不知该如何言说的滋味,酸酸的,便住了嘴。   火烧的正旺,谢禾拿出适才路上寻得明因留下的东西,拿了根树枝一个个串了起来,就着那火烤着。   “好在你留了这些个东西,不然就是找到天亮怕是都找不着你的了。”谢禾调了调荷包和香囊的距离,随意道。   明因常迷路,即使走过多遍也总是不认得回路,因而才一路留下些贴身物什挂在灌木低枝上,以便自己认得回来的路。没想到这一路的标记,却是帮着谢禾一路寻来,现今找到她。只是看着这引路的东西全被谢禾捡了来,一时哭笑不得,问:“你可认得下山的路?”   谢禾一愣,摇头。   明因一顿,罢了,总会有人来找的。   “只是也不知爹爹此时在何处,我也没寻到他,只希望他已经下了山,安然便好了。”明因就着火堆旁坐了下来,口中喃喃着。   “既你寻了这么久也未寻得他,大约已是下山了。”谢禾口中安慰,心中却是无底的。樊山林深坡陡,熟知山路的人还好,若是未识途的,迷路走失也是寻常。谢禾幼时常在山边玩耍,却也是鲜少入这林深处的,这时能寻得明因,全凭明因留下的标记。心中不由想,若是舅舅还未下山,这风雨,怕是受苦了,但未免明因担心,也不得不找了些话来安慰。   明因听着,看了他一眼,嘴角勉强牵起笑容。   谢禾知她心里担忧,也不好说什么,两人一时只无语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山上   谢禾身上只着了中衣,在一旁随便搬了块石头便坐在火便烤着。虽是穿在里头的,可是外面风大雨大,早已连这外袍被打得湿透了。方才只顾着找人,也没觉得冷,这会子坐在火堆旁烤着,反倒是打了几个冷颤,但是碍于男子汉大丈夫的面子,谢禾心道,就算是冷死,也是不能说的!   明因看他穿的单薄,湿了的衣裳又贴着,问道:“现在可还冷?”   谢禾心里想着男子的那点面子,嘴上自然是不好说冷的,正打算开口,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便夺了先声。   “阿嚏!”   “哎呀,都打喷嚏了,这可怎么是好!”为了找她,谢禾竟冒着雨,在山中生生地淋了一个多时辰的雨,就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般折磨的,明因本就担心,这时怕是要应了她的担忧了。   “没事没事!不就是打了个喷嚏嘛!我身子壮,无妨的!”谢禾见明因着急,连忙解释自己从小身强体壮,就是与人打架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会因为这个小小的喷嚏就扛不住了,还想多解释几句,却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红了鼻头,猛力地洗了洗鼻子,竟灌得一阵头晕。   明因见状,更是担心了,这荒郊野岭的,什么东西都没有,除了面前这堆火,也无其他可以保暖御寒的东西,偏现在雨夜寒重,入了夜山中必定更是寒冷,若是这时受了风寒,可就是大大的不妙啊!   夜渐深,寒意甚。   两人坐在火堆旁,中间隔着谢禾晾着的外衫,以衫为帘,浅浅睡去。   ……   谢府。   灯火通亮,下人们一拨一拨进出着厅堂,却安静得只听得一个低低哭泣的声音。   “老爷!”管家胡叔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身上的灰布长衫湿了大片,雨水泥水相渗,作了一揖,低声道:“雨势太大,山路被阻,怕是无法再上山了。”   “老爷,这可怎么办?”陆黎哭得声音沙哑,眼睛也红肿得很,这时听了这话,又险些软了下去,身子大半重量都靠谢如儿和身边的环翠撑扶着。   见谢叔恒没有开口,谢如儿急了,红着眼眶大声道:“被阻了便去挖通啊!难道要让哥哥姐姐任凭生死弃之不顾不成!”   胡叔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谢叔恒,道:“樊山坡陡,现在天色已晚,看不见东西,怕是难以疏通啊…”   谢如儿却是不管,还在不依不饶地叫喊着不论如何要他们上山救人。陆黎这边却早已瘫软在椅子上,贴身服侍她多年的环翠劝着要不要回房休息,陆黎只是摇头,手撑着太阳穴,揉出了指甲印。   谢叔恒皱着眉,低头沉默了一阵,沉声道:“下去吧,让他们别找了,明早再说。”   胡叔听了点点头,躬身推了出去。   “爹!”谢如儿听得,跺着脚,急的直掉泪,看谢叔恒无意转圜,转身便跑到陆原身边,道:“舅舅!怎么可以放着他们不管!”   陆原摇头,他也是无奈至极。   下午城北赵家的大少奶奶生产时大出血,两个稳婆均束手无策,这才请了他去救命。只因产妇服了立应止血汤都不见大成效,才想起一道偏方,偏这方子要的是藕节碳相辅,这藕节碳是取秋、冬二季采挖荷莲根茎制成,陆原来到樊城已是春季,自然无法存有此物。陆原只在离家只是喃喃念了句:“没这药可难办。”来请他的赵家管家问:“那是要上山采挖还是如何?”他便应了句,“你们不懂这药啊!”   却哪知被阿虎听了去,还生出了这许些事端。待他回了医庐,阿虎说了这事,他才匆匆往谢府赶了过来,只可惜,还是晚了。   这时见陆黎心神交瘁,只得安慰道:“别太担心了,明因曾与我在山中过夜,还是懂的一些的;禾儿也是大人了,想必也无大事。”又对谢如儿道:“此时雨大,山路难行,再要人上山,怕是更多了危险,且放宽心,待明日天亮吧!”   嘴上虽是这样说,眼底的忧虑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了的,抬眼看了看谢叔恒,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未有缓和,抬眸看了眼说了这话的陆原,轻轻地点了点头。   ……   至后半夜,雨势减弱,洞浅火旺,竟也不似刚才那般阴冷了。   约是觉得暖和了些,谢禾松了松蜷了一夜的身子,脚上不知绊了个什么东西,睡得迷迷瞪瞪的,也不去管它,只管蒙头大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明因一声大叫,谢禾猛地醒来,翻身而起。   “怎么了怎么了?”只觉眼前烟雾蒙蒙,似云里雾里,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呛鼻的焦味熏得咳了两声。   “你的衣服着火了,赶紧救火啊!”明因捂着口鼻,跑过来一把扯住还未完全清醒的谢禾,直往洞口跑了出去。四处张望了一圈,便径直走到一棵歪脖子树旁,扯着一桠树枝,似是要将它折下,无奈身娇力弱,心中又是着急又是害怕,不大的树枝竟一直扯不下来。   一阵凉风吹过,谢禾顿时清醒了不少。见明因艰难地扯着枝桠,大步走过去,手搭了搭明因的肩,示意让他来。   谢禾人高马大,不足手腕大的树枝,三两下便被轻易地取了下来。   “快,进去把火扑了。”   明因说着,便要跑回去,谢禾一把拉住她的手,道:“里面危险,你留下,我来。”说完便举着树枝小跑着回了洞内。   看着眼前步伐匆忙的高大身影,明因微微地愣了神。   待到谢禾拖着被扫得残破的树枝出来,笑道,“火不大,只是衣裳大概没法穿了”,明因才回了神,抬首望了望微亮的天,天边的星辰还闪着明亮的光。摇了摇头,跟在谢禾身后进了洞。   谢禾头先扑火时,大概也未注意,烧着衣裳的火是灭了,可燃着取暖的火堆却也灭了大半。一夜雨水洗礼,树枝树叶早已湿透,被扑灭的柴火大都已经浸了水,再燃不起,昨夜摆堆的树枝干叶,已是洞中存匿的全部,现下也无法了,二人只能就着还燃着的小堆柴火,靠近着点坐着。   “天还未大亮,且得稍稍等着了。”昨夜雨势大,山路必是阻了,不然也不会无人来救,此时下山,看不清路是一难;山中多虎豹,昨夜还偶间听了几声狼嚎,万一遇着豺狼野兽又是一难。此时,明因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下山的。   谢禾倒是无所谓,只安静听着,点了点头,随手扯了被烧成短褂的外袍,叹息着这衣裳的好做工。   “这是娘过年时才做的,可惜了。”   看谢禾心疼的模样,明因拿起袖子瞧了瞧,眼中不觉浮起一层薄薄雾气,眼光闪了闪,素手抚上自己的袖口,低声道:“是可惜了…”   谢禾点点头,殊不知明因可惜的不是袖口工艺繁复的花纹,稍稍翻起袖口,便可看到陆黎在内侧绣着的一朵杜鹃,血滴落绽放一般娇艳无双…   明因不由想起自己的母亲在时,虽家中事务繁忙,但明因的衣裳却由里到外,不论夏褂冬袄,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娘说,穿自己缝的衣裳,才能长得好。明因听得半懂似非,却也知道娘亲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特别是明因的事,她更是不辞辛劳。这世上,再是找不着一个人,能像母亲对孩子一样无私吧!   几不可闻地轻叹,抒了抒心口压着的一口气。   谢禾似是察觉到些许异样,侧首问:“怎么了?”   明因伸手抚了抚谢禾手上那剩了一个袖子的衣裳,道:“这做工确实精细,你看这祥云…”还未说完,明因便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谢禾一头雾水的。   “怎的了?”不是讲这绣工么?有什么可笑的?   “你这脸,跟个花猫似的…呵呵…”   想是头先扑火时占了灰,谢禾随手便抹了把脸,明因看着,顿了顿,笑得更是厉害了。   谢禾莫名其妙地伸手看了看,啊呀!手上竟跟摸了碳似的,想也知道,这脸上定是白的灰的黑的凑团了。   看明因笑得脸颊通红,水杏似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弯,眼角还甚至还溢出了泪花,额前细碎散落的发丝也跟着笑声一晃一摇的。谢禾满脸的无奈,扯了扯她的衣角,道:“别笑了。”等明因笑够了,谢禾早是羞愧无奈到低低的埋着头了。   “只是,睡得好好的,怎的会突然着火呢?”明因抬手轻轻拭了眼角的泪花,觉得刚刚笑得过了,脸上有些僵。   “我也不知,怎的会…”谢禾说着,猛地想到适才睡得迷瞪,脚上似是绊了个什么东西……   “这下可好,明儿天亮了,你可穿些什么下山?难不成就穿着这?”明因有些担心,若是就穿着中衣下了山,怕着凉不说,孤男寡女在山上共处了一夜,下山时还是这幅光景,怕是要人不往他处想也是有些难的。   “没事,虽是烧了,还是穿得的。”反正下了山便是谢府,谢禾倒是一点不担心。说着,还将那半吊子衣裳往身上披,惹得明因又是一阵笑。   “你说,这可是第二回了,怎的咱俩在一起老是能遇着火?烧的还总是我?”谢禾打着趣儿,想起上回厨房里,还险些把头发给烧没了。   明因听了,红了耳根,低下头,低声应了句,“不知”,心道:“说话也不知道注意着些,什么叫咱俩在一起啊……”   天还未亮,经了那莫名的火灾,两人均是疲累交加,靠着接近火堆的洞壁,没大一会儿便都睡了过去。   ……   “少爷!表小姐!”   明因梦中听了有人叫,费劲地撑着眼皮,一整夜在潮湿的山洞,睡也睡不好,半夜还出了那档子事,身子重得,眼皮都几乎撑不开。   “表小姐!”   怎么听着那么真实?明因慢慢睁开眼,眼前靠得极近的一张脸吓得她一个激灵,脑子瞬间停了一拍。   “马青?”   “表小姐!可算是找到你们了!”马青兴高采烈地感叹了一句,三两步跑到洞口大声招呼道:“找到了找到了!少爷和表小姐都在这儿!”说完便跑了回来。昨晚找了他们一夜,后来老爷说别找了,马青都不敢在厅堂出现,那几位主子的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难看啊!这下子可好了,两人都找着了,都安然…无恙?   衣衫破碎,脸上身上又脏又灰的,算不算得无恙?   谢禾被马青的叫喊声吵醒,脸不自觉往旁边蹭了蹭,发现今天的枕头不太对,竟还能自己移走,睁眼一看,竟是一大帮人瞪着眼睛看他,愣了一愣,才想起这不是在自己房里。那明因呢?   一旁,红着脸低着头站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流言     一大早,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又开始了谈论近来樊城的新鲜事,而今日的话题,自然就是昨日才新鲜出炉的谢家少爷的事了。   “你可听说了?”   “什么?”   “谢家少爷和陆大夫的女儿啊!”   “哦!听说了听说了!孤男寡女的,在山上呆了整整一夜啊!”   “听说被人找着的时候啊,可是衣衫不整,搂搂抱抱成一团的!”   “唉…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毁在那恶霸流氓的手上了。之前我们家小拴子发烧,还是陆姑娘跟陆大夫说的,才赊了账…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   “是啊!这陆姑娘往后还怎么嫁人啊!”   “不过,你们不知道么?前些日子我还亲眼见着谢家那位,背着陆姑娘在街上走呢!”听着热闹,又来了一个碎嘴的。   “哦!这个我知道!”   “对嘛!听说啊,谢少爷那亲事迟迟不肯定下,就是等着要娶这陆姑娘呢!不过,我猜着,约是谢夫人不愿意,才就这么一直拖着。”   “这陆姑娘可是谢夫人的外甥女儿,怎的会不同意呢?”   “虽说有着这层关系,可陆姑娘毕竟出身不太好,就一个当郎中的爹,还没了娘,那谢夫人,八成是想着攀个有财有势的亲家,再不然,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不是?这些个大户人家不都讲究这些个呢吗?”   “有理有理!只是,那谢少爷就真这么等着?”   “那哪儿知道啊!我琢磨着过两天也就该腻了吧!”   “嗯…也是。”   “你们在乱说什么呢!”谢如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吓得那三两个讨论正欢的妇人拔腿就跑。   “气死我了!整日里胡说八道!”谢如儿气的直跺脚,这女子的声誉是顶重要的,姐姐脸皮子又薄,要是被人这么说了去,她往后可还怎么见人!   身后的小梨怯怯的问道:“那…小姐,我们还去找表小姐吗?”   谢如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回去收拾了马青再说!”甩了袖子急急地往回走,嘴里还不住的教训小梨,“马青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少跟他走得太近,小心被他卖了!”   “…是…小姐…”其实马青也不过是嘴碎了点,人还是好的嘛!小梨嘴里应着,心里却在神游太虚,想着马青说下午要给她带什么东西…会是什么东西呢?抬头一看,谢如儿已经走出了几步远,低着头碎步小跑着,勉强跟上因生气而走得几近流星大步的小姐。主仆二人无一注意到街对面站着的人。   “夫人,这…”环翠见主子微蹙着眉,看不出是忧是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按说,任凭是谁听到如此诽谤自己及身边的人,大约没有觉得心情舒畅的。   可是这次,环翠好像错了。   “去医庐。”陆黎轻启唇,脸上未见有不喜之色,嘴角甚至还牵出了类似于笑容的弧度…环翠莫名地眨了眨眼,难道自己看错了?   ……   “爹…”明因将一盘煎的金黄的鸡蛋摆在桌上,站在一边,右手一下一下扒拉着左手的指甲盖,不知该从何说起。   “怎么不吃?”陆原吸溜了一口粥,一愣,问道:“怎么了?”   “爹,若是这几日你听到了什么,千万别信…你要信女儿!”想起今早买菜时无意听到的话,真是又羞又气又恼又怒,也不知是那个诽谤的她,那话说得,简直是让人气得发抖。可随即想到的,便是若有哪一日传到了陆原耳朵里,那便真的不知该如何处理了。虽说身正不怕影斜,自己是清白的,自己知道,可别人知道吗?其他的人明因管不到,但是爹爹,必须要信她!   陆原听了,了然一笑,原是为了这事啊…   “爹信你。”陆原没做犹豫,只因昨日从谢府回家时,他便已听得路上些许闲言碎语,甚至还有隔着马车指指点点的,陆原都知道。此时明因状态不如常,想必是早上出去听得了些什么,现在才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原本陆原也担忧,怕明因女儿家家的,生受不起这些闲杂话等,可早上陆黎的话,虽然陆原总觉得不太靠谱,却多少让他安了点心。   听了陆原的话,明因松了松紧蹙的秀眉,贝齿轻咬着下唇,轻轻应了句“嗯”,心中一块大石,才实实地落了地。   陆原见状,又喝了口粥,皱了皱眉,这粥煮的,有失水准了。   ……   “姐姐,你这样不好!”   明因没有出门,在家里已经整整闷了两天,连前堂都没有出去过。谢如儿听舅舅说了明因的事,早早地便来了,想着把她带出门去。   抬眼看了看谢如儿,摇头道:“我不想出去。”便低下头继续翻晒院里的玉蝴蝶,实如积纸,薄似蝉翼,片片满中,有风拂过,竟真似是乘着风,翩翩欲飞的模样。   这几日,外面的流言定然已是漫天乱飞,饶是明因不出门,也从隔壁院子,或是临着街的矮墙听得了许多不堪的谣言猜测。明因心中虽是愤懑,但她却也不怨谁,这事本就是个意外,只当自己运气不好,竟碰上这样的事,还得了如此不光彩的传言。姑娘家的名声是最要紧的,这时候若是出门让人见着,怕更是惹来非议,自己听了心里也不爽快,还不如躲着不出门,等这阵子的风声过了,再出门也不迟。只是想着姑母近日不是给谢禾张罗着婚事,出了这档子事,对谢禾的名声想必也是大大有损的,也不知怎样了。   思至此,问道:“你哥哥的亲事怎么样了,可定下来了?”   谢如儿本想再劝,听明因这样问,突然想起上回马青说的事,心道是:“难道姐姐这两日郁郁寡欢地将自己闷在屋里,却是为了哥哥的亲事?难道马青说的是实话?这几日的街上的谣传是真的?那日两人在山上,难道…”谢如儿猛地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怎么可能!姐姐又不是她,如此不守规矩的,怎可能做出这事!可,也许两人是真的暗生心思呢?   谢如儿心内纠结,眉儿也拧成了一团,咬着嘴唇,扯着绢子,模样煞是矛盾,明因叫了她两声,才回过了神。   “这是怎么了?小脸皱成这样?”明因突然觉得可爱得紧,伸手捏了捏她嫩白的腮帮子。   谢如儿斟酌许久,道:“哥哥的婚事倒是被搁了下来…”   “是吗?”明因声音低低的,虽是想到有可能会影响到,但是知道了真的被搁浅了下来,还是有些自责的,毕竟谢禾是受她拖累了。   “不过不是因为那件事!”谢如儿解释道,“是哥哥受了风寒,娘说这几日且将养着,婚事先搁着。”   “受风寒了?”明因一惊。那日的情形,受风寒是大有可能的,只是这几日自己心内烦躁,想不到那层去;陆黎来了两次,大概是怕她忧心,也没有提起过。   “那现在如何了?”   “那日舅舅开了几帖子药,吃了也好了许多,只是这几日喉咙疼得厉害,不大能说话。”   明因停下想了想,放下手中翻药的竹耙,拿起石桌上裁好的桑皮纸,顺手抓了把地上晒得干透的玉蝴蝶,包好了放在谢如儿手里,道:“我去换身衣裳,去看看你哥哥。”   出了前堂,又包了包田七花,和陆原说了一声,两人便出门了。   “姐姐,你带的这两包药是要做什么的?”   “你不说哥哥喉咙疼的厉害么?这个可以缓解些许。”   “哦…原是这样!”   两人一路聊天,一路往谢家的方向去了。   “少爷!你看什么呢?”一小厮对着前面身形俊朗的男子问道。   赵与没有开口,只盯着街边拐弯处走去的两抹娇俏身影发呆。   顺着自家少爷的眼光望去,自言自语道:“这不是谢家小姐和陆姑娘吗?”   赵与眼睛一亮,抓住小厮问道:“你方才说那是谁?”   小厮没料到赵与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看他双眼发亮,饿狼扑羊似的,哆哆嗦嗦道:“谢…谢小姐…和陆姑…陆姑娘啊…”   赵与得了答案,心满意足地放开一脸惊恐的小厮,嘴角的笑容明媚的有些闪眼。从上月会集见了那个姑娘,赵与便一直念念不忘,模样娇俏,看着顺从,却是个骂人不带脏字的。只是苦于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姑娘,想自己已是早有妻室,若是个绿窗女子,以自己以及赵家在樊城的财力地位,要她进门当一房妾室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看那穿着打扮,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小姐,也是个书香门第的深闺,怕是不愿做小,所以心中虽有此意,却也不得不压下。而现下,不仅再次偶遇,且还知道了这是樊城近日流言纷传的陆小姐……   从怀中取出一块淡青色的绢帕,深深地看了一眼。   这事看来,好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玉蝴蝶     明因到的时候,谢禾正盯着桌上的一碟桂花糕,一脸纠结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明因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谢禾对面坐了下来。   谢如儿“扑哧”一声笑,捡起一块桂花糕在谢禾面前晃了三晃,道:“真的很香呢!”也不顾谢禾闭着嘴一脸郁闷的模样,跟明因解释道:“他啊!一看见吃的就非扑上来,现在可好,喉咙连喝粥都疼,可被想吃别的了!”说完便将手中的糕点塞进了嘴里。   谢禾听得,瞪了她一眼,谢如儿才骤觉失言,满嘴的桂花糕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都是那日闹的,害你还染了风寒。”明因心中自是愧疚,若不是为了救自己,谢禾也不会这样;也暗暗怪自己,他都病了几日了,这是才来看他,想自己脚扭伤时,他可是几乎日日探望的,思至此,便更是内疚。   “不是不是…”谢禾赶紧开口解释,可那一开口,那声音就像被马车轮子压过的木板桥,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有种欲发而不得的滑稽。   明因低头,掩嘴偷笑。   谢如儿看这形势,便知道明因也无太在意自己的话,一口桂花糕才安心地落了肚里。抓起桌上的茶胡乱喝了一口,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怕是在呆在这儿,自己又要说些什么胡话,更何况,他们俩在一起…怕是也不愿她在一旁带着呢吧!   说起这个,若不是早上陆原的话,她还不知道呢!本想着来看看姐姐的,才进了前堂便被陆原拉住了,对着她便是好一通诉苦。   “明因从下了山,便没怎么出门了,连这前堂都不出来,这孩子从小乖巧,我也甚少需担心她,只是这次…唉…你可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的?从下山那日回来时,我便听得了些风言风语的,本以为身正不怕影斜,给人说说也无妨,却不料越传越离谱,那些人说的真是…也难怪明因不愿意出门了,她的脸皮薄,哪听得这些!”   想起之前在外面听到的流言蜚语,谢如儿算是明白陆原讲的是什么了,“难道说,姐姐听到些什么了?”   “大概是的吧!”陆原摸着下巴那一小绺胡子,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我知禾儿与明因的情谊,只是这些人这么说,未免过分!何况你母亲,也是对此也是深感欣慰的啊!”   谢如儿本就很是意外,连舅舅都知道此“情谊”,那日马青说的哥哥与姐姐的事,岂不就坐实了?听到最后一句,更是心下一惊,连娘都知道了?还深感欣慰?可那日去打听娘的口风时,她又是安安静静的态度,虽不否认,却也没有赞同,难道是觉得时机尚早,还在考虑?   “也怪不得明因这孩子郁郁寡欢的,也是心中无奈啊!你说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的受得住这般胡传?且不说她心中难受,就是姑娘家的清誉,也是经不得这流言蜚语的啊!”陆原一句三摇头,脸上尽是无奈与痛心,几乎都要老泪横流了,听得谢如儿心中憋闷,鼻尖也酸酸的。   谢如儿觉得,即使正大光明的,便不该放任他们这么遭人误解下去,怎么也要帮帮他们了!   才下决心,便瞧见马青从厅堂走来,一见她在这里,立马装着看不见,拐着弯往后院走。   “马青!”还敢躲着她!   “啊!是小姐啊!少爷正要我去厨房看看呢,我先去了!”说完脚底抹油似的便要溜走,只是还没走几步,便听得后面的人道:“我可是刚从哥哥屋里出来,我怎么不记得,他几时叫你做什么事了?”   自知躲不过,垮着脸,慢吞吞地走到谢如儿面前,道:“小姐,都说了那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说见少爷和表小姐依着睡在山洞中,也不知是哪个遭雷劈的传了那么些有的没的…”那天谢如儿找他问话,那耳朵被她拧得,现在一想起还疼呢!   “就算那些不是你说的,可你对着外人说过他俩在山上过夜,是有的吧!”谢如儿手插着腰,见马青依然耷拉着脑袋一脸懊恼的模样,气势更是足,鱼儿已上钩,不趁此时拉线又更待何时!   “其实,这也不怪你…”见马青惊奇地抬头,谢如儿接着道:“你又不知道我娘已经同意哥哥与姐姐的事了,就是一起在山上过夜了又如何。”谢如儿虽嘴上说得顺溜,可心里还是打鼓:娘…应该是同意了的吧!舅舅都说娘对他二人的情谊深感欣慰,那也就是差不离的,只是早晚而已,既然大家都不道破,那就由她来帮忙好了!这么一想,心中果然畅快了许多,再看看马青一脸凑过来想打听消息的样子,谢如儿便知成功了,什么话也不说,丢下马青站在原地,嘴中喃喃道:“夫人同意少爷和表小姐的事了?”骤的又精神了起来,“那我还巴巴的忍着干吗?”转身便蹦跳着跑了出去。   谢如儿躲在墙角,掩着嘴笑得欢乐,喃喃自语道:“成功了!”   小梨疑惑道:“小姐,你这是在高兴些什么?”   “呵呵…这个啊…你不懂的!”说着拍了拍小梨的头,手背着大摇大摆地走了,哪知身后转角处站着的陆黎,正同她一般掩嘴笑着,两人笑得,眉眼极像。   “喉咙还是很痛吧?”看谢禾便是连喝口水都微微皱眉,明因也不忍再拿他打趣儿,起身打开带来的东西,让人装了壶沸腾的热水进来。   谢禾倒是学乖了,这时也不开口,抿了唇,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明因笑笑,分别取了些玉蝴蝶和田七花放进了一个空茶碗,待丫鬟拿了沸水一冲,即使盖上盖子,也能从缝隙里飘出一丝丝甘苦清香的气味来。   “这是玉蝴蝶和田七花,我包了些过来,白日里没事便可冲泡来喝,好歹能缓一缓那疼。”   谢禾拿了片玉蝴蝶,左看右看,又拿到鼻子下嗅了嗅,没什么味道,便又放了回去。   拿过茶碗,透过白润瓷透的碗壁,谢禾看到里面红的绿的,颜色好生鲜艳,禁不住掀了盖子,只一眼,心觉极神奇了去。碗中有质薄轻透的翼,那田七花一朵多蕾,经了水泡,更是朵朵绽放开来,那翼般的玉蝴蝶,便真似蝴蝶翩翩起舞般,在红的绿的田七花丛中流连,真真是堪比春之谢园了。   “这真是蝴蝶?”谢禾忍不住心中好奇,还是开了口,声音依然似破锣,明因却认真回答:“不是,形似罢了。”   谢禾“原来如此”般点了点头,明因接着道:“若是真蝴蝶,怕也不过如此了,只是,却大概没多少人敢吃了。”说着似想起什么似的,解下别在腰间的香囊,从中取了些不知是什么的,放进谢禾手中的茶碗。   “这是什么?”从香囊里取出的东西也是可以拿来吃的?   明因笑,知他疑惑也不说,只道让他试试,谢禾将信将疑,手拿盖子撇了撇浮在面上的,凑近了喝一口,先感受到的,是一阵凉凉的清爽味道。这几日吃什么都是食之无味,这会子味蕾却打开似的,这小小茶碗里的味道,竟透彻感觉到似的,苦中带着一丝甘香,却是不难喝。   “才放下的,是薄荷叶子?”在热水中能察觉的清凉的,谢禾只知道薄荷。   明因点点头,“薄荷辛凉,消风散热,头痛咽喉失音都可以其辅佐。”说着将香囊口子收紧,放在桌上,推到谢禾面前,道:“薄荷味香而淡,本是拿来填充香囊的,既你这里用的上,这个便给你了。”   “那这香囊也算给我的?”樊城风俗,女子绣香囊,除给自家父亲孩儿,便只得给自己的丈夫,未出阁女子赠与香囊,便是定情之意了,谢禾这时说这话,只是闹着玩罢了,却不想明因并非樊城长大的女子。   “你若喜欢,拿去便是了,只是这个我已用过,你不嫌旧便可了。”时人身上佩戴香囊,贴身一个,外衫系腰带时另佩戴一个,做工精细者,一般是外面的,明因拿给谢禾的,正是外面的。   谢禾一愣,看着桌上针脚细腻的香囊,蓝底红边,娇嫩的几朵腊梅栩栩如生。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思,神使鬼差般,便收了下来,转向窗外的脸有些尴尬的红。   “今日不是会集么?如儿怎的没有带你去?”   “哦,她倒是说了要带我出去,只是听到你病着,便过来瞧一瞧你来了。”明因接过芽儿盛来的茶,小口喝着。   谢禾东拉西扯的,显然是还尴尬着找着话题说,只是说起这个,谢禾想到了昨天晚上与他聊天时,谢如儿无意间提起的,问她怎么到现在才说起,谢如儿说得理直气壮,“姐姐的脚都扭了,谁还有时间记着这件事啊!只是本来想问问那是谁家的…都怪爹,要我写女训也就算了,竟然还不给我出门,白白失了问的时机。”   “如儿说,上月你们去的时候,遇了些不好的人?”谢如儿说是那人轻薄了明因,谢禾听着,早将那人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只是当着明因,谢禾怕她不好意思,也不敢往明里说,只婉转着问着,若是明因不想说,还不至于令她尴尬。   “哦,你说的那个,”明因听着,放下手中的茶,道:“只是个浪荡子,不足挂齿。”知道谢如儿该是早就将前因后果给谢禾说个了明明白白,明因便也简洁着答了,何况那日后来和谢如儿又遇上那样的事,自己又伤了脚,在家中躺了那么长的时间,早就将这事抛到脑后,这时提起来,除了对那登徒子觉得有些厌恶外,明因倒也没什么过激的情绪了。   只是明因简洁地回答,在谢禾眼里却成了难以启齿,心中暗道,必要将这人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两人一时无话,对坐在满室氤氲的茶药香,静静安享这芳华时光,明因这几日压抑的心,此时也似弥散天光,云开雾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甑与鬲     只是明因简洁地回答,在谢禾眼里却成了难以启齿,心中暗道,必要将这人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两人一时无话,对坐在满室氤氲的茶药香,静静安享这芳华时光,明因这几日压抑的心,此时放松下来,也似弥散天光,云开雾尽。   正静坐着,环翠手中端着个托盘,进门来福了福身子,道:“少爷,表小姐,这是厨房做的糖酥,夫人说,本是不给少爷见到的,怕他见了嘴馋,可表小姐却是个爱吃甜的,便让送了些过来,让表小姐尝尝。”说着便将那一盘炸的金黄的糖酥放在了桌子上,上面撒着炒过的白芝麻,大约是刚做好的,还散着香气,看着闻着,实在诱人。   “姑母费心了,”看谢禾前,明因先到陆黎房里坐了阵儿才过来的,陆黎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才放她走的。想这姑母对她,可真真是如母亲般爱护照顾了,从来了樊城,便无一事不是体贴入微,每每思此,心中总有说不完的感激。   “夫人说过,表小姐是舅老爷的闺女,也就如同夫人的闺女,对自家的闺女好,正是应当的。”环翠似是看出明因心中所想,笑吟吟地开口说着。   这环翠,是陆黎陪嫁的丫鬟,却是比陆黎小了近十岁,现在也已是年近三十了,却未曾许人,一直尽心尽力服侍陆黎。不过外头也有这么一说,说陆黎曾想将她收为谢叔恒的姨娘,只是这环翠不肯,便也就做罢了,不过这是真是假,都过了这么些年,也无人再去探究了,只知道谢府的人对她敬重,就连谢禾兄妹两个,称呼她也与其余的不同,只唤她翠姨。   明因初到樊城时,在谢府住的几日,吃穿用度,也是她帮忙打理着,也算是熟的。这时听她说了,只点点头,道:“有劳翠姨了,可也尝尝?”   环翠笑着道:“夫人也留了些给我,小姐你且吃着吧!不过,少爷可吃不得,可千万记着,回头喉咙再疼起来,受罪的可是自己了。”又道陆黎那边还有事要她忙,说了几句便走了。   在旁坐着的谢禾耳朵里听着环翠的话只点头,一句口也不开,眼见环翠一离开,手便伸了出去抓那炸的金黄酥脆的糖酥。明因眼疾手快地,轻轻拍开谢禾的手,道:“翠姨的话没听到?这个你不能吃。”   谢禾垮了脸,垂着个脑袋,抱着刚刚被明因拍掉的右手,哑着嗓子问:“一块也不成么?就一块!”说着便又往那盘子伸出手,明因干脆整盘拿起,护在身后,道:“不成!”这嗓子都成这样了,还忘不了吃呢!   抓耳挠腮了好一阵,谢禾最终败下阵来。   见谢禾终于放弃,乖乖在桌旁坐好,明因才将那糖酥放回桌子,取了一块放进嘴里,酥脆香甜,牙齿咬动时,还“咯蹦咯蹦”地发出声响。   谢禾在旁边眼巴巴瞧着,一边挪着位子往明因身边移,一边笑嘻嘻地问道:“那个…脆不脆?”   明因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拿了一块接着放进嘴里,道:“你听听。”   谢禾傻眼,愣在一旁看明因津津有味地又吃了一块,拍拍手上剩余的糖渣站了起来,端起还剩着大半的糖酥,对着谢禾道:“医庐还忙着,我就回去了,你就好好歇着吧!”说着转身便要出门。   “那你还…带着这…”说到后半句,明因已经出了门,谢禾的声音自觉降了下来,只在嘴里喃喃着了。   这头明因才出门,便撞见了急急忙忙走来的马青,将手里的糖酥推到他手上,不忘嘱咐道:“只给你的,可别让阿禾…别给你少爷吃了!”   听得马青一唬一愣,这是给他的?   待到马青端着盘子兜兜转转在府里走了一圈再回到谢禾屋里时,见一白衣男子正低首对坐于谢禾面前,手里端着杯茶拿近嗅了嗅,后又一脸嫌弃地放回谢禾面前,道:“这也是人吃的?”   谢禾一脸无所谓地端起那茶碗,又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啊!”重点是喉咙口没那么绷着疼了,没想到明因这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一杯药茶效果还当真不错。   看谢禾喝得享受的样子,两道秀气的眉扭得,更是一脸嫌弃的啐道:“还真不是人!”   “齐少爷,”马青进屋,躬身行了行礼,便往谢禾身后站了去。   “哟!”齐风抬首,风华刹那,也不过如此。马青一直想不明白,如何一个翩翩公子,能长得如此这般的倾国倾城,只是在马青有限的言语下,也便只能用“极美了”来形容了。也不知会是那一家的小姐才能入了他的眼,或是小姐们见着他,都该羞愧的无地自容,哪里还敢以身相许?每次见齐风,马青都忍不住呆上一呆,这时听得他的一声打趣儿,倒是回了神儿,听着齐风接着道:“马青啊,你这般有礼,我可是生受不得啊!”   马青一听,脸刷的红了,只因第一回见着齐风的扮相时,马青如何都想不到,这会是个俊朗男子。马青也是觉得委屈的,谁能猜得到李家班的千金,荟萃楼的头角儿,极尽樊城无人不知的凤儿,会是少爷的好友,齐县令家的公子!这时听得齐风调侃,便知他说的是这事,只尴尬道:“齐少爷,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你可是很长时候没有向我这么行礼了,今日这般,想必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齐风也不理马青尴尬不尴尬,说的云淡风轻,末了还无事人般端着茶喝了一口。   不过确实,齐风与谢禾走得近,怕多行礼了,哪日一不小心便将齐风是凤儿这事儿给暴露出来,便说省了那些个繁文缛节,且马青在谢禾面前也是无拘无束惯了的,适应的倒也快,行礼什么的,久而久之的便也成了无有的事了。有了这一层,便更显得马青今日这礼行的,有些反常。   马青心中一惊,嘴上倒是顺溜,道:“哪有什么亏心事啊,齐少爷血口喷人!”   谢禾一听,立马转了身道:“不错啊马青,还会用成语了!”   马青听了夸奖,挠着头“嘿嘿”笑着,只是看少爷似乎表情不对啊…盯着自己的脸看不说,怎的就晴转了阴了呢?再看齐风,依然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修长白皙的手抚了抚那颠倒众生的脸,嘴角微翘,抬了抬那摄人心魄的美眸看了看马青。   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嗯?什么东西沾着嘴角?   马青画着大花脸蹲在荟萃楼边上,被围着的指指点点的时候,心中流泪道:齐少爷也太狠了,亏他马青这张嘴还紧咬着他的秘密不说,怎么能这么对他呢!   “你倒是听信得你那表姐的。”齐风拿着茶盏盖子撇了撇上头漂浮的茶叶,慢慢悠悠地喝了口。   谢禾一脸的严肃地转头看他,强调道:“不是表姐!是表妹!”却是说得太用力,喉咙受不住的疼,住了嘴轻轻地清咳了两声。   齐风无所谓地歪了歪头,问:“只是表妹?”   谢禾看了他一眼,“当然!我娘都说了,我可是比明因打了整整一岁!”喝了口药茶接着道:“明因的药茶挺管用的,”说着举了举手中的杯子,看齐风皱眉的样子,又笑着,道:“她的手艺可好了,若是有机会,我便带着点给你尝尝。”不自觉的,手捂着袖口的兜子,不自觉得扬起嘴角。   齐风见他的模样,不禁抽了抽嘴角,好容易平复自己扭曲的表情,道:“不愧甑君。”   齐风常嫌弃谢禾心思单纯又好吃,还起了个外号叫“甑君”,用齐风的话说来,便是:匹夫的簋——只懂装饭!谢禾开玩笑道:“那岂不是饭桶?”齐风立时瞪了他一眼,道:“我乃文雅之士,断不用那样粗鄙的字眼!用甑的好,你便等着你的鬲好了。”   无鬲之甑不成炊。齐风这是,说他无人相帮,便成饭桶。   又是三讽两嘲地说了几句,齐风又问了句:“这两日,你没听到马青说些什么?”外面可都传遍了,说起这个,齐风不禁佩服这些人传话的能力,这才几天,便说得都有模有样的了,马青那个破锣嘴巴,怎么会半点风也不漏?   听多了齐风的酸话,谢禾早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最后的一句倒是觉得还有些问的价值,随着话尾问了句:“什么?”   “谢家少爷与陆姑娘情投意合,私相授受…”   “什么?”手中的杯子一震,泼了些水出来,谢禾也顾不得,抓着齐风的手,“什么私相授受?”   齐风凤眼一挑,“还有更难听的,谢家少爷风流成性,陆姑娘芳心付流水。”一顿,接着问道:“知不知道什么叫私相授受?”   作者有话要说:  甑是蒸食用具,与鬲通过镂空的箅相连,用来放置食物,利用鬲中的蒸汽将甑中的食物煮熟,无鬲的甑是无法蒸煮食物的,所以单独的甑很少见。    ☆、第二十五章 谢礼   一下午,谢禾便在房里干等着,坐坐不住,站站不好,睡睡不下,要人去将马青找回来,却找了一下午,连去找的人都不见了。家里的仆人被陆黎交代了,少爷病着,什么借口也不能让他出去,谢禾无奈,只得留在房内干着急。   等到马青顶着个大花脸,手里甩着下午在荟萃楼给人说故事得来的一荷包铜子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回来,谢禾早就等得快咬人了。可惜马青不知道啊!谢禾派出来找他的人听他在荟萃楼里讲故事,也听得起劲儿,待到故事讲毕,只知道围上来打探着少爷的小道消息,哪里还记得此行目的?马青现下,心中乐乐呵呵着,终是把少爷和表小姐的事传为佳话了,要是小姐早把这事儿说出来不就好了,害得他这两日见着少爷都紧紧闭口,关于少爷和表小姐的流言他是一句话不敢说,怕少爷知道了骂他,小姐知道他告诉少爷了会打他,现在可好了,终于通过他马青之口,将他二人的事变成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马青还沾沾自喜着,才进了谢禾的院门,便被谢禾一脚踹了过去。   “少爷?”马青好不委屈,心道是,怎的做了好事还得被踹?   “看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谢禾怒气冲冲的,马青疑惑了,少爷这便知道自己干的好事了?可知道了怎么是这样一副表情?   “你自己说说,你到底在外面说了什么,为何我和明因会成了私相授受?”上午齐风花了好长时间解释了私相授受和芳心付水流,听得他一头雾水,怎么都想不出来自己和明因怎么就私相授受了。齐风在旁吊着凤眼提醒道:“莫不是你家马青出去说的吧?”谢禾这才回过神来,气的只想揍马青一顿。谢禾虽腹中无笔墨,但女子的名声要紧这回事他还是知道的,这回明因被外面传成这样,心里定是不好受的。想起早上来看他时,明因对此事闭口不提,还是如常地说说笑笑,想必是不想让他担心,这么一想,心中的愧疚又是添了一层。当然,反应到马青身上来的便只能是更加气愤。   “啊…那个…”马青摸着被谢禾踹了一脚的屁股,没想到谢禾知道了这事,本来还想着先把下午的事说给谢禾听,让他先夸赞一下自己,趁着他高兴再将之前的事一并说了,想来少爷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可这时知道谢禾正恼着这事,便只得开始一字一句,也不忘添点盐,加点醋,将自己发扬自家少爷的专一与痴情的事狠狠地夸了一遍,却没想到,谢禾听完,直接从椅子上蹦了下来。   “你方才说的什么?我和明因何时便就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啦?”若是这么一说,那明因岂不是更是声誉扫地?   “可不是吗?表小姐受伤的时候少爷便日日探望,她独自上山时少爷也不顾老爷还罚着便上山救人,还闹的生了病。从到樊城至今,表小姐可是对少爷十分照顾百分依从呢!”马青心道,这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的吧!少爷怎的还想否认呢?   “什么十分百分的?这是兄妹之情!怎可以相提并论?”谢禾嘴中说着,可心里却是漏了一拍,马青说的确是事实,自己却从来未曾往那面想去,难不成…才一提出,谢禾立马甩甩脑袋,不对,别让马青给绕晕了!还没开口教训,便听得马青道:“哪里就不能相提并论了,那日少爷与表小姐练字,我和芽儿可是都瞧见了!”说着又低下声音,嘴中喃喃道:“何况即便不是,也该是姐弟之情,哪里来的兄妹了?”   谢禾气结,再次严肃而认真地强调,自己比明因大了整整一年!却吼过了头,喉头一阵腥涩感,觉得与马青多说无益,转了头摆了摆手让他回自己屋里,自己则坐回了桌边,端起新泡的药茶,掀了盖子,红的绿的透白的,依然是气息宜人。   “明因…”谢禾似乎看到手中的茶杯里,倒影出了明因笑容明艳。自知在城中,自己的名声早已是鸡不闻狗不吠了。平日里他的事总是人们茶饱饭后的笑谈,可明因不同,这次因为自己的大意疏忽,害的她也成了城里人们谈笑的话柄。谢禾是内疚的,心思若不是山上那夜烧了衣裳,大概也不会被传成这样。自己的名声不要紧,可明因的要紧啊!她的清誉却是如何都不能就这么被毁的!可要怎么堵住这悠悠众口呢?谢禾想着,得找个办法。   于是从日近黄昏到四更天,谢禾的脑子一刻不停的转着,打更的竹梆子敲了四下,尖锐的锣声窜进耳膜,才得出了结论。谢禾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倘若是有那法子,大约他自己的便早已被挽救回来了。   低低的叹了口气,决定还是睡觉好了,明日再找齐风问问罢。   侧了个身子,一闭眼便睡了过去。   ……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往这边跑啊?”拉住了一个行路匆匆的人,八卦着问。   “说是赵家大少爷带着东西往陆家医庐去了,说是有整整十二人抬着呢!”   “什么?那是为什么?”   “那谁知道!赶紧跟上去瞧瞧啊!”   才一大早,陆家医庐便挤得满满的都是人,从里到外。   “赵公子,这行医济世乃是我们这些做大夫的应该做的,你又何须如此客气?”陆原看着赵与身后那一排排到街口的,结着红色绸子的“谢礼”,心下不禁暗暗纳闷:那日救了他家娘子却是不错,只是看病的钱也收了,那日难产出血的妇人,陆原看着,在家也不是极受宠的,就她时那赵老爷还说了,就的活便救,若是没把握救活了,也别浪费了他家的银子,今日却又来登门道谢,委实觉得奇怪,而赵与身后的“谢礼”,陆原看着,也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心下有些不安。   “陆大夫,”赵与一身青色,身量颀长,举止有度,拱手微微躬身,“你救得的,可不只是我的娘子,更是救了我赵家之嫡长孙,此恩此德,实在无以为报啊!”   陆原见他礼周,也作势拱了拱手,道:“本也是医者父母心,实在不值一提,赵公子有礼,还亲自登门,实是老夫之幸,但赵公子这礼…”看了看门口的那一排“谢礼”,接着道:“未免也太重了,老夫是万万承受不起的!”   “其实晚辈今日来,不只是为了答谢陆大夫,更是有事要求陆大夫应允。”赵与心思时机已到,便开了这口。   “求我应允?”陆原失笑,道:“老夫乃一介庸医,怎有的能让赵公子求得应允的本事?”   赵与严色,标准一作揖,道:“晚辈想求得陆大夫答应,让晚辈将陆小姐纳为良妾。”说罢又是一揖。   “什么?”陆原听得,心中一惊,霎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赵与见状,叹了口气,道:“陆大夫医术精湛,悬壶济世,且又是我赵家的大恩人,晚辈本不该提此无理要求。只是,天不怜见啊!陆大夫如此善人,却遭此侮辱,连晚辈听了,都觉不公道。”   陆原一愣:“此话怎讲?”   “陆大夫,你也无需瞒着晚辈了,陆小姐的事,晚辈也是略略听得一二,只是陆小姐贤淑,晚辈断断然不会信了这种流言蜚语的!”赵与说的愤慨,一如自家闺女被辱没了闺名似的。   陆原却是听明白了,原来此人,是想就着这事儿,打他明因的主意,一时觉得松了口气,却也不开口,且听着这人还说些什么。   赵与见陆原并没有对此做出反驳,趁热打铁,又作了一揖,道:“陆大夫,此时全因晚辈而起,若不是我家娘子那时性命堪忧,请了陆大夫您去了,也不会让陆姑娘遭了此事,受此羞辱!陆大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既是因晚辈,那晚辈便必将负起全责,如若陆大夫不嫌弃,便将陆姑娘许给晚辈,虽晚辈已有妻室,但那时只是父母之言。若能娶得陆姑娘,必当以妻之礼待她,定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赵与这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深发肺腑,大有不说服不罢休之态。   来此之前,赵与是让家中小厮买通那日一同上山救人的谢家家丁,仔细打听过了的,明因与谢禾,根本就不如时人三五成群乱说乱传般,知道这个消息,赵与高兴地几乎从椅子上跳下来,立马着手办了那“谢礼”,连之前打算给赵元纳妾的,都被他暂时征用了。从昨日下午再见了明因,赵与心中便激动地坐卧不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怎的就对一见了一面的陌生女子如此上心。而此时,虽是一番话明至理至,流畅非凡,心中不安的却是勉强掩饰住,无人知,微微握住的拳头,是为了止住颤抖。没想到今日遇了这事,竟也会让他如此紧张,难道是太重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拒绝   被赵与的“谢礼”引来的人将门围得水泄不通,听得了赵与的话,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片哗然,吵吵嚷嚷地讨论了起来。赵与带来的人也不挡着,只因自家主子没开口,殊不知赵与正是想着,给人知道这事也是好的,介于明因此时在城中的名声,料定这陆原,必是会因此怕自家闺女无人敢要,此时若是有人肯要,陆原必是会欣然接受的。何况自己都如此真心诚意地求亲了,而赵家,在樊城可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了,即使是妾室,也好过嫁与普通人家吧!至于谢家,想那谢叔恒虽是满腹经纶,却也世代书香,对于门当户对,定是极极看中的,绝不会让一个无身家无背景的女子成为谢禾的正妻的,就算谢夫人存了这心,可毕竟是后母,谢叔恒如何也不会同意的。有了这些,赵与觉得,自己的打算,是定然不会落空的。   陆原本是让阿虎将看热闹的人赶走,无奈阿虎还是个孩子,卸了的门板又不好装上去,根本抵挡不了,这时赵与提了这话,看热闹的更是热情非凡的想要再接着看下去,那架势,阿虎是真的快招架不住了。   陆原开始听着赵与这番明白话,只觉想揣着糊涂都不成了,听到后来,更是怒火中烧,好一个以赔罪之理得来的求亲,不禁低声道:“赵公子,老夫不知你是从哪里听得的流言,也不知你对我家小女怎么想,但老夫只告诉你一句,身正不怕影斜,老夫的女儿,老夫自己清楚的很。你的好意,恕老夫不能受领。你若无其他事,老夫这医庐还忙着,请回吧!”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阿虎送客。   想是根本料想不到陆原的态度,先是一怔,叫了句“陆大夫”,绕开阿虎请他出门的手势,不死心道:“晚辈是真心诚意的…”话只说了一半,看到突然出现的人,赵与顿住了。   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身量娇小却能让赵与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来。只是此时的她,与赵与之前见到的两次都不一样。脸色苍白,周身都在微微地颤,半垂着眸子死死地盯着地上,这时听得周围全都没了声响,才慢慢抬眸,一双大眼噙着泪水,只一动,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留在脸上一道舟过水面般的痕。   “赵公子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小女子既已如此名声,又哪里值得公子如此勉强。此事本与公子无关,又何必生生地扯上关系,辱没了你家的好名声呢!”明因走到赵与面前,一字一句道。   本想着早些出门买点东西,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便见得街上排着一排结了红绸子的东西,芽儿还说着,也不知是哪家要嫁姑娘了,这聘礼下的,可真舍得!可没成想那东西一路排到自家门口且还被人层层围住。以前倒也有过陆原治好了大户人家老爷少爷的给送礼,可也没见过这么送的啊!从人群中挤进去时便听到了赵与适才那一番动情动理的话,明因认人过目不忘,自第一眼便认出了赵与,又是听得那话,真是又气又委屈,眼泪忍了许久,终是落了下来。   “明因!”陆原见明因回来,怕她听到些闲话,受了委屈,想着让她进后面去,不料明因不走,反倒是一脸鄙夷地看着赵与,开口道:“我道是谁,原是你啊!”   赵与本被明因的样子唬住了,这时听得这话,心道是:“原来她还记得我!”正是一阵激动,连连点头,道:“小姐竟还记得。”   “世上恶人不多,见得少,自然记得牢。”明因轻哼。   赵与却是愣住了,忽的想起,那日她们姐妹二人,是误会了他来着,怪不得见他时明因是这样的态度,正想开口解释,又听明因道:“我即使是被说的再不堪入耳,也是问心无愧的,反倒是赵公子你,道貌岸然,欺瞒人心,我便是终身不嫁,也断不会嫁与蝼蚁鼠辈,不逞无耻之徒,用不得赵公子你担心!”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进了后面。   “赵公子,恕不远送!”陆原面容严肃,放下这句话便也进了后头,只留下一脸呆鄂的赵与和身后艳丽得刺目的大红绸子。   芽儿手挽着竹篮,本跟在明因身后,也是听出了些端倪,本一直死死低着头,这时听了陆原的话,向阿虎使了使眼色,便跟着明因身后走了。   “请吧,赵公子!”阿虎早是听得愤愤不平,明因便如自己的亲姐姐般照顾自己,今日遭此,也是有他的失误。流言的事,他是一直心存愧疚的,若不是他传错了话,也不会出这档子事。且在阿虎看来,明因是何其好的女子,怎的能因为几句流言便去为人妾室!而明因声泪俱下说的那几句话更是让他心疼气愤,本是气的住了神,见芽儿使眼色,才回过头来“请”了赵与,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赵与被阿虎这一“请”才回了神,微皱着眉,赵与千虑,都未曾想到有这个结果,只因他漏算了那日明因已是将他当成了登徒浪子,心中不禁大骂自己失算。赵与是个商贾,做事总会衡量着是否有利可图,但只失算了一点,这次他的对手,不是商场对手,却是个心思玲珑的姑娘。又看了眼明因气愤而去的门,才转身走了。身后的家奴不知所措地看着失魂落魄走了的公子,嘴里念叨着,“这东西怎么办?”后来有人喊,“抬回去罢!”这才抬着东西匆匆跟上赵与。   ……   一整个早上,明因躲在房内,不出门,也没人进去。   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自己夫君,明因从未假设多少,但在她的认知中,夫妻,便应该如自家爹爹娘亲一般相亲相爱,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真诚相对。但不管是如何的,都不可能会是赵与这般的!比起头先见着那赵与是的恼怒,明因觉得现在心中更多是郁气难当,无想这无耻之徒竟以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   倒了水猛灌了好几口,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方才听得赵与对陆原说的话,明因倒是听明白了些,大约是陆原那日救得的便是他的娘子。但是再是愧疚难当,也无用这种方式来报答弥补的吧!何况这本就算不到他头上来的,只他自己偏生往身上揽,这可不就看出来他的不轨之心!   只是,为何?   明因自觉无何让他可贪图的。家产?比不上他们家的九牛一毛;美貌?明因觉得自己即使是算到了顶,自己也就是得个清秀之名,世上美貌之人千千万,实在排不到自己身上来。那究竟是什么?除了羞辱自己,明因想不到其他的理由,可是一面之缘,难道真是因为自己那两句话便如此回报么?明因想,若真是如此,那赵与可算是够心胸狭窄,真真是假君子真小人了!   思至此,明因却是释然了些,真不必为了这样的人伤肝动神,心中的郁恼自然也散了些。   外面日头正好,莺啼鸟叫的,抬眼望出去,见窗口的竹架上晒着金银花,伸手取了一点,放进了杯子才发现屋里的水不够热,明因起身开门,想去厨房取点热水,却看到坐在门口的小台阶上的芽儿。   “小姐!”芽儿见明因出来,赶紧站了起来,关切着问要些什么。陆原跟她说,让明因单独待会儿,她便也不敢进门,怕扰了小姐。   明因见她关心,心中不觉软下来,眼落在芽儿的粉色的裙上,方才坐着的地方,留下了个白色的印子。伸手帮她拍了拍,道:“往后别老坐地上,地上凉。”   芽儿有些呆愣,自小便被四处转手贩卖,不是毒打便是恶骂,前几年入了谢府,也算得了个安逸的去处,却也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鲜少有人注意到她,这时听了明因的叮嘱,一下热了眼眶,只点着头。   明因无话,只笑笑,便往厨房去了,芽儿用袖口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快步跟了上去。   日近中午,就着厨房里的东西,明因手脚麻利的,便做了小锅馄饨。半透明的皮儿映出了红嫩的肉,青翠的葱末,一点点透出的白色大约是脆爽的马蹄,一个个在沸水中上下翻腾,才放下一会儿,香味便阵阵地飘散开来。   “芽儿,你可知道,方才…那赵公子是何人?”等着馄炖煮熟还有段时间,明因站在灶边上,看似很随意地问了句。   芽儿不料明因会向她问及这事,一怔,便又随即道:“是城北赵家,兴隆布坊的大少爷,名赵与。”   明因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问道:“可知那人,人品如何?”手里的勺子轻轻地在锅里划着,以防止馄炖皮儿粘了锅。   “赵大少爷…不确切的知道,可那赵家大都不是什么好人,想必他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听着芽儿的语气,明因有些失笑地转过头来,问道:“怎的这般恼?莫不是他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只是打趣儿的问着,却半晌听不到动静,回头才发现芽儿低着头,盯着脚尖看,手里绞着衣角,许久不发声。   “怎么了?”看她头低得愈是低了,明因手扶着她的肩道:“我只随口问问,你若不说便不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良久才听得芽儿开口,道:“我本是被卖到了赵家当丫鬟,那赵家人真的不厚道,总是又打又骂的,克扣月钱也就算了,还常常没饭吃,赵老爷是樊城出了名的铁公鸡,便也没的说。只是那赵家二少爷,直是不拿人当人看的,每回不顺心就拿下人出气…”明因取了绢子,给芽儿擦了擦满脸的泪,芽儿接过绢子,接着道:“因为年纪小,我便是常常被打的。那次被打得晕死了过去,他们以为打死了人,便把我丢到城外的野林子里,好在被甄管家遇到,才捡了条命回来…”说道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明因听得心酸,边安慰她边跟着她一起掉眼泪,直到锅里的沸汤滚出锅来,烫得锅外灶上“呲啦呲啦”地发出响动,两人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端起馄炖,处理灶台。   简单处理了沸开的汤水,两人也算恢复情绪,才将一锅馄炖放回灶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谈话     明因听得心酸,边安慰她边跟着她一起掉眼泪,直到锅里的沸汤滚出锅来,烫到“呲啦呲啦”地发出响动,两人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端起馄炖,处理灶台。   简单处理了沸开的汤水,两人也算恢复情绪,才将一锅馄炖放回灶上。   “都是我不好,好端端的说这些事!”芽儿抹干眼泪,在一旁自责着。   明因笑着说她傻,又道:“你愿对我说,便当我是可贴心的人,我又怎么能怪你呢!往后你有事不说,我才怪你呢!”   芽儿抽抽噎噎地笑,又严肃道:“小姐,那赵家的,怕真不是什么好人,你可…”自觉越矩了,芽儿的声音淡了下去。   明因点点头,道:“我心中有数。”   见明因的反应,芽儿也不再说什么,只暗自下了决心,即使拼尽全力,自己也不会让明因受到伤害。   “小姐,要不让我来做吧,你坐着歇歇。”在一旁站着,平时做饭,芽儿除了给明因打打下手,便也无事可做。   “无妨,”好在炉火不大,一锅馄炖还不至于煮坏。明因示意,让芽儿把切了丝儿的煎蛋拿来。自小家中的生活便是简单至极,无人帮衬无人伺候的。明因随着娘亲,一手的好厨艺,向来陆原嘴刁也是这么养成的,现在就算来了个芽儿,做的饭菜陆原也吃得不可口,明因也勤得做,便总是亲自动手。芽儿知道这些,只是主子下厨,自己却在旁看着,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每回做饭芽儿都会问个几遍用不用帮忙。   抓了把切了段的韭黄段扔进锅里,等到被沸腾的汤水卷没了,将蛋丝和葱花撒了进去,便起了锅。   盛了一海碗端到陆原房里时,他正坐在书案前看着医书。   早上的事沸沸扬扬,陆原怕人来人往的,万一说这些什么让明因听着了,岂不更是心烦,便索性关了门。   “爹,吃饭了!”   陆原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到前面的桌旁坐了下去,示意明因坐下。   再糟心的事不解决依然在那里糟着心,陆原紧紧抿了抿唇,终是开口道:“早上的事,是爹不好,若知道那个什么赵公子是这样的,即是如何都不会让他说出那话的…”   “爹,”还未说完,便被明因打断,“这事全是那人不知羞耻的,竟还有脸做出这种事来!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竟生得这样没羞没臊的厚脸皮,还说是什么大户人家,却是一点教养也没有的,我看就是个纨绔子弟!真真是坏了肠子的!”明因听陆原有些自责的意味在,便是越发的恼了,憋着的一口气倒豆子似的便对着陆原说了出来。   陆原睁大圆眼,听着明因说出来的话,这丫头,这次必是气急了,气得小脸发红还骂人,陆原摇了摇头,又问:“你与那赵公子是相识的?”早上听得明因的话,想必这两人该不是第一次见面的了,只是他们才来樊城不久,怎么会认识他这样的人呢?不过听得明因的口气,陆原想着,大约也不会是什么好相识。   明因一气儿说完那话便觉口干舌燥,倒了杯水正气吼吼地喝着,才听了陆原的问话,一口水呛了喉咙,猛地便咳了起来。陆原赶忙起来给她拍拍后背顺顺气,道:“怎的这么不小心!”心中暗叹,这明因,真是越长大越像她娘亲,对外头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在自己跟前却也是个小炸炉子,这么想着,怕也是这些年漂泊出来的吧!   一阵猛咳过后,明因抬着咳红的小脸摆了摆手,对陆原道:“那种人,我才不屑与他认识!”缓缓顺了一口水,渐渐平复下来,抬手擦擦因为咳嗽挤出的泪花。见桌上的馄炖不再热气腾腾,对陆原道:“赶紧趁热吃了,馄炖放不得,凉了不好吃!”说罢便将那一海碗红黄绿满场齐全的馄炖推到陆原面前。   陆原看她的样子,也知道大概是不愿多说,便也就不再问了,坐回去拿起筷子,先吸溜了口汤。   肉汤鲜香,韭黄嫩脆,咬一口馄炖,肉嫩马蹄脆,顿时甜香满口。   陆原正吃得享受,突地却又想到一件事,“丫头,”唤了一声还端着水顺气儿的明因道:“你同禾儿处得可还好?”   “呃?”明因没想到陆原一下话题便转到这里,“嗯,挺好,阿禾他…啊不,表哥…他为人真诚,待我便如同待如儿般好,照顾得很。”明因到现在都没怎么适应,从一认识便是叫着“阿禾”的,怎么都改不了自己作为姐姐的心态。   陆原听得明因有些混乱的称呼,“呵呵”地笑起来,心中也安慰这两个孩子倒也相互照应相互爱惜。而明因却是心中疑虑,平白问起这些是要做什么?   “那外头的流言,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免得惹得自己忧心伤神。”陆原笑过,似是安慰地说着。   明因心道,原是怕自己想太多,拐着弯儿安慰着呢!摇摇头,道:“流言不可信,我才不会为了那些嚼舌根子的说的那些,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陆原微微颌首,笑得颇有深意,道:“流言这东西,确实不可信。”陆黎的话的确没错的,谢如儿确实是个好媒人呢!反正他对谢如儿说的,也是没错的,明因与谢禾的情谊,兄妹之情也是情嘛!陆黎深感欣慰,孩子们相亲相爱不吵不闹,大人们总是欣慰的嘛!但是谢如儿是怎么理解的便又不是他的事了,怎么跟其他人说便更不是他的事了。   放下筷子,陆原伸手轻拍了拍明因的头,道:“我的明因若要嫁人,不求学富五车,不求人人赞扬,却一定要嫁个懂得疼惜爱护你的人。”   明因听得臊红了脸,心道,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   看着陆原吃着,明因也觉得饿了,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都怪那个糟了心的姓赵的,惹得这一场混乱的,说着便去吃东西了。   才走出陆原的房间,便听得一阵咳嗽,心想着,之前咳嗽是因了抽着旱烟,现在都没有旱烟抽了,怎的还咳嗽?本来折了头想走回去的,却又听得无声了,才又带着些疑虑往厨房去了。   ……   “什么?”听到环翠的回话,陆黎整个坐不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从进了谢府,环翠还从未见陆黎这么失态过,被她吓了一跳。见她激动着,走上前来,倒了杯茶,安慰道:“只是求亲,况且无媒无聘礼的,舅老爷只说与夫人说一声罢了,夫人这样着急,可别伤了身子。”说着便扶着她坐下来。   陆黎慢慢坐下,摇着头道:“纳妾之名,何须媒聘?只要给了身价银,那便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了。”伸手推了推环翠端过来的茶,示意她放下。   “夫人多想了,”环翠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再如何的家世,也是做人家的妾室,舅老爷是断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何况那赵家的名声…怕在这樊城,也是…”   “阿原我是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明因…”陆黎柳眉紧蹙,“赵家大公子我见过,确实也是一表人才,虽说禾儿长相不比他差,可每日间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怕明因她…”   陆黎的心思,始终是有担忧的,总怕委屈了明因,环翠看得出来,却是不能说出来的,这时听了她的话,不但没有安慰,反在一旁低着头轻轻地笑了起来。   见陆黎不解地看着她,反问道:“夫人可知道,外头是怎么传昨日的事的?”环翠也不卖关子,解释道:“都说表小姐拒绝得干脆,赵家少爷这回可算是热脸贴上冷屁股了!还有人说表小姐这是…”说了一半,环翠却住了口。   “还说什么?”陆黎听得眉眼尽开,正在兴头上,环翠又是一顿,道:“说表小姐这是因为少爷…两人私定了终身,所以才…”   “嗯?”陆黎疑惑,不应该啊!   正想再仔细问一下环翠,便听得吵吵嚷嚷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你别拦着我!”进门跨过门槛的时候,谢禾还在掰开马青的抓着他的手,马青个子矮小,几乎整个人挂在谢禾手臂上,见着陆黎坐在正中,识相地松了手,开口叫道:“娘!”   陆黎见谢禾急吼吼地来,心中多少有了点数,却也不说,站起来迎了他,道:“怎的现在就出来?身体可还没大好呢!”见谢禾甩牛皮糖似的甩了马青,拉过他一同坐下,看他额头渗出了汗,问道:“怎的这样着急?都出汗了。”说着拿起绢子给他擦了擦额头。   “娘!”谢禾伸手阻了陆黎给他擦汗的手,道:“明因和我的事,外面传的…我…”谢禾明显有些尴尬,开了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沉了口气,问道:“娘想纳了明因给我做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心意     “娘!”谢禾伸手阻了陆黎给他擦汗的手,道:“明因和我的事,外面传的…我…”谢禾明显有些尴尬,开了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沉了口气,问道:“娘想纳了明因给我做妾?”   早上无意间听到厨房的赵妈和后院的李妈讨论着,才知道这事在樊城早是传开了,不仅说他俩私定终身,竟还有说明因是陆黎准备着给谢禾做小的,找了马青问了个仔细,才知道是谢如儿说的,顺便还知道了那个恶棍赵元的哥哥竟还想要将明因纳为妾室,气的谢禾二话不说,直往陆黎房里来了。   “你从哪里听得的?”陆黎一惊,从没想过竟会有这样的谣言。   “不是吧!我便知道定不是的!”谢禾怒吼吼地说着,回头看了眼皮在一旁的马青,道:“就知道一定是你瞎传的,也不管好那张破嘴,每回都给我惹事,真不知道要你干嘛!”   马青也委屈啊!明明是成就一段好姻缘的,怎的就成了纳妾收小的了呢?憋着嘴小声道:“我哪有啊…”   “那事也是传的离谱了,怎的会成了这样的说法…”陆黎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舅舅就明因这么一个女儿,虽比不上那大门大户出来的小姐,也是当着宝贝疙瘩的疼着的,可也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明因又是乖巧的,有什么事情也不说,怕你舅舅担心,就怕憋着不说,伤了身子啊!唉…她可是个身家清白的好姑娘啊!现在就遭人这么说了,那赵家竟还又找了这样的事出来…这明因,以后可还怎么嫁人啊!这可怎么办啊…难不成真让明因给了那赵家当个妾室么?”陆黎这一番话既是无奈又是惋惜,话里话外还透着一股子痛心,说完了还不忘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可谓闻者动容,见者伤心啊!   “不可以这样!”谢禾沉浸在陆黎带来的情绪中,听到最后一句,猛地叫了出来。   屋里的人一阵安静。谢禾头埋得低低的,小半晌,缓缓抬头道:“若是…若是此时有人娶了明因…”   “你说什么?”陆黎猛地抬头,胸口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喉口,这么多年的愿望,如今竟是真的要实现了么?   谢禾憋了口气,慢慢地呼出,道:“我娶了明因罢!”似是下了决心,一字一句,清晰道:“娘,我想娶了明因!”   夜,静的很,窗外草丛间的虫鸣蛙叫一声接一声,显得格外清晰。   一张榉木大床,青色幔帐内,谢禾正翻翻滚滚着,怎么都睡不着。   白天在陆黎房内说了那话,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可是心中却因为说了那话,竟有了种愉悦的安心。本说出这话,只是因为听了明因要给那姓赵的当妾,想着若是自己将她娶了过来,便可解了这平白来的“祸患”。现在细细想来,明因温婉,待自己又好,虽有时常常会忘记自己才是大的那个;生的娇俏,又还有一手的好厨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呢!最最重要的是凤儿说过的,知根知底儿,也不怕到时给他娶了个王家米店的王小姐之流的,要是比起这来,娶了明因可是赚了个大便宜呢!   突然想起一件事,心中很是激动,掀了被子坐了起来。若是与明因成了亲,那岂不是日日都能吃到她做的饭菜点心?想起明因的厨艺,半夜三更的肚子竟饿了起来。   在山上的时候,他问明因,倘若能吃的明因都能做出菜来,那岂不是有上百种的做法了?明因说了,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东西,春夏秋冬轮着更,樊城物丰,每月总能有十几二十种新出的当季食材,不管是菜是肉,换着法子做,每种食材少说都能有十几种做法,明因说,自己算算,能做出多少。   谢禾盘着腿坐在床上,乌漆漆的帐子里摆着指头算,“一月少说有十几种,一年十二月,那便是十二个十几种…”掰着指头算来算去都算不出来,有些沮丧地自言自语道:“到底是几啊?”   窗外不知是只什么虫,突地一声叫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尖锐,在夜里显得尤为清亮。纠结了半晌,谢禾终是放弃了,松开算得快打结的手,干脆躺下,乐滋滋地想着,反正很多就对了!   现在想来,这个决定是没错的!想起跟陆黎说了这个后,她那一脸的不可思议和掩饰不住的喜悦,谢禾不禁将头埋在枕头里偷笑。陆黎可是连问了几个“你可想好了?”,谢禾心想着,这事,娘该是高兴的,至少不是那些个名声败坏的女子进了家门,还平白得了个她心疼的人,可不就是该高兴的事么?只是…明因会不会同意?   “明因定是会同意的,老爷且放宽心罢!”陆黎帮谢叔恒脱下披在身上的深色外袍,信心满满地。   谢叔恒失笑,“你倒是安心,怎的就知道明因会愿意嫁给这么个混小子?”   “老爷!”陆黎有些嗔怪,道:“禾儿也是要娶亲的人了,可不能总是混小子地叫了!”   走到床边掀起一角被子,哈哈笑着坐了下来,心道是,虽不是生母,却是比生母还疼着孩子的,怕是这世上,只有陆黎这一人了。心中不禁感激起她来,伸手接过陆黎拿来的热手巾,顺势拉着她也坐在了床边。   “明因是个孝顺的孩子,当初弟妹走时,她便坚持了要守孝三年,这便可见一斑了,况且自古来,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她爹爹定是愿意让她嫁到我们家,至少我还护着她不是?”   “嗯…”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陆黎将他擦了手脸的巾子拿过来,放进盆里搓了搓,拧干晾着。   “若是禾儿真能娶了明因为妻,那真是他天大的福气了!”谢叔恒不禁感叹,没想到谢禾这本来只能在烂茶渣里找的,竟从天降了这么朵花,怎么都觉得有点坑害了明因的感觉。明因来府里住的这些日子,虽接触的不多,但是也足以看出,这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姑娘,谢如儿跟她比起来,简直就不是个女子了!   陆黎走回床边坐着,轻叹了口气道:“禾儿这名声…若不趁着这次机会将明因娶过门来,怕是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再配得什么好姑娘了!”见谢叔恒点头同意,低了眉眼,又道:“明因…也是受了不少的苦,我只想着,若是能进了谢家的门,我便多少能照顾着她,这么多年我也半点没能关顾到她,只盼着往后的日子,能叫她不再受苦,我这心下,也安稳啊!”   “嫁给禾儿,委屈了明因了…”   陆黎讶异,谢叔恒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心中也更是高兴,往后在这家里的日子,明因定是过得自在的,毕竟当家的老爷都承认了她了。躺进被窝的时候,陆黎还在想着,往后,一定不会让明因觉得委屈的…   第二日,陆黎起了个大早,收拾打扮停当,从桌上拎起一个用布包着,看起来沉甸甸的四方盒子便出了门去了,蓝底白梅花的布,看着普普通通的。   医庐刚刚开门,阿虎进进出出地查看补添柜子里的药,一面一格格拉开来看是否需要添补,一面从堆在柜上的一袋袋药材中抓出来放进药柜子,不免三三两两地撒落在地,长长的一排药柜和前面柜子间的通道上,星星落落地都是碎散的药。芽儿正拿着扫把扫着地,见阿虎不时便掉点东西,禁不住要说教一番。   芽儿比阿虎要年长个二三岁,个子也比阿虎高了点,右手拄着扫帚,左手叉着腰,俨然是一副姐姐的架势,就着药材不能浪费,她多扫一遍没什么,掉了药可便是在浪费老爷的钱这件事,好好地教导了阿虎一遍。阿虎低着头听训,芽儿见他低眉顺眼,顿时有种见到当初的自己在赵家的感觉,心中有些内疚,只柔声说了句:“下次小心点,干活吧!”便也不再说什么,弯了腰仍旧扫着地。剩得阿虎有些怔愣得站着,这便是师傅说的,女人心,海底针?   才扫了门口,转身要进门,芽儿便听得身后匆忙地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是谢如儿带着小梨几乎跑着过来了,还没到跟前,便气喘吁吁地问:“姐姐呢?可在家?”   “小姐来了,我家小姐在呢!这会子该是在…”   还未说完,谢如儿便马不停蹄地冲进了门,不用说,这会子不可能才起吧?   小梨住了脚,弯着腰,手撑着膝盖,憋红着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个小姐!办什么事都火急火燎,跑的她差点喘不过来气。   “这是怎么了?小姐竟这样着急?”芽儿走近了,用手轻抚小梨的背,给她顺顺气,心想着,大早上的,这是又怎么了?   这时小梨倒是缓了缓,脸却还红着,摆摆手细声细气道:“我也不知道,早早的便说睡不着,说是要去把少爷也叫醒了,可还没到少爷屋里呢,就见着马青,趴在小姐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小姐便魔怔了似的跑了过来。可累死我了!”   “马青?”芽儿眼珠子一转,心道是,难不成又是马青在胡诌诌些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告知(一)     “姐姐!”谢如儿一进屋子便直奔厨房,果然明因正在这里忙活着做朝食了。   “如儿,你可倒早。”明因昨晚睡得不好,眼睛有些浮肿。   “姐姐!昨日那赵与来向你提了亲了?”谢如儿也不含糊,一开口便直直的问了出来。   明因也无大反应,只点头道:“无耻之徒的无稽之谈,不足挂齿。”   “呃?”谢如儿有些不解,那赵与与姐姐素不相识,却说他是无耻之徒,谢如儿只知道赵元是个混蛋,对这赵与,却是知之不甚详,只知道做生意很有一手,赵家这两年的生意能做的越发兴隆,全是他的功劳。难不成昨日说了什么极侮辱人的话?想着便问,靠着灶台歪着头,一副不解的样子。   明因却只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想必这是不想说了,谢如儿倒是也没再逼问,只道是:“不过也没关系,管他提的什么亲,姐姐都是我们家的!”   明因听得笑笑,道:“你本不就是叫我姐姐的么!”   灶台上白雾萦绕,食物的香气正从其中发散开来。谢如儿闻言倒是一愣,心中想着,难道姐姐还不知道这事?索性坐下来,只东拉西扯些有的没的,心里却盘算着,该是先不要说,等到娘来了,再仔细与姐姐说说好了。   “那位郭大娘,就是上月来买药,哦,买豆腐的那个,”谢如儿突然想起那日遇到的事,便说了起来,“可是有什么当官的或是大户的亲戚?”   “该是没有的吧?若要有那样的亲戚,又何须这么大年纪还守着那么个豆腐摊?”明因有些意外谢如儿提到这个,没想到她还记着郭大娘,“怎么这样问?”   谢如儿绞着手里的绢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道:“那日我经过那郭大娘家的豆腐坊,本想着跟她买点东西帮衬一下的,正好见着有位衣着鲜亮的小姐正在她们的豆腐摊前,也不知是说了什么,那郭大娘夫妻两个竟都哭了起来。”   “哭了?”明因不可思议地回头,“好好的便哭了?”   “嗯,”谢如儿认真地点点头,小手一拍桌,可惜道:“都怪我当时离得太远,也听不到说的什么,真是笨!”   明因见她开始嫌弃起自己来,便知道她是那寻人轶事的心又出来了,不禁觉得好笑。   “哦,不过那小姐后来拿了两锭银子给了他们,他们倒也没推脱,只是连声道谢。”谢如儿觉得,这郭家夫妻俩还真是好笑,倘若不是亲戚,怎的来医庐买药的那点钱就推脱着不要,现在那么大两锭银子便又要了呢?这是嫌少了呢吧!   “有这事?”明因心中更是觉得奇怪,那郭大娘是个脸皮子薄的,稍稍让她点方便她都怕占了别人的便宜,那怎么的就能要了一个小姐那么多银子?   只是心中虽疑惑,可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没什么多打听的必要,草草的应了谢如儿几句便也就不再去管它了。   说着话,明因已是准备好了朝食,谢如儿便也抛了心心念念想着的郭大娘,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刚上桌的食物上了。   朝食本就是简单的,除了有时起了兴致,做些奇巧有趣的外,一般便都是粥和些包子之类,能抵饱的东西。今早明因便调了面糊,烙了些合陆原口味的面饼。   煎烙的要诀在于火候,做得色香味美的才算得上品,眼瞧这桌上的,两面皆成黄玉色,外头焦脆,里头绵软,上头撒的葱末和炒过的黑芝麻倒是装点了那单调的黄面,底部比上头多了些火候,煎的焦香非常,吃的谢如儿差点将自己舌头都给吞了下去,嘴角油腻腻地沾着芝麻都顾不得去擦了。   陆原看着好笑,道:“若是如儿跟着明因住上三个月,必定圆润啊!”说完还不忘哈哈哈地笑她几声。   谢如儿嘴里啃着那香喷喷的面饼,心中暗道:“哼,这就快如你愿了,用不了多久姐姐就是我的了,看你没得东西吃还笑不笑我!”   陆黎到的时候正好饭毕,谢如儿正在明因房里粘着她不放,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陆黎拉了陆原,进了房内。   “这是?”陆原见着陆黎身后的环翠大包小包拎着背着,她自己手上还抱着沉甸甸的一个,有些疑惑。   从早上出来便去了钱庄当铺金银器店绸缎庄,陆黎早是累的手软脚软,进了屋小心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就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让环翠也放下东西,她下去休息着。   陆原见状,给她斟了杯水,陆黎拿起连着喝了几口。拿了绢子试了试嘴角,对着陆原道:“这些东西,是给明因的。”   陆原一怔,接着缓缓道:“慧儿…已为明因准备好了一份,大姐你,大可不必如此。”   似是料到陆原的反应,陆黎垂了眼眸,平静道:“我知道…慧儿是极疼明因的,只可惜慧儿去得早,有些东西怕是还来不及准备,我想着也该多添点什么,我…”   “大姐!”陆原语气突地严肃了起来,道:“慧儿是明因的母亲,她为明因办好这些,才是应当的,大姐这样做,将置慧儿于何处?”   陆黎头依然低埋着,两人俱是一阵沉默。   “我只是,想让明因风风光光地嫁了,并无其他的意思…”陆黎抬了头,脸上早已泪痕交错。   见了陆黎这般模样,知她心中也不好受,陆原看着不舍,却又怕一不小心流露出来,只得转了身,对着墙上那幅看着搭配有些出奇的翠竹喜鹊图,没有开口,只听着身后的陆黎哽咽道:“我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可不担保别人也不会啊!我不想看到明因往后因为这些事情落人话柄,慧儿若是在,必定也不会愿意看着明因受委屈的啊!”   良久,陆原都没有开口,知道这也算是默许了,陆黎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地,只道是:“这些,只告诉明因是她娘亲给的便是。”   陆原身子微微一震,依然背着陆黎,没有开口。   出了陆原的屋子,陆黎倒是神色如常地往明因的屋子那边去了。   才坐下,明因像是看出些什么不对劲,关切道:“姑母你这是…”   陆黎还未做反应,倒是谢如儿直直的开口问道:“娘,你的眼睛怎的肿了?”   象征性地拿着绢子拭了拭眼周,笑着道:“想是昨晚睡得不好,眼睛有些肿吧!”又道:“方才本让环翠从会集处买了些坠子过来,只是看着不怎么好看,也不知要从何处才买的来别致些的。”   “坠子!会集的邓货郎做的是顶顶好看的!别家都是比不上的!”一说到这个,谢如儿不禁要推销一番那位手艺精巧的邓家卖货郎。她可也算得上是老主顾了,以往每到会集日,她便是不论如何都会去看看他带了些什么新鲜玩意儿,只是这两日谢禾和明因的事正是要尘埃落定的时候,谢如儿觉得,她可不能在这个关头掉链子,必须跟到。   “邓货郎?”陆黎回头看了看环翠,问道:“你可知道?”   环翠蹙了眉,似是想了一番,道:“不知。”   “你也不知?”又是一脸惋惜道:“本是想给明因看看这些个小玩意儿,在这樊城,这可算是祖辈传下来的的手艺了,现在环翠又找不着好看的…”   “哎呀!我知道,我带翠姨去好了!”一听是给明因的,谢如儿便嗖的站了起来,拉着环翠出了门,跨过门槛时还绊了一跤。   “怎么这样着急?”明因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禁说道。   陆黎半掩着嘴笑,道:“这孩子,自小野惯了,现下再管,怕也是改不过来了。”接过芽儿端来的茶,道:“大约是从前我被爹娘…被你爷爷奶奶管得过紧了,总怕管多了,禾儿如儿会不自在,就像我…能不管的便放着他们去了,只没想到,会是如今这样…”   明因知道陆黎说的什么,只道:“他们的性情,我却是很喜欢呢!”   陆黎眼睛一亮,问:“真的?可是外头的传言…”   “传言…”明因摇了摇头,自从亲身经历过这些个所谓流言后,她算是彻底明白了“莫须有”是个什么意思,接着道:“如儿只是小女儿性情,天真可爱的很;阿禾…哥哥为人,我却是觉得并无何大不妥,更是不像外头传的那般,他虽有时有些未泯童心,却也是无伤大雅的啊!传言,只是传言,无有过真正了解他们便能传出这样的话,如何都是不可信的。”   陆黎未料明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听得心中既是宽慰又是欢喜,只不住地点头。   “你方才说,你是喜欢他们的性情的?”   “如儿活泼,哥哥真挚,自然是喜欢的。”   陆黎心中大喜,嘴上连连道:“那便好,那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告知(二)     话说这头,谢如儿正带着环翠到了会集,轻车熟路地三转两转走到邓译的货摊前。   “邓货郎!”   听得熟悉的声音,正在整理竹筐内货物的邓译转了头,眼中似是有了一闪而过惊喜,可脸上却是淡淡的,看不出欢喜与否。   “这月可有些什么新奇玩意儿啊?”谢如儿也不管邓译脸上疏离的表情,依然热情满满地看着摆在货摊上的物品。   邓译没有答她,转回身从胸口掏出了个花格子布包出来,递给了谢如儿。接过打开,两个雕刻精致的石坠子,串着条编织精细的红绳子,看得出来,做得用心。   “这不是上回…”谢如儿一眼便认出,这是上月会集时看过的,本是想将明因带过来看的,便先将那东西留下了,只是没想到遇到了那赵与还出了扈三娘的事,害得她禁足了大半个月,也没法子来将那东西拿走,今天可是会集的最后一日了,若不是要给姐姐,怕是又失了机会来拿走了。只是上回看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接着简单青色绳子的一块石坠,想必是邓译回去加工了一番的,看着是漂亮了许多,不禁赞道:“真漂亮!”   邓译没有开口,却注意到了谢如儿这次不只带了小梨在身边,身后还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看着脸上有些警惕地模样。转回身,继续整理着货筐里的东西。   谢如儿看的欢喜,转过身子献宝似地问环翠,道:“翠姨,你看这个可是漂亮得多了吧!”   “嗯,是很精致。”环翠微笑着应着谢如儿,眼睛似是不经意地看了邓译一眼,看他依旧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心中不知怎地,有些打鼓。   “没想到你还帮我留着,”谢如儿双眼恋恋不舍地从那坠子上移走,对着邓译道:“上月是遇了急事儿,才匆忙走了,我和姐姐…”   “小姐!”看着谢如儿对着那看起来不怎么懂得人情世故的货郎解释,环翠不禁开了口,“夫人该等急了。”   “啊呀!倒把这事儿给忘了!”经着一提醒,谢如儿才想起今日不是来逛会集的,赶紧问道:“你可还有其他的,嗯,要好看点的!”要谢如儿将手上的这个给明因,她还真是有点不舍,毕竟是邓译花了功夫只为她一人做的。   只为她一人做的…谢如儿心中将这话重复了一遍,有种甜丝丝的感觉,两颊也不觉有些热热的。   邓译听得,抬眼看了看她,也不知注没注意她的粉颊,自顾转身回货筐又取了个已是雕过的五彩石子,小巧的扇状,约摸也就指甲盖大小,开口低声问:“还要再过会儿,你可等着?”   谢如儿瞪大了眼,掰着指头算,惊喜道:“十个字!你竟一口气说了十个字!”看邓译微皱眉,忙道:“等等等!多久我都等着!”   环翠看这状况,心中担忧更是多了一层,却是不好说什么,只得站在一旁,与谢如儿一同等着。   当初夏的日升上头顶,四周也慢慢升腾起热气,蒸在人身上又还不至于出汗,有种恼人的闷闷的热。谢如儿还在货摊前,胳膊撑着下颌,兴致勃勃地看着邓译仔细地打磨雕刻着手上的五彩石。   环翠却显得有些没耐心了,本是夫人让她将谢如儿带开来一段时间好让她同明因好好谈谈,让她好好拖住谢如儿,却不想谢如儿根本就不急着回去,现在更是拖得她自己都没得回去了。   这等得,实是无聊的紧,谢如儿却兴致极好的说几句,问几句,邓译想答了便“嗯”一声,不想答了便不开口。谢如儿不发火也不着急,依然耐性十足地看着他在认真地做活。环翠拉着小梨到一旁,问道:“这货郎是哪里来的你可知道?”小梨摇摇头;环翠又问:“小姐与这货郎是熟识的?”小梨还是摇摇头;环翠再问:“小姐常常来这里与他买东西?”小梨又是摇摇头。环翠见着小梨一问三不知的,自己摇摇头,心道是,连小梨都交代着不能乱说话,怕是这事没那么简单了!   小梨心道,这货郎是溪边村的还是东头村的?小姐这自说自话的,她是觉着与邓货郎熟着,可邓货郎却大概是觉着不熟的,况且这会集一月才三日,那能常常来买,便是想也买不到啊!   “你姑父本是想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只不知当时的谢老太爷是怎么想的,总说若是你姑父就这么上了京当了官,便无人来继承谢家这么大的家业,最后才花钱捐了这么个员外的名,让你姑父留在了这樊城。这事儿说好是好,说不好也是不好,断了你姑父的志向,却也承了谢家的家业。”   “哦,原是如此!”明因点头,恍然的模样,“爹爹同姑父二人是同窗,这我是知道的,只是这其中的事由,却不知有这么多。”   一整个上午,陆黎都在给明因讲着谢家的的历史,明因虽与她交谈甚欢,却也疑惑为何要告诉她这些?   陆黎端起茶碗润了润唇,讲了这么些,其实无非就是想让明因知道,谢禾虽算不上年轻有为之人,可谢府还是好的,无论如何是不用担心往后的生活的,这时才要说到重点,却是紧张得觉得舌头有些打结了。又喝了口茶,接着道:“他老谢家如今就只有谢禾这么一根苗,可他现在却连他爹当年一半都比不上。这周围街坊私下传的那些腌臜话,还不全因为这小子?他爹气得老毛病都犯了,禾儿也被打得下不来床,两父子都堵着气呢,见面和仇人似的,可真叫人糟心。”陆黎说的煞有其事般,心道是:若是订了亲,两人便暂时不能见面,就是这么说,也是无妨的。   明因一怔,想起前日见了他还好好的,这会子父子两个竟闹出这么大的事,又是犯了毛病又是被打的下不来床的,连忙道:“那姑父可还好?表哥还年轻,行事难免急切了些,但也是为了明因好。街坊只是偶尔碎嘴罢了,姑父年纪大了,可别因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身体啊。姑母您也别挂心,这亲父子哪来的隔夜仇呀。”   陆黎听得心里一酸,这孩子真是,明明是自己受了最大的委屈,还在这劝慰自己,嘴上不由说道:“倒也都无大碍,只是你表哥那性子,我怎能不挂心,都这么大人了,连房媳妇都没讨到,我还盼着儿孙满堂啊。可就他那纨绔名声,哪家姑娘甘心委屈自个儿啊?况且这回他糟蹋的可不止是他自个儿的名声,就连你也无辜受了牵连,姑母这心里真是…”   明因低头无语,自己的名声…   陆黎接着道:“你娘去得早,你爹爹毕竟是不方便与你说这些的,那便由姑母来与你说罢!”顿一顿,道:“你是个乖巧的,你爹爹又只有你这么一个闺女,便是如何,都是希望你能许给个好人家,将来不受委屈。”   本有些讶异于陆黎突然说起许配人家的事,毕竟是姑娘家,听了这个脸上总是有些羞红的,但听得陆黎提及娘亲与爹爹,明因不禁有些伤感,只低着头安静地听着陆黎讲。   “偏禾儿那个没皮没脸的,拖累得你如此,竟还对着你姑父的面,说他想将你娶进门…”   “什么?”听得这个,明因猛地抬起头,先前的羞涩尽抛脑后,对陆黎说出的话毫无预备。   “外头传着的话,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流言虽不可信,可不是人人都这么想的,若是你将来的夫家以此为由,必然又是容易生出事端的。姑母想着,其他的人家我们不知道,再便是知根知底儿的,毕竟人心隔肚皮,也难保就是好的。”见她的反应,陆黎咬咬唇,道:“我与你爹爹商量过了,禾儿与你年岁相当,若你愿意,二人玉成好事,便由姑母为你做了主,将来再是怎样,你爹爹也是安心了。”   明因闻言更是意外,没想到陆原和陆黎竟还是商量过了的,心中不知是何感受,只知道心跳的飞快,全身的血像是直往脸上涌去,热热的。   “我虽不是禾儿生母,可自襁褓便是我带着的,虽少了怀胎十月的情分,可也是与亲生无异的,禾儿虽顽皮,却不是外头传的那般,也是个能贴心的孩子;你又贴心乖巧,就如同我自己的女儿般…”陆黎一时也看不出明因是喜是忧,只接着说道:“若是你二人结得秦晋之好,便是老天厚待我啊!只是不知我有无这样的福气啊!”   “姑母如此照顾我,明因心中清楚,只是这时来得突然,一时有些……”明因不知该从何说起,陆黎说得突然,她从未想过自己与谢禾会有这样的一提,一时间有些诧异得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见她似乎有些迷茫,陆黎急道:“明因啊!姑母说过,只是与你商量,这事允或不允,还是在你。若是你觉得禾儿实在配不上你也无妨,只当姑母说了笑罢!”说完还不忘轻叹一声,以示遗憾。   “姑母,这并无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之说,”明因轻轻摇头,问道:“这事…爹爹也是这么想的么?”方才听得陆黎的意思,似乎爹爹也是同意了的。   “这是自然!”陆黎似乎看到了希望,接着道:“想来你爹爹也是不愿你再无故背负外面的流言,且经了昨日那赵家的事,想必你爹也是怕你往后受委屈啊!”   “我竟不知…明因不孝,竟害得爹爹如此操心…”说起这个,明因心中很是自责,最近这流言蜚语的,想必爹爹是多有担心的,却是一直没有说出口,想来是怕她多想。   看着明因一步步靠近她的想法,陆黎安慰道:“你也莫要多自责,为人父母的,不都是只想子女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么?况且禾儿对你,也是有心的。”最后一句,陆黎红着老脸说了出来,虽说是自家孩子,要她说出这男女之事,总是觉得不好意思的。   有心?想起山上那夜顶着风雨寻她的谢禾,着火时要她在洞外呆着转身离开的身影,明因脸上刚下去的红云又浮了上来,只当没听得般“嗯”了一声,云里雾里地听着陆黎不知又说了多少。临走时,陆黎还不忘留下对镶了金边的玉镯,虽说得含糊,可她的意思却是再明了不过…这是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对否     翠竹喜鹊图。   不偏不倚,端端正正的挂在屋内,这些年来辗转多处,这幅画却是始终在的,只是这一回迁居,早已物是人非了。   “慧儿,这么做也是为了明因,你不会怪我吧!”陆原站在画前看得有些出神,似是在自言自语。   “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陆原回了神,道了声“进来吧!”便坐回了书案边。   明因手上挂了两件衣裳,推门进来,唤了他一句,道:“这衣裳都穿损了也不知道,早说这么旧的该换了,爹你也不听。”   陆原低头笑,心道,这是你娘做的,再旧也不想换。   将旧衣裳放回柜子,明因手中还挂着一件,拿着走了过来,道:“这是新做的,爹你试试看还合不合身。”说着便帮着陆原套上。   “我家明因做的衣裳,哪里用试,定是合身的!”陆原边扣着扣子边笑着说着,轻轻拍开翻开了的袖口,果然是合体的。   满意地点点头,便让陆原脱了下来。回了头坐在凳上,手上叠着衣裳,思忖了一阵,道:“爹,早上姑母来,说了些话,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说了一半便没了后句,一双眼睛盯着手上,叠整齐了的衣裳又给抓乱了。   陆原看她吞吞吐吐,也不接着她的话,只道:“明因啊,你可还记得这画?”说着指了指墙上的翠竹喜鹊图。   明因点头,这画本只是幅翠竹图,翠竹坚韧,迎风不倒,是极有气节的。可娘亲说:“单单有气节又有何用,人活着,总不能靠着这气节便能吃饱喝足吧!”说着又在画上加了对喜鹊,道是鹊传吉语,要顺顺当当有吃有喝的才能顾及到气节。那时陆原说她那是无稽之谈,却又抵不住她熬,非挂在屋子里示人,后来也成习惯,不论如何迁家,娘亲都会将这画带上挂着。   “你娘亲是个最最不顾世俗的人,当着外人却也隐了那小性子,为的便是少惹得闲话,日子能安稳。”转头看着明因,道:“你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即便事实不是如此,可人说的多了,便也就成了如此。这个道理,明因知道,只是没想到爹会以娘亲为藉,来告诫自己不要轻视街坊邻居间的闲言碎语,心中有些酸楚,若不是娘亲走得早,这样的事情,该是娘亲来告诉自己的才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点头不语。   陆原见状,接着道:“你有无做过这些事,爹心里清楚,可毕竟人言可畏,古往今来毁于悠悠众口的人多得不计其数。现如今,你与禾儿被人误会至此,即便是爹信你,可你往后的夫家人怕也多少会忌惮着这个。禾儿虽无过人之处,可为人诚恳,对你也十分照顾,况且你姑母是谢家的主母,现下看来,你若嫁与禾儿,反倒是个好选择。爹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也不求你将来有多风光,就如你娘说的,但求我们明因一世安稳。”   陆原平日总是老顽童般,即使有什么事也都当着鸡毛蒜皮般说笑,少有这样认真严肃的时候。听完陆原这一番话,明因早是泣不成声,手里抱着新制的衣裳,哭得泪人儿似的,好一阵,才抽抽噎噎地开口道:“爹说的,我都明白,是女儿不好,害得爹还要为这样的事操心劳神。”缓了缓气,道:“阿禾…我嫁他,我愿意嫁他…”   “爹说的,只是爹的看法,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若是觉得委屈,可千万别想着就这么将就了。”陆原见她哭得厉害,有些不忍地抚了抚她的头,心中不禁想,这么做,到底对是不对。   明因摇摇头,眼中满是泪水,心里反倒是清醒的,对陆原道:“阿禾待我很好,嫁他,不委屈。”看陆原脸上写满了犹豫和担心,反自开起玩笑来,破涕道:“若是嫁了那赵与,才是真真委屈呢!”   陆原听着,反倒哭笑不得,摇头道:“你这丫头啊…”   自上午陆黎说的一番话,明因心中已是动摇,她是如何都想不到,为了救她于困顿,谢禾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心中的震撼真真是无以言语的。而陆原的一番话,更是让她下了决心,不论如何,使爹爹担心,终归是为不孝,她陆明因不能做这不孝之人。   一夜辗转,眼前浮现的总是风雨大作的夜,独自在荒山野岭瑟瑟发抖时突然出现的那道高大的身影,满衣裳的泥浆,全身湿透地出现,不整洁,却带给她莫大的慰藉和欣喜。那大概是她见过谢禾最最邋遢的模样了,可明因觉得,在见到他伴着一道白昼般明亮地闪电出现的那一瞬间,恍若天神!以至于被他紧紧拥在怀里时忘了夫子说过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思及此,脸上不禁涌上一阵潮热,思绪如猫抓过的毛线团,乱的没分寸,索性起身掌灯。   已过亥时,除了三两声蛙虫鸣,四周万籁俱静。   走至书案,研了墨,提笔欲书,却想起某日午后,一具温暖的身体贴着她的,握着她提笔的手,有些粗糙,却不磨人,热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似乎到了这会子,还能感受到那时候包围着她的,带着他独特的气息…   “哎呀!这到底在想些什么?”扔了手里的笔用力地拍了拍本已通红的双颊,骂着自己胡思乱想不害臊。看来这字也是写不下去了,只得又熄了烛,摸黑上了床。   哪里知道,隔着小院的对面屋子窗下站着无眠的陆原,看了明因屋子里亮了又暗的烛光,不禁笑了起来,转身对着挂得端正的翠竹喜鹊图,道:“慧儿,我们明因也要嫁人了。”   ……   换庚帖,纳吉下聘礼,前前后后不到一月,陆黎忙着准备,但还是抽空着来看了明因几趟,每回见她,都是欢喜得不行,只差着将明因直接就这么带回家去。谢禾是不能见的,说是成亲前见了面不吉利;倒是谢如儿,既没什么要她帮忙的,也不用忌讳着什么,每日地都往医庐跑,看着明因绣着嫁衣,也想着帮忙,在家一得空便拿起绣花针练习着。谢叔恒看着欣慰,这明因还没过门,便将如儿往正道上带了,心中更是感激着陆黎找了这么好的儿媳来。   谢府上下个个忙里忙外着,反倒是谢禾闲下来了,大概是因为要成亲了,谢叔恒最近也没有再给他找新的先生,医庐去不得,无聊极了便上荟萃楼听凤儿唱唱曲儿,可毕竟荟萃楼也不能常去,只能等凤儿变回齐风的时候找他聊聊天,被他说笑打趣儿,噎得没话说又回去了。   “我家那老头儿听得你也要娶亲了急得不行,非说要去找之前指了婚的屠家,你说你,有福了不能和我共享也就算了,现在有难了还要拉我下水,我这么倜傥风流,怎么能就这么早就折在一个面儿都没见过的女人手上!”齐风说得颇为愤怒,手里捏着只雀儿,被他捏的差点儿断气,呜呜咽咽地叫。   “这怎么又怪的上我?”谢禾忍不住为自己抱屈,“何况我娶明因,可不是难。”顺带也为明因抱了屈。   齐风凤眼一挑,“哟,这就占偏了?”   “本就是!明因嫁与我,委屈的是她。”谢禾说得认真,到现在他都觉得云里雾里的,有那么点不可信,怎的明因就愿意嫁了他。不过疑惑归疑惑,心里却是高兴的,毕竟那是明因!是什么吃的都会做的明因!   齐风连说都不乐意说他,鼻子轻哼出声,心道是:“也不知前些天是谁跑到荟萃楼哼哼唧唧地磨了他半天说不想娶媳妇儿的。”   谢禾也不管他,只还兴致冲冲,献宝似地道:“要紧的是,你不是说过,娶个知根知底儿的好嘛,明因我知道她的,是个顶温柔贤淑的,这样就不怕我爹娘选的那些个什么悍妇什么的了!”   “还知道学以致用了,”齐风见他的样子,不禁呲了他一声,“少扯上我,这和我可没关系!”抚了抚手上刚刚差点儿给他捏断气的雀儿,放回鸟笼子里。起身走到摆得乱糟糟的书案前,翻了几翻,从底下抽出本用蓝布包着的书,拍了拍灰,递给谢禾。   “这是什么?”谢禾接过,作势要打开布包。   “诶…”齐风连忙盖住,道:“这是给你的贺礼,可别现在就打开。”   “这就是你给的贺礼?”谢禾愤然,拍书而起,“齐凤儿你也太抠了!我…”   还没说完,便被齐风捂住了嘴,“小点声!你是想让我被老头儿打死吗?”无奈没有谢禾高大,瘦瘦弱弱,谢禾一个翻身就压住了他的上臂,疼的呜呜呜直叫唤。   “这不是开胃菜呢吗!大礼还得等你成亲那天才送啊!到时候总不能空着手去不是?你让我进门你们家那甄管家都不会让我进门的。”齐风边求饶着边腹诽着,这谢家人还真是同心同德,主子下人都是占偏护犊子的高手,就他们家那甄管家,简直是忠心护主到愚钝的地步,特别是对谢禾谢如儿,不管何时何事,不止外人说不得谢家人的,就是谢老爷谢夫人委屈了那俩小祖宗他都是尽全力护着的。若是谢禾大婚,齐风没有带上贺礼,不消他想,那甄管家也不会让他踏入谢家大门一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成亲   “这不是开胃菜呢吗!大礼还得等你成亲那天才送啊!到时候总不能空着手去不是?你让我进门你们家那甄管家都不会让我进门的。”齐风边求饶着边腹诽着,这谢家人还真是同心同德,主子下人都是占偏护犊子的高手,就他们家那甄管家,简直是忠心护主到愚钝的地步,特别是对谢禾谢如儿,不管何时何事,不止外人说不得谢家人的,就是谢老爷谢夫人委屈了那俩小祖宗他都是尽全力护着的。若是谢禾大婚,齐风没有带上贺礼,他猜想,那甄管家也不会让他踏入谢家大门一步的吧!   见他老实了,谢禾才松了手,道:“这还差不多。”   齐风委屈地撇撇嘴,理了理衣裳和头发,伸出左手捏了捏刚刚被谢禾掰得快断了的右手,嘀咕着:“亏我还千辛万苦找了那个来送你,不感激也就罢了,下手还这么狠,真是狗咬吕洞宾!”   “最近怎的不见你家那甄管家?”说起甄管家,齐风想起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往常去谢府,都会见到那个护主心切的甄管家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看,谢禾曾笑着打趣儿他,才知道原是那甄管家嫌齐风生的太美了,说是红颜祸水什么的,齐风大怒,什么红颜!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就被说成是红颜祸水了!谢禾督了她一眼,淡然道:“要说,凤儿还真是个祸水,不然怎么勾得那赵元日日往荟萃楼撒钱呢!”   逗了会儿雀儿,谢禾道:“上回如儿自个儿跑出去玩你是知道的吧?”齐风凤眼一吊表示知道,谢禾接着道:“甄叔出外办事,半道上遇到她,死活都劝不回来,贪着玩还病了一场,回来时瘦了一圈。我娘心疼得不行,我爹还想罚她,甄叔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还自己请罪去守老宅,我爹不同意,他就半夜偷偷走了,还留了书信求我爹别罚如儿。”   “他倒是忠心得很,”就是对他狠了点,还说他是红颜…   “如儿怎的就突然出走了?”谢如儿三两个月前突然消失不见了,谢府上下竟无人知晓,唯有知道她不是被土匪掳走的证明是她留的一封书信,除了说要外出去见见世面,便什么都没有了。   谢禾一瞟,“还不是因为你!”   “我?”与他何干?   “若不是看你演了那出《木兰辞》,如儿也不会要效仿那花木兰孤女闯荡了。唱曲儿让她听听也就罢了,反正听不懂,你明知她满身的豪侠,还给她讲戏文…你是成心的?”谢禾这时才醒悟过来,这个满肚子烂肠的齐风怎的会那么耐心给谢如儿将戏文,除了玩耍还能是什么?   “木兰那是代父从军,无奈之举,她有什么可效仿的。再说了,讲戏文可是她求着我讲的,我好心讲给她听,还怪上我了?谢禾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干嘛…啊…”   哀嚎四起的声音便不必多解释了。   “不收拾就皮痒!”谢禾拍拍手,马青屁颠颠儿地跟在身后走出了齐风的房门。   齐风临了了还不忘从房里哀嚎着提醒,“千万等成了亲再看!”,谢禾瞥了他一眼,心说着,求他看他都不看!送什么不好,送书?不知道他一看着书就打瞌睡啊!将书扔给马青,真是受不了他这别扭性子,想着难道是扮女子扮多了?怎么越来越像姑娘了!   ……   “锣鼓鞭炮震天响,喜乐和鸣奏百春。”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明因嘴里念着,想着今日这情这景,可真是应了这么句话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的轿子了,只知道早上天还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准备着,日头才升上头顶,吉时便到了,一坐进轿里便到了现在。想着平日里走路过去也花不了多长的时间,怎的今日竟走了这半天还没到?   挪了挪坐得麻了的腰背屁股,心道是,这轿子也真是不好坐,一摇三晃的,好在早上忙得紧,来不及吃东西,要不然这时胃里该翻腾着难受了。心想着,肚子也配合地咕咕叫了起来,不吃也饿啊!   轿子外头的喜娘似是感觉到轿里的人坐得有些不安稳,靠近了道:“新娘子可别急,咱这才绕过了千岁坊,正往三法卿去呢!过了三法卿便往谢家去了,且坐稳着啊!”   千岁坊和三法卿?虽是早时有听得人讲过,这两个地方取的“千岁”和“三发”之意,迎亲的队伍会为了讨个好兆头偏了远路绕一趟,可千岁坊在城北,三法卿在城西,等绕完了这两个地方再到位于城东的谢府,还不得绕到太阳下山才能到?   明因听得泄了气,软了腰靠在轿壁上,头上盖着喜帕,眼睛见得到的一片尽是喜庆的红色,袖口上用金线绣着的芍药是自己画的花样,看着伶俐又免了俗套,明因很是满意。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双白皙的手,左手无聊地扒拉着右手拇指的指甲盖,这时才发现手心早就汗湿了。从上了轿子到现在,明因一直在东思西想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究竟是大姑娘上花轿,怎么都避免不了紧张。   偷偷掀了一角喜帕,从窗缝往外望,除了穿着上下通红衣裳的喜娘和轿夫,便是挤着看迎亲队伍的人群,三两个戏耍的小孩还在旁边跟着跑跑跳跳。   收回眼光放下盖头,听着外面奏得欢乐的喜乐,深深地呼吸了口气,手按着胸口,告诉自己,不要紧张。   大队的迎亲队伍走过,观看的人潮也跟着涌动,留下一个不动的身影站的笔直,直到身后的小厮提醒,赵与才回了神,收回流连的目光,自言道:“罗敷已有夫…”却又自嘲这算的哪门子使君罗敷,人家姑娘可是从未嫁时便拒绝了自己的。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赵与时悲时喜,跟着的小厮看着怯得慌,平日里干练果断的少爷最近一直喜怒无常,今日谢府娶亲,听说便是那日少爷求而不得的姑娘,难不成今日这般就为了这么个姑娘?   “回去罢!”说着便转身走了。心中警示自己,再不为这事失魂了。   不出所料,吹吹打打到了谢府的时候,已是太阳将要下山之时了。   陆黎本该与谢叔恒一同坐在屋里等着的,这时却忍不住跑出来站在门口,也不知是那红绸子大红喜字映的还是心中高兴,老脸红着,喜乐得合不上嘴;谢如儿更是挤到前面,几乎要往轿子扑了上去,只可惜这回没她什么事,只用得个五岁小姑娘,打扮的粉雕玉砌似的,当个接新妇的出轿小娘了。   明因早已被晃得晕头转向,加上一日未进食,饿得头昏眼花,以至于停轿放炮时被吓了一跳,抖着手被出轿小娘牵了出来。跨马鞍,步红毡,入堂厅前几乎整个人都倚在喜娘身上,喜娘见她手抖着,还笑着安慰道:“没事没事,谁都有这么一回的!”   明因在花轿里晃了一天,刚上轿那阵紧张劲儿早已经消了大半,这时心中流泪呐喊着:“我这是饿的啊!”   跨了门槛入喜堂,谢禾正一身喜服站的端庄,方才等急了坐在门口等着,见了轿子才赶忙跑回喜堂等着,这时见得明因终于来了,心口揣着个兔子似的,扑腾扑腾跳得脸红,微微汗湿的手伸出,稳稳接过喜娘递过来明因的手。   手上湿气传来,明因知道谢禾定是比自己还紧张,低了头,喜帕掩着偷偷地笑,反倒是也不怎么紧张了。   樊城民风,拜堂有抢跪的习俗,道是抢先跪在前面的,往后便能当得家,做得了后面那位的主。谢禾有得乐呵当然是抢着玩儿的,这头喜娘才喊了声“跪”,他便往前了一步,扑通一声跪了。明因早是饿得软了,身上的喜服又重,这时没人扶着,软软地便就着地跪了。   谢禾本赢得欢喜,回头看明因却又觉得不好意思,双脚跪着,便一点点地往后挪,挪到与她同排,转头对着那块大红喜帕道:“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明因没有回话。   见没回音,谢禾以为她不好意思了,扭头看,身边跪着的人却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皱了眉低声问:“你怎么了?”   过了会儿,从喜帕下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道:“好饿…”听得谢禾一怔。   接下来的三拜九叩,谢禾都耐着性子慢吞吞地来,生怕一个快了明因跟不上,好容易将繁缛的礼节过了个遍,才将新娘子送进了房间。   跟在谢叔恒身后敬酒,手里拿着酒杯,兜兜转转着给几乎都不认识的各位亲戚朋友乡绅名士,谢禾显得心不在焉。刚刚送明因进房,看她都快软倒了,谢禾趴在她耳边偷偷说道:“你等着,我给你找点吃的来。”   敬到齐县令那桌的时候,齐风站起来大声道了句恭喜,走到他旁边又时小声挪揄道:“没看出来啊!谢大公子也懂得怜香惜玉了?”   谢禾眼角瞟了他一眼,拿起酒壶斟了满杯,道:“多谢赏光。”   “应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妆奁盒     窗外鹊叫声声,昭示着今日确实是个好日子,远远地,还能听到前面厅堂传来的笑声祝贺声。明因独自坐在房里,头上的喜帕还未揭去,在耳边吵闹了一整天的锣鼓奏乐声,此时耳边终于清静点了。   方才在拜堂的时候,腿软脚软得几乎站不住,好在芽儿在旁扶着。虽盖着盖头,可明因也知道,谢禾当着众人虽不好直接扶着她,但也放慢了速度等她。不过知道接下来已经没她什么事了,明因倒是松了口气。从下了轿到现在,她一直有些恍惚,进屋前似乎还听到谢禾说让她等着他找点东西来吃。难不成是饿昏了头,幻听了?   还来不及探究这是幻听还是真的,倒是听到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从帕子下看去,一双桃红缎面的绣花鞋走了进来,难道这回不止幻听,还出现幻觉了?   谢禾穿着绣花鞋?   “姐姐!”谢如儿欢快地叫了一声,随即又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忘了忘了,小声点…”   “如儿?”明因听得谢如儿的声音,心里骂着自己又觉得好笑,真是饿昏了头了,居然想成谢禾穿个绣花鞋!作势便要掀起盖头,却想起刚才喜娘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盖上了盖头便要等新郎官用秤杆掀开,才能称心如意,在此之前千万不能让其他的人先瞧了去,说是不吉利,才又将掀了一半的喜帕放了下来。   “哥哥方才说让我给你送点吃的来,怕你饿着,”谢如儿手中端了个食案,刚刚从半路上拦了要端去前面的,也顾不得是什么,总之吃的便对了!   三盘热菜和一壶小酒,一一从食案上放到桌上去,走过来瞧了瞧明因,道:“不过瞧你这样,也没法子吃啊!总不能捂着块红绸子吃饭吧?”   明因还未开口,便听得外头小梨压着声音叫道:“小姐小姐!喜娘来了,快些走啊!”   “啊?这么快?”谢如儿慌慌张张的,对明因道:“不能让爹娘知道,我得赶紧走了!”说着便跑得飞快。陆黎知她不老实,昨晚上便叮嘱了不能乱跑,特别是新房,这会子来了人,可不得赶紧走。   谢如儿才慌慌忙忙地走了,喜娘便进了来。也无什么事,问了她可有什么不适的,见明因摇了摇头,便又交代了几句不要随便掀盖头,好好坐着等之类的话,明因便点头算是应了,那喜娘从果盘子里偷偷抓了几个花生便走了,并无注意道前头的桌子上还多了几盘子菜。   过了一会儿仍是安安静静的,明因试探着半掀了盖头挂在礼冠上,起来走到桌子边,却发现连个筷子都没有。总不能用手抓着吃吧!脑中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拿点枣子花生垫垫肚子。   窗下摆了张榆木雕花翘头案,上头一溜排了几个盘子,全是染了红色的花生瓜子,枣子和红鸡蛋一类的,后头还摆着个意味着新妇心灵手巧的针线篮子,底下用来装针线的小竹匾都被染成了红的。明因也不挑,就近拈了个枣子便放进嘴里。可还没嚼烂,眼睛便瞟到了一旁摆着的那两个妆奁匣子。   昨晚陆原将她叫到房里,便是为了交代娘亲给她留下的嫁妆。本是陆黎叫了环翠帮着准备好嫁妆的,毕竟明因年轻,陆原又是个大老爷们,怎么都不会懂得这些的,陆黎说自己既是婆家人,又是娘家人,环翠是从家里跟着她过来的,也是陆家人,叫她准备着妥当些。   一进屋便看到桌上摆着两个物什,都用布抱着,也不知是什么。   “打开看看。”陆原坐在一旁,咧嘴笑得神秘。   明因走近了,挑了个绿底斜提纹的布包打开来,不料竟是一只朱漆钱金链瓣式漆奁!   “爹?”明因显然意外,陆原却淡定,笑道:“还有一个呢!”   蓝底白梅花,看着朴素的纹饰,打开来看,又是一只黑漆嵌螺钿妆奁盒子。   明因心知家里从八里庄搬到这樊城,买下了这医庐,早也没多少余钱了,只道嫁妆大约也是不比别人家丰厚,心中虽觉得有些对不住谢禾,却也是无奈。却不想摆在眼前竟会有这么两只精致无比的妆奁盒。   将那黑漆匣子打开来看,触目竟是一片金光闪闪!金制的镯子发簪本已让明因惊奇不已,打开第二层,竟看到排列整齐的十二枚玉壶,形状小巧,精致难当。   陆原看得一愣,没想到陆黎说要给明因添点嫁妆,居然准备得如此齐全!这些东西,绝不是一日两日能准备得来的,这些年,怕是她心中有愧啊!明因从中拿起的一个看似有些年头的长命锁,陆原心中暗自叹气,始终是…忘不掉。   “这……”明因早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家中虽不缺吃穿,可也并非富贵人家,甚至也有过一段短衣缺粮的时候,她却从来不知有什么时候娘亲能攒下这些东西来的。   带着无法言喻的心情,明因打开另一个妆奁盒,这个看着比那黑漆匣子更有些年头,小心打开第一层来看,心中温馨得无以言表,里头,尽是娘亲当年喜爱的头饰挂件,不华丽,却也俏皮,娘总爱比划着戴着,然后问他们好不好看,却从来很少戴着出门。可第二层一打开,明因却又愣住了。尽是些透红翠绿的,镶在钗簪耳坠上,而最最引得明因目光的,当属那只缀着杂色翡翠流苏的岫岩玉发簪。   “爹,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看明因一脸的不可思议,陆原早已无奈,不知如何解释,只哭笑道:“这是你娘留给你的,说是要等你出嫁时用的,你这反映,莫不是以为这是我从哪里坑来的吧?”陆原半开着玩笑,明因反倒是警惕了,陆原虽平常也爱说笑,可每到有正事,却是严肃认真的,这会子无故开起玩笑来,只说明他心中无底。   “那怎的会有两个?”对于嫁妆,明因虽不怎么懂,但也不全然未曾听闻,妆奁盒子一般只有一个,用来装放金银饰品,钿花细软的,怎的会有两个?   “一个是你外公当初给你娘做嫁妆的,她都不舍的拿出来用,留着给你,另一个…是你娘给你的。”陆原说时顿了一顿,却无不自然。   明因似信非信,疑惑道:“可我从未见过…”   “你外公他们老家的规矩,姑娘的嫁妆要积藏着,才能有福有寿,你娘信这个,我也不拂她的意。如今你既要出嫁了,我便将它们拿了出来,也算是了了你娘亲的心愿…”这个倒是真的,以至于搬家时隐隐藏藏的,生怕被明因看见了。只是说到最后陆原声音微变,是因为不经意想起那年单慧笑容明媚地坐在树下,怀中抱着明因,伸着手指挥着他要将她爹爹从宫里给她带出来的妆奁盒埋在屋角,笑着说他笨手笨脚,本以为日子轻摇慢晃,便是这么下去了,却哪知现在,本该是她亲手给明因的嫁妆,要经由他的手…   明因清楚听到陆原话尾一个颤音,心中懊恼自己,爹爹怎么都是为自己好的,怎可以这么疑惑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抬手轻轻覆于陆原手上,以示歉意,陆原伸出另一只手,轻拍明因手,以示无妨。   父女俩坐在房里聊了许久,无非是说些往后该注意的事,陆原打趣儿道:“我们明因明日是真要出嫁了!哎呀,往后可谁来给我这老头子做饭吃啊!”   明因听得心头一阵酸,趴在陆原膝盖上好一阵哭。   想起陆原从今要一人过日子了,明因总觉得心中愧疚得很,陆黎说过让他与明因一同住进来,人多了也热闹,可陆原不愿意,陆黎无奈之下只能是指了两个伶俐的丫头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次陆原也不推脱,明因知道,他这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正沉思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明因警惕一跳,嘴里的枣核儿却呼溜地吞了下去,也顾不得,放下盖头跑回床上安坐着,还不忘抬手抹掉脸上挂着的泪珠。   “是我,”一听了声音才知原是谢禾回屋了,接着道:“别坐着了,赶紧过来吃点东西。”   明因安心,伸手欲掀喜帕,又想起称心如意一说,道:“你可见那有秤杆?”   谢禾服饰繁重,手里端了饭菜一路走过来不知踩了几次摆子,这时正忙着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才发现桌上已摆着几盘子菜,听了明因问话,往周围一瞟,床边的条案上却是摆了杆结了红绸子的秤,便道:“见着了。”   “你先拿那秤杆揭了盖头。”   樊城的婚俗,入了洞房的一切事,均交由新郎官承办,怕谢禾到时不守规矩,怎么方便怎么来,昨日陆黎交代谢禾时事无巨细地讲了近两个时辰,听得他头昏脑涨的,后来都打起了瞌睡来,到这时才想起是有昨日娘似乎是有说过揭盖头,“哦”了一声便走近取了秤杆。   毕竟是人生大事,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谢禾拿着秤杆的都有些微颤,心头扑通扑通跳得大声。   秤杆轻钩,揭起盖头红帕。   “呃…”掀起盖头,谢禾顿了一顿,随即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本是有些羞怯的明因被他笑得一头雾水,不解道:“怎么了?”   谢禾伸手揩了明因的脸颊,明因稍躲,见他还是大笑不止,蹙了眉问:“到底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红泥     谢禾伸手揩了明因的脸颊,明因稍躲,见他还是大笑不止,蹙了眉问:“到底笑什么?”   谢禾摊开刚刚摸了她脸颊的手,一团红红的不知什么东西正黏在他手上,明因一愣,顿时醒悟!跑到条案上架着的黄铜镜前一照,果不其然,早上擦得精致的胭脂红粉竟成了一团团红泥巴,粘在脸上看着可笑得很。   穿了这身衣裳坐了一日的轿子,难免出了些汗,抬手看看,自己手上也是一团红泥,定是方才擦眼泪时揩下来的。明因心中懊恼,出嫁本该是女子打扮得最漂亮的日子,怎的到了她这里竟成了个大花脸,还叫谢禾笑话了,垂着头一屁股坐在了床头的榉木方凳上。   谢禾正笑得欢喜,见她坐在一旁有些不高兴,好容易忍了笑,走过去正经道:“只是有些花了,也不碍事。”   明因抬头,谢禾再忍不住,“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别笑了。”低下头瓮声瓮气。   “哈哈…唬唬唬……”捂了嘴接着笑。   “都说了别笑了!”明因再顾不得形象,站起身子手叉腰,跺着脚气吼吼地叫了出来。饿了一天早是没力了,这么猛地一站起来还真有些头晕目眩。   “呃?”谢禾一惊,立时住了嘴,见她摇摇欲坠赶紧过来扶住让她坐下。   明因怎的也会生气?意识到这个,谢禾严肃起来,道:“我给你打点水去。”便快步走出房门。   大约是都在前头伺候着,出了房竟是一个丫鬟小厮都见不着,就连服侍明因的芽儿都不见了踪影,嘴里念叨着奇怪,往院子外走去了。手脚麻利地端了水回来,还想着大约是真的气着明因了,不然也不会见她这么怒了。凤儿说过,万不可当着面说女子的容貌不好,不过他刚才好似也没说不好,只看着花花绿绿的一脸,还未见过明因如此,确实觉得好笑啊!   迈进院子,谢禾转念一想,明因是何其温和的人了,怎的会无故生气,不管自己是不是有说了她的妆容不好,总该是他的错,还是道了歉罢!想着便端着水进了房门。   “水来啦…啊…”话音未落,一脚便踩上了拖长繁复的摆子,谢禾猛地一个前倾,伴着袍子下摆发出“嘶——”的裂帛声,手里的一盆水“哗啦”一声便往走上前来的明因身上泼了去,颜色鲜艳的喜服一瞬开了花似的呈了深红。   明因呆住,睁大了眼睛看着摔倒趴在地上的谢禾。   谢禾摔得龇牙咧嘴的倒吸气,空出手扶了扶那顶盖了眼的带了翎子的帽子,手里捧着剩下的半盆水,也不知道是摔疼了哪里,还不忘抬起头对着明因笑得殷勤,道:“还好没有都倒掉!”看得明因哭笑不得。   明因穿了套平日里穿的衣裳,谢禾只着了中衣,两人就着进门的那张一腿三牙方桌坐着,明因握着双筷子不缓不慢地夹着桌上的菜吃着,谢禾双手撑着下巴坐在对面看着。   新娘子没揭盖头便花了妆容,新郎官才入洞房便摔了一跤,喜服不是泼湿了便是踏裂了,现在还穿着平常的衣裳坐在新房里吃饭。明因不知道别人家成亲是如何的,总之自己这亲成得,还真够热闹的。   “你不吃点?”明因本就饿着,埋头吃了一阵才发现谢禾也不动筷,直盯着自己看。这时才发现,约是之前喝了些酒,谢禾脸上有些泛红,看着自己的样子有些愣愣的。自己身上的喜服被水泼湿了,不得不换下来晾着;谢禾将自己喜服的下摆给踏坏了,嫌它麻烦干脆掀了帽子袍子也不穿了,明因想着等会子要帮他补着也得脱下来,也就随了他去。只是两人虽已成夫妻,却也才刚拜过堂,明因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这时被他盯着更是脸红的不行,稍稍掩饰尴尬地找着话说。   谢禾摇头,道:“在前头吃了,现在不饿。”说话时眼睛也一转不转地看着明因,看得她实在吃不下饭,正想开口问他打算看到什么时候,却听得他感叹了句:“娘子,你还是这样好看!”   明因这时更是吃不下去,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素着的小脸上红云片片,垂着眸子小声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娘子啊!”谢禾应得理所应当,正色道:“你是我娘子啊!拜了堂可不能耍赖!”对于娶了明因这个娘子,谢禾是越想越觉得赚翻了,想想那一年好多道不重样的菜…相对的就越发觉得明因亏得慌,他这么身无长物的。总之谢禾是下决心了,怎么样都不能让明因反悔了去,得好好留着她才行,只是要怎么留着,还没想好,不过日子还长着,得好好计划一番!   一片安静,良久良久,低的呢喃似的,“我哪里耍赖了…”   稍稍收拾了桌上的碗碟,明因一把抱起被谢禾卷成团随意塞在椅子上的喜服,从窗边的翘头案上取来了针线篮子,本是取个意头的东西,竟还真是用上了。   看着明因坐着缝缝补补着那块踏得掉了一半的下摆,谢禾很不以为意,道:“就穿这么一回的东西,往后也用不上了,还补它做什么?”   明因一不小心被针挑了手,谢禾赶忙拉起来左看右看,看是扎破哪里了,明因红着脸收回了手,接着缝补着,道:“便是几回都要缝上,这是喜服,怎的能留着它这样?再说了,待会若是再要出去,总不能穿着破破烂烂的去吧?”   谢禾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抓了把花生坐下慢慢剥着,道:“外头的人除了凤儿其他我都不认识,我才不想再出去呢!”能逃则逃了,还出去外面端着张笑脸给人看?   “凤儿?便是那个荟萃楼的头角儿?”明因想起听得他们在讨论过,似乎就是那荟萃楼戏班的角儿,只是…   “对,就是他!”谢禾逗着花生,弹了一个没进嘴里。   “未成家的女子,也能来喝喜酒?”这才是明因疑惑的,当是时,一般及笄而未嫁的女子是不会到别人家和喜酒的,纵是同宗同族走得亲近的,一般也无破此例。而这凤儿,上回听着,是与谢禾一般年纪的了,怎的会…   谢禾一愣,想起明因似乎还未见过齐风,忽的笑了。   “凤儿不一样。”   “怎的不一样?”明因停下,抬头看他,素净白皙的脸上双颊红润,饶有兴致地问。   “嘿嘿,你猜。”谢禾笑了两声,身子倚着桌子,似是在等明因猜来的答案。   明因一顿,低下头继续缝着衣裳,似是无所谓,道:“不说便罢了。”   “诶!”谢禾急着站了起来,这与他想的不一样啊!   “听了你的相公与其他女子要好,你不该是缠着问清楚的吗?”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   明因听得一怔,看了他一眼,似有所悟,便又低了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谢禾不解这反应,思索一番,道:“你该不是忘了我已经是你相公了吧?”   陆黎被一群三姑六婆围着,虽走不开,却也看得谢禾心不在焉的,眼睛直往后院瞟。方才下了轿陆黎便看出了明因有些不对劲,可吉时已到,拜着堂呢又不好问,婆婆不入新房,这规矩樊城人重的很,她也去不得,才叫了喜娘进去看看明因。这时抽了身要问问谢禾,却早不见了踪影。   “夫人,边上那桌菜已经没了,客人催着呢。”环翠走近报了声。   “问过厨房了?”环翠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不至于事无巨细地回报。   “赵妈说,少爷小姐都在半道上拦了菜下来,也不知拿到哪里去了。”方才赵妈说的好不委屈,特别是提到谢禾,都杀到厨房门口去拦截了,环翠问时还一个劲儿地解释不是她偷吃的。   陆黎看了环翠一眼,接着一笑,道:“随他们去吧,让厨房再多炒几个菜便是了。”忽地又想起什么,道:“让芽儿跟着喜娘去吃些东西吧,也是走了一天了。”   环翠抬眼看了看陆黎,笑得心领神会,应了句“是”便下去了。   “夫人!”谢叔恒从后面走了过来,有些微醺,但看得出来很是高兴。   陆黎赶紧过来,不着痕迹地扶了他的手,问道:“老爷,可是喝得累了,我让人给你斟杯茶可好?”   “不用!”谢叔恒摆摆手,问道:“可看到禾儿了?我正让他给三叔公敬酒,怎的就见不到人了?”   “方才见他跑得急,想是上茅房去了。”   谢叔恒微微皱眉,陆黎接着道:“老爷你也少喝点,身子要紧啊!”   “无妨无妨,今儿高兴,待会见到那混小子让他过来敬酒。”说完便有些摇晃着走了。   陆黎拦住个小丫鬟,道:“去找环翠让她兑壶水酒来,你拿了跟着给老爷斟酒。”   “是,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合卺酒     收针打结,新房里不能放有刀子剪刀之流的利器,明因拿近了,使了巧劲咬断了线,拍开褶了的地方,满意地看了看细腻的针脚。   谢禾在一旁坐得快睡着,看明因断了线,兴奋道:“可是好了?”   明因点头,稍稍拢了拢衣裳递给他,道:“穿上吧,别是待会着了凉。”   谢禾很是坚决地摇头,这喜服看着是华丽精致,可重得不行,压了一天了,这时候说什么谢禾都不愿意再穿上。眼睛往四周一瞄,从条案上拿起两个描了红色“囍”字模样的白润瓷酒杯,往里斟满了酒,拿过来走到模样跟前,道:“差点忘了合卺酒。”   明因接过站起,看了两人的衣着,不禁摇头,哪里有人穿得这样饮合卺酒的?只怕这古往今来还是头一例了。   谢禾见她摇头,又道:“你若是不敢喝酒,便抿一口,也是作数的。”   昨晚陆黎说到这个的时候还三番四次地交代了,有的女子不善饮酒,在饮合卺酒时只沾唇意思一番罢了,更有甚者是连沾都不沾的。想这明因看着娇小柔弱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喝酒的,谢禾说这句话时免不得有些身为男子的骄傲,理所应当的很。   喝了合卺酒,便是意味了往后便是同甘共苦荣辱与共,明因本有些腼腆,听了谢禾的话倒是笑了起来,两人手臂相错,一饮而尽。   看明因手中空空如也的杯子,谢禾顿时释然了,之前陆原找他喝酒,喝得他云里雾里了陆原还是一脸的清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虎父无犬子,难不成明因也是个能喝的?   “娘子,你莫不是真人不露相?”   “什么真人不露相的?说得走江湖的似的。”明因还是不太习惯谢禾对她的新称呼,不知是酒还是有些害羞,脸上觉得有些热,说着便将杯子放回条案上,在床沿坐了下来。   “说说嘛说说嘛!女子很少能喝酒的,你该叫…巾帼英雄了!”谢禾憋想了好一阵,《木兰辞》里是这么说的没错!   明因看他模样,想起大约是刚刚在前头喝了不少了,说这话都有些撒娇的意味了,不禁失笑,“我做什么了便成巾帼英雄了?只是我娘酿的一手好酒,自然也会喝,我在身边耳濡目染的,自然也多少会喝点,也仅此而已。”说起娘亲酿的那酒,实在是不辜负酒那琼浆玉液的名号了。   谢禾恍然大悟,“原来岳母也会啊!”说着又斟满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她,问道:“娘子,你若还能喝点,我俩再喝几杯?这酒是娘来家里那年便藏下的,不喝了浪费。”   明因看他岳母娘子叫得倒是极为顺溜,心中有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满足感慢慢升腾,满涨得有种接近与飘飘然的感觉,朱唇轻启,一个“好”字便蹦了出来。   明因接了杯子,谢禾将摆在翘头案上的几盘子床头果端了过来,笑嘻嘻道:“你们医家不是说没下酒菜吃伤身子么?”   明因听得一笑,懒得去解释自己根本算不上什么医家,却也不记得有哪本书上这么说过,不过空腹喝酒伤身子,这道理却是有的,只道:“话粗理不粗。”   谢禾也不介意那话粗是不粗,便将那果子盘子便这么放在了床上。明因本想阻止,又想着,这床头果,吃的也是这么个意头,便也就随了他去。   本是罩了青幔帐的榉木大床为了适应这满室的热闹的红,也换成了喜庆的红色幔帐,一床鸳鸯被整齐地叠放在靠里的位置,谢禾一个翻身上了床,随意地盘腿坐着,手里举着酒杯轻抿了一口,道:“若是岳母会酿酒,那娘子你也是会的吧?”   明因坐在床沿扭着头说话不方便,也往里挪了挪。   “会一些,只是味道总是不如娘酿的好。”   谢禾摇摇头,“你做的东西都好吃!”   明因听得一笑,“那往后我做给你吃,等青梅熟了便可酿一坛梅子酒,秋天就能喝了!”   “嗯!那可说好了,为夫便等着了!”谢禾俊脸微扬,一副我从此便记下,你不可再反悔的模样。   明因更是忍不住“扑哧”地笑出来,早知道谢禾有时有些孩子气,却不想他撒起娇来自己简直有些招架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脑袋,笑道:“我知道了。呵呵…阿禾你太可爱了!”   “怎的还叫我名字?我可是比你大的!”谢禾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怎的能让自己的娘子拍着自己的脑袋说自己可爱?   “你该叫我相公的!”   “嗯…”明因低头扒拉着手指扭捏了一阵,开口小声叫道:“相公…”   “是!娘子!”谢禾高兴地举了杯,对着明因手里的杯子一碰,道:“相公我干了,你随意便好了。”说罢便仰头饮尽。   红烛燃得噼噼啪啪地作响,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屋外客人的欢笑恭喜声渐渐小了下来,果然谢叔恒没有再找谢禾出去给客人敬酒。满室的红彩在柔和的烛光下显得很是温馨,坐在床上的两个人小酒喝得满脸红云。   “凤儿力气弱的,就跟个女子一样,哪里推得动那赵元,又高又壮的,脸还忒黑了,长得天生的土匪相!”谢禾正跟明因讲着凤儿,义愤填膺的。   “可凤儿不就是女子么?”明因本喝得有些不清明,听得谢禾的话更是不理解,又想着赵元不是赵与的胞弟么?那赵与长得一副桃花相,赵元怎的会生的土匪相了?   “不是!”谢禾一挥手,坐近了趴在明因耳边,神秘道:“其实凤儿就是齐风,齐县令的公子!”   “什么?”明因脑袋更糊了,县太爷的公子是个女戏子?   “嘘——”谢禾竖起食指表示要小声,接着道:“那赵元见他长得好看,想将他带回家去,刚好被我撞见了,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之后才知道凤儿是齐大公子。”谢禾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明因听的一头雾水。   谢禾拿起酒壶倒了倒。   “咦?没酒了”眼睛有些迷茫地往屋里扫了一眼,方桌上还摆着谢如儿下午拦截来的一壶酒,谢禾下床将它拎了过来,脚步有些轻。   “这里还有一壶!”坐回床上,谢禾又将两个杯子斟得满满的,递给明因,道:“感情深,一口闷,干了!”   等他喝完来检查明因有没有一口闷时,明因早已枕着被子,蜷着身子在床上睡了过去。   “睡了?”谢禾自言自语,跟着明因并排躺下,道:“那我也睡了。”一闭眼便睡了过去。   窗外圆月遍撒辉,屋内红烛满照夜。这夜注定圆月圆人愿,暖烛暖人心了。   天才刚刚擦亮,明因便在厨房里忙开了。    新妇成亲第二日做的朝食,表现了其心灵手巧程度,关乎着往后婆家人对她的态度。虽然心知陆黎自然是不会难为她,且自己做饭的手艺也是小有信心的,却还是忍不住紧张,早早的便起来准备。   该是之前交代过了,厨娘今日并没有来厨房,只有洗菜劈柴的赵妈兴儿,之前在谢家住着的时候已是熟络,昨日自然是没有办法见着面的,这时见得她,都欢喜得不行。一开始帮着打打下手,起了炉子便也都帮不上什么忙,和芽儿一起往后头去做些手尾活儿了。   谢禾看着她陀螺似的在厨房里打转,也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帮着做些手下的活。   “你不用在这里陪我的,要不再去睡会儿?”明因看谢禾站在一旁打呵欠,有些不好意思。新婚第二日的房门要由新郎官打开,明因极是不好意思地将他叫了起来,谢禾本还困着,却听得明因说要起来做饭,便二话不说梳洗了起来,说是要陪她一同做。这会子站在这里,总觉得昨夜酒的后劲儿还没过去,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谢禾摇摇头,问道:“你不觉得昨晚的酒很厉害吗?现在也不觉得难受?”昨晚那壶陈酿的酒后劲十足,早上起来喉渴头痛的,若不是觉得让明因一人在这里做饭有些不厚道,他早就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了。   “还好…你还难受着?”明因的酒量其实不错,小时候陆原单慧是不怎么介意让她跟着喝点,久而久之倒是养得会喝那么点。上花轿前喜娘就说了,入了洞房,一切听新郎官的便是了,所以昨日谢禾说要喝酒,她也跟着喝了几杯,只是一日颠簸,早就累坏了,看谢禾喝得迷迷瞪瞪的,说话前后不搭,自己也不住犯困,歪在床柱边滑着躺下便睡了。想来谢禾昨日前前后后确实是喝了不少酒,才会现在觉得难受得慌。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围裙上擦干了手,走过来摸了摸谢禾的额头。   谢禾个儿高,见明因探出手来便微微低头弯腰。不知是不是早上鼻子比平时敏感了些,谢禾在紧挨着自己的人儿身上似乎嗅到了一股淡而清新的幽香。   “约是昨晚的酒给闹的。”明因摸得温度正常,心中才安下,却意识到两人靠的有些近,便急忙收了手,红着脸打开灶上正煮得沸腾的锅盖,作势看看锅中的水量如何了。又拿了干净的只青花碗盛了小半碗汤摆在桌子上,让谢禾过来坐着喝了。   方才的幽香盈鼻太短暂,谢禾心里似乎有些空落落的,吸吸鼻子,伸手揉了揉,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走过去坐下。   鸡汤炖足了火候,香气四溢的,上头若有似无地泛着层薄薄的油,颜色黄亮的很。捧起碗喝了一口,却是十分清爽,汤中似乎有些什么,谢禾舀起咬了一口,青脆爽甜,不问便知,是掐了头尾的绿豆芽才有的味道。   谢禾喝得一身暖,精神也清爽了许多,明因叫来芽儿,交代着备好去请安的茶,便回屋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与谢禾往谢叔恒陆黎的房间去了。   高堂上座,明因谢禾端了茶,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请了安,道:“爹,请喝茶。”   谢叔恒昨日应付满堂宾客,现下脸上依然略有疲色,却掩不住满脸的欣喜,说了句“好”便各接过茶,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拿起桌上早就备好的红包,道:“同心同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请安     高堂上座,明因谢禾端了茶,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请了安,道:“爹,请喝茶。”   谢叔恒昨日应付满堂宾客,现下脸上依然略有疲色,却掩不住满脸的欣喜,说了句“好”便各接过茶,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拿起桌上早就备好的红包,道:“同心同德。”   二人本以为这便是谢叔恒的交代了,正欲开口道谢,谢叔恒却又张了张口,道:“明因啊,往后禾儿,可就交与你好好教导了!”   此话一出,当场愣住。不止跪着的两人,就连坐在另一边的陆黎也呆了呆,这是…将谢禾托付给了明因?   明因脸上一红,低头道:“明因不敢!”   谢禾心中嘀咕着,又不是将他嫁给明因了,怎么说的都是岳父的话?   又磕头谢了礼,才起身走到陆黎面前。   谢禾跪着有些瓮声瓮气地道了句:“娘,喝茶。”陆黎倒也谅解他,笑着接过茶。   明因见状有些不好意思,更是端端正正地叩了头,垂了首,双手奉茶,道:“娘,请用茶。”   保持着动作好一会儿,陆黎也没有接过手中的茶碗,谢禾叫了几声也不见有何反应,明因有些疑惑地抬头,陆黎双眼噙满了泪水,呆呆的。   环翠见谢叔恒已经转头来看,忙走过来,轻轻扶了扶陆黎的肩,道:“夫人,少夫人给您请安呢!”   陆黎被环翠这一摇才回了神,赶忙前倾了身体,口中说着“好孩子,快起来”,接了茶来,匆匆呷了一口便放下,扶着明因的手要她起来。   “都是娘,太高兴了,这样大好的日子哭些什么!”陆黎拿起绢子拭了拭脸上的泪痕,给了红包又说了好些吉利话,才放他们出去。   谢叔恒摇头,自己的这个夫人,从昨日拜堂便笑了掉了好几次泪,今日在孩子面前也还是没忍住,伸手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手,陆黎回头报以歉意的笑。   明因走出房间,抚了抚自己的手背,有些晃神。方才递茶时滴到手上的,是母亲的泪……   喝着清鸡汤,谢叔恒不住点头,陆黎更是笑得嘴都合不上似的,东一句西一句地扯家常。   “昨日的回礼准备得有些不足呢,本想着都是些族内的叔伯来罢了,却不想竟来了那么多人,连临城的张大户都过来贺喜,”临城与樊城只相隔了个青峰岭,可青峰岭常年有土匪山贼筑窝,单独行走很是危险,以致两座城虽相隔不远,却是少有往来的。那张大户本是樊城人,却在临城落了户,与谢叔恒虽算不上熟络却也是相识,这几日刚好有事来了樊城,凑上谢府办喜事,便不请自来了,还送了几匹品质上乘的苏绸。   “都是我思虑不周,这几日怕是还要再准备着,将那回礼补足了。”陆黎提到了昨日,真是够热闹的,樊城老小,有请没请的都来道贺,才导致原先准备的回礼竟都不够送出。   “昨日我也听阿…相公…提到了,人确实多,实不在预料的范围内,回礼不够也是无法的。”明因还没说完便懊恼得简直要狠狠地掐自己一下,不管是表哥也好相公也好,怎的老是改不过来称呼?   陆黎听得笑吟吟的,道:“我进府晚,婆婆已不在堂上,无人教导这些,虽有甄管家帮着管些,却怎么也无法做的顺心顺手,”放下筷子,用绢子轻拭了嘴角,接着道:“往后你便事事多留心,先从些日常进出开始学起,往后也好上手,不懂的便来问我。”   明因很是意外陆黎这么快就要她学着管家,有些犹豫,还未开口,却听得谢叔恒开口道:“夫人,明因还年轻,这些事情往后慢慢来也不着急。”又转头看了看谢禾,道:“禾儿现今已是成家,既已成家,便当立业。”   谢叔恒的一句话,本是轻松的气氛变得有些严肃,谢禾停下筷子低着头,看这样子,怕是又要挨训了,往常训训也就算了,可今日他的娘子在一旁,想想明因也不是没见过他被谢叔恒训斥了,只是那时还以为她是表姐,倒还觉得没什么,可现在她是他的娘子了,总是不想让她看到的,很是没有面子啊!   谢禾想得皱着眉,脸上既无奈又委屈的。   谢叔恒倒是不管他脸上是何表情,只对着明因道:“我知道你是明书理的,往后禾儿读书,便由你来陪着好了,如何也能提点着些。”   谢禾见他竟是说的这个,心中高兴,抬头道:“这样正好!”   陆黎听得,暗道是自己太过急切了,现在将这重担压在明因身上也着实吃力,看明因这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心思自己这时要她学着管家,怕对明因来说也是有难度,本是要好好弥补这些年自己没有做足的地方,若是逼了她岂不就反道而行了,连忙笑道:“是我心急了。老爷安排很是妥当,明因,还不快点应了?”这时见明因有些为难,心中不禁自责起来。   长者赐,不敢辞。明因听得,算是松了口气,若是自己么拂了意,那是如何都说不通的,这时听了,垂首道:“是,明因会尽力的。”   谢叔恒似乎对自己方才的安排很是满意,心情颇佳地点了点头。   这头正说着,谢如儿缩手缩脚地进来了。昨日太高兴了,躺在床上三翻四翻都睡不着觉,索性拉着已经睡下小梨东扯西扯,她呵欠连连地听自己说了一宿,早上两人竟都忘了起床。   “爹…”   谢叔恒看了一眼她,一袭翠绿的裙裳整整齐齐,发髻合宜,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也没说什么,只“嗯”的一声算是应了她。   谢如儿心下舒了口气,打扮妥帖才出来是对的,虽说是花了些时间。以往贪图方便,在家中谢如儿倒没怎么在意发髻衣冠,陆黎总说她早上没齐整着出来会惹她爹生气,她还不怎么信,现在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见明因正坐着笑吟吟地叫了她,谢如儿提起裙摆,端端正正地向了明因行了个礼,道:“如儿见过嫂嫂。”   平日里谢如儿在她面前无拘无束惯了,不料她会来这一招,显然请安是次,玩笑是真。赶忙站了起来,虚扶了她起来,红着脸道:“如儿,你真是…”   “呵呵…”谢如儿娇笑着,靠近了明因耳边道:“嫂嫂莫羞,往后如儿可就都这么叫了!”   明因更是脸红,可陆黎谢叔恒在着,也不好与她多笑闹,只任得她笑着坐了。   虽有几分玩笑的意味在,但毕竟也算识礼,谢叔恒看着,满意地点点头,陆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拉过明因坐下,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   “丫头,那我呢?”谢禾从未见谢如儿如此知礼,这时也跟着讨要着请安,谢如儿看了他一眼,举起筷子道:“哥哥我吃了。”   谢禾无奈摇头,更是惹得满堂笑。   “这回可好了,往后再不用见那些个古板的老头了!”一回了房,谢禾倒是欢喜得很,亲手斟了杯茶给明因,很是殷勤。教书先生来时只顾着摇头晃脑地念书,谢禾烦得很,却不知先生更是无奈得很。谢叔恒让明因看着点谢禾,其实无非就是想着能将他那散漫懒惰的性子给磨掉,可毕竟是个温顺性子的,还是自己的娘子,谢禾想,这回终于是自由了!   明因看他的样子,微微蹙眉道:“你就那么讨厌读书?”   谢禾叹了口气,在明因一旁坐了下来,道:“也不是讨厌读书,只是那些个先生每回来了只是逼着我背,读来读去不都是那几本,背久了也是无趣得很,也不知道讲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每日摇头晃脑的背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处去。”哼哼了两声,手撑了脑袋斜斜靠在桌子上,释然道:“反正现在有娘子你,我也不用担心每日里要听那些老头儿摇头晃脑地之乎者也了!”不禁感叹,有个娘子真好!   明因呷了口水,笑道:“你便知道我不会也要你每日读那些之乎者也?爹可是要我来多多督导你呢!”   “你不会的!”谢禾很是肯定,散散漫漫瞟了明因一眼,见她笑得别有深意,谢禾后背汗毛一竖,一脸灿烂的笑容一僵,坐直了身子试探道:“你不会吧……”   明因也不答,转了话题问:“你虽不爱背书,可字写的倒是很漂亮,难不成这便是先生把你给逼出来的?”想起那一手写得浑然天成的行书,明因真是不得不佩服,谢禾这么可有可无的态度,也不知是哪位先生才能将他教得如此。   “不是先生,是我师傅。”   “师傅?相公有拜过师?”脱口而出。   “娘子…”谢禾很是受用于那声“相公”,捧了明因的手,这时感动着,明因脸红了红,抽回了手,道:“你说是不说啦?”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亲们,阿塘需要乃们的支持哟~【仰望天】   求票求收求评论,包养了可以随便捏的哟~【捂脸奔】 ☆、第三十七章 马青   明因脸红了红,抽回了手,道:“你说是不说啦?”   “说说说…”谢禾暂时收了那感动,将他拜师于金光寺空闻大师的经历道了出来。   原谢禾的生母刘氏当初是遭了意外,怀胎未足月便产下谢禾,自己不久也香消玉殒了。许是这个缘故,谢禾小时候身体煞是羸弱,经不得半点风吹雨淋,陆黎虽尽心照料调养,却还是不见成效。后来听得金光寺的空闻大师收关门弟子,陆黎连着两个月,日日到金光寺拜佛添香油,好容易才求得空闻大师同意收了这么个俗家弟子,跟着他学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为了这个,陆黎还在每年斋食节为金光寺捐钱施粥,无意间竟也了樊城街头巷尾人人称道的大善人。   只是山上的日子苦,挑水劈柴烧火打扫,一开始谢禾受不住,还病了一场,陆黎知道后不忍心,抹着泪将他带回了家。可谢叔恒不同意,说是既已入门,便不得出尔反尔,原本陆黎几乎拼了命也不让谢叔恒将谢禾送回去,可那时却被马青的侠客论抹黑得根本出不了门,陆黎不得已,才让他先回金光寺避避风头。只是这次一去,谢禾倒是安下了心,跟着空闻大师学得了不少东西,功夫自然不用说,虽不是什么盖世神功,挡挡小贼还是可以的,再有便是练得那一手的好字。   “那你是在山上呆了不少年了?”明因听他这么一算,怎么也要个三五年。   “唔,十五岁那年下山,去年又回山上住了一年,你来时我才回来的。”那时娘说舅舅要来,非得叫下山来,本正打算跟着师傅入定一月,也入不成了。   “为什么又回去了?”难不成山下还不如山上?   谢禾挠挠头,嘿嘿地笑了几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就是因为爹要你念书?”明因看他的样子,也不难猜到。   谢禾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掩了掩额。山上虽清苦了些,可却是自由得很,虽也有条规,可却比要他背书轻松得多了。下山这几个月被爹抓着找了好几个先生,个个嫌他愚钝冥顽。   “爹说我在山上这些年落下的功课太多,那些先生们就一个劲儿要我将那些书背下来,”谢禾说得很是委屈,心中不止一次埋怨,那些哪里是人能读得下的?   明因不问也知道,大约读的都四书五经这些个书了,谢禾沉稳不足,读这些虽有好处,却是实实在在难以读下去的。   忽想到什么,明因话题一转,道:“那你这一年都是在山上了?”暗暗沉思,这不对!那若是谢禾这一整年都没下过山,又怎么可能去到八里庄,又怎么可能遇到那日杏林中的小姐呢?   “可不是么?要不是如儿…”本来陆黎要他下山时,他还想着入定的事,不情不愿的,可突然谢如儿离了家失了踪,这才是他急急忙忙下山的真正缘故,可这么说岂不是显得不够重视明因?   “要不是娘说你们要来,我都跟着师傅入了定了。”   明因倒是没注意他临时换了口,只一门心思想着那时间点不太对。   见明因除了“哦”一声便没其他反应,谢禾扁了扁嘴,不知从哪里拿过来一个灰色小盅,手里还攥着根茅草,开了盖子逗弄着里面的黑头“铁将军”。   “你怎的也玩这个?”明因理不出个头绪来,又不好直接问,只能作罢。这时见了谢禾正玩着蟋蟀,打趣儿了问他:“你师傅也教了你这个?”   谢禾的“铁将军”正跟他手里的茅草叫着劲儿,头也不抬道:“哪有那样好的,都是我们自个儿偷着玩儿的,被发现了还得了!”   明因笑,这人从小跟了师傅在山上长大,玩儿雀逗蟋蟀打架坏名声却还是样样占齐了,这若不是托了马青抹黑他,在家里养大了,还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只是这人便是自己的相公了,虽是在外风评确实不怎么样,但照她看来,却还是也有所取的,那究竟是该喜该忧呢?   “嫂嫂!”这声叫得清亮,果然谢如儿的脑袋从门后面探了出来。   “怎的不进来?”明因见她老站在门外,招呼她进来坐。   “可以进么?”谢如儿还犹疑着,昨日也不知娘是怎么发现她进了这新房的,虽也没有怎么教训她,可还是要她没事少往他们新房跑,谢如儿被她的严肃镇住了,这时明因招呼着,顿了一顿,还是迈了进去。   “什么时候见你如此客气了?”谢禾在旁挪揄着,手里的茅草依然逗着蟋蟀。   谢如儿“切”了一声,也不管他,转了头抓着明因的手道:“可真好!往后姐姐便是嫂嫂了,我也不用每日跑到医庐去寻你了,若是哥哥欺负了你,尽管来跟我说,我定不放过他!”   看谢如儿说的认真,明因笑道:“你这话都说了不止八百遍了,我早记下了!”从定亲的那日起,谢如儿便天天念叨着这个,生怕明因反悔了的样子。   “往后嫂嫂就能一直与我住一起了,嫂嫂的手艺我定要样样试个遍!”谢如儿小脸微扬,势在必得的样子让明因想起谢禾说起要尝遍她手艺时,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这时谢禾还半眯着眼,专心致志地从盖缝中窥探盅里的“铁将军”,手里的茅草一下一下地探。   “傻姑娘,怎可能一直与我住一起,你不嫁人了?”明因收回看谢禾的眼光,没注意到谢如儿眼中划过的羞赧,“你不是说要去外头买点东西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吃过饭便说要出去的,这时才过了半晌不到,怎么就回来了?   “方才想起娘那里有,便回来了。”谢如儿应得有些敷衍,抓着明因的手也不放,似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的,憋了好一会儿,直到明因问了第二遍“怎么了”才开了口。   “嫂嫂…我有事要你帮忙!”谢如儿站了起来,拉着明因也起身。   “诶…有话就说,你要带我娘子去哪里?”谢禾见二人站了起来,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灰盅和茅草,开口问道。   谢如儿也不管,只使了劲将明因拉了出去,回头道:“就借嫂嫂帮个忙,等会子便还你!”   明因看着手上的花样,也不开口,谢如儿在旁着急问:“如何啊?”   “这是…送人的?”明因看她的模样,心中想笑却又忍着,其实不问,也猜到了七八分。   “…嗯…”谢如儿应得含糊,脸上泛起淡淡红晕。   “哦…原是要送人的!”明因一副明了的样子,拿起那花样又是一番端详,“这一双并蒂莲描得可的真好,真的似的。”说着又是一阵感叹。   谢如儿终是熬不过明因这软磨,还没使上硬泡呢,便败下了阵,坐下来努了努嘴,道:“上月邓货郎专为我做了个坠子,精细的很,也不要我的钱,怪不好意思的,所以我想着也做点什么…只是描了好多张花样,就这个还能见人……”   “邓货郎?会集的那个?”   谢如儿红着小脸点了点头,样子羞涩的很。   “小姐!你要的绣架来了!”马青突然从门后窜了出来,吓得明因和谢如儿均是一惊。   “少奶奶!”马青还没发觉两人面有菜色,见明因也在,欢欢喜喜地请了个安。   “可吓死我们了!马青你就不能轻着点啊!”谢如儿开口训了两句,见他垂着个头,想起甄管家,刚冒起来的火又熄了,降了音调,问道:“怎么今早不见甄叔?”   “好像是青峰岭的山匪拦了商队,老爷让爹去看看了,”马青见谢如儿不骂自己了,本是松了口气,可说起甄管家,又低了头小声道:“早上天还没亮便出门了,马青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说话呢…”   谢如儿见他有些沮丧,心中有些愧疚,若不是自己任性妄为,甄管家也不用去守那老宅,哥哥成亲回来帮忙也才一天便又有事出去了,害的马青这么长时间没见着他,连话都说不上…   待到马青退下,谢如儿轻叹了口气,气愤地将心中的懊恼一通归结,道:“那些遭天杀的土匪!害得甄叔都没法好好地待两天!”   “甄叔是谁啊?”   “呃?”谢如儿这才想起明因来时,甄管家已经去守老宅了,解释道:“甄叔是府里的管家,家中的生意和土地都是他在帮着爹打理的,可是尽心尽力呢!前几月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直接省略道:“前几月去了老宅,昨日才赶回来的,现在却又有事…都怪那土匪!”   “怪不得没见过…那马青与他是…”明因方才似乎听到马青叫这位甄管家爹?   “嗯,甄叔是马青的爹。”谢如儿点头。   “原是这样!”明因接着笑道,“只是这马青的名字也怪,我一直以为马青是姓马呢!”   “没错的,马青是姓马。”谢如儿与明因说着话,忘了刚刚心里还愧疚着,从桌上拈了颗枣子放进嘴里,“听说马青的娘当年救了甄叔,后来甄叔便入赘了吧。”   明因顿时明了,本一直疑惑,为何马青也无甚大用,家中对他却很是纵容,原是这谢叔恒左膀右臂般的甄管家的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乃们表心疼,撒花收藏评论什么的随便砸,阿塘受得住的哟(*^__^*) ☆、第三十八章 回门     初到樊城时,明因便在谢府住过,现在成了亲,倒也不用花多少时间来适应,何况家中的人也待她好,谢禾便更不用说,上上下下都看出来,这大少爷对少奶奶,可是宝贝着呢!这日吃过朝食,谢禾便领着明因上了马车,往医庐去了。   回门拜谢岳父,总是免不了大包小包带着的,除了陆黎给他准备的,谢禾自己也备了不少好东西,毕竟自己将明因娶了过来,这么好的娘子,便是再多的礼,也是岳父吃了亏。谢禾坐在车上清点着东西,这么想着,却觉得带的似乎还是不够。   “这样还不够?”明因听得惊奇地瞪大了眼,宽敞的马车都快塞满了,上车时都差点没地方坐,这哪是回门?简直是搬家吧!   “岳父大人愿意将这么好的娘子你许配给我,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谢禾说得很是理所应当,明因倒是害了羞,心中疑惑,怎的以前没发现,谢禾竟是这么会说话的?   虽说女儿出嫁是大事,只是除了成亲的那天,倒也不怎么忙,陆原的医庐只歇了一天便又开门了。小夫妻俩到时,病人都排到门口了,让芽儿马青帮着谢禾将车上的东西取了下来,明因便束起袖口,帮着阿虎一同抓药了。   谢禾在旁看着又帮不上什么忙,看着芽儿也与陆黎叫来伺候陆原的银花绿苗一起招呼着病人,只能坐着发呆。马青在身后站的无聊,扭扭捏捏着撺掇着谢禾要不要出去玩会儿。   “你就知道玩儿!”谢禾抬手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接着道:“这可是来回门,老丈人考验女婿最重要的一关,哪是能想走就走的!你要着实无聊,便自己玩儿去吧!”   谢禾虽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人,可回门这事还是听说过的。赵元便是目中无人惯了的,回门那日还大摆了架子,他新娶的娘子便是薛家嫡长女,那薛家在樊城也算有头有脸的,哪容得他摆谱,薛老爷二话不说便将闺女扣下了,说是让他回去好好学着怎么尊老再来将他娘子带回去。   那赵元虽说与自己极是不对盘的,可此前车之鉴,还是可以借鉴的。谢禾都不敢想,若是陆原将他的娘子扣了下来那该怎么办?于是从昨日起,谢禾便想着该怎么好好表现,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医庐竟这样多人,自己也帮不上忙,只能坐在一旁干等着。   马青闻言使劲儿摇头,哪有书童扔下少爷自己去寻乐的道理?只是不想少爷竟是这样重视岳父对他这女婿的看法,捂着被谢禾敲痛的脑袋委屈地道:“我还是跟着少爷吧!”   只是干坐着也实在无趣,谢禾领了马青便往后面走了去。医庐来得多,谢禾倒也轻车熟路,首先还是到厨房晃了一圈。   依然是干干净净的厨房,不过是干净得连吃的东西都没见着了。谢禾笑自己糊涂了,也是明因在时才会勤得做些吃的放在厨房,以备陆原看病忘了吃饭有些东西可以垫垫肚子,现在明因已是嫁到了谢家,这医庐又怎么还会有这些个呢。   “唔,倒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马青左瞧右瞧,没见到吃的始终有些失望。   谢禾也没理他,转了身往院子里走去了。   已是初夏时节,阳光很是明媚,院子里药香阵阵,是铺晒得一地药材的缘故。   靠院子东边还架了个膝盖高的竹架子,上头扁平的竹匾均匀地摊着丁香枸杞熟地,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药材。上头连着屋顶,还架着一棚看着压得沉甸甸的三角梅,花开的正盛,茂密得像顶绿色的伞。   马青在那架子旁走来走去,嘀咕着:“这日头都照不到了,还放在这里…”话音未落,听得头上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未来得及抬头,便被谢禾抓着一只胳膊往旁边拽了过去。   “砰——”一声,一截小腿粗的木桩从上头砸在了地上。   马青看得傻了眼,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嘴里念念有词地道着“佛祖保佑,阿弥陀佛”,想这么粗的木棍子要砸头上那还了得!   谢禾皱了眉,抬头看那棚密荫压顶的三角梅还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似是要随时掉下来似的。   “怎么了?”明因晕头转向地忙了一阵才想起谢禾被自己晾在了一边,这才上后头来找找他,却听到那声响,赶忙地便往院子里来了。   马青一听明因的声音,以亲身经历者的角度好一通说,将自己险些遇难挥泪告别的事添油加醋了一番,谢禾实在听不下去,捂了他的嘴让他消停会儿,问道:“娘子,家里可有钉子锤子这些?我看这棚子不稳固,该修修了。”   明因虽被马青绕得有些晕,可大致还是听懂了,看那棚子确实有些摇摇欲坠,点头道:“有是有,只是找谁修啊?”家中不是老人便是女子,哪有人懂得这些的?   谢禾推开马青,走到明因面前毛遂自荐道:“我呀!”   “你?”明因承认,倒真是忘了这里还有这么个青壮年。   微微蹙眉,不怎么相信谢禾还会这种功夫。   对于明因的怀疑,谢禾很是不满,“娘子!你怎的这么不相信为夫?为夫何时骗过你了!”   “这倒没有…”明因看他认真,心里却还是不太信任,虽是在山上过了些年,可陆黎每年给金光寺添的香油钱那么多,寺中对他定也不同于他人,始终还是谢家大少爷。只是想归想,明因还是去库房找了谢禾要的东西来。   又搬来了张梯子,谢禾装备好东西上去前还对着明因道:“娘子,等一下为夫便让你开开眼界!”   明因本不想让他上屋顶的,怕危险,却拗不过他,只得提心吊胆地由着他去了,却不料他轻车熟路地爬上竹梯,上了屋顶更是手脚麻利地绑了绳子先固住棚架。   前头依然忙的不可开交,阿虎一人抓药实在忙不过来,芽儿包括新来医庐的银花绿苗简直是门外汉,连哪种药叫什么名字放在哪里都不知道,更别说抓药了。明因交代了马青看着谢禾,一有事便到前头告诉她,才揣着心回前头帮忙。   好容易最后一位病人拿了药离开,早已是日过中午了,明因想起谢禾还在修着棚架,赶紧跑回后头看看怎么样了。   明因到院子时,谢禾正好从梯子上下来,满头大汗的,连青色的袍子也沾了汗,前襟后背都成了藏青色。   赶紧走上前,拉了他到荫棚下,取出绢子为谢禾擦擦额上豆大的汗滴。   “这顶着日头的,也不知道等日斜了再修!”明因看他脸晒得通红,看了有些心疼地嗔怪。   “娘子,你看看,这回牢固了,可信我了?”谢禾微弯了腰,好让明因不踮脚踮得辛苦,嘴里话说着,全是自信的味道。   明因抬头看看那棚子,不但另找了厚木条固定住,还用绳子往上吊着,以防木条断了也有个缓冲,做得很漂亮,就连那压棚的三角梅,谢禾大概也稍稍修葺过了,看着很是齐整。   “这真是你做的?”明因很是意外,本想着大概也就是临时固定住,却是不想能做到这种程度。看谢禾两眼期盼地等着她检验,明因笑道:“看不出来嘛!我相公竟是行家呢!”   谢禾好容易才固好了棚架,这时得了娘子的夸奖,更是笑得一脸的得意,得寸进尺道:“娘子可有什么奖赏?”   谢禾英挺的眉这时因得意飞扬了起来,阳光晒得满脸通红,黑眸中光芒闪烁,一副做了好事向大人讨赏的孩子模样,明因好笑地斜着明眸瞪了他一眼,抿唇不语,继续给他擦去鼻尖上渗出薄薄的汗。   谢禾见明因也无何表示,只认真地给他擦汗。明因白皙,脸上也总是红润润的,纤指触了他的脸颊,凉凉的,带了点药香,谢禾脑中神使鬼差般地涌出了个想法,未等自己斟酌一番,便已侧了脸,飞快地往明因颊上一啄,便跑开了。   明因捂了脸还没反应过来,得了手谢禾站在几丈远处得意地笑道:“娘子,这便算是奖赏好了!”   “你…你耍无赖!别跑!站住!”等羞红着脸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已经窜到别处去了,明因跺跺脚还是追了上去。   阿虎听得院子的笑闹声便走了过来,却不见了人,转身欲回前堂去,眼一亮:“原是在这里啊!难怪怎么都找不着。”说着便搬了梯子回前堂去了。   屋顶上,马青听得没了声响探了探脑袋,将谢禾刚刚用过的工具收拾好准备下去。   “咦,梯子呢?谁将梯子搬走了?我还在上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塘乃良家女,霸王窝警察叔叔会找乃的哟~   所以,还是收了阿塘吧!包养任君调戏哟【掩面奔… ☆、第三十九章 金光寺     谢叔恒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说要让明因监督着谢禾读书便刻不容缓要执行,这才吃过午饭,便让明因到书房里看着谢禾有没有在偷懒。   明因见他举着书,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样子,走过去将手中的一盘子马蹄糕放在案上,自己则在一边的方凳坐了下来。   “可是累了?”   谢禾见她来,哼哼唧唧表示真的很累,明因无奈一笑,道:“那便歇会儿吧!”   谢禾听得猛地便精神起来,狗腿道:“嗯!还是娘子心疼我!”见桌上有吃的,拿起便吃了。   明因道:“明日初一,娘说要带着我们到金光寺还愿,也好去拜见空闻大师。我想毕竟是相公的师傅,还是要带些东西去孝敬一下他老人家,只是却又是出家人,不知该带些什么的好。”   “咳,给师傅东西还不容易?吃的呗!只要是斋菜,师傅什么都爱吃!”谢禾本看明因说的认真,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若是师傅的话,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吃的?”明因心道,若是这样倒是简单了,空闻大师是出家人,给些凡尘俗物倒显得无礼了。   谢禾将手中的马蹄糕解决干净,喝了口水,道:“这马蹄糕味道可真好,去年这时候在山上也有人给了师傅一碟,我吃了一块,真是不能和娘子你做的相比呢!”   明因倒是已经习惯了谢禾一吃东西就要大肆赞扬一番,自己拿了小块吃了,却是清甜的很,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的,道:“太简居士刘一止有诗云:南山有蹲鸱,春田多凫茨。何必泌之水,可以疗我饥。凫茨味甘性寒,能清热止渴,研了粉还能使肠胃不饥,是好东西呢!”   谢禾疑惑:“凫茨?”   明因点头解释道:“不同地方有不同叫法,也有称芍、地栗、荸荠的。”   谢禾恍然,坐直了点头道:“这倒是稀奇了!马蹄而已,竟有这么多学问。”似是来了兴致,又问:“   明因笑笑,眼睛一转,拿起被谢禾压在手臂下的弟子规。从上回又将先生气走后,谢叔恒大怒,便要谢禾不再读孟子了,拿了这弟子规要他好好背着,知道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这弟子规是孩童启蒙用的,这谢禾都已是年近弱冠了,还读这个,显然是谢叔恒一时生气,拿来讽刺他的,只是不料他倒是安然,让读什么便读什么,这么大一个人读这弟子规,明因实在看不下去眼。   有些嫌弃地将那弟子规抛到一旁,道:“相公,往后你别读这书了。”   谢禾瞪大了眼,既是惊奇又是欢喜,抓着明因手臂问:“娘子你说真的?往后再不用读这书了?”   明因手被他攥得生疼,谢禾见她皱着脸才赶紧放手连声道“对不起”,明因斜了他一眼,揉了揉被他抓红的手腕,道:“反正你也读不下去,看了也是浪费时间罢了。”   “娘子英明!娘子威武!”谢禾高兴地蹦跳了起来,看明因坐着笑他,一个箭步过去紧紧抱住明因,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娘子你真好!”   明因本想开口,这时被他紧紧拥在怀里,胸口一颗心噗通噗通几乎跳到喉咙口,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皮,烫的吓人,脑子里的东西似乎被滚烫的脸颊蒸发了,一句话都想不起来。   等走出书房,明因才想起该说的没说出口,抬手扇了扇依然发烫的脸,抬眼望天呼了口气,无奈地垂了肩走了。   第二日一大早,陆黎便带着谢禾明因往金光寺去了。   古朴庄严,香火鼎盛,这是明因对金光寺的第一感觉。作为樊城人最是崇敬的礼佛圣地,寺院的墙壁屋檐虽历经多年风吹日晒,却因寺内众僧长时间清理维护显得很是干净牢固,便是连寺院内外的花草都修葺得很是齐整。   初一十五是朝佛的好时机,每月初一还会有众僧诵经祈福,来朝拜的人也多,总是会比往常热闹些。不知是因了缭绕的香火还是热心虔诚的人们影响,明因从踏入寺门起便有种安谧详和的感觉。   旁边的谢禾熟门熟路地带路,明因心道,怎的在如此古朴大气的寺庙住了这么些年,谢禾竟还会是这样毛躁的性子?   大殿内,僧人们整齐地排坐着,认真地合掌诵经,合着木鱼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明因跟着陆黎虔诚地跪拜叩首,上了香才发现旁边的几个小和尚正对着谢禾挤眉弄眼,见谢禾走出了殿,也偷偷地放下手中的佛经弯着腰溜了出去。   陆黎在一旁正与住持打好了招呼,微微点头道:“那便多谢住持了。”   住持身着百衲衣,看着朴素,却是布料上乘的,脸上红光焕发,想来这金光寺的香火添油钱还是极丰的。住持单手立掌微微弓身道:“谢夫人乃是本寺贵客,能为夫人多添一盏长生灯,也是夫人不嫌弃鄙寺,夫人实在客气!”说罢转身欲行,“夫人请随我来。”   陆黎牵起明因的手,见她眼睛往殿外瞟,以为是呆得烦了,道:“我与住持去添盏长生灯,你若觉得无趣,便让禾儿带你在寺内先逛逛。”说着环翠便扶了她,跟在住持身后往另一处房子去了。   明因手中挽着竹篮,转身往谢禾方才走出的殿门走了出去。   出了殿,入目一片苍翠,团抱似的珠子分散在院落的四边,夏初是枝叶繁茂的时节,院里却是干干净净的,偶有几片刚被风吹落的竹叶。   院里空荡荡,并不见谢禾与那几个小和尚的踪影,明因走下石阶,探头望了望,除了院子东北方通向殿后山上的碎石板路外,四面均两人高的墙,并无其他路可行。   想来谢禾是往那山上去了。   明因目光沿着那路瞧了瞧,径曲通幽,越是往深处去林子越是茂密。思前想后,明因决定还是往殿前走,自己是个不怎么认路的,万一走迷了还得他们费工夫去找,还不如往前面去等着他们。   芽儿大约是跟了马青到处玩儿去了,从进了寺便没见着他们,明因独自往了前头去。   拿出绢子轻拭了鼻尖上的薄汗,本在屋子里觉得还算是舒适的日头,这时站在没顶的空地上,倒是热出了层薄汗,口中也被热气蒸得有些干。想起方才进门时见有个茶点摊子,明因挽了挽臂上的篮子,打算到那里喝口茶再回来等他们。   开茶点摊的是位老妇,精神熠熠的模样,见了明因坐下,很是热情地招呼着。   “姑娘是自个儿来的?”这时摊子上也没多少人,老妇手慢脚慢地准备着茶碗。   明因笑着道:“我是同婆母相公来的,天儿热,我便出来找杯茶吃。”   老妇为明因斟了杯凉茶,道:“这天儿开始热了,喝点凉茶降降暑气好!”   明因点头,拿起杯子呷了一口。   这时已是日近中午,来往的人却也不见少,只是人虽多,却无人注意门口的石雕旁倚坐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那老道也奇,就这么坐在日头下也并无半分不适之感似的,依然自顾自的在一旁,嘴中还哼着小调。   见明因看着那老道,买凉茶的老妇在旁道:“这颠道士已经在这儿好几日了,也不往寺里去,只呆坐在这里,若有人给了东西他倒也笑呵呵地受了,这两日天热,我便给了他几碗茶喝,问他怎的在这里不走,也不入寺去,他倒也笑嘻嘻道是在等女儿,我看他痴痴傻傻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明因闻得,点点头问道:“道士也能娶妻生子?”   老妇干脆坐了下来,随手斟了杯水喝了一口道:“我听说这人原是个中了科举的戏子……”   话才说了一半,便又来了客人,老妇只应了一声便赶紧起身忙去了。   明因拿起茶碗又轻啜了一口,嘴里念道:“还是中过科举的啊…”看那老道半躺在门口,架着脏兮兮的脚,怎么也想不出原先会经历过何等的风光,今日竟落得这般光景。   旁边孩子的打闹声打断了明因的思绪,想来娘和相公也该出来了,可别让他们找不着自己。起了身,拿起荷包取钱。   “娘子!你在这里啊!”谢禾方才去见了几个原先在山上玩得好的小僧,给他们带了些城里东西来,这才一出来便不见了明因的踪影,寻到门口才看到,原来明因是到这里喝茶来了。   “相公…”明因见着谢禾,才笑着开口叫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玩耍的孩子勾了撑着布棚的竹竿,那一块大布竟整个盖了下来,那撑着的竹竿也应声而倒,直直地便往明因头上砸了过来!   “娘子!”谢禾见状大喊了一声,从门口直奔了过来,只是门口与茶棚尚有段距离,等不及谢禾赶过来,眼看着便要砸中被篷布盖住的明因!   说时迟那时快,本懒懒地半躺着的颠道人伸出腿一勾,将原本直往明因身上砸的粗竹竿够离了方向,重重地打在了地面上,拍起粉尘飞舞。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回来瞧到收收居然过了两百,心情粉素鸡冻啊!o(≧v≦)o~~   表缩窝好知足,因为窝真的好知足~(介不废话么!)   谢谢一直以来支持阿塘的亲们,也拜托乃们要继续支持阿塘的咯!么个=3=    ☆、第四十章 老道   说时迟那时快,本懒懒地半躺着的颠道人伸出腿一勾,将原本直往明因身上砸的粗竹竿够离了方向,重重地打在了地面上,拍起粉尘飞舞。   谢禾忙跑过来,将盖了明因的篷布扯开来,关切道:“娘子你没事吧?可伤着哪里了?”   明因方才确实被吓了一跳,那又厚又重的布盖在头上怎么都扯不下来,不过身上却是没事的,见谢禾着急,忙安慰道没事。   谢禾拉着明因左转右转,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确实没伤着后,才想起方才救了明因的道士。拉了明因往向那道士走了过去,躬身拱手道:“方才好在有道长出手相救,我家娘子才得以幸免,晚辈在此谢过了!”   明因听谢禾道谢听得有些懵,一是怎的便是这道长救了自己,二是平日里谢禾总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少有见得他如此有理有度,明因很是讶异。   见明因疑惑,谢禾指了指地上的竹竿稍稍解释了一番,明因顿时明了,也对着道士福了福,道:“多谢道长出手相救。”   那道人笑得极为高兴的样子,直道“无妨”,捋着须子看着眼前很是亲近的二人,眼中竟有些欣慰。   明因有些看不懂,谢禾再次拱手道:“道长,道长此恩德,晚辈无以为报,这点银子,还望道长莫要嫌弃。”说着从荷包中掏出两锭银子,双手奉上。   道士只用眼角瞟一眼,侧首仰脸,看着有些不满道:“老道我乃出家之人,要你这些俗物作甚?”   谢禾一怔,心中暗暗笑话自己,在山上呆着这么些年,这才下山几月便全是铜臭味了,全然忘了出家修道之人本已脱身凡俗,怎会为金银所动?随即拱手道歉道:“是晚辈鲁莽了,还请道长莫要计较!”   道士又瞟了他一眼,转笑道:“若是要报答我,那便好好待你娘子,万不可负她弃她。”   两人均是一愣,谢禾随即反应过来,语气很是坚定道:“那是自然!”   明因想起些什么似的,在被篷布盖着的地方翻了一翻,将方才挎着的竹篮寻了出来。   “道长且收下这些罢!虽是自己做的,可也还能入口,”明因拿出篮子里今早做的糕点,“在佛堂祈了福的,还请道长收下。”   那道士依然笑嘻嘻的模样,道了句:“好一个伶俐懂事的丫头!”便将那几叠精致的糕点倒进了别在腰带的袋兜里。   谢禾眼一亮,这道士腰间别着的香囊怎的看着那么眼熟?   “在这里呢,夫人!”环翠的声音传来,谢禾明因回了头,想是陆黎等得久了,出来寻人。   “我道是在哪里,原来跑到这外头来了。”环翠走了出来,见他们二人正和什么人说着话,问道:“这是和谁人说话着呢?”   “翠姨,”明因见她来,便知陆黎已办完事,想着再与那道士道一番谢便进去,转回头时那道士却已转身走了。   环翠由二人所对处望去,却不知为何,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脸色忽地变得惨白。   “怎的就这么走了?”明因嘴中喃喃,转了身想往回走,却见环翠站的摇摇欲坠,赶紧走近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禾本还钻着脑袋思索着,道士腰间那荷包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只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这时听了明因的声音,才忙走了过来。   陆黎出来,见他二人围着环翠,走近来看才发现环翠确实面色不佳,连着两声“怎么了”问的急切。   环翠有些脱力般,脸色苍白,虚虚地站着,摆手道:“想是天热,中了暑气。”   陆黎走过来,代替了明因挽住她的手,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环翠也没开口,只是摇摇头。   在寺中找了间禅房坐下,又让环翠喝了些水,明因将自己的香囊解下给她稍稍闻了一下,里头的装了些薄荷之类,清新醒脑的香草,也能稍稍疏气散郁,缓缓她的头晕。   “都是我不好,帮不上忙还累得要你们这般照顾…”环翠稍稍清醒,见众人围着自己,看着很是着急的模样,有些自责地说着。   “这是什么话!”陆黎听得,有些嗔怪,接着道:“想来定是近来太过劳累了,早知便让你好好休息,这么早的便拉了你出来,身子定是熬不住的…你看这脸白的…”   “我无妨的,不是还要带少爷少奶奶去拜见空闻大师么?别为了我拖了时辰,下山要趁早着,晚了山路难行…”环翠挣扎着坐直了,表明自己身子真的没什么大碍。   明因虽知道环翠于陆黎是很特别的人,却从来不知关系竟是这样的亲密,两人现在这模样,便如同胞姐妹无异啊!明因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想起之前环翠对自己,也并不如同一般小姐婢女,反倒是有种长辈的亲切在,以至于环翠帮着自己置办嫁妆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安心,与她也有种格外亲近的感觉。   许是两人从家一同嫁了过来,感情更为深厚吧!明因这样想着,心思也通了几分,开口道:“翠姨,还是先在这里歇会儿吧!你身子这样,再劳累了怕是也不好。”   环翠听得,一双大眼深深地望着明因,眼中感情复杂得,明因看不懂,似乎有些雾气浮起,这才赶紧垂下眸子,胡乱地应了句“无妨”。   陆黎见状,急忙道:“便如明因说的办吧,你在此歇着,等下山时再来叫你。”说完便地叫上明因和刚从屋外进来的谢禾急匆匆地走了。   明因只道是陆黎怕环翠还逞强着才这般匆忙,跟在身后便走了。谢禾则刚进来便被拉走了,本就少见得陆黎这般慌忙的模样,心中有些疑惑地回头望,环翠满脸的心痛,两行清泪断线珠子似的掉下来。   深林幽旷,草木茂盛,莺雀啼鸣,的确是个修行养道的好居所。方才明因在大殿后见着的幽径,便通往空闻大师的住所。   进了院子,便瞧见一白须素衣的老者闭着眼睛坐在树下的一张竹编躺椅上,阳光半照着他身上的白衣,有风吹过轻拂衣角,竹椅轻摇,好不惬意。   明因这时,竟是有种见了仙人的错觉。   谢禾走到他旁边弓着腰,眉目清朗,一袭青衫衬得他竟也有了种仙风道骨的飘逸了,明因觉得,似乎平时有些无赖痞气的谢禾只是假象罢了。   “师父!”谢禾声音不小,还沉浸在这仙境般的明因小小一惊,怎的这样大声?   只是虽是这样的音调,老者却充耳不闻般闭着眼。   “师父!”见他没反应,谢禾稍稍提了音调,依然大声,原本仙逸现实的场面有些挂不住脸面。   老者依然闲适安静地闭着眼享受徐徐微风。   明因微微皱眉,怎的这样都没反应?看向陆黎,只见陆黎早已习惯了的样子,站在一旁安然等着,明因心思,难不成是习惯了?   谢禾却没耐心了,靠近了老者耳边大声一吼:“师——父——”   老者与明因俱是一惊!   “啊!是你啊虚虚!”老者睁眼见着谢禾,很是欢喜地叫了一声,随即又变了脸,“你可算来了!你都多长时间没来看师父我了?真是狠心,山下有趣的东西多了你便也不想回来了吧……”   一番话说得好不委屈,明因差点都以为再多说两句,这空闻大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过,虚虚?   “师父!想我了吧?”谢禾蹲下\身子,空闻伸手拍拍他的脑袋便搂住了谢禾,好似是久别未见的爷孙俩,空闻嘴里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谢禾只笑着点头。   明因看得很是讶异,这空闻大师不是金光寺的得道高僧么?明因印象中,得道高僧不都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端着坐在蒲团上没日没夜念经的么?明因几乎一瞬间,明白了为何谢禾在山上修行了这些年还是这样的性子。有道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陆黎上前,微微躬下腰与其直视道:“空闻大师,近来可好?”   空闻放开谢禾,合掌点头道:“劳谢夫人还专程过来,老衲有佛祖庇佑,一切都好!”   “大师客气了,禾儿在山上受您照顾,指点佛理,如今成家立业,带孩子们过来是理所应当的!”陆黎说着,示意明因过来。   谢禾站起身牵了明因的手,对着空闻道:“师父,这是我娘子!怎么样,可好呢吧!”   毕竟也算是见长辈,明因有些紧张,红着脸端正道:“明因见过师父。”   空闻看看明因又看看谢禾,笑得合不拢嘴,道:“好好…”   谢禾转头看明因,正腼腆地微微笑着,鼻尖渗出小小的汗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不知怎地,心中有种猫抓般细细痒痒的感觉。   “师傅,我娘和我娘子带了些斋菜来了,要不要尝点啊?”说着从明因手中挎着的竹篮里随便捡了块广寒糕塞到他嘴里,问道:“好吃吧!这可是我娘子一早起来做的!”   明因听得,脸更是红了几分,心觉有些不妥,空闻大师和陆黎都在场,怎地可以在长辈面前这样毫不忌讳地夸奖自己呢?伸出手,偷偷抓了谢禾腰上的肉一拧,谢禾身子微微一震,明因拧了他?侧首见她低头脸红,心下顿时明了,憋着不笑出声,闭了嘴站在一边。   “嗯…”空闻大师吃的起劲儿,哪里有空关注到这些小年轻的事,嘴里只吚吚呜呜地应着表示很是美味。   陆黎站在身旁刚巧看见,嘴角微微扬起。两人成亲这几日,倒真是相亲相爱地紧,府里上下都看得出来,陆黎平日比家中其他人更是关心他们,自然更是清楚,这谢禾看起来,怎么都是服服帖帖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虚虚   将早上准备好满满一个食盒的斋菜摆好放在桌上,空闻大师便左右开弓地吃了起来。   “还是虚虚懂事,知道师父刚刚闭关出来便带了东西给我吃…”空闻抽着空表扬了谢禾,嘴里塞得满满的吃的,说得含糊不清的,“不过你怎的知道为师今天出关的?”   谢禾扶额,无奈道:“你每月十五闭关初一出关是人尽皆知的事,我怎可能不知道?”   明因站在空闻身侧,见他的吃相有些吃惊,看着仙人似的高僧,原来吃起饭来竟是这样的…不拘小节!例如用手抓了带油的酥饼,吃的胡子沾了茄红色的酱料,牙齿上沾了些翠绿的韭菜叶子,吃的高兴时还满足地嘿嘿笑……这笑声是在哪里听过呢?   谢禾溜到明因身边,嘿嘿笑道:“我说吧,给师父的最好就是吃的,瞧他吃的多高兴!”谢禾的声音不小,明因虽心中有话却也没有说出来,这时听了谢禾说,赶紧捂了他的嘴,压低声音道:“小声些!”   谢禾笑着道没事,还想解释,却被明因蹙眉轻轻瞪了一眼,只好闭了嘴。   陆黎找了个借口,让谢禾带着明因在这寺中逛逛,自己则安坐在空闻面前,等他风卷残云地解决完,才缓缓开口。   “大师,禾儿娶亲的日子恰逢您闭关之时,独独缺了您,我们也是无不遗憾啊!”陆黎开口,尽是客气。   空闻抹了抹一把蓬松的白胡子,神情很是满足,道:“世间之事,哪能事事如意,件件圆满,世事皆为空,缺为空也,圆亦为空也,既然圆缺皆空,又何来遗憾呢?”   陆黎点头,也不知懂是没懂,只开口道:“今日是有一事,想要请教大师,还望大师指点。”   空闻笑,若抹掉方才吃东西的那一段,依然仙风道骨,只道:“指点算不上,夫人有话请讲。”   听得空闻的话,陆黎也不拐弯,开口道:“大师,禾儿这些年在上山,想必大师也是知解他的,这孩子本性不坏,只是总不愿好好念书,外头一些风言风语的着实也不少。以前总念着他还小,也不在意,可现在已成家,总不能这样混着过日子,谢家家业是大,可总也要有个人来看着管着不是?这次便是想着来请教大师,禾儿…可能成才?可有什么办法?”   这番话,陆黎憋在心里已是多时,之前只因心中愧疚,想着无论如何要将明因娶进门,虽也有想到谢禾平庸,却总忽略不愿去想,前日听得谢叔恒对自己道:“娶了明因进门,也是想着能将禾儿往好了带,现在这混小子,就是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扶不上墙的烂泥…陆黎这才意识到,若是谢禾一辈子不成器,那岂不是自己害了明因?心中不禁焦虑,才叫了谢禾带着明因一起上山来,见师父是虚,寻良方才是实。空闻大师能在樊城享得第一圣僧的尊号,绝非空穴来风。相传空闻的预言,从来未曾失算过。陆黎此行,也是想趁机问问空闻,究竟谢禾能否成才,只是空闻此人,极少愿意说出这些,口头禅就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所以话虽已问出口,心中却无底。   “哈哈哈…”空闻一阵轻笑,道:“夫人可是不相信老衲?”   陆黎疑惑:“大师此话怎讲?”   空闻起身走开,望了望树上青涩的杏子,“凡事有果必有因,种之以善因者必不得恶果,种之以恶因者必不得善果,夫人一心向善,夫人的孩子,必能得以善果,虽成不得天子龙凤,却也受得百姓爱戴。至于虚虚,答应收他为徒那日老衲便说过,这孩子天资聪颖,一点就通,现如今夫人已为他寻得指路人,又何需徒添忧虑呢?”   陆黎一怔,心中大服,早知这空闻大师知晓前因后事,这时便是连陆黎心中大忧也三言两语道破。   “杏子将熟,总是要落入泥土,才能发芽抽枝,若有一日要熟透落地,莫不舍得啊!”空闻抚着胡子,风吹过牵起素衣,脸上依然安逸闲适。   “你怎的说话也不带遮拦的,师父面前怎的可以这么说呢!”明因才走出院子,便忍不住说了起来,“师父与你亲近,放松点自然是好的,只是尊师重道还是要遵守着的,话不可随便乱说,平日里在家中也就罢了,怎的吃了这么多的亏还是记不住呢!”   “娘子你有所不知,”谢禾见明因有些嗔怪,靠近了神秘道:“你可知我师父法号为何叫空闻?”   明因以为谢禾正转移话题,心不在焉道:“法号不是由师父给的么?怎的还有得选?”   谢禾听了脚步,眼往四下无人,趴在明因耳边低声道:“其实师父听不见别人说话的。”   “什么?”明因瞪大眼回望他,方才还交谈甚欢,这时又说他听不见,难不成是在逗她玩的?   谢禾见明因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道:“是真的!据说师父自小失聪,又排了空字辈,祖师爷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可是方才明明与他说着话呢,怎的可能听不见?”   “没发现我和娘同师父说话的时候都要对着他的脸么?”   “你是说…唇语?”虽也有听说过,有些江湖人能有看唇语这技能,只是总是听听罢了,从来不想有人真的会。   这么说,空闻大师,还真是人如其名了?   “嗯,我娘子真是好聪明呢!”谢禾点头,大加赞赏,“没想到娘子如此见多识广,连这个都知道!”   明因白了他一眼,却又笑得无奈,这谢禾对自己从来不吝惜那些个溢美之词,可是每回听得,都觉得有些言过其实,溜须拍马之嫌了。   谢禾见她也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双手背着,慢慢悠悠跟在明因身后道:“人们都说师父人如其名,在市集静坐念经三日不受半点侵扰,真乃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却不知他是真的耳根清净,师父说,若是他也如常人般耳聪目明,怕是也念不得这么多年的经书。”   见明因放缓了脚步,谢禾接着道:“若是太过意他人,也做不成自己要做的事了。”   “你方才说什么?”明因回头,有些不可置信方才听到的话是从谢禾口中说出来的。耳边似乎想起娘亲开朗的笑声,娘说,若是不在意别人世俗的眼光,那世俗的人便不会让你好过。明因这些年来一直深信并遵循着,却因为小心翼翼地遵循着,甚至于有些丢弃了后半句:可若是太在意了,便即便是别人不束缚你,也会被自己束缚得不敢放开手脚。   谢禾的所作所为,便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思想?   “所以说,方才说的话,师父听不到啦!”谢禾笑得欢喜,签了明因的手沿着那山中幽径深处跑了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看他这一脸欢快,明因将方才脑中闪过的想法一扫而空,这样的谢禾,怎的可能是藏拙?明显是真的很拙!   “诶…慢点慢点,看着路!”   山中林密,即使是相隔不远的两个院子也被林子挡得严实,若不是谢禾带路,明因是怎么都不知道空闻住的院子旁还有这么一个小院落。   “我以前便是与师兄弟们住在这里的,现在这时辰大约都还在大殿念经,院里该是没人的,我带你进去瞧瞧。”方才明因怕自己一介女流,乱闯了僧人们的居所总是说不过去的,不愿意进其他院子,谢禾这时这么说,其实也不确定,毕竟有时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留下来挑水做饭的小沙弥在院里的。只是这是自己住了好些年的屋子,虽说简陋,莫名的,谢禾就是希望明因能来看一看。   明因本不愿进去,听了他这么说,道:“这是你以往住过的屋子?”   跨入门槛,迎面而来便是一阵桂花香,果真空无一人,禅院安静得,能听到风吹桂花簌簌落地的声音。   “这是第一年来的时候从家里带来种的。”两人坐在桂花树下的小石板上,谢禾拍了拍那棵长得有些笨拙的树干。   “你喜欢桂花?”明因伸出手接住了一朵旋转着落下的淡黄,凑近了鼻子,“可真香!”   谢禾摇头,“我喜欢桂花糕。”   明因手僵了僵,就知道又是吃的…   谢禾也没理会明因这时想的什么,只开口道:“娘子,很香吧?”   “嗯。”   谢禾站起身,大手扶住不算细的树干,手上使劲一摇,树上本已熟尽的桂花如下雪般纷飞落下。   明因坐在树下被落花轻砸了头,抬首才发现自己早身置于这一片桂花雨中,站起身子,笑得娇靥如花地受这香风花雨洗礼。   花香人娇,谢禾看得痴了去,明因见这花雨停下,转头冲谢禾甜甜一笑,轻启朱唇:“谢谢你啊,虚虚!”   谢禾由痴转呆,一脸痴笑就这么僵在脸上,就说不能让她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夫纲     “濯锦江头…成…昨梦,芝麻山下又新年…”谢禾坐在饭桌前,抓耳挠腮地背着那几句诗。   谢禾心中苦恼啊!这明因本不是温柔贤淑地无人能比的女子么?怎的成亲这才一个多月,怎么看着都不是自己当初娶进门来的人啊!尊礼守规矩是在别人面前,怎的搁了他这里便全然变了味了,就像现在……   “是紫芝山!什么芝麻山!再来!”明因站在一旁听得快吐血,就这么几句诗从昨晚到现在都背不下来,说不气那是安慰别人的!谢禾不爱念书,明因是早知道的,想了不少法子,发现还老祖宗说得对,民以食为天嘛!谢禾再是犯浑,说破了大天也就是个小老百姓,还是个嘴馋的小老百姓,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以吃来要挟他。先是让他看到书上记载的某些奇特精巧的吃食,再连着牵出与之相关的诗文,若是背下了,明因便做出那菜来,让他大饱口福。   一开始谢禾兴致大好,十六句的七言律诗一个时辰不到便能背得滚瓜烂熟,可没几天便懈怠着,要先吃了再背,吃完了便开始耍赖,说是吃都吃了,便不背了吧!明因气得两天不跟他说话,他倒好,坐在门前给她背弟子规,撒泼打滚溜须拍马地求明因原谅,保证往后一定好好念书。可这才几日,那懒毛病就又犯了。   “娘子…”扁了扁嘴,看着前面那一桌香气四溢的美食,鸳鸯灸雉、笋蕨馄饨、真君粥、广寒糕…还有那个什么玉延索饼。那陆放翁也是,吃个饼也要写下来,这劳什子的饼,害得他只得在这里背诗,生生地看着近在眼前却吃不得碰不得的一桌子,委屈道:“先吃点,吃了再背…”说着便向桌子伸出手去。   谢禾早上没吃饭便被谢叔恒抓着去检查了一遍,直到日近中午才放他回来,明因想着,确实也该饿了,才犹豫着,便看到那不老实的手,念头一闪,坚决道:“不行!”他若开了吃,便不是一点两点的事了,“背!”   看明因坚决得很,谢禾只好低着头,扭扭捏捏地背开了来:“濯锦江头成昨梦,紫芝山下又新年。久因多病疏云液,近为长斋进玉延。啼鸟傍檐春寂寂,飞花掠水晚翩翩。支离自笑生涯别,一炷炉香绣佛前。”   一口气顺溜着背了下来,仰脸骄傲道:“这回可以了吧!”便欢快地坐到了桌旁开吃了。   “刚刚不是还背错,这会子竟背得如此顺?”明因疑惑,嘴里喃喃着,只是见他已经开吃,倒也便放着他去了。   “方才爹叫了你去,背得怎样了?”明因坐下,拿起碗筷,夹了块腊肉放进谢禾碗里。大约是吃久了素菜的缘故,谢禾对荤腥并不是很热衷,只是明因觉得多少要有点油荤垫腹,每餐都会让谢禾吃些。   “嗯…还行…”谢禾应得含糊,手里也没停下筷子,将嘴里的东西一气儿吞下,对着明因笑道:“爹没骂我。”   没被骂,算是好的了。明因点头,也不再问什么,让他好好吃饭。   目光一闪,滚到桌脚下的是什么?   明因捡起那团捏得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了看。   “相公,这是什么?”   谢禾吃得起劲,也不看明因拿的是什么,问了句“什么”继续自顾自地吃。   好一阵没声响,谢禾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转头看,明因正沉着脸,手里攥着的,不是昨天晚上偷偷抄下来作弊的小纸条么!   “这是…我读书用的,不不…我写的…我…”谢禾胡乱解释,希望能混过去,哪知明因听也不听,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谢禾心想:这便过去了?   “来人!今日的晚膳不用准备少爷的那份了。”   “不要…娘子,不…”   “唉…”谢禾趴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头埋进臂弯里。   “少来我这里唉声叹气的,不是贤淑温婉得很么?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管去,来找我也没用。”凤儿刚下了台便听得他在这里长吁短叹的,前些日子还炫耀着自己家的娘子温柔娴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现在又是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凤儿不禁斜着眼瞟了他一下,看着好似还圆润了不少,哪里像受虐了的样子?   “你不知道!”谢禾直起身子来,控诉自己成婚以来受到的非人待遇,“每天晚上给我看食谱,看得我嘴馋了便给首诗,第二日若是背不下来便不给我吃…”谢禾几欲声泪俱下,每日为了吃的只好委屈求全,堪堪背下那些个拗口的诗文。   “昨日我不过是写了个小条提示一下便被我娘子发现了,还不让我吃晚饭…”谢禾说到这个更是气愤,没想到明因真的那么狠心,说不给他吃就不给他吃了,爹娘更是狠心,还说明因做得好,早该让他吃吃苦头,如儿更是端了一大碗香喷喷的五花肉到他房门口吃,害他昨晚又饿又气,干脆早早躺在床上睡过去了。   凤儿卸下重重的花冠,解下一头青丝,听了他的话笑得花枝乱颤,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如儿真端了碗五花肉坐在你门口吃啊?”一想到谢如儿坐在门口吃得喷香,而谢禾坐在屋里看得口水直流的场景,凤儿便止不住想笑。   “你到底听到哪里去了?”很是愤慨怎么会有如此冷酷无情的人,真是误交损友!见他遭了难不但不安慰,还落井下石。   “下回有机会带我见见你家娘子哈!一定向她讨教讨教这是怎么想出来的!这办法对付你实在是再有效不过了!”凤儿觉得,谢禾娘子,好像也不似谢禾说得那般无趣!   “齐凤儿!你别以为你盖了张女人皮我就治不了你!赵元再来要纳你入门可别再来找我了!”   凤儿好容易止了笑,凤眼一督,无奈道:“那你想如何啊?”   想如何?谢禾一愣,自己好似从没想过要如何。   “哼,连自己要如何都不知道,还想撕了我的皮。”凤儿很是不屑,拿了湿帕在脸上轻轻拭去满脸脂粉。   “我…我要振夫纲!”谢禾脱口而出,谁说他没想法的,这不就是想法了!   凤儿手一抖,转过头来,问了一句:“你懂什么叫夫纲?”   凤儿卸了半边妆,脂红融了水,血一般地淌在脸上,谢禾看得一阵哆嗦,直了直身子道:“怎的不知道!你少拿那些文绉绉的酸东西来吓唬我!你们这些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其实都蔫儿坏,专找人软肉戳!你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你还真当我什么都由着你说就信了,如儿出走还不是你撺掇的!知道你为了逼我下山成日里找如儿到楼里听戏,还拽出那什么花木兰什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谢禾很是激愤地控诉了一番,凤儿听得是一脸的惊讶,这呆子,还真什么都知道!为了收回点脸面,凤儿决定不跟他计较,转移话题,先让他忘了谢如儿那茬儿才是正事!   “那你想好怎么重振你夫纲了没?”今早还因为被娘子气得睡不着觉早早跑出来的人说要重振夫纲,怎么听也是怎么不靠谱啊!   “呃…”谢禾还沉浸在刚刚激昂斗志的言语中,有些转不过弯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不知道!”   凤儿这时已将脸上的脂粉洗了个干净,将一头青丝绑好成了个男子发髻,转头问道:“你们…周公可欢?”   “谁?”周公是谁?   齐风后脊一阵颤,忘了这是个念了十年佛经的呆子,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你们…房事可还顺利?”   “房事啊…挺好的!”谢禾疑惑,房事?在房里和在外头不一样么?明因虽在对他念书这事上有些严厉,平时还是挺好的。   “真的?”齐风穿好自己的衣裳,坐在谢禾一旁,靠近了,满脸的兴致,“那你们是哪个在上哪个在下?”   谢禾更是摸不着头脑,见齐风一脸的笑,越看越觉得猥琐,一脸嫌弃地拉开两人的距离,皱着眉问道:“什么上和下的,不就是这样了?”   齐风一愣,难不成……   “哎呀你走是不走了?再不走我可回去了,磨磨蹭蹭瞎耽误功夫!”谢禾有些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迈开步子便走了。   “走走走…”齐风见他起身离开,赶忙地也拿起妆台上的扇子追了出去。   两人出了荟萃楼,便往城南去了。   近日城中的青年才俊举行游湖吟诗会,齐风这人,像这种聚会有人请都不一定去,这次却不知中了什么邪,非拉着谢禾与他一起去。   “上回我送你那书,你看了没?”齐风手持扇子,极尽风流倜傥之态,惹得路上的小姑娘红着脸频频回头偷笑。   “你这是什么样子?”谢禾皱了皱眉。   “呃…”齐风尴尬,还不是为了显示自己是无意间提起这事的!   “那书你是看没看过了?”   “什么书?”谢禾心道,你又不是不知,我从来不看书!   “那便是还未看过了?”齐风怪叫道,“不是说了成亲那日记得看得么?怎的会没看?”   “哦…你说那书啊…好像是让马青拿去垫桌角了吧?”   “什么?”齐风忽然觉得很无力,这人真的是……呆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男子     从昨晚开始,谢禾一句话也不跟明因说,早上明因起来时便已经不见了谢禾的踪影,吃午饭时明因怕谢叔恒知道了责罚他,随便编了个借口帮他瞒了过去。   这时都已经过了吃午饭的点了,也不知他吃是没吃。   明因送陆黎回房休息出来时,见了一道黑影闪得飞快,往自己院里去了。   回自己屋里时,明因手上端了个食案,上头托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香气四溢得,守着后门的阿黄闻到都摇着尾巴“汪汪”地叫。   天气已是渐渐变得更热了起来,午间的日头很烈,即使是在屋里,这个时候大家也都倦得,昏昏欲睡的,除了几个守门端水的小厮和丫头,能得空休息的,大都趁着主子午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打瞌睡去了。于是府里除了晚上睡觉,便是这时候最安静了,除了阿黄的一两声低吠,便只剩下稀疏的鸟叫和聒噪的蝉鸣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也没见着人。   明因放下食案,坐在桌前等了一阵,低了头有些无奈道:“我煮了碗面,你要是还没吃饭,便趁热着来吃了罢。”   谢禾不打招呼便无影无踪,明因不是不生气,可仔细想想,这事也不能全怪了谢禾,自己也是有错的,也许是自己逼他逼得太紧了,才适得其反。   轻轻叹了口,见谢禾还是没有过来,明因有些奇怪,往常见了她煮的东西谢禾可是跑得最快了,难道还生着闷气呢?这谢禾,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啊!前几日不小心将他那装了“铁将军”的小盅给摔了个粉碎,他最最宝贝“铁将军”也趁机跑得无影无踪,谢禾确实生气,却是在气那“铁将军”无情无义,好吃好喝地养了这么久,说走就走了!还回过头来安慰明因,说是这样无义的东西不值得心疼。   难不成这回是真做得过分,谢禾当真就不理她了?   明因站起来,往里头走了去。   床前处摆了块屏风,其实用处也不大,只是成亲时齐县令送的,谢叔恒说了,也是人家的心意,虽摆在房里别人看不见,可好歹能取个好意头,且就这么放着吧!后来陆黎偷偷跟明因说,那是库房里摆不下去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成亲那日送屏风的人可还真不少,难不成是最近这屏风便宜了?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这时明因只顾着自家相公是否真的闹了脾气,竟是气得连饭都不吃了?   走至屏风前,明因一探头,空荡荡的屏风后一张空荡荡的床,连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不是?”方才明明见了一个黑影往这院子里挪了,怎的不见踪影?难不成不是谢禾,而是有外人闯了进来?   明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樊城民风淳朴,十年都出不了一桩盗窃抢劫案。城北赵家赵元逼着凤儿做自己小妾,顶多了也算是明抢,况且抢了这么多次也没见他成功过;除了这事儿外,便是谢禾七岁事那件子虚乌有的“劫富济贫”案了,若不是樊城这样好的风气,谢禾也背不得那样大的名声。   明因想了想,往外走了去,想看看马青在没在。   才出门,便撞着马青和芽儿两人正站在院门口,扭扭捏捏地不知在扯着什么东西,走近了才发现,两人正扯着件青白色的衣袍。   “这不是相公的么?”明因眼尖,一眼便看出这是昨日谢禾挂在架上的那件。   “少…少奶奶…”两人均是一惊,马青赶紧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去,可惜欲盖弥彰,不藏还好,这一藏,明因倒是看出些端倪来。   “藏起来做什么?拿来我看看。”明因微蹙了眉,见这两人神色分明有异,伸手要马青将东西交出来。   马青求救似的看了看芽儿,芽儿也是一脸的为难,见马青向自己求救,咬咬牙,道:“反正迟早要知道的。”扯过马青手里的东西,放到明因手里。   明因有些疑惑,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接过衣裳,明因便是一骇!青白的衣料上刺目的一片大红,平常人流了这么多的血,如何都得晕了过去啊!谢禾看着虽是身强体健的模样,可每日里吃素的,哪里有那么多血流啊!心猜着,更是慌了,急声问道:“这是…相公怎么了?他在哪里?”   芽儿见明因脸色霎的刷白,赶忙安慰道:“没事没事,少奶奶莫慌,少爷没事!”   带着明因匆匆地往马青的房里走,芽儿趁着这段路程,粗粗地给明因解释了一番,大概意思便是谢禾回家时遇见了一人倒在院里,便把他给抬进了屋里去了,谢禾衣裳上的血便是这么染上的,方才谢禾派了两人来找明因,却怕被明因怪罪多事,才推脱着究竟是谁进去说。   明因算是大致明白了,虽是安心谢禾没事,可这青天白日的来了个不明不白的人倒在自家院里,还浑身是血…这是怎么想都觉得蹊跷的,揣着个心,加快了脚步往后院走。   进了门,明因便瞧见一个看着人高马大的男人正昏睡在马青的小床上,浑身的血,染得马青的床褥满是的红。   “这是…”明因转头问那两人,“你们发现时便是这样了?”   马青芽儿直点头。   “多长时间了?”明因秀眉紧蹙,这人看来伤的不轻,可万不能久拖。   “午膳时到现在,快一个时辰了。”   马青正解释着,谢禾只着了中衣便从外头进来了,见了明因便叫:“娘子,你快些看看,这人还有救没救了?你可有办法?”   明因摇摇头,道:“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人流了这么多血,得赶紧送到爹爹那儿去,再晚了怕也难啊!”   “啊!那赶紧将他送去吧!”谢禾一听,急急忙忙地便要凑上去。   明因见状,拉住谢禾问:“你可知这是什么人?”   谢禾摇头,道:“不知,可不管是谁,始终是条人命,不能见死不救啊!”说着便要过去,见明因又拽住自己的手,微皱了眉问:“娘子,你…”   “你想这样便出门?”   谢禾一愣,“哦,我竟忘了!”才赶紧回了房换衣裳。   明因沉思了一番,这人来路不明的,也不知是好是歹,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便让马青悄悄地牵来了辆马车,轻手轻脚地将那男子搬上马车,从后门赶了马出去。   医庐。   谢禾接过银花端上的茶,大大地喝了一口,盖上茶碗继续对明因讲道:“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我看芽儿都快晕倒的样子了!”   “对对对,还是我扶住芽儿姐姐的!”马青在一旁插嘴,少爷不让他讲,他站在一旁听着实在无趣得很,这么生动的一件事,给少爷讲出来怎么都那么缺味儿啊!   “所以说,你是无意间遇到的,还在一天之内遇到了两次?”明因最后提出一个总结性的问题。   “…嗯…算是吧…”谢禾应得有些不太确定,明明确实是一日之间偶遇了两次,明明确实是无意间发现才救了人,怎的明因一说,反倒觉得这事儿有那么点虚假的味道在呢?   早上同齐风一起往城南的诗会去,谢禾本还疑惑着,齐风对这些附庸风雅之事常常是避而远之的,这回怎的还这么热心了起来。   “你不知道!这薛大官人的二小姐,可听说是位极美的人儿,我倒是想去瞧瞧,还有什么人能比我更美的!”齐风说得不屑,就是不信这世上还有比他还倾国倾城貌的人。   谢禾早是习惯他这副孤芳自赏的模样,挑了挑眉道:“这与诗会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人家薛二小姐还会去那里不成?”   “诶…这回还真被你给猜对了!”齐风扇着扇子,很是自傲的模样,见谢禾一脸的不信,压了压声音解释道:“今日在戏园子我可听他们薛家的丫鬟说了,二小姐要女扮男装参加诗会,反正名声也臭了,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薛二小姐?   不就是之前排在他选妻行列里的那位么?   他俩到湖边时,正见着那群自称才子的,正围成一圈,也不知是在做什么,抓了个人问,才知道有人认出了薛二小姐,正说着这事呢。   挤进人群中才发现,大家口中的薛二小姐正摔坐在地上,低着头哭得伤心,旁边的丫鬟也跪坐在旁低低的抽泣。有个看着书生模样的人正站在一边,道貌岸然地讲着妇德什么的。   “古来女子,哪有随便出来抛头露面的?还扮男装?显然不是正派行为!方才还与人私相授受,大家可都看见了?就是那个长的虎背熊腰的男子,看那长相也知道,尽是粗鄙不堪,有辱斯文之人!”那书生模样的人自己说了不过瘾,还煽动周围的人一起口诛笔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薛二     那书生模样的人自己说了不过瘾,还煽动周围的人一起口诛笔伐。   “就是!我也看见了!”周围的人倒是不负那书生所望,一气儿地附和着。   这薛二小姐自年前被土匪劫上了山,囚了两天两夜,回来时,便一切已是物是人非了,原本由于最受得薛大官人疼爱,虽是庶出,却是无人敢说她一点半点不是,所有人都可着巴结奉承她,连主母都让她几分。可现在,却成了人人非议,不清不白的女人,上了街还人人喊打。   谢禾有些看不过去,正想出手,齐风拉住他,妖娆地瞟了地上低着头的人一眼,道:“不是私相授受么?想必那与之相受者,还未走远吧?”   谢禾一顿,从上回齐风解释过私相授受这回事后,谢禾觉得,自己算是彻底明白了这词的意思了,讲的不就是那两情相悦的男女无媒而配么?这时听了齐风的话,觉得无理,若是真没走,会任凭别个这样子糟蹋自己的心上人?想那齐风若是知道谢禾将这词便这么解释了,还是自己教的,不知该如何翻着那双妩媚的凤眼直骂呆子呢!   “况且,你可是有娘子的人了,若是让你娘子知道了你救了这么个名声不清白的小姐,她可怎么想?”齐风见谢禾不尽信服,开口扯出了明因来。   谢禾听了这话心思着,也是,这若是让娘子知道了会不会另作他想?谢禾还没捋清楚,一身男装坐在地上的薛二小姐便突然地止了哭,站起身子将头压得低低的,直往人群冲了过去。   围观的人见她冲了过来,也是怕一个不小心被撞到了伤及自己,都散开了来,让出了一条道,那薛二小姐便趁机这么逃出了人群。   这时人群中传出一个高细的声音叫道:“快拦住她!她定是去找那壮汉来报复了,可别让她跑了!”众人梦醒般“哦”了一身,紧紧地便往薛二小姐跑的方向追了去。   谢禾齐风驻足,回头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身着蓝衣的瘦小个子,脸上倒是清秀俊雅得很,穿着时下书生们盛行的宽袖窄腰儒袍,却掩不住玲珑有致的女子身,这时正远眺着远远跑出去的人群,嘴角一抹笑看着莫测得很。   “哼,还是个毛没长齐的丫头。”齐风勾了勾嘴角,想起那薛大官人家财大势大,又妻妾成群的,心下倒是知晓了几分。   “这是结了什么怨,竟如此待那薛二小姐。啧啧啧…,你看那笑得,可真瘆人!”谢禾一边感叹一边打了个哆嗦,怪不得那时师兄说豺狼虎豹都不敌女人蛇蝎心肠可怕,本来自家的女人看着都纯良得很,自己还不以为然,这时见了这位,突然觉得师兄说的还真是没错!   那女子注意到一旁正站着的两个人,目光落到齐风身上,呆了呆,显然是被齐风的容貌镇住了。   齐风再次洋洋得意于自己的容貌无人匹敌,抬眼想着谢禾一勾以示胜利,却见那女子眼神一转,看到齐风旁边的谢禾,又是一愣,随即脸上一红,低下了头来。   齐风怒目圆睁,这是什么意思!人生第一次,齐风觉得对自己容貌的信心受到了打击。难道自己还不如谢禾这个五大三粗的?   这头齐风一个敏感的少男心正受着无比的煎熬,另一头,谢禾心里也不好受,靠近了问:“这女子是怎么回事?红着脸老盯着我看这是要干嘛?”难不成也要害自己?   这时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叫声,谢禾赶紧跟了过去,齐风还愤愤不平地盯着那个毫无眼光,被丫鬟拉着偷偷退开的女子,直到见不着那人,齐风才回过头来往谢禾走的方向也跟了过去。   “放开!你们放开我!”薛二小姐被方才那书生抓住了手腕,不住地挣扎着,就连跟在身旁书童打扮的丫鬟也被人拦在了一旁。   “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薛二小姐抬头回望抓着自己的人,叫得有些绝望,来看热闹的两人这才看清楚了她的脸。   “嘶…”齐风倒吸了一口气,双目不移地盯着那娇人儿看。   “这确实是极美的!”谢禾语气平和地点头评定着。蛾眉杏目,俏鼻樱唇,梳的男子发冠更是多了几分英气,这是又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娇柔之态无一不显,于是谢禾判定,这是个美人。   方才还沉浸与当前美色的齐风听着谢禾读经般地感想,明显有些噎住了,翻着眼道:“你还真是不食烟火!”   看着眼前的薛二小姐正被苦苦为难着,齐风思量一番,正打算开口救人,却见眼前黑影一翻,一个身着墨色衣袍的高壮男子便挡在了眼前,迅速出手,一把捏住那书生抓着薛二小姐的手往外一翻,那书生立即尖叫着松了抓着薛二小姐的手,接着整个身子便被掀开,飞出了三尺之外,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小姐没事吧?”不管众人尖叫低呼声,那黑衣壮汉顾自蹲下对着跌坐在地的薛二小姐关切地问,却并无伸手拉她,一切在规在矩。   薛二小姐顾不得满脸泪痕,急切道:“你不是走了么?怎的还回来了?”   “方去拿了药,正准备回去,却正好碰上了…”那人指了指方才扔在一角的几包药,“是我鲁莽了,本想告知小姐,却不知连累你至此。”黑衣壮汉看着粗野,口中说出的话倒是不鲁莽。   薛二小姐伸手抹泪,低着头摇了摇表示无妨,那丫鬟也趁着众人愣神的当儿,赶忙挣脱开来,跑过来扶起自家小姐。   转了头,对围观的众人厉声道:“今日你们可看好了,这人是我打的,与小姐无关!若是有人再拿这事来为难小姐,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便让那小丫鬟扶着薛二小姐走了,自己则站在原地怒目圆睁着,威吓着那些早已被吓傻的书生不再跟上前来。   回来时,齐风很是恼气,怎的现在的女子会喜欢这种五大三粗的柱子!边骂着那壮汉粗俗边感叹那小姐可怜,看谢禾人高马大地走在前头更是无名火四生,饭也不吃便怒气冲冲地回去了。留下谢禾在街上晃了一圈才发现早上走得匆忙,连荷包都落在房里没带出来。没得饭吃,从昨晚饿到现在,整个人前胸贴着后背,谢禾只好灰溜溜地溜回家,跟娘子道个歉,看看能不能得点吃的。   哪知一入了门,便听得谢叔恒在骂自己怎的到了饭点还不出来吃饭,明因说是她自己有东西不知道要往哪里买,便让他出门去买了,陆黎又跟着安慰了几句,谢叔恒这才安静吃饭,看得谢禾不敢进去,只好先回院子,待会子再说了。   “好在有少奶奶,要不然又该受罚了!”马青跟在后头,捂着心口感叹着少奶奶真好。为了促使马青当好书童,好好督促谢禾读书,谢叔恒可是下了死规矩,往后只要谢禾受罚,马青也要连坐,吓得他现在都不敢随便说要出去玩,这回要不是少奶奶挡着,怕是又要没饭吃了。   “那是!我娘子可是最好的!”谢禾从来都觉得,明因是个一等一的好娘子,管吃管喝还管陪睡,齐风听了瞪他问,哪家的娘子不这样?可谢禾就是觉得明因好,哪里都好,当然如果能不老让他念书的话就更好了!   “啊!”才到自己院门口,便听得有人惊叫了一声。   主仆二人赶紧跑了过去,只见芽儿一脸惨白地从院里跑出来,见了他们哆哆嗦嗦地道:“少…少爷…院里有人…都…都是血…”   进了院子才见到,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不就是方才城南见的那黑衣壮汉么?怎的这才过了多久,便从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变得这样浑身是血倒在自家院里了?   谢禾迅速地考虑了一番,让马青帮忙,将那壮汉背起来,放到马青屋里去了。   “所以才染得你那一身的血?”明因听到这里,想起方才见着那件血衣,可真是心有余悸。   “娘子,对不住了,那衣裳是你给我缝了袖口的那件,怕是穿不了了…”谢禾很是遗憾,那是新做的衣裳,明因特地在袖口绣了朵桔梗花,只是那衣裳怕是洗不干净了。   明因笑,这人到底关心的是什么?摇摇头,换了个问题道:“只是那人看着那么壮,你还真背的动啊?”   谢禾一听急了,抓着明因的手摸自己的上臂,道:“这可是为夫当初在山上练出来的,不说这么个人,就是再来一个我也背得动的!你要不信晚上睡觉我脱衣裳给你看!”   明因脸上一臊,甩开他抓着自己的手,看旁边马青芽儿都在,红着脸嗔怪道:“你说什么呢!”   芽儿倒是听懂了些什么,捂了嘴偷偷地笑,马青却是听不懂这里头有什么不妥的,用手肘碰了碰芽儿,低声问怎么了。明因一瞧更是害臊,转了脸不再开口。   谢禾不知明因这又是怎么了,还想再缠着她说上几句,肚子里却“咕咕——”地发出了阵阵声响。   “娘子,我好饿…”谢禾被这声音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已经饿了好长时间,耷拉着脸对着明因眨巴眨巴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山匪     听得明因说方才出门前本煮好了碗牛肉面,谢禾蹭着明因再给他下一碗。看他也是饿惨了,明因摇了摇头,牛肉是没有了,还好昨晚熬的鸡汤还剩下一些,就着厨房里不多的东西随便下了碗面。   想是老鸡汤,看着黄油厚腻,明因取了个萝卜改成了菱状,放入鸡汤中沸腾,趁着煮萝卜的当儿,择洗了几棵白勺青叶的小白菜,从竹匾架上抓了把韭叶宽面,稍稍松了松腻在一起的几根,放下锅去继续煮着。   谢禾在旁闻着鸡汤的香味渐出,肚子更是“咕咕”地叫得越发响,方才倒还没这么强烈的饥腹感,现在却是觉得快饿软了般,无奈还未煮熟,给自己盛了杯水,闻着这香气,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大几口,随便找了个话题跟明因说道,转移自己注意力。   “娘子,爹说你自小便跟随他们走了许多地方,那可是长了不少见识了吧?”谢禾想起上回陆原抓着他喝酒的那次,便说为了他学医长见识,一家人走了不少地方。   明因转头,笑道:“是游历了不少地方,长见识不知道,见了不少世面却是真的,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有趣处,八里庄的庙会是最最有趣的了,每逢年关都有一回。到那时候可是热闹了,老老少少的都出来逛庙会,吃的玩的都在这几天聚得齐了,”说起这个明因显得很是有兴致,盖上锅盖子,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樊城可也有庙会?”   “庙会…”谢禾皱了皱眉,伸手抓脑袋,樊城地处南方,虽是物丰民富,可庙会什么的,却是实在没有的,这时见着明因很是兴致的模样,道:“庙会没有,可是每年六月初五都会有个斋食节,就在金光寺,跟你说的庙会听起来相差不远,城里人都往寺里去,也是吃喝玩乐全足了,只是这些年都是咱家帮着寺里办的,所以祭神的斋菜是咱家找的的厨子做的,好吃好喝能借着试菜先尝尝鲜。”   “唔…真的?”明因看着很是高兴,小手一拍,思索道:“六月初五…那不是还剩下大半月了?”   “是快到了,只是听说近来山匪老是下山来抢人劫财,年前在城外劫了个薛二小姐,还劫了不少的过往商客,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混进城来了。”   明因一惊,问:“樊城不是多少年都与匪盗相安无事么?怎的突然间就劫人劫财了?斋食节人多,可是混进来的好机会了!”   “嗯,说的便是这个。齐县令已经找了爹来商量,怕那山匪趁着斋食节混入老百姓中,到时若是再犯案,可就难抓了,想着今年可能要设些计谋来抓山匪了。”谢禾想起之前爹说过的,怕是今年的斋食节不太平了。   “那可得小心了,千万不要好好的节日出些什么事的才好!”心思着,那究竟是不要太去凑热闹的好,这危险时月的。   谢禾一拍大腿,很是气愤道:“都怪这帮遭了瘟的山匪,做什么不好非做这样的事,闹的人连斋食节都过得不安生。”   “山匪啊?”买豆腐的郭大娘,她家儿子便是几年前在城外被山匪抓去了,至今生死不明的,这是明因忽的想到这个,心思着好似很久没有见到郭大娘了,也不知近日如何。   谢禾见明因低首思考着,以为她害怕这山匪什么的,拍拍自己结实的胸膛,自信道:“其实山匪也无妨,有为夫保护着,娘子你大可放心着!”   明因听得,抬眸看他,“扑哧”一声笑了,开口道了句“知道了”,便转回身去,将方才洗净放在一旁的白菜放入锅中,放了盐巴,又加了少些的红辣椒油便起了锅。   被萝卜吸了油的汤底很是清爽,萝卜白净,青菜翠绿,面条黄亮,上头还薄薄得浮着层红艳艳的辣椒油。谢禾看得食指大动,夹起面条便呼呼啦啦地吸了一大口,面条很是弹牙,显得韧性十足,谢禾脸几乎扣着碗,吃得不愿抬头来。   这头才盛起了锅,陆原便换了衣裳洗净了手往厨房寻女儿女婿来了。   “爹,那人如何了?”明因见了陆原,斟了杯水给他,自己也就着桌边坐了下来。   陆原伸手捻了捻自己那小绺胡子,皱了眉肃容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怎的会认识这样的人?”   陆原只一眼便认出来,方才抬进来的那人是早上来医庐拿过药的,拿了张药方子,抓好了药便匆匆地走了。陆原见他彪形体大,虎目如铃,模样煞是凶恶,看着绝不简单。初初来时,陆原实是吓了一跳,行医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这浑身的刀伤剑痕,老伤新伤的,遍布得满身都是。   明因简单地将谢禾方才说的复述了一遍,“好歹是条命,又倒在府里,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不好交代,既是还未断气,便想着若能救下也好。”明因方才也是慌了神,未想过这样伤况的,绝不是普通人,若是什么亡命之徒,将他带了医庐来,岂不是反倒害了自己爹爹!这时才回了神,有些担忧道:“爹,现在该怎么办?”   陆原抿唇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人伤口虽不少,但并无直接致命的,想是失血过多才会晕倒,包扎处理过倒也无甚大碍。只是医庐人多口杂,怕也不是久留之处…”   明因点头,“待会子那人醒了,问得他家在何处,便将他送回去。”   “嗯,”陆原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开口道:“可有其他人知道你们救了这人?”   明因侧首看了眼一旁才吃完了面条的谢禾,抹了抹嘴边的汤油道:“除了马青和芽儿,应该没有人知道。”午间人少,大都能休息的都休息去了,且方才出门时明因特意嘱咐了莫要声张,做起事来轻手轻脚的,大约是没什么人知道的。   陆原点头,嘱咐道:“这人看着不简单,看那伤势,想来仇家更是…救他的事,莫要声张,也莫要多透露自己身份,以免往后寻来无端祸患。”   陆原的担心莫无道理,两人听了点头称是,便起身往屋里去看看那壮汉如何了。   那人大约刚刚转醒,见着自己身上包扎得仔细,又好好地躺在榻上,方才虽是半昏半醒中,却是知道有个男子背着自己走了好几段路,眼前来人又笑脸迎人,想也知道,这便是救了自己的人。挣扎着半撑起身子,双手抱拳状,诚恳道:“多谢恩公出手相救,卓虎才得以逃出生天……”话还未完,本就强撑着的手抖得厉害,猛地手一软,整个人倒回了榻上,一旁的绿苗见状,赶忙扶住了他。   谢禾也赶紧快走几步上前,帮他挪了挪位子,就着榻边的方凳坐了下来,道:“壮士无需这么客气,你身上带着伤,且好生躺着。”   那壮汉原叫卓虎,听得自己伤后晕倒在人家院落才得以被救,又是挣扎着坐起来道谢,又道:“家中有人生病,这次是来抓药回去的,不料遇上仇家,才遭此劫难,好在遇着恩公,若遇到的是些心肠歹毒的,怕是早便将我扔于郊外无人之处了。”   谢禾一笑,道:“人命关天,岂有不救之理?你也无需挂念于心,好好养伤才是要紧的。”   卓虎摇头,抱拳沉声道:“卓虎此生欠了恩公一条命,往后若是有用得上卓虎的地方,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谢禾一顿,想起之前陆原的交代,转头看了眼明因,明因以为他为难着,正欲开口解围,却听得谢禾低声笑了出来。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况姓名不过是个代称,他日我若是更改了名字,难不成你便认不出我来了?”说罢更是哈哈哈地低声笑了起来。   明因本是一愣,谢禾这话,分明是拒绝了回答后还反将一军,以防对方再不依不饶地继续问。这谢禾,何时有得这样的好口才好智慧了?   果然,那卓虎一听,也跟着谢禾豪迈地哈哈大笑,只是身上的伤口还牵连着,不好大笑出声,却不再纠结于姓名之事,反倒很是信服道:“恩公果然豪杰!既是这么说了,卓虎再问未免小家子气,只待往后再有机会报答恩公了!”说着便准备下榻,无奈身上伤口牵制,拉开了腹部的伤,“嘶——”一声倒吸气。   “你这是做什么?这才刚刚包扎好,伤口正裂着,怎可乱动?若是再伤着,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了!”绿苗看着他很是紧张,在一旁一直没走,这时见他牵动伤口更是急得不顾在场的其他人,开口便带了些埋怨在。   “多谢姑娘!只是我有要事在身,必须回去了!”说到这个,卓虎这才想起自己丢了些重要的东西,拿起放在床头的衣裳摸索了好一阵,掏出了张染了血的药方,对着谢禾道:“恩公,这药是拿回去救命的,只可惜半路遇了那群遭了马瘟的红背心,才给搞丢了,可否请恩公再帮我抓得这几帖子药,卓虎定当感激不尽!”   谢禾一顿,见旁边的明因脸一下子刷了白,侧了侧身子挡住了她,又恢复一脸的笑意,接过药方道:“卓大哥真是客气,我这便让人抓了药去,只是要回临城,路途虽算不上远,你这身子…”   “无妨,我还有弟兄们一同下了山来,说好了在城门口汇合,只是还要劳烦恩公派人将我的境况告知他们了。”   “哦…这我便安心了,我这就找人去城门口,你且休息吧!”   出了门,明因整个身子不受控制般软倒了下来,好在谢禾及时接住才不至于掉下台阶。   “相公…那人是…”   “我知。有为夫在,娘子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哟,最近网路整修中,一直没网上,连电都时有时无的,抓狂啊……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赶紧发上来,黑暗啊…… ☆、第四十六章 预备     这日才回去,陆黎便叫了明因过去,讲的便是斋食节的事。   “这几年来我们家都多捐了些东西,齐县令也多找我们商量,所以这年怎么办的,自然大都是我们家来定。”陆黎拿过往年记录捐出食物香火添油钱的册子,翻开指了上头对着明因道:“这两年捐出的东西比往年多了些,按理说今年也该多些的,只是之前齐县令找了老爷,说是城外山匪猖獗,大有进城来犯的架势,只是碍于衙门官兵近月来严守城门,不敢轻易举动,想来能有混入城里的机会,也只有斋食节了。”   明因听得头皮有些紧,想起今日居然将那山匪救了下来,还带去了医庐,好在那山匪也还不至于泯灭人性,没有对他们下手,方才那卓虎所说的弟兄到时,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甚是吓人,到现在明因都在后怕。   “明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可是身子不舒服?”陆黎见明因脸色有些发白,神色有些不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地问着。   明因见她担忧,微微一笑安慰道:“娘,我没事的,只是觉得屋子里有些闷热罢了。”   陆黎一听,叫了小婢打开半掩着的窗门,问道:“现在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明因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我听相公说齐县令找了爹去,是想着要做些策谋来治理这些个山匪的?”   “说的便是这事了,齐县令希望我们还像往年那般,依然办的热热闹闹的,好让他趁机在人群中设计布网,将那些山匪一举拿下。”陆黎说着,叹口气道:“看来今年是没法子好好办了,只能是办办样子,本想着你是第一次过这斋食节,好好带你游玩一番,却遇上这样的时月,真真是遭人心肠!”   陆黎很是遗憾,本想让明因能好好感受一番这樊城的风土人情,让她多些熟悉亲切感,毕竟来樊城这么久,自己都没能带着她好好逛逛,好容易有个机会,却被这样的事阻了,不禁有些失望。   明因看她脸上有些失落之色,笑道:“斋食节不是每年都有的么?今年无法尽兴,那便等明年,我们陪娘再好好过便是了,何况齐县令也只是猜测,多做些预防措施罢了,也许到时山匪根本没来呢!”   不忍她失望,明因开口安慰,心中虽不确定,但也存了些思想。那卓虎下山,似乎是为了抓药,看后来来接他的人对他极是恭敬的模样,大约那卓虎也是个头领之流,既然能劳动他下山,那只能说明受伤之人大约地位也是不低的,看那药方子,用药仔细,用量也很是斟酌,且都是些重伤愈合的药,山匪的阶级明因不懂,但若是头领都受了重伤,那下山劫人财物的机会是否就少了些呢?   陆黎听得,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过了,赶紧转了笑脸对着明因道:“是我过虑了,不过到那日,可千万小心些,不要太凑近人多得地方,空闻大师在寺中,禾儿与你必然是要去拜见一番的,如若不然就直接不去了…”   “娘——”明因拉长了尾音,看似有些撒娇的模样,“你就别太忧心了,到时拜见了师父,我们便回家里来,不会有危险的!”   这段时间来,陆黎对明因关怀备至,明因早已将她视为至亲至敬之人,对着她撒撒娇,心中也不别扭,竟也成了很是自然的事。   可是陆黎,却是愣了一愣。   这孩子竟对着自己做了如此亲昵的事,这是多少年来梦都不敢梦见的,顿时泪眼盈盈,却又怕被明因察觉,假装拿着帕子揉了揉眼,道:“怎的有沙子飞进来,迷了眼了。”   “可是门窗开大了?”明因见她拿着帕子揉眼睛,问了一句,又起身稍稍阖了对着陆黎的西边窗户。   “无妨的,”明因回来坐下时,陆黎已经急忙收了情绪,抬手抚了抚发髻,接着方才的事继续道:“明因啊,斋食节在城里也算是大事了,那日不但要上山朝拜,家中祖先也要一同祭拜,你今年刚进门,咱家没什么规矩,咱也不讲究那些,准备祭品的时候在一旁帮着我就行了。”   明因点头,连祖先也要祭拜,想也知道这样的节日在樊城该是很重要,即使陆黎没有要她在旁帮忙,也是该主动提出的,即时便应了句知道了。   两人坐着又扯了些家常,旁边倒茶的小丫头也不知怎的手一抖,竟将水倒出了杯子,溅得满桌子的茶水。   那丫头大约是刚进府,看着年纪很小,见自己做错了事也是怕极,立刻跪倒磕头,嘴里不断求饶。   陆黎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看明因有没有被烫到。   明因虽被溅到了些在手上,好在茶水放得稍凉了些,也不是很疼,摇摇头说没事。   陆黎见她手上有些红,可却又这么说了,知道明因不愿为难那丫头,只好训斥了几声,打发她上后院帮忙去了。   “最近这些丫头真是越发不尽心了!上回有人送了两株金边墨兰,叫好好照看着,也不知那花匠怎么看的,竟把一株给看死了!你们爹爹平日最看重这些个花花草草的,那回可是心疼极了,气的两天都不说话,只守着那株还半死不活的,我还笑他那拿花当自己命来着,现在倒好,连个倒水丫头都倒不好水了!”陆黎看着明因有些心疼,念叨着家里散碎小事,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看那她年纪也还小,才入府里,许是紧张才抖了手罢!对了,娘,翠姨这几日还不见好么?前两日去看了她,好似又瘦了些。”说到新来的丫头惹得陆黎不顺心,明因倒是想起了环翠。   从一月前在金光寺中暑,环翠便直是怏怏的模样,几日好几日病的,药也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转。好在陆黎对她确实照料有加,不但让她好好卧床调养,还找了个伶俐的丫头照顾,三不五时地还去看她,同她聊聊天。只是陆原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她自己心中解不开的结,又哪是区区几贴中药能治得好的?明因心中疑惑,环翠心中,究竟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陆黎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都拖了月余了,竟一点也没见好。本这斋食节都是她在旁帮着处理些闲杂碎事,这回她却病着,怕是也帮不上我了,这才要你来的,若不然,你还能清闲些了。”   听得陆黎的话,明因倒是有些愧疚了。入府也有一个多月了,不但没有像人家说的做媳妇千难万难,反倒因为不用帮忙关顾着医疗的事,比在家里还清闲了些,对着陆黎,更是有种自己是女儿的错觉。   “娘,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怎的能讨清闲呢!便是翠姨身子骨好好的,虽无法像翠姨做得那样好,我也会尽力在旁帮着娘的。”   陆黎听了,笑得欢喜,牵了她的手轻抚道:“好孩子!”   过了晚膳,陆黎按着习惯给谢叔恒沏了杯茶,便往后头去了。   进屋时,环翠正睡着,一旁的丫头正想叫她,陆黎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自己便走近了,坐在床边。   屋内烛光微暗,透过纱幔深深浅浅地落在环翠脸上,这才一月,原先丰腴的圆脸消瘦得下颌尖尖,眼下的黑影被苍白的脸色衬得更深。   陆黎眉头紧皱,低低道:“难道是为了明因么?”   床上人依然昏睡,无人应她。   人就是这么个样子,过得太舒坦了,反而要给自己找不舒坦。就像最近的谢禾君。   陆黎说是只要明因在一旁帮帮忙,可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多,从仓储的粮食到需要新添多少,从原先准备好的银两到超出了要向外头账房多取些,从之前到寺里帮过忙的丫头小厮到需要新添人手……一切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明因跟着陆黎,虽只是帮她打打下手记些东西,却也觉得千头万绪,实在耗心劳神。   这样的忙碌,明因自然分不出多的心思来关顾谢禾,且从上回谢禾赌气离家一上午后,明因也自我反省了许多,究竟是不是自己太过严厉,毕竟这是自己的相公,这样逼着他,于情于理,自己做的都有些不对,对他读不读书这件事,倒也睁只眼闭只眼,想着等过了这阵子,再同他好好谈谈。   加上齐县令三不五时便请了谢叔恒去商量事宜,也没空管理他的功课,谢禾最近过的很是舒坦。   “如儿呢?怎的近来都少见她了?”谢禾好容易不用担心自己被抓着背书,很是闲情逸致,两腿搭着一旁的小方凳,整个人歪在太师椅上,拿了块酥香可口的桂花糕扔进嘴里,口齿不清地关心着自己多日未见的小妹。   说是多日未见,不如说是多日未见她缠着明因或是捉弄自己了。   “好似从会集后,小姐便日日往外跑了,前些日子还要我找个绣架,缠着少奶奶教她绣花样,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真是奇怪…”对于这事,马青也表示很是不理解,原本小姐就爱有事没事闹少爷,少奶奶了进门,她更是粘得紧紧的,这几日倒是奇了怪了,除了三餐在老爷眼皮子底下露个面,整日都不见人影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报仇     两人正讨论着,齐风着一袭白衣胜雪,面色极佳地跨进门来。   “齐…齐少爷…”马青又是一阵呆愣,叫了句齐少爷便站起身来,连滚带跑地往屋外滚去了。从上次要他画着大花脸在荟萃楼门口蹲着后,马青更是领悟到一个真理:蛇蝎美人,只可远观不可近看啊!   “哟,脸色还真好,红润的很嘛!”谢禾依然一副二世祖的模样斜在椅子上,拿了茶杯喝了一口。   齐风重重坐在椅子上,怒气冲冲道:“什么女人!这世上竟还留着这样面目丑陋不知羞耻的人!居然还说自己是个女人!老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谢禾听得来了兴趣,玩味道:“什么女人不女人?齐大少爷不是最最怜香惜玉的么?怎的?今日被那个不知好歹的气成这样!啧啧啧…这小脸,红扑扑的,跟个猴子屁股似的!”谢禾说着,伸了手要去捏齐风的脸,被他一手重重拍开。   “老子气不顺着,你给我滚远点!”齐风被他这么一闹,脸上的颜色更是深了几分,见桌上倒扣着个空杯子,抓起来胡乱斟了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顺了气才开口道:“方才在街上遇见个没长眼的,一身的腌脏还往我身上靠,你看你看…这都脏了!也不知道这樊城怎还会有这样的臭婆娘,真是气死我了!”   “臭婆娘?”谢禾一挑眉,这齐风,大概是真被那个女子给气急了,对女子他可是向来怜惜有加的,虽说平日里齐风生气了也会说些脏话,可说出这样骂女子的话,谢禾还真是头一回见。   “不对!”齐风纠正,“还不知是公是母!见她那样子,怎么看都不是女的!真是晦气,一个月能见这样的人两次,这辈子可再没这么倒霉的事了!”   “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有本事?说来听听说来听听,”谢禾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兴趣,反正他正无聊着,看齐风被气成这样倒是觉得有趣得很,一脸等着看戏的表情很是生动。   齐风横了他一眼,胸中恼怒实在无处排解,开口将方才遇到那倒霉事说了一通。   原是方才从城南过来,遇见了一扶着手推车的人,车上尽是些牲畜内脏,又臭又腥的,齐风身着这一袭白衣,定然能躲多远躲多远,想着等她过了自己再走,以免一个不小心弄脏了衣裳可不好。哪知那人倒好,居然将那车就这么摆在路中央,自己往一旁的杂货店里去了,齐风耐着性子等她出来再走,左等右等愣是没见人出来。这才迈开步子想绕道走,那人却从一旁窜了出来,与他撞了个满怀。   “你看看!这都脏了!”齐风抖着身上依然洁白如雪的衣裳,凑近了要谢禾看。   “这么骂人就为了这个?不止吧!”谢禾有些不相信,齐风虽傲,可对女子向来柔和,再怎么也不至于破口大骂,“你方才说,一月内见了她两回?那上回呢?”   “还不是你家如儿…”齐风正怒着,开口就漏了不该漏出来,赶紧闭口不语。   “如儿?”谢禾放下脚往齐风身边拱了拱,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也知道谢如儿又干好事了,见齐风在一旁偷偷瞄他,反倒展了眉,把脚架了回去,拿起花生米一个个往嘴里弹。   齐风见他不理自己,收了那副怕事的小媳妇样,嘟嘴道:“你可真无趣!”   谢禾“嘿嘿”笑了两声,道:“说罢,又是什么欺凌弱小的事?”   “谁说欺凌弱小了,还不是如儿要我帮她报仇的!谁知道还有人是那样的!”齐风说得既是愤慨又是委屈,想他堂堂樊城名伶竟与那个屠猪女在大街上争论,简直是丢尽脸面啊!   大约也就一月前,谢禾刚成亲那会儿,谢如儿被勒令没事不要老去缠着那新郎官和新娘子,无聊之极便往街上乱晃去了。哪知晃着晃着就到了城南,走了一阵才发现到了上回的那家猪肉铺。   谢如儿也是无聊的紧,想起上回吃的那亏就觉得心里憋气,见那屠三娘正忙着生意,上前就是一阵冷嘲热讽,三诬四赖那猪肉不干净,吓得那些个卖猪肉的人一点不敢再买了,扔下猪肉跑远了去。   屠三娘自然是吃不了这亏,顺着手边抄起杀猪刀就要打架的架势,谢如儿一看慌了神,抓起小梨便往附近的荟萃楼跑了去。   “齐大哥!那女人上回害我嫂嫂受了伤,这回还要那杀猪刀对付我,我哥哥定是看上她才不帮我们出头的!”   “噗——”谢禾一口茶水喷得三尺远,“谁看上那女人了!”   齐风耸耸肩,“这是原话!不过就那臭婆娘,我也觉得应该不会有哪个瞎了眼的会看上她!”   齐风当时一听就怒了!   “竟然为了个外头的野女人让自己媳妇儿和妹妹受委屈,太不像话了!”   “噗——”又是一口茶水喷得三丈远,“齐凤儿!”   “哎你别打岔,听我说!”   换下戏服,齐风便一身淡青衣袍,手执青竹骨扇往街上去了。   “客人都被你吓走了,还不满意?你还来干什么?”屠三娘见谢如儿背着手,微仰着脸往自己肉铺摊走来,警惕地站了起来。见谢如儿身后还带了另外的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原是找了病怏怏的帮手!”   齐风这还没开口就先中枪了,当然是很不满的,自己虽是清瘦白净了些,可哪里就病怏怏了!从头到脚审视眼前那人一遍,浑身油腻看着邋遢的很,不禁鄙视谢禾的审美标准,鼻子呲了声,反击道:“也好过有些人连是男是女都让人分辨不清!”   谢如儿扬着小脸,这齐风,可是毒舌的很,想必屠三娘也不好动手,这回不论如何都能胜过这个粗鄙的女人,心中想着,脸上看着更是骄傲万分。听了齐风的话不禁暗暗赞叹,这齐大哥真是厉害!一句话不但将那屠三娘从头到脚踩在脚下,连他自己都顺带着骂了一回!   “你说什么?”屠三娘一脸的不可思议,没想到这男子长得这样标志,一开口却全是混账话。   “难道不是么?你也不去照照镜子,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啧啧,枉生了一副女儿身啊!”齐风还不忘摇摇头,表示可惜,“生的不好也不要紧,只是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那便是你的不应该了!我看你这发髻,还是未出嫁的姑娘吧?这么做可不好,毕竟人家也是才娶了娘子,要么也得等上几个月,这样无媒无聘的,岂不自降身价吗?”   “齐大哥齐大哥…”谢如儿听着不对劲,在一旁拉着齐风的袖子扯了好几回都没将他扯回来,知道他一嘲讽起人来就无人能阻,只好在旁暗暗叹气。刚才为了引起同情,谢如儿承认,自己确实添盐加醋了好些东西,例如谢禾看上那屠三娘……   “什么无媒无聘?什么自降身价?哪里来的疯子?竟在这里胡言乱语!”屠三娘怒极,抄起杀猪刀往砧板上狠狠一剁,那油亮的玄铁刀竟陷入案上半指深!   “这这……你…你要…要干嘛?”齐风走得近,吓得从台阶上跳了下来,双手防备,微弯着腿站在肉案前瑟瑟抖着,谢如儿更甚了,直接躲进了人群,以备局势不对能撒腿就跑。   “古…古来女子德言容功四德皆具备,你你…你确实四德皆无,人家怎么看得上你嘛!你你你…拿着刀是是想如何?我跟你说君子动手不动口的!啊不,动口不动手!你别乱来啊!”齐风看那猪油盖着的刀越看越是寒光森森,此时早是口不择言,胡乱诌着了。   扈三娘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往后还要做生意,也不好与他多加纠缠,一发手劲拔出刀,微微启唇,声音清晰地吐了个字:“滚!”   齐风约摸也是看出她不敢在这里闹太大,直了直身子,收起畏缩的模样,深觉自己方才太辱没翩翩公子的形像了。双手负背道:“真是个不懂礼数的泼妇!也不知怎地会看上你?”   “你…”扈三娘圆目怒睁,抬起手中的玄铁刀,吓得齐风撒腿就跑。   “噗--”谢禾再也忍不住,“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这辈子就是我娘子的了!你们少来污蔑我,我可是守身如玉的!”   “嗯…后来回去想了想,我也觉得怎么都不可能啊!”齐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自觉方才将自己极无形像的那段略去不讲是很正确的。   芽儿端了杯茶进来,才到门口就听到谢禾的话,听得心中很是默许,外头的人可都是瞎了眼的,谁说少爷纨绔的?单单心专意指地疼爱妻子这一条,便是天下间多少男子做不到的了!   “怎的是你端茶来?马青呢?”   “不是少爷有事要他去办么?”芽儿方才在院门口遇见马青,撞了鬼似的跑得慌慌张张,见了芽儿便要她帮忙端茶去少爷房里。   “想是被你吓怕了,连端茶给你都不敢!”谢禾不用人说也知道,马青现在是躲齐风躲得跟躲鬼似的,转了头对芽儿说:“你去忙吧!娘子那头肯定还要你帮着打下手。”   芽儿被一旁的齐风盯得有些害羞,红着脸道了句“是”便匆匆跑出去了。   “你什么时候看上芽儿这种小丫头了?”风流倜傥的齐大公子,不是就喜欢像画舫上浓妆艳抹的女子么?   “唉…从见了那恶婆娘,我看谁都是天仙儿了!”   谢禾斜了他一眼,摇摇头无奈地笑。   “说起来,你我给你的书到底看没看啊?那可是重要的很的!”齐风心中不知骂了谢禾多少回,山上呆多了都成呆子了!连人伦大事都不清不楚,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的很。可这事又私、密得很,直说不得,只好旁敲侧击,也不知这呆子究竟跨出了这步没。   “啊!我让马青找来着,都这么久了都没给我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啊姑娘们~   砸花砸票砸评论都随便来啦哈~   要是能砸霸王阿塘的就好了… ☆、第四十八章 斋食节     整整花了一整个下午清点库存,明因早就累得快趴下了,捶腰捏臂地进了屋。   屋里没人,屏风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相公!”明因探着头走了过去,方才回院的时候才见了个长得俊秀万分的男子出去,想也知道谢禾还在屋里,只是躲在那后头干吗呢?   “诶…”谢禾探出脑袋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本蓝布包着的书,“可算找着了,原来是压在这下头!”   拍一拍,粉尘四起。   “这是哪里来的?”明因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扫开面前直扑来的灰尘,嫌弃地将谢禾往外头推,“来来…往外头去了,别给拍的一屋子的灰!”   走到廊下,手举得远远地拿书在廊柱上敲了几下,惹得自己打了个大喷嚏,谢禾这才走回屋里来。   “哪里来的东西,竟放得这么脏?”明因倒了杯水润润喉,陆黎和她这一下午忙的,连口水都没顾着喝上。   谢禾举起来瞟了一眼,有些嫌弃道:“齐风送的贺礼,明知道我不看书还送这个!”刚才齐风听到他到现在还没找着几乎要扑上来咬他了,说是千辛万苦才买到的,谢禾很是无奈地看他一眼道:这么贵重干吗不自己留着。齐风跳起来大吼道:我都知道了还看个屁啊!出门前还交代着,要想振夫纲,就得好好看看!   “就是方才走的那人?”刚刚遇上那人,见了自己倒是一点不含糊地套近乎,自我介绍完了还不走,盯着自己瞧了好一阵,看得明因心里发毛,才听得齐风道:这呆子!居然一点不懂!说完便摇着头走了。   “嗯…他刚刚才出去,你该是遇上他了!长得可好看吧?”谢禾献宝似的坐在明因面前,将手上的东西随意扔在了一旁。   “好看是好看……”明因应得含糊,侧了侧脸,脖子倒是一阵酸,“哎哟!”   “娘子可是累坏了?这都一下午,肯定是累坏了!来来来…为夫帮你按按肩膀!”说着便站起来要帮明因按肩膀。   “诶…你手脏,全是灰…”   “没事没事,反正你在库房一下午也沾灰了的,我帮你按按会好点…”   “要不你洗了手再来…哎呀!脏死了你…放不放!”   “嘿嘿…就不放…”   两人正玩闹着,外头芽儿开口大声叫道:“少爷少奶奶!该晚膳了!”说完嘻嘻嘻地笑着走开了。   明因脸刷一下红了,瞪了谢禾一眼道:“都是你!”便起身往屋外头去了。   “娘子等等我!我错了,我认错还不成么?我错了……”   声音远去,留下蓝布包着书,静静躺在桌脚边……   六月初五。   从城东到城西,从南街到北街,全是热闹非凡,酒肆茶楼稀疏冷清,街边的素面摊子豆腐花,大白馒头印花糕,香烛冥币凉茶摊倒是客似云来摊满座满。   斋食节嘛!带了点荤腥油腻的,全给人抛后头去了,有些酒店掌柜倒是看得通透,直接在这一日关了门,跟大伙儿一起到街上闹腾去,也帮衬帮衬那些平日里被自己的朱红大门挤得几乎无利可收的小摊小贩。就如荟萃楼的钱大掌柜,领着自家两小姑娘正坐在街边的凉茶摊上看杂耍呢。   陆黎领着谢禾明因坐在马车上,正穿过大街,外头热闹得,两人忍不住掀了帘子直往外瞧。   “啊!那是什么?”   “说是从西域来的,他吹那笛子…对,就他手上的那个,那钵里的蛇就会跑出来…啊…看看看,出来了出来了!”   “哦…啊…我看到了!哎哟真是蛇啊!”   “就是,我骗你干吗!”   陆黎见他二人凑着脑袋看得起劲,笑着摇摇头,对坐在旁边的环翠无奈道:“都成亲了,还跟孩子似的!”   环翠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可不就是孩子么?”   这一病,近两个月了,环翠总是时好时坏,吃不下东西,终日郁郁,整个脸小了快一半,惨白无神的,这一笑,都牵出了眼角几条皱纹来。   陆黎看着心疼得很,不是没问过,她说自己没事;不是没劝过,她却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本是该躺着,不该出来这热闹的地方惹劳累的,可环翠很是坚持,从半月前就求着陆黎一定要带她去金光寺,也答应了陆黎好好养病不多想,可这半月过去了,却还是病病殃殃的样子,就像当初陆黎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娘子你瞧那个!”谢禾很是尽职尽责地像明因介绍着街上的各种以前没见过的新奇事物,“那个是钻火圈,待会子那人就从那里跳着钻过去。”   “跳着钻过去?”明因贝齿咬住下唇,很是认真地思索着,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动作?   谢禾瞧见自己娘子的模样,觉得煞是可爱,手指戳了戳她有些肉肉的脸颊,笑得一口白牙露出了个月牙弯,明因心想着,这人牙齿真白。   “娘子,你真好看!”谢禾赞扬了一句,转过头问陆黎环翠道:“你们也我娘子真的很好看是吧!”   明因一下臊红了脸,拍开他还戳着自己脸的手,低头道:“说什么呢!”   两人均是一愣,继而无奈笑着应了他,环翠接着道:“是啊!少爷有福气,娶了这么好的少奶奶,可要好好待她啊!”   “那是自然!”   车内正笑闹着,车外正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   “小姐…小姐!你慢点走,你等等巧心啊!”外头女子的声音叫得焦急,明因顺着声音望去,那女子,看着怎的那么眼熟?   “小姐!”那女子又大叫了一声,顺着她眼神望去,一身形娇小的女子正被人撞倒在地,那丫头赶紧跑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女子抬头那一瞬,明因身子僵了僵。   “怎么了?”谢禾本还笑闹着,这时见明因脸色微变,才回过头来问,“娘子?”   顺着明因眼神望去,“不就是个女子被撞了么?”   “相公你……不认识?”   “认识谁?”   明因一怔,“哦…没什么…”   经幡高挂,金瓦碧墙,人山人海,香火缭绕,张灯结彩……   明因从来没有想过佛堂寺庙也可以用张灯结彩这词来形容,可是事实摆在面前,确确实实就是…张灯结彩了!   以金光寺主殿的尖顶为中心,放射开来连接着其余各个大殿的屋顶,尽是梵文抄写得密密麻麻经文的经幡,在风中如旗帜一般翻飞扬起,风吹幡布的声音,如僧众在旷野中低诵佛经般款款入耳。下方各殿间也不空荡,尽是些结了彩条的花灯,各型各类,有简有繁,每个都不一样,挂在空中也是引人目光流连得很。   简单的一番礼拜后,陆黎便跟着住持往大殿西边角落解签去了,谢禾拉着明因的手腕往大殿外晃了去。   明因才甩开谢禾的手跟他讲在佛堂圣地不能拉拉扯扯的,便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往殿角那边拐了个弯不见了。   “那不是翠姨么?”明因似说与谢禾听,又似自言自语,好奇地跟了上去。   谢禾本欲叫住她,却也觉得蹊跷。翠姨本不是来求签的么?怎的求了签还没听解便又跑到外头来了?谢禾也无多做犹豫的便跟了上去。   “你站住!”环翠忽然停下脚步大叫了一声,有些破音,却像是使尽了浑身气力般,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明因吓了一大跳,停在了屋角,谢禾从后面没料她忽然停住,直直地撞上来。明因赶紧回头,举起食指“嘘”了一声。   “我知道是你的…我知道是你的…”环翠激动地叫喊着,却只是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因为啜泣得用力,身子一抖一抖的。   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正站在环翠前头,没有回头,背影高大。   “当年你是怎么说的?考取了功名便回来,可你回哪里了?你早忘了家在哪里,早忘了还有人在苦苦等着你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么?你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么?你可知道我们受了多大的苦才熬到现在?”环翠叫得声嘶力竭,看着前面如尊石像般不移不动的背影,环翠忽的蹲下,低声抽泣了起来,“就算不会来,你也不该变成这样啊……”   那背影重重一颤,微微犹豫一阵后,转身走近来,扶起环翠。   “这不是…”明因谢禾均是倒吸了口气,这衣衫破烂的男人,不就是上回在寺门口救了明因的那个道士么?   环翠忽的又激动了起来,抓着那老道的衣领道:“你是个骗子!你是个骗子…”又骂了几句,脱力般软了身子,倒在道士怀里痛哭了起来。   那道士手紧紧圈着环翠以防她软倒在地,望天长叹道:“终是因果自食,逃不过啊……”   躲在屋角的两人看得正疑惑着,忽的听到身后似乎有动静,转身一看,陆黎正扶着墙,看着前头的抱着哭的男女,泪流满面。   “娘,”明因才开口,陆黎便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谢禾眼疾手快地跑过去接住了她,背起陆黎便往后头跑。   留下对这里毫无知觉的环翠和道士,还在那头抱头痛哭。   折腾了一上午,谢禾明因才将精神恍惚的陆黎和环翠送上马车,让她们先回去。   谢家毕竟捐办了施饭施粥,总是要有人在旁看着,往年都是陆黎和环翠在寺里打点,可这回,两人忽的都成这样,谢叔恒知道后,便叫了谢禾明因留下看着。   “其实什么也不用做,还要我们在这里做什么?”谢禾送走了她们,有些不满地在一旁嘟囔,就着一旁凉茶摊子的长条凳坐了下来。   “留下也没什么,你瞧这,多热闹!”明因也随谢禾在一旁坐了下来,“也不知道如儿怎的还就不来了,她不是最喜欢热闹的么?”   “她啊!一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小梨逛会集去了,说是有个什么货郎…”想起早上谢如儿欢欢喜喜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会情郎去了。   “货郎?”明因心中,警铃四起。   开凉茶摊的老妇人走了过来,问了他们要什么。   要了两碗茶后,明因拿起绢子,在谢禾面前的桌位上拂了拂,将些瓜果渣子瓜子壳扫开,道:“如儿近来,可有跟你说些什么?就如要嫁人什么的。”   “没有啊,怎么想起问这个?”谢禾一挑眉,“你可是嫁给我了!再不能想嫁人的事!”   明因白了他一眼,谢禾笑嘻嘻道:“这不开玩笑呢吗?再说,如儿虽与我亲近,可我毕竟是哥哥,这些话,也不会来与我说不是么?该说也该是跟你这嫂嫂说是吧!”   明因转念想,这倒是,如儿怎会同谢禾说这些呢?   那老妇人一时忙不过来,招呼着明因将自己的两碗茶拿过去,谢禾按了按明因的手,自己起身取了茶过来。   “你说今儿早上那道士,和翠姨会是什么关系啊?看翠姨那么激动的样子…”明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相公,你还记得翠姨上回中暑,不就是在这里?我们便是那是遇到那道士的,会不会翠姨是因为看到了他才一直久病不愈的?爹爹也说过翠姨那是心病,莫不成,这道士便是翠姨的心病?”   谢禾点头,思索了一阵道:“既是翠姨的心病,那为什么娘见了他们俩,也晕了过去?”   “唔…这个…”明因一时也理不清关系,想起上回这个开凉茶摊的老妇人给她说过,这道士原本是个中了举的,却不知为何落到这地步,还说是在等女儿…   “女儿?可是翠姨年纪也不小了,那道士…看着没那么老。”谢禾很是客观地评论道。   明因若有所思,环翠嘴里提到的“她”,又会是谁?见那老妇人正忙得很,明因想着,等哪时有空再来问问她好了。   外头日头晒得很,虽有篷布遮挡着,还是很热,两人喝完了茶,便往寺里走了去。   才进了寺门,便见着前头站着一身着绫罗的小孩,脚上踩着个结了彩条的花灯,看起来很是趾高气昂的模样。因是白天,灯里也还没有点燃火烛,那个被踩在小孩脚下的花灯倒是没有燃起来伤了人,可旁边另一个孩子却在一旁哭得抽抽噎噎的。   明因正想走过去,又见了从一旁走出来个头包方巾的妇人,衣着虽是简陋了些,可是紧袖长裤的,很是利索,却并不像那庄稼人。   时下还有这样的打扮?   那妇人瞪了一眼那浑身绫罗绸缎的胖小孩,眼神凌厉得很,才将那哭得正伤心的孩子给抱走了。   那胖小孩似乎被那妇人吓到了,过后又嘟起嘴来,狠狠地将脚下的花灯踩了又踩,直到那个本来就简陋得很的花灯竹架全散才依然忿忿不平地走了。   明因用很是奇异的眼神抬头看了眼谢禾,谢禾笑笑,又执起她的手,往大殿后头走了去。   “有没有发现这些灯笼都是不一样的?”   明因四周一望,依然全是经幡灯笼,点头道:“嗯,看见了。”   “那是各家做好后往寺里送来祈福的,方才那小孩踩着的,大概就是那个妇人家的灯笼了。”   “哦…原是这样!怪不得那妇人满眼的凌厉……”明因恍然。   “一年全家的福气呢!换我我也生气!”谢禾感慨一番,自己小时候也曾经干过踩人灯笼的缺德事,后来没过多久就生病了,来了个和尚说是做了缺德事才报应在身上的。   “真的?那后来怎么样了?”明因听得津津有味,追着问后来的事,没注意到这时谢禾牵着她的手正往哪里去。   “后来才发现那和尚就是来坑蒙拐骗的,说是之前骗了人家不少银子,头发让人给烧没了,索性就剃了光,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僧袍,也不知道骗了多少人。好在被齐县令抓了去,他也才老实了,这事可算是这十几年来樊城最大的案子了…”谢禾想了想,补充道,“哦,除了年前薛二小姐被山匪抓了的事。”   “那郭大娘的儿子呢?他也是几年前被山匪给抓了的。”   “他啊…他那个不算,他是在临城被抓走的,与樊城无关。要说也怪了,明明是相邻的两个城,偏偏樊城多少年不出一件事,可临城却是日日出事,县令一年不知道要换多少个。”谢禾嘴里说着,脚上也不停歇,绕过了几个大殿,将明因往后山上带了去。   “换县令?是因为办事不力么?”小小一个城整日出事,除了治理者办事不力,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不过,怎的会日日出事?”   “这才是奇怪之处了,不管换了多少个县令,几乎都待不过三个月,不是死了,便是逃了,再不然便是无故失踪了。”   谢禾声音有些低,明因听得后脊梁骨凉飕飕的,抓着谢禾的手紧了紧,抬头睁大了眼,小声问道:“难不成是…”   谢禾忽然停下脚步,放开明因的手,正了正身子与之相对,左右顾盼了一番,双手捧起明因红润的脸,对准了她微启的柔软便是重重一印。   “是骗你的!”谢禾扔下这话便迅速跑开了。   明因顿觉周身血液倒流,脑子一片空白,怔愣了好半晌。   谢禾远远看着自家娘子愣在原地动也不动,挪着脚步往回走了一般,见明因回过神来,一双眼睛正四周乱瞟,小心靠近问:“娘子,你找什么呢?”   明因也不开口,突然眼睛一亮,从草丛里抓起根小臂粗的木棍,道:“你个骗子!”   吓得谢禾转身就跑,直直往山上奔去。   “娘子饶命啊……”   整整花了一整个下午清点库存,明因早就累得快趴下了,捶腰捏臂地进了屋。   屋里没人,屏风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相公!”明因探着头走了过去,方才回院的时候才见了个长得俊秀万分的男子出去,想也知道谢禾还在屋里,只是躲在那后头干吗呢?   “诶…”谢禾探出脑袋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本蓝布包着的书,“可算找着了,原来是压在这下头!”   拍一拍,粉尘四起。   “这是哪里来的?”明因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扫开面前直扑来的灰尘,嫌弃地将谢禾往外头推,“来来…往外头去了,别给拍的一屋子的灰!”   走到廊下,手举得远远地拿书在廊柱上敲了几下,惹得自己打了个大喷嚏,谢禾这才走回屋里来。   “哪里来的东西,竟放得这么脏?”明因倒了杯水润润喉,陆黎和她这一下午忙的,连口水都没顾着喝上。   谢禾举起来瞟了一眼,有些嫌弃道:“齐风送的贺礼,明知道我不看书还送这个!”刚才齐风听到他到现在还没找着几乎要扑上来咬他了,说是千辛万苦才买到的,谢禾很是无奈地看他一眼道:这么贵重干吗不自己留着。齐风跳起来大吼道:我都知道了还看个屁啊!出门前还交代着,要想振夫纲,就得好好看看!   “就是方才走的那人?”刚刚遇上那人,见了自己倒是一点不含糊地套近乎,自我介绍完了还不走,盯着自己瞧了好一阵,看得明因心里发毛,才听得齐风道:这呆子!居然一点不懂!说完便摇着头走了。   “嗯…他刚刚才出去,你该是遇上他了!长得可好看吧?”谢禾献宝似的坐在明因面前,将手上的东西随意扔在了一旁。   “好看是好看……”明因应得含糊,侧了侧脸,脖子倒是一阵酸,“哎哟!”   “娘子可是累坏了?这都一下午,肯定是累坏了!来来来…为夫帮你按按肩膀!”说着便站起来要帮明因按肩膀。   “诶…你手脏,全是灰…”   “没事没事,反正你在库房一下午也沾灰了的,我帮你按按会好点…”   “要不你洗了手再来…哎呀!脏死了你…放不放!”   “嘿嘿…就不放…”   两人正玩闹着,外头芽儿开口大声叫道:“少爷少奶奶!该晚膳了!”说完嘻嘻嘻地笑着走开了。   明因脸刷一下红了,瞪了谢禾一眼道:“都是你!”便起身往屋外头去了。   “娘子等等我!我错了,我认错还不成么?我错了……”   声音远去,留下蓝布包着书,静静躺在桌脚边……   六月初五。   从城东到城西,从南街到北街,全是热闹非凡,酒肆茶楼稀疏冷清,街边的素面摊子豆腐花,大白馒头印花糕,香烛冥币凉茶摊倒是客似云来摊满座满。   斋食节嘛!带了点荤腥油腻的,全给人抛后头去了,有些酒店掌柜倒是看得通透,直接在这一日关了门,跟大伙儿一起到街上闹腾去,也帮衬帮衬那些平日里被自己的朱红大门挤得几乎无利可收的小摊小贩。就如荟萃楼的钱大掌柜,领着自家两小姑娘正坐在街边的凉茶摊上看杂耍呢。   陆黎领着谢禾明因坐在马车上,正穿过大街,外头热闹得,两人忍不住掀了帘子直往外瞧。   “啊!那是什么?”   “说是从西域来的,他吹那笛子…对,就他手上的那个,那钵里的蛇就会跑出来…啊…看看看,出来了出来了!”   “哦…啊…我看到了!哎哟真是蛇啊!”   “就是,我骗你干吗!”   陆黎见他二人凑着脑袋看得起劲,笑着摇摇头,对坐在旁边的环翠无奈道:“都成亲了,还跟孩子似的!”   环翠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可不就是孩子么?”   这一病,近两个月了,环翠总是时好时坏,吃不下东西,终日郁郁,整个脸小了快一半,惨白无神的,这一笑,都牵出了眼角几条皱纹来。   陆黎看着心疼得很,不是没问过,她说自己没事;不是没劝过,她却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本是该躺着,不该出来这热闹的地方惹劳累的,可环翠很是坚持,从半月前就求着陆黎一定要带她去金光寺,也答应了陆黎好好养病不多想,可这半月过去了,却还是病病殃殃的样子,就像当初陆黎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娘子你瞧那个!”谢禾很是尽职尽责地像明因介绍着街上的各种以前没见过的新奇事物,“那个是钻火圈,待会子那人就从那里跳着钻过去。”   “跳着钻过去?”明因贝齿咬住下唇,很是认真地思索着,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动作?   谢禾瞧见自己娘子的模样,觉得煞是可爱,手指戳了戳她有些肉肉的脸颊,笑得一口白牙露出了个月牙弯,明因心想着,这人牙齿真白。   “娘子,你真好看!”谢禾赞扬了一句,转过头问陆黎环翠道:“你们也我娘子真的很好看是吧!”   明因一下臊红了脸,拍开他还戳着自己脸的手,低头道:“说什么呢!”   两人均是一愣,继而无奈笑着应了他,环翠接着道:“是啊!少爷有福气,娶了这么好的少奶奶,可要好好待她啊!”   “那是自然!”   车内正笑闹着,车外正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   “小姐…小姐!你慢点走,你等等巧心啊!”外头女子的声音叫得焦急,明因顺着声音望去,那女子,看着怎的那么眼熟?   “小姐!”那女子又大叫了一声,顺着她眼神望去,一身形娇小的女子正被人撞倒在地,那丫头赶紧跑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女子抬头那一瞬,明因身子僵了僵。   “怎么了?”谢禾本还笑闹着,这时见明因脸色微变,才回过头来问,“娘子?”   顺着明因眼神望去,“不就是个女子被撞了么?”   “相公你……不认识?”   “认识谁?”   明因一怔,“哦…没什么…”   经幡高挂,金瓦碧墙,人山人海,香火缭绕,张灯结彩……   明因从来没有想过佛堂寺庙也可以用张灯结彩这词来形容,可是事实摆在面前,确确实实就是…张灯结彩了!   以金光寺主殿的尖顶为中心,放射开来连接着其余各个大殿的屋顶,尽是梵文抄写得密密麻麻经文的经幡,在风中如旗帜一般翻飞扬起,风吹幡布的声音,如僧众在旷野中低诵佛经般款款入耳。下方各殿间也不空荡,尽是些结了彩条的花灯,各型各类,有简有繁,每个都不一样,挂在空中也是引人目光流连得很。   简单的一番礼拜后,陆黎便跟着住持往大殿西边角落解签去了,谢禾拉着明因的手腕往大殿外晃了去。   明因才甩开谢禾的手跟他讲在佛堂圣地不能拉拉扯扯的,便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往殿角那边拐了个弯不见了。   “那不是翠姨么?”明因似说与谢禾听,又似自言自语,好奇地跟了上去。   谢禾本欲叫住她,却也觉得蹊跷。翠姨本不是来求签的么?怎的求了签还没听解便又跑到外头来了?谢禾也无多做犹豫的便跟了上去。   “你站住!”环翠忽然停下脚步大叫了一声,有些破音,却像是使尽了浑身气力般,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明因吓了一大跳,停在了屋角,谢禾从后面没料她忽然停住,直直地撞上来。明因赶紧回头,举起食指“嘘”了一声。   “我知道是你的…我知道是你的…”环翠激动地叫喊着,却只是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因为啜泣得用力,身子一抖一抖的。   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正站在环翠前头,没有回头,背影高大。   “当年你是怎么说的?考取了功名便回来,可你回哪里了?你早忘了家在哪里,早忘了还有人在苦苦等着你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么?你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么?你可知道我们受了多大的苦才熬到现在?”环翠叫得声嘶力竭,看着前面如尊石像般不移不动的背影,环翠忽的蹲下,低声抽泣了起来,“就算不会来,你也不该变成这样啊……”   那背影重重一颤,微微犹豫一阵后,转身走近来,扶起环翠。   “这不是…”明因谢禾均是倒吸了口气,这衣衫破烂的男人,不就是上回在寺门口救了明因的那个道士么?   环翠忽的又激动了起来,抓着那老道的衣领道:“你是个骗子!你是个骗子…”又骂了几句,脱力般软了身子,倒在道士怀里痛哭了起来。   那道士手紧紧圈着环翠以防她软倒在地,望天长叹道:“终是因果自食,逃不过啊……”   躲在屋角的两人看得正疑惑着,忽的听到身后似乎有动静,转身一看,陆黎正扶着墙,看着前头的抱着哭的男女,泪流满面。   “娘,”明因才开口,陆黎便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谢禾眼疾手快地跑过去接住了她,背起陆黎便往后头跑。   留下对这里毫无知觉的环翠和道士,还在那头抱头痛哭。   折腾了一上午,谢禾明因才将精神恍惚的陆黎和环翠送上马车,让她们先回去。   谢家毕竟捐办了施饭施粥,总是要有人在旁看着,往年都是陆黎和环翠在寺里打点,可这回,两人忽的都成这样,谢叔恒知道后,便叫了谢禾明因留下看着。   “其实什么也不用做,还要我们在这里做什么?”谢禾送走了她们,有些不满地在一旁嘟囔,就着一旁凉茶摊子的长条凳坐了下来。   “留下也没什么,你瞧这,多热闹!”明因也随谢禾在一旁坐了下来,“也不知道如儿怎的还就不来了,她不是最喜欢热闹的么?”   “她啊!一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小梨逛会集去了,说是有个什么货郎…”想起早上谢如儿欢欢喜喜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会情郎去了。   “货郎?”明因心中,警铃四起。   开凉茶摊的老妇人走了过来,问了他们要什么。   要了两碗茶后,明因拿起绢子,在谢禾面前的桌位上拂了拂,将些瓜果渣子瓜子壳扫开,道:“如儿近来,可有跟你说些什么?就如要嫁人什么的。”   “没有啊,怎么想起问这个?”谢禾一挑眉,“你可是嫁给我了!再不能想嫁人的事!”   明因白了他一眼,谢禾笑嘻嘻道:“这不开玩笑呢吗?再说,如儿虽与我亲近,可我毕竟是哥哥,这些话,也不会来与我说不是么?该说也该是跟你这嫂嫂说是吧!”   明因转念想,这倒是,如儿怎会同谢禾说这些呢?   那老妇人一时忙不过来,招呼着明因将自己的两碗茶拿过去,谢禾按了按明因的手,自己起身取了茶过来。   “你说今儿早上那道士,和翠姨会是什么关系啊?看翠姨那么激动的样子…”明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相公,你还记得翠姨上回中暑,不就是在这里?我们便是那是遇到那道士的,会不会翠姨是因为看到了他才一直久病不愈的?爹爹也说过翠姨那是心病,莫不成,这道士便是翠姨的心病?”   谢禾点头,思索了一阵道:“既是翠姨的心病,那为什么娘见了他们俩,也晕了过去?”   “唔…这个…”明因一时也理不清关系,想起上回这个开凉茶摊的老妇人给她说过,这道士原本是个中了举的,却不知为何落到这地步,还说是在等女儿…   “女儿?可是翠姨年纪也不小了,那道士…看着没那么老。”谢禾很是客观地评论道。   明因若有所思,环翠嘴里提到的“她”,又会是谁?见那老妇人正忙得很,明因想着,等哪时有空再来问问她好了。   外头日头晒得很,虽有篷布遮挡着,还是很热,两人喝完了茶,便往寺里走了去。   才进了寺门,便见着前头站着一身着绫罗的小孩,脚上踩着个结了彩条的花灯,看起来很是趾高气昂的模样。因是白天,灯里也还没有点燃火烛,那个被踩在小孩脚下的花灯倒是没有燃起来伤了人,可旁边另一个孩子却在一旁哭得抽抽噎噎的。   明因正想走过去,又见了从一旁走出来个头包方巾的妇人,衣着虽是简陋了些,可是紧袖长裤的,很是利索,却并不像那庄稼人。   时下还有这样的打扮?   那妇人瞪了一眼那浑身绫罗绸缎的胖小孩,眼神凌厉得很,才将那哭得正伤心的孩子给抱走了。   那胖小孩似乎被那妇人吓到了,过后又嘟起嘴来,狠狠地将脚下的花灯踩了又踩,直到那个本来就简陋得很的花灯竹架全散才依然忿忿不平地走了。   明因用很是奇异的眼神抬头看了眼谢禾,谢禾笑笑,又执起她的手,往大殿后头走了去。   “有没有发现这些灯笼都是不一样的?”   明因四周一望,依然全是经幡灯笼,点头道:“嗯,看见了。”   “那是各家做好后往寺里送来祈福的,方才那小孩踩着的,大概就是那个妇人家的灯笼了。”   “哦…原是这样!怪不得那妇人满眼的凌厉……”明因恍然。   “一年全家的福气呢!换我我也生气!”谢禾感慨一番,自己小时候也曾经干过踩人灯笼的缺德事,后来没过多久就生病了,来了个和尚说是做了缺德事才报应在身上的。   “真的?那后来怎么样了?”明因听得津津有味,追着问后来的事,没注意到这时谢禾牵着她的手正往哪里去。   “后来才发现那和尚就是来坑蒙拐骗的,说是之前骗了人家不少银子,头发让人给烧没了,索性就剃了光,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僧袍,也不知道骗了多少人。好在被齐县令抓了去,他也才老实了,这事可算是这十几年来樊城最大的案子了…”谢禾想了想,补充道,“哦,除了年前薛二小姐被山匪抓了的事。”   “那郭大娘的儿子呢?他也是几年前被山匪给抓了的。”   “他啊…他那个不算,他是在临城被抓走的,与樊城无关。要说也怪了,明明是相邻的两个城,偏偏樊城多少年不出一件事,可临城却是日日出事,县令一年不知道要换多少个。”谢禾嘴里说着,脚上也不停歇,绕过了几个大殿,将明因往后山上带了去。   “换县令?是因为办事不力么?”小小一个城整日出事,除了治理者办事不力,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不过,怎的会日日出事?”   “这才是奇怪之处了,不管换了多少个县令,几乎都待不过三个月,不是死了,便是逃了,再不然便是无故失踪了。”   谢禾声音有些低,明因听得后脊梁骨凉飕飕的,抓着谢禾的手紧了紧,抬头睁大了眼,小声问道:“难不成是…”   谢禾忽然停下脚步,放开明因的手,正了正身子与之相对,左右顾盼了一番,双手捧起明因红润的脸,对准了她微启的柔软便是重重一印。   “是骗你的!”谢禾扔下这话便迅速跑开了。   明因顿觉周身血液倒流,脑子一片空白,怔愣了好半晌。   谢禾远远看着自家娘子愣在原地动也不动,挪着脚步往回走了一般,见明因回过神来,一双眼睛正四周乱瞟,小心靠近问:“娘子,你找什么呢?”   明因也不开口,突然眼睛一亮,从草丛里抓起根小臂粗的木棍,道:“你个骗子!”   吓得谢禾转身就跑,直直往山上奔去。   “娘子饶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爬字爬到现在,这章字数比较多,算五一福利咯~   还有~今天有位大大缩,因为更得太勤所以没评论,难道真的素酱紫吗(+﹏+)~狂晕倒…   阿塘最近被流放了,可能会更得慢点了,说好了,姑娘们不能就这么抛弃瓦哈! ☆、第四十九章 抓匪     六月的天,烈日当空的,即使是在满山的林荫的山路上走着,也会出得一身的汗,何况从过了晌午便在山上晃,这都快日落了才算下了山,明因热的红扑扑的一张脸,气鼓鼓地从后院穿到侧殿的右边廊上来。   “娘子,你慢些走,小心脚下…”谢禾这才说完,明因那头便脚下一绊,往前一个趔趄。   好在谢禾眼疾手快,长臂一挥捞住了明因的腰,“我就说要小心点嘛!这西殿最老,地上都开裂了…”   话没说完,明因狠狠剜了他一眼,挣开谢禾的手道:“爹要我们留下来看着的,你可倒好,在山上花了这么多时间,有事了让兴儿他们找谁去?这要是有人抢东西什么的那怎么办?”   谢禾将她引上了山,等到明因回过神来,两人早就远远离开寺殿了,明因向来认不得生路,方才上山的时候又是只顾着追谢禾,完全没在路上做路标什么的,这时要她找路下山,根本是不可能的。偏谢禾竟也认不得回去的路,两人只好在山上有处没处地晃着找路。谢禾却是好一副玩山游水的闲情雅致,一路领着她看什么竹林花海,可就是找不着下山的路,最后见日落西山,明因实在忧心,谢禾才带了她慢悠悠地下了山。这是下山倒是顺畅,连哪里有块石头可以歇息,哪里有个被叶子盖住的大坑要小心谨慎谢禾都一清二楚……明因顿时恍然,这人在这山上住了这么多年,每日上山砍柴又是和尚们的苦行必修,这附近的路径,谢禾怎可能真的不知道?感情这人是早知道回路的,这么长时间都是在绕路走啊!   想到这里明因更是气愤,手叉着腰站开了一步,皱了秀眉道:“既然你早知道路的,怎么还在山上拖那么久?”   谢禾一愣,肯定是刚才下来的时候走得太顺畅,才让他娘子发现了。谢禾走近一步,道:“只是方才从那里开始才认得的,之前的我真是不知道的,这山这么大,我们又走得远了,我怎么可能都认得?”   明因看他一眼,将信将疑。   谢禾趁热打铁,贴上明因殷勤道:“娘子,是我错了,我不该带你去上山去,不该认不得路,不该拖延了一下午,更不该偷亲你的…”   谢禾越说越靠近,明因被他说的气愤渐消,却因为他最后一句,脸红到了耳根,轻轻一跺脚,转身跑了。   寺里有些安静,和早上的人声鼎沸有些不一样,本要诵一整日经的和尚们也都没了声响,明因本还疑惑着,难道是晚了,大家都回家去煮饭了?   走到正殿时,明因一愣,住了住脚。   这是怎么回事?   人山人海的,挤得都到院门边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也不知道围着什么,却是一个人都没开口,安静得有些过分。   突然听到有人开口道:“我们樊城百姓,安居乐业,世代淳朴,竟也出了这样的败类,简直是樊城人之辱,没了祖宗名声啊!”   众人听得,顿时一阵哗然。   站在后排挤不进去的几个妇人探着脑袋,实在是看不到,干脆聚在一起谈论了起来。   “这便是那青峰岭的山匪了吧?”   “可不是!哎哟哟,方才那个大个子被抓起来的时候吓了我好大一跳嘞!他才在我的摊位上买了串璎珞,我才说一个大男人的买什么璎珞?原是为了掩饰,可吓死我了!”   “听说那个就是山匪的头头,啊呀!你快看看少了钱没?会不会顺手带了你什么东西走了?”   “是的哟!倒没想到这层去,我赶紧回去瞧瞧去…”说罢便散开了各自去。   明因微微皱眉,正想走近看看,身后的谢禾执起她的手,牢牢握住,侧着身子挤进人群为明因开路。   谢禾手大,整整将明因的手包了起来,手心很热,有些湿润,这湿热的气息一阵阵从他的手心传了过来,明因的脸有些红,不知是被人挤的,还是因为别的,心头揣着个兔子似的,一下一下跳得又重又快。   可能是怕危险,谢禾没有走到前排,只在稍稍看得见的地方便住了脚。   谢禾个高,从别人头顶望去,一目了然。   明因身娇个小,旁边一个胖妇人挤得明因有些站不住,前面有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挡着,只堪堪立住,从前面那人手臂和身子的夹缝中往外瞧了一瞧。   只见一排装束与普通百姓无异的人双手被绑于身后,口中塞着破布,齐齐跪在殿前,身后还有穿着蓝衣红背心的捕快押着,期间竟还有女人小孩,明因一眼便认出中午遇见的那农妇也在其中,这时正挺直了身子,又气又愤地瞪着在旁起哄的人。   “娘…”旁边的孩子刚开口,便被人捂住了嘴,明因转头看,隔着两三人处,有个衣着华美的美貌女子,躬了身子掩住孩子的嘴,低声对他道:“可别开口,再连累了你娘为你担忧了!”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女子才松开了手,明因心下一惊,这不就是方才那妇人抱走的孩子?   那女子牵了孩子往人群外围走,身后的丫头愣了一愣挡了她问:“小姐,这…”   女子微微摇头,轻道了句“我自有安排”便走了出去。   这时方才说话的人又开了口,很是愤慨地说着。   “那人是谁啊?”明因见一身着布衣的中年人,正负着手站在那一排跪着的人前头,眉宇间净是难掩的得意。   “那便是齐县令了,想来今日的事,很是成功啊,”谢禾小声嘀咕了后半句,侧首看了眼明因,将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以免了给她一旁的人挤倒了,补充了句,“就是齐风的爹。”   明因被谢禾圈在怀里,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点了点头。   这时齐县令又提了几分声音,指着地上的跪在首位的男子,开口大声道:“刘谷横行,劫人钱财,霸□女,纠结党羽于青峰岭为寇,期间更是为非作歹,扰得民心惶惶,今日我将其缉拿归案,也是他罪有应得,自作自受,乡亲们可有异议?”   “没有!”   “抓了他抓了他,这样的祸害留着做什么?”   “实是祖宗之辱,城人之辱啊…”   “……”   群情激愤,破口大骂者也不在少数,个个都有欲将其杀之而后快的架势。   明因抬起通红的脸,看了看那男子,圆膀粗腰,目光凌厉,长的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此刻即使是跪倒在地,沦为他人阶下之囚,瞪大了眼盯着齐县令的模样也是让人看着有些胆颤的。   齐县令被他盯得有些脊背发凉,可看着大家都很是愤慨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了后盾,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了好些铲除了恶霸,乡间城里的百姓也可安心做活之类的话,激起人群的阵阵愤潮后,才让人将那男男女女押走了。   “走吧!”谢禾见明因有些怔愣,手扶上她的肩问道:“你看什么呢?”   明因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摇了摇头道:“走吧。”   方才清清楚楚地见着,那被抓走的妇人回了好几次头,眼中难掩的忧虑流露出来,直至走至门口见了那美貌女子牵着孩子,才微微点了点头,敛了眸,低头走了出去。   这便是做母亲的心吧!即便是自己身陷囹圄,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孩子的安危。   马车上,谢禾伸手探了探明因的额头,见她脸红的更是厉害,皱了眉道:“怎的这么烫?莫不是被太阳晒坏了身子吧?”   明因伸手挡开他的手,低头道:“我没事…”心中却是诽谤,今日这谢禾是怎么回事?平日里虽明因也不忌讳谢禾亲亲热热地勾肩搭背,毕竟是夫妻嘛,这些便都没什么关系了,只是今日谢禾倒是显得格外亲近,竟然还那么对她……想起中午谢禾捧着她的脸对着便是一个猛亲,明因的脸红得简直滴血,胸口的一颗心突突地撞着,明因有时也看些杂书,知道男女间大约是有些别于他人的举动,却不知具体的,难不成这个就是?   “脸都红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定是太阳毒的,晒发热了…不行!还是去找爹看看好了!”说着便起身,要叫外头驾车的马青转个头,往医庐去。   明因忙拦下,解释道:“日头晒的脸热了些,方才人多也是,透透气就没事了,不用劳动爹去的!”说着将谢禾按下坐着,道:“齐县令倒是利索,这三两下地便将那么多山匪给擒了,我看那些人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都骇了,要抓着,可是不容易呢!”   谢禾一屁股坐下,听了明因的话,倒是靠在了后背的软垫上,开口道:“齐县令在樊城当了快二十年的芝麻小官儿,一心想往上飞,苦于没机会,偏樊城又是个多少年出不了件大事儿的地儿,他等得,可是早就快按捺不住了。这回能有这么大一桩山匪案落到他手上,可是花了不少时日准备着了,就等着那山匪自个儿跳进坑里来呢!”   不成功便成仁,明因倒是知晓地点了点头。时下地界划分地严格,不是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又不好随便出手,大概青峰山匪这块肥肉,齐县令也是惦记了有些日子了,这回准备充足,做的倒也是干净利落的很。   “只说那领头的彪形大汉是山匪的头头了,难不成方才那十几个人便是全部了?怎的连妇人孩子都有的?看着不像是来抢劫,倒像是来凑热闹,过斋食节的。”明因想起那个简陋的纸扎灯笼,不是说祈福用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才逮着点时间,只能尽可能码些了,姑娘们久等了~ ☆、第五十章 抓匪(二)   “只说那领头的彪形大汉是山匪的头头了,难不成方才那十几个人便是全部了?怎的连妇人孩子都有的?看着不像是来抢劫,倒像是来凑热闹,过斋食节的。”明因想起那个简陋的纸扎灯笼,不是说祈福用的么?   谢禾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听齐风说,像是在山匪窝内安插了个眼线,这回山匪下山,也是那人来告诉齐县令的。只是据说那人可能是被山匪发现是来打听消息的,半道上被打死了,被找着时手里紧紧捏着半张纸,就写了那消息。”   “被山匪打死了?”明因显然有些惊诧于这个消息,睁大了杏目,凑近了也小声地问:“那上回咱救得的那不就是……”拍了拍心口暗暗庆幸,好在那山匪没随便杀人灭口,暗道是,往后再有倒在家里的人,也要小心斟酌了一番才能决定要不要救,若再来个没人性的强盗,那岂不是危险之至?说到这里,明因忽然想起,方才那被抓住带走的人中,却是并没有见到上回那个叫卓虎的山匪头目……   谢禾见她脸蛋依然红扑扑的,正飘忽走神着,伸出手来,在她脸上揉了揉,问道:“这都没精神,脸还是红红的,娘子你真没事儿吧?要是不舒服可别强撑着!”   明因摆摆头,甩开谢禾热乎乎的手掌说没事,便闭上了眼微微靠着车壁,一脸淡然地平复正如揣着兔子的一颗心。   谢禾见她闭目养神着,以为是这一日这么闹下来,疲乏了,也不再问她,只在一边安静坐着。   昨日听齐风说了,齐县令会在金光寺大举抓匪,也不知那帮土匪到时候会如何反抗,就怕是会伤了无辜。为此谢禾还将明因骗上了山,只是却没想到,这次抓匪会如此顺利,且还大小一锅端…   齐县令这次似乎很有信心,还未有举动便找了城中大户聚集起来,要他们不管往年究竟有没有参加斋食节,今年都得出个份子钱,要让今年斋食节更加盛大些。抓匪这事,本就该避开老百姓,以免伤及无辜,可今年偏生要往大了办,人岂不聚集得更多?齐县令却是不怕伤了百姓的?   谢禾本还疑惑着,可照着今日的状况看,谢禾倒是看明白了。敢情这齐县令是知道,山匪这回就是随了老百姓来凑热闹的,拖家带口地,毫无防备才掉入了齐县令的陷阱里。人多壮威风,齐县令这招,用得倒是好,既是让大户们看了他出师告捷,又让百姓们为他证明这是个为民除害的好官儿,往后若想往上攀,这两样,怕是最好的推力不过了。只是却也没见着上回那个叫卓虎的彪形大汉,似乎还有个受了重伤的头头也没有在场,齐县令这回,怕是太着急了。   正想着,车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锣鼓鞭炮,人声鼎沸的。掀开帘子一瞧,正是齐县令带着五花大绑的一群人,壮年女人小孩都有,除开那几个一脸凶神恶煞的壮汉,怎么看也不像是一窝山匪,拖家带口的倒像是被朝廷抄了家的。   “怎的现在还在这里?”明因凑过窗边,刚好看见那一队人中有个半大的孩子被穿着红背心的官兵扯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大了瞪着那红背心。从被带下山到现在已经有一两个时辰了,谢禾明因帮着将寺里捐贡的东西收拾好了才下的山,现如今天都开始暗了下来,整街的祈福灯也亮亮地点着挂在了街头。可齐县令现在还带着他们在这街上游行,明因怎么看也不觉得合理。   “不该是先收监了,审过定罪才游街的么?”明因微微皱眉,坐回原先的位置。   谢禾听得放下帘子,收回拉长了往外瞧的脖子,开口道:“今日是斋食节,城里城外人都聚在这里了,齐县令,想来是要让大家都看看热闹吧。”   明因眉头一挑,谢禾,竟是看得透彻?   转头看他,却见他说完便又是一笑,看着似真似假的,又有些调笑的模样,明因心中的疑惑却是又深了一层。   ……   回到谢府时,已是夜幕全黑,写着“谢”字的两个大红油纸灯笼悬在门上照得门口亮堂堂的,远远地明因便在车窗处见到陆黎带着环翠站在门口等着。明因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出什么事了?   才下了马车,陆黎便迎了上来,又是一手搂着明因上下看,又是一手抓着谢禾不放,不停地问:“没事吧?都怪我,怎么会晕过去了,我就该带着你们下山的,还去遇了那种事儿…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着?”   身后的环翠也是左转右转地看着两人,听到二人直说没事这才稍稍安定下来,嘴里却也还是直念叨着:“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   明因见她们这时虽是紧张着,精神却是比方才下山时好了许多,之前她还担心着,也不知两人这究竟是怎么了,现在看来,倒是安心了许多。   这边门口正闹哄哄着,谢叔恒脚步飞快从屋里往门口走了出来,见两人精神奕奕也无损伤,心中一块石也算是放下了。   谢禾眼亮,见着谢叔恒,赶紧恭恭敬敬地站着叫了声“爹”。明因也赶紧回了头来福了福身子道:“爹,我们回来了。”   谢叔恒也无多言,只“嗯”了一声,对陆黎道:“既然回来了就别在这里吹风,”看着陆黎脸上未干的泪痕,顿了顿又道:“我去衙门一趟,你要是累了就自去躺着。”   陆黎现在心思也没在他身上,只胡乱“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便拉着谢禾明因进了门,嘴里还念叨着:“我让人炖了些鸡汤,我已经叫人去拿了,你们喝点,好压压惊…”   谢叔恒看着她们背影,这才匆匆上了轿。齐县令已经差人来了两回了,虽然马青早就回来报知谢禾明因没事,却还是放心不下,非等着见了他们一眼才安心。这是坐上了轿子才细想着,这齐县令,叫了他们这些城中大户究竟还有什么事?若说是要出钱办事,却是早给了钱了;若说是要借他们名声威望为他证明这一窝山匪是他的功劳,众目睽睽的,他们也是做了证了。这么一想,齐县令又叫了他们聚集在衙门,究竟又是所为哪般?谢叔恒揉揉额头,还真是想不出来究竟能有什么事。   街上这时人很多,出来瞧花灯的,出来瞧热闹的,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抓了山匪又被齐县令抓着游街的缘故,人群平白的比往年的斋食节多出了不少,平日里挺宽的一条街这时也是拥挤的很,接踵摩肩的,走路都要避着走,轿子就更不用提了。谢叔恒坐在轿子里看大半天都没移开几步,轿夫在外头就这么扛着怕也耗不住,索性下了轿,自己往衙门走去了。   到了衙门口,正好遇见城北的兴隆布坊的赵铁公鸡,站在一顶青色小轿旁,一脸晦气骂骂咧咧的,几个轿夫身形颇大,却被他说得低低的压着头,一声不吭。   听到脚步声,赵铁公鸡收了自己的一副尖嗓子,回头看到谢叔恒正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一张马脸变戏法似的,笑得很是灿烂,一脸的褶子跟菊花儿似的,正了正身,拱着手,依然尖着嗓子道:“谢员外,你也才到啊?”   谢叔恒本想打个招呼就走,一点头跨着步子走上衙门口的台阶,却不想赵铁公鸡也跟了上来,只好停下步子,听他口中絮叨着:“早知道这大街上这么人挤人的,我也学赵员外自个儿走了过来了,也省的那轿子三摇四晃的,还走了这么久。”说罢还瞪了一眼那几个轿夫,又补了句:“这些废物,没一个使得上劲儿的,摇得老爷我到现在都头昏眼花的!”   谢叔恒勉强一笑,正打算走,赵铁公鸡却一伸手拉住他,压低了声音道:“谢员外,你可知道这回齐县令又想干嘛了?”心中暗想着,“上回骗走了我那么多银子还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子,要不是其他人都给了,不好落了自己面子,才勉强给他的,这回又叫人来,还想玩什么新把戏?”   谢叔恒挑了挑眉,笑道:“莫不是又要叫我们做些什么利国利民的事?若还能像这回抓匪这么顺利,赵老板,想来会在樊城名垂千古也未可知。”说罢便不再管他,大步迈着进了衙门。   这赵铁公鸡确实不愧对于他这名号,上回他便是被齐县令以名垂千古那一说骗走了不少银两,回到家才猛地醒悟过来,只可惜钱出了口袋是收不回来的,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再说,赵铁公鸡是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势利眼,谢叔恒在樊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赵铁公鸡想要攀着他,谢叔恒也早知道。却是早些年,有户姓周的人家,做布帛生意很是兴隆,赵铁公鸡为了抢生意,也算不折手段,设了计谋让装满布帛的船才驶出城南的渔港便沉了船。导致那周家的布坊一蹶不振,没两年就离开了樊城。   虽事不关己,谢叔恒却知道了这人心思过于阴沉,難与之为谋,便总防着他。哪知他也是个没皮的,不管人对他如何,只要有利可图,都能供得人上了天。偏偏谢叔恒不吃这套,又是个严厉的性子,让这赵铁公鸡啃了这么多年都没啃下来。   这时听了谢叔恒的话,赵铁公鸡便是个青目的,也该知道谢叔恒正挖苦他。脸上只一阵青,抬眼又见那几个轿夫和那顶跟他此时脸色很是接近的轿子还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着道:“还不滚!待会子老子自己回去,被你们摇散架了,你们赔上九条命都赔不起!”   那轿夫依然不言语,低着头默默抬起轿子,转身准备走人。   “哟,这不是薛大官人么?您也坐了轿子来的?这人也太多了,挤得!”赵铁公鸡果然是会变戏法的,一张马脸到一朵菊花的转变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儿。   这头薛大官人挺着个大圆肚子,慢悠悠地下了轿,也就招呼了句“赵老板来得早”便匆匆进了门。赵铁公鸡倒也不介意,跟在身后絮叨着这次齐县令都这么晚了还叫了大家来会是什么事,却只听得身后“砰噹”一声。两人均住了脚,回了头看,几个壮汉抬着顶青色小轿直愣愣站在衙门口,轿底的踏板几乎整个掉了下来,就在两人回头的一瞬间,连之前粘连着角落的那块也直接“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是……”薛大官人细目一眯,直接看不到眼睛,站在一旁瘦得跟皮猴儿似的赵铁公鸡神色一凛,下了决定似的,回头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啊,齐县令来了,薛大官人我们还是赶紧进去吧!”说着便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头也不回。   薛大官人眯着细目,瞧了眼那几个已经憋不住大笑出声的壮汉,心想着:“舍不得钱买顶好点的轿子却舍得花钱找这么壮实的轿夫?”也不管它,赶紧回头应了正招呼着他的齐县令。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那个…瓦肥来鸟。。。   一上来就看到阿沐在问是不是坑了,瓦很负责任地告诉妹子们,那素八可能滴!   被流放到无网区这么长时间瓦也很担心妹子们会抛弃瓦,日夜思君辗转难眠啊…【泪奔…   好在好在,妹子们都是好孩纸,虽然是有掉收啦,但是绝大多数的妹子还是坚挺着!【好感动…   坚挺的妹子们~祝不挂科哈!【森森地注目…   =33333= ☆、第五十一章 猜测     这头谢府中,陆黎拉着明因二人非要他们将今日在山上遇到什么事一一说给她听。明因自然是不好意思将谢禾对她做的那羞人的事说出来,便说是谢禾带着她往山上景致好的地方去了,谢禾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附和两句,说到那事时却偷偷地对着她挤眉弄眼的,害得明因脸上又是一阵臊。陆黎听了,才安心地点点头,环翠在一旁阿弥陀佛地说了好多回。陆黎又念叨了好一阵,说是身子有些乏了,要他们也早点回去歇着,便由环翠扶着回了房,两人忙了一日也累了,让人将碗筷收拾下去也回了屋。   “看娘的样子,想来是没什么事了。这天实在热,娘该是在外头站久了,生生给晒得中了暑的。翠姨看着也精神了好多……”稍作清洗后,明因坐在桌旁捧着杯杞子菊花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方才陆黎告诉他们,中午晕倒了是因为日头太大,晒得晕了过去,对于环翠抱着那道人痛哭的事,环翠只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是认错了人,可明因谢禾却都有些将信将疑,那道士的话语,也不像是认错了的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明因放下手中的白瓷墨竹茶碗,压了压声音问:“那道士…你以前可见过?”   “见过啊!”谢禾自回来便不知在翻找着什么东西,这时正翻着书案,随口着应了一声。   明因瞪大了眼等着下文,谢禾只接着道:“不就是上回在寺门口遇到的那个,不是还帮你挡了那竹竿了?”说着又翻了几翻案上的书,自顾自的念叨着:“到底放哪里去了…”   明因听得,也没了兴趣,那道士是在寺门口遇到的,她是认得出来的,不过看谢禾这模样,他该也是不知道那人究竟和陆黎环翠有什么关系的。只是能让向来沉稳的环翠失声痛哭,定是不一般的关系,想起方才见陆黎一双眼睛红肿得核桃般,定也是狠狠哭过一场了……   究竟是什么人?   谢禾好是一阵翻腾,从书案转到妆台,也不只是在找些什么东西。   “你这是在找什么?好好的书都翻乱了。”明因见他忙乎着,心里又有事,坐不住,索性站起来走到案台边将方才被谢禾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摆整了回去。   谢禾也不回头,只急急地翻找着,忽然眼前一亮,“找到了!”   明因抬头,见他手中拎了个蓝底杜鹃花的香囊,一脸神秘地问她:“娘子,你可知这是什么?”   “不就是个香囊么?”明因看了那香囊一眼,余光瞄过谢禾腰间青底绣了桔梗花的香囊,手里的动作一停,道:“你都有这么些香囊了,前几日还诓我给你绣了那个,明知这几日我忙着,你还来添乱!”   谢禾一听,又看了那乱糟糟的书案,便知明因这是恼了。也不知从哪回开始的,谢禾发现自己这娘子,平日里性子虽温和,但也有些地方是碰不得的,一触即发的样子,就如乱了她的书案。书房里的水柳曲木大书案除了谢叔恒偶尔办公时会去,多是先生在那里教谢禾读书,明因极少去用,房里的书案就成了明因练字看书的常地,平日里谢禾看书少之又少,案上的书大都是明因常常翻看的。这时谢禾见她面色不佳,便知是自己方才翻得太起劲儿了,赶紧凑了上来。   “不不不…这可不一样!”谢禾一手捧着腰间挂的香囊,很是自豪的模样,“这可是娘子给我绣的,其他的怎能比得上!娘子,你瞧瞧你这颜色,这针脚,这花样描得,就是我最喜爱的桔梗花呢!”   明因听得,真是恼也不是,笑也不是。现在真是越来越发现,这人的脸皮,厚的能和城西的城墙比了,每每一遇到件什么事,他都能胡扯瞎扯着说,怎的成亲前会觉得这是个憨实嘴笨的呢?   “怎么便成了你最喜爱的桔梗花了?少油腔滑调的!”明明是她最喜爱的,怎就成了他的?   “嗯!娘子喜爱的我都喜爱!”谢禾很是理所应当,扬着俊脸很是骄傲地宣布了。   明因手里动作一顿,脸刷的就红透了,像只熟透了的虾子,红得耳根都微微发烫。   这人,说的什么话呢!   “那个…你找那香囊做什么呢?”明因头也不敢抬,只随便扯了话问他,手里急急忙忙的还是没停下,将翻乱了的书一本本盖上,叠着放好。   “哦,这个,”谢禾这才拾起方才被他丢在一旁太师椅上的香囊,自己就着那椅子坐了下去,接着道:“这是去年斋食节娘绣的,祈了福,戴着能保平安的,娘给爹和我都绣了一个。”   明因看了眼那杜鹃,确实是陆黎最喜欢的花样了。   “你现在找它出来做什么?”这大半夜的,也不出门,带不上它,费了这么大功夫,还把案上翻成这样。   “娘子你不知道,爹原本一直是带在身上的,这几日倒是没见他戴着。”   明因拿起本书页都泛了黄的书册,微微皱了皱眉,将叠了一角的一页小心揭开,确定没有被撕坏后将它摆在另一角,随意道:“今年也有娘也新做了香囊,将去年的换下了,也是正常的。”   谢禾干脆站起来,靠着书案道:“之前我看那道士腰间也别了个香囊,就是在寺门口的那一回。”   明因停了动作,看着谢禾,思索道:“原本出家人是不带这些个东西的,称了俗物不是么?不过我瞧那道士痴痴颠颠的,从哪里拾了来,自己戴着也未可知…只是若说他痴痴颠颠,那今日他和翠姨却又…”明因越说越小声,到最后一句都成了自言自语,也不知谢禾听没听到,只是想起中午见了那道士和环翠两人抱头痛哭,不像是神智不清明的,反倒是觉着其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悲伤。   谢禾摇摇头,“只是他那香囊,跟爹的那个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明因睁大了眼看着谢禾,“你可看清了?”   “一开始只觉得眼熟,可今日一看,倒是让我想了起来。娘绣的两个香囊花样是一样的,只是爹那个的是赭色做底,我这个是绀青做底,只是底色不同罢了,我还是认得出来的。”谢禾想起今日见到那道士腰间依然挂着的香囊,很是确定那便是一模一样的一个香囊。   “莫不是爹在哪里遗失了,刚好被那道人给捡了去?”   谢禾没开口,只望了明因一眼。绣品的花样,大都是所制之人亲手绘制出来的,根本不可能有同物不同人的可能,但是今日见那人和环翠的关系,又不得不让明因怀疑自己这句话的可能性,不禁蹙了眉,细细思索这两件事会是有什么关联。   “翠姨是自娘来家里之前便一直跟着娘的,两人的习性喜好若是相近也是无可厚非的…”明因半是犹疑半是猜测地道了出来。原本生活在一起的人脾性相近便是常有的事,环翠与陆黎形同姐妹,两人绣艺也不相上下,喜欢同一个花样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若是这么猜测,那环翠…与那道人会是什么关系?竟还亲密到香囊相赠的地步?   “你的意思是…翠姨和那道人…”谢禾神色明显一惊,大声道:“翠姨怎么能和出家人…唔…”   还未说完,便被明因紧紧捂住嘴巴,见明因瞪了一双大眼,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明因才剜了他一眼,松开手来,坐在书案后的梨木雕花太师椅上,脱力道:“我也只是猜猜,娘该是知道的,只是今晚看来,娘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不若也省了我们在这里瞎猜了。”   谢禾也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拖了张榉木方凳坐在案头边上,拖了下巴思考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明因随手将剩余的几本书放好了去,见最底下压着本用蓝布包着的册子,拿起来左右看了看。最近忙着准备斋食节,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好好看书,只是却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还有用蓝布包着什么书。正打算打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一旁沉思的谢禾倒是回了神般,一把抢过那蓝布包跳开了好几步,红着一张脸说道:“这是我的!”   明因见他急切的模样,倒是一个失笑,也不去管他了,只是疑惑着,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爱惜书本了?还用布包着,别人还碰不得了。   站起来往方桌处走了去,谢禾闪闪躲躲的,生怕明因还来抢他的书。   明因也不去理会他,推了个茶碗到桌边,道:“你这几日不是说早上醒来眼睛不清明么?我看你晚上也睡不太好,想是肝火旺了些,这是杞子菊花茶,清肝明目的,润润吧。”说过便往屏风后头的床走了去,掀开上头的鸳鸯喜被,铺起床来。   这几日谢禾总是睡不好,以前两人躺下,也会说说话聊下天,谢禾有时也会闹一闹明因,但是睡得也还是早,可最近谢禾躺在床上不停地翻来翻去,不到两三更天总睡不着,搅得明因也跟着睡不好。   谢禾怀里揣着那蓝布包,看着那茶碗,心里有些惴惴,掀了盖子直接一口灌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难道是断更太久乃们都将我忘了??末章点击数太打击人了…呜呜呜…   菇凉们~~乃们快肥来~~~ ☆、第五十二章 虾仁     “昨夜老爷很晚才回来,莫不是齐县令又要做些什么大事了?上回要抓土匪,不也请了老爷去,大半夜才回府的。”赵妈拿着刘妈方才买回来的菜坐在井边,又取了个木盆放在一旁,坐下来开始择菜。   刘妈一听,也搬了张矮凳坐在一旁,手半捂了嘴,有些神秘道:“我今日上街,听了赵家的李婆说,昨儿晚上赵铁公鸡一回去便是大叫大闹,把那齐县令骂的,人要是听着了,齐老太爷都能从祖宗坟里跳出来!”   “有这事儿?可说了齐县令又要做些什么?”赵妈手里停了停,笑了两声道:“不过能叫赵铁公鸡气成那样的,肯定和钱脱不了干系!”   说完两人又笑了一阵,刘妈也拿了棵菜,摘了黄叶子,掐了还沾着些湿泥的菜根,压低了声响,往赵妈边上靠了靠道:“说是齐县令要买了空置着的那些个宅子,说是什么放着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收归官府,让官府管着,也少些被占被盗的危险。”刘妈回想着,那李婆是不是这么说的,李婆家里那口子是赵家的账房先生,李婆也是听了他的话才知道的。   “收了宅子?”赵妈一惊,叫了出来。   “什么收了宅子?”明因从院口进来,走近了便听得了这一句,知道赵妈刘妈平日里爱说些邻里乡亲的闲事,倒也笑着开口问了起来。   “少奶奶,你也还没听说呢吧?齐县令要收了咱的宅子呢!”赵妈一见是明因,赶忙站起来拉着她,表达自己心中深深的不安,“宅子要是被收了我们可往哪儿住去啊?”   明因听得一头雾水,“怎的要收咱们宅子?不能吧?”时下虽是官主民地,但毕竟各家宅院都是有地契房契的,都住着人呢,官府随便也是不会收回的,齐县令虽是捐来的官儿,算不上才高八斗,却也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明因心里正想着,刘妈上前来,将方才那话又照背了一边,明因这才算听懂了。   “原是要收回空宅子啊…”官府收回空宅,是朝廷规定的,多年不住的空屋是可以用官府库银来将其买下,再卖与需要的人或是另作他用。只是到了民间,若不是有什么非收不可的理由,官府一般也不会做这种事。像谢家的老宅,后头还有着谢家祖宗的坟冢,这种拆人祖屋挖人祖坟的缺德勾当,是不会有人平白乐意去做的。而官府收回虽然会从库银中拿出些来作为购房金,但毕竟从京城到地方,该给的银子早就被层层吞扣,所剩无几了,所以一般人家也是不愿意将屋子卖出去的,这么一想,也难怪赵铁公鸡气的头上冒烟,谁会乐意将自家屋子平白送了人去?   只是明因有些疑惑,这收了人家宅院能有个什么用处呢?   夏日炎炎,虽才巳时,却早已烈日当空。厨房的院子树荫浓密非常,倒是凉爽,就是西边的那面墙被日头晒得狠,早时放在墙角的木盆也将将晒到,赵妈麻利地将手里剩着的两棵菜择干净了,手往围裙上抓着擦了几把,去将那墙角的木盆搬了过来。   “早上才新鲜来的,可别给晒奄了!”打了桶井水,往盆里添了点水,原本静止的活物一下就又活泛了起来,在盆里乱窜乱跳着。   明因探头一看,半截小腿高的木盆里,深深浅浅的半透明状在光线极好的小院里很明显,轻轻巧巧地在盆里浮游穿梭着,背甲如盖,七节锁连。   “是青虾啊!”   “早上胡管事才从岸口回来,让人船家送了过来,我瞧着还活蹦乱跳的,盛了点水放着,省的让日头给晒晕了。”赵妈说着,又汲了桶水,倒进了放着择好菜的盆里,刘妈从中掬了水出来洗了手,笑道:“方才我正和赵妈说着呢,这虾子也不知少奶奶有些什么新奇的做法,我是不敢随便整饬的。”   刘妈与郭大娘比邻,年轻时在宫里当过御膳房宫女,年龄大了才沐了皇恩出宫来嫁了人。虽不是正经厨娘,却也掌得一手的好厨艺。前阵子谢府正找着厨子,郭大娘便向明因将她介绍了来。本来因了这层关系,刘妈对明因便多了些尊重,从知道明因的手艺,更是多了分英雄惜英雄的相敬。   “青虾啊…”明因沉吟,想起小时候在杏花村的外公曾做过的一道苏州菜,撸起袖子便打算开工,吩咐了句:“赵妈,给我准备些碧螺春。”   “碧螺春?”赵妈转不过弯来,不是正说着做虾子么,怎的又提到了碧螺春?“少奶奶想喝碧螺春了?”   刘妈笑着拍拍她的手臂,“准备着吧!少奶奶该又有些新奇的做食了!”   谢如儿到的时候,明因正置了个锅在火上烤干,将小半锅油直接放进了干锅中。整葱打结,姜块拍片,扔进锅里便“呲啦呲啦”地发着声响。   “嫂嫂!”谢如儿依然是未见人先闻声,进了院门便是一声高呼。   “诶…”明因手上忙着,捞起过了味儿的葱姜,将洗净沥干了的虾仁推进了油锅,拿起长竹筷子轻轻拨散,左手紧紧抓着锅柄轻力地掂着。虾子一见油便迅速蜷了起来,原本裹了蛋清淀粉的青虾颜色便逐渐深了起来,乳白色渐渐呈现开来。   鲜香飘开,明因抽了空隙往门口看了一眼,谢如儿正伸长了脖子在自己身后探着望。   “如儿,你这是去哪了?这都几日没见着你了,连斋食节都不见人影。”明因已经好几日没怎么见着谢如儿了,见她每日早早出门,一回府便将自己关进房里,明因最近忙着帮陆黎准备着,也没空找她玩耍,只这时问了她究竟是在忙些什么。   问罢便将锅中物倒入竹沥子中,伸手将灶台前沏好的一茶碗碧螺春端在手上,掀了盖子,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迫不及待地扑鼻而来。   “嗯…也没去哪里…”谢如儿转了身,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在灶台边上,嘟了嘟嘴道:“你最近又忙着,都不陪我玩儿了,我也没处去,就只向邓货郎买了些五彩石子学着雕扇坠玩,只是好容易便戳到手,好疼呢!”   谢如儿似是抱怨地叨念了几句,明因想起这半月来都忙着帮陆黎打理大大小小的琐碎事,确实也忽略了她,心中顿觉愧疚,只好讨好着笑道:“好妹妹,是姐姐的错,你便原谅了姐姐罢,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谢如儿本嘟着个小嘴,好不委屈,见了明因这般,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点头道:“那嫂嫂可得好好补偿我!我说什么便都听我的!”   明因一笑,知她是个率直的,说了这话必定也没将自己最近忽略了她的事放在心上,只点头道:“好,都听你的。”说罢转身,放下手中的茶碗,将虾仁放回锅中,掂锅一翻,伸手将一旁的碧螺春倒入烹煮,热锅受不住水润,便是一阵“呲呲”的声响,顿时茶香弥漫了油气冲天的厨房,清新异常。   颠翻炒锅,不消几下便出锅装入盘了内。   谢如儿在旁也不打扰,只安静瞧着,就算没有这漫天茶香,这盘子莹白饱满的虾仁,看着也是极有食欲的。这时见装了盘,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双筷子立马便往盘子伸了去。   明因见谢如儿未加思索便吃进嘴里,其实心中也是期待。本就是没做过的东西,又是凭着幼年时的记忆自己揣度的,也不知味道如何,便瞧了谢如儿的表情,等着她来评判。   果然,谢如儿不信徒有其表的东西。   虾仁入酒是有的,但入茶却是头回吃到,虾仁鲜美,入了茶香,竟没有半丝半毫的腥气扰味,反倒添了一分别致的清香。   这碧螺春虾仁,就如他一般,简单明了,有心者自会发现其中妙处,那是无心者即便是如何,都体会不到的。谢如儿口中嚼着,心中想着,突然有种别样的甜蜜涌上心头,一脸的笑容,灿烂得耀了明因的眼。   便是再好吃的东西,谢如儿也不是这样的反应,只会兴奋着拉住她,一个劲儿地说好吃,这样明媚又带了丝腼腆的笑容,是明因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   这丫头,怎么回事?   “嫂嫂,”谢如儿放下筷子,容光焕发的笑容似乎都在昭示着,谢如儿有些不同了,“真好吃!”说罢便转身出了厨房,走至窗前时回头说了句:“嫂嫂,我午时有事便不吃饭了,你帮我跟娘说一声罢!”   明因还未反应过来,便看着她轻快地跑出了院子,院里赵妈刘妈瞧了她,神色也有些奇怪。   “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   “少奶奶,小姐是有什么开心事了?”   “…我也不知,不可能是那虾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不安   这几日,谢禾总是坐在房内,手里捧着书,神色似乎很是认真。   马青守在门口,说是少爷交代了,谁也不让进门。一两次还成,拦得多了,明因回房里拿点东西都不成,于是谢禾又转移了阵地,到书房看着去了。   从陆黎到赵妈,府里上上下下见此状均大为欣喜,谢叔恒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欢喜的,原本要去书房办公,见他认真,也便不打扰他,回自己房里看去了。   明因虽也高兴,但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会突然间对书本兴趣浓厚了?以前要他看书,那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过分。于是找了马青问问,马青挠着脑袋,歪了头想了一阵,“上回少爷要我找齐少爷给的那本书,就是块蓝布包着的那个,会不会就是看的那个?”   蓝布包?   明因想着,虽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愿意好好看书总是好事,便也不去管他,由着他看去了。   从斋食节过后,忙了大半月忽然闲了下来,明因倒是有些不习惯了,这时坐在房中也是无聊,便稍稍收拾了一番,便打算到医庐去一趟,这大半月的,都没好好回去过,也不知现在医庐忙不忙。   走至厅堂前,想向陆黎说一声,却听得谢叔恒正和几个明因没见过的人说着话,似是在商量着官府收回空宅的事。   “齐县令这回看着,倒不像非收了宅子不可…若是能花点钱,息了这事,那倒也不难办。”谢叔恒声音有些低,像是在同其他人说,又像是在给自己出主意。   “只是他像是有什么打算,若不然也不会抬了朝廷的规定出来。这缺德事,怎的能做的出手?前几日抓了匪帮,他便急急忙忙地往上头报了去,想来过了审,他想升迁也是有的了,却还想着要来圈罗银两,莫不是…盯上了什么好位置了?”一个半秃了顶的老头深皱着眉,既是忿忿不平,又是揣度猜测,说话时不断地往前倾着身子,头上固发的一支玉簪抓不住稀疏的毛发,随之摇摇晃晃的。   坐在另一边的一个男人看着面黄肌瘦的样子,一张大嘴镶在瘦脸上显得更大,这时一歪嘴角冷笑道:“李老板看着倒是透彻,人不都是这样的?见着别人好的就想着去抢了来,半点自知都没有。”   那半秃子嘴角一抽,也冷笑了一声,“可不就是吗?赵老板想必也是心知肚明!”   明因一听,倒是明白了七八分,这半秃子是李记布庄的李老板,而这大嘴的瘦猴不就是樊城人人尽皆知的赵铁公鸡么?两家因住在一条街上,李记是从裁缝铺改成了布庄,生意倒也兴隆,赵铁公鸡便时时找着机会来挖苦讽刺他抢生意;当然这李老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见他那半谢了的脑壳儿也知道了,便也不甘示弱,这时说的,便是那时赵铁公鸡设计谋了周家布坊的事。   赵铁公鸡当然是忍不下这口气,蹭的一下便跳了起来,尖着嗓子叫道:“你说什么!”   谢叔恒见状眉头紧锁,站起来伸手按了按赵铁公鸡的肩,示意他坐下,拱手道:“这是找了大家来商量对策,莫要因了这些事先起了内讧,算是看着谢某的面子,且冷静一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怎么保住宅子。”   谢叔恒礼待,语气却含怒带威,说的有理有据,他们也不好再多闹,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都收了声。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薛大官人这时开了口,道:“依我看,谢员外说的有理,若是齐县令愿意,我倒是可以多花点银子,将自己的宅子给盘回来,毕竟空下的是祖宅。若是将祖宅卖了,岂不是等于将祖宗卖了?”   原来,樊城临山,以前的屋子大都靠山搭建,后来修了运河,一条江水流过城南,做生意的出货入货却是方便了不知多少,渐渐地沿着河岸的地方也繁荣了起来,人们也搬了过来,在靠水边修了屋子,靠山边的宅子自然便空下了不少,且大都是人家的老宅祖屋,现下齐县令说要收了空宅,指的,不大都就是这些个。   在座的人均认同地点了点头,说着“有理”。   赵铁公鸡倒是不以为然,他原本便是从外头来的,没有什么祖屋之说,可毕竟是自己家的屋子,任谁也不愿意白白让出去,便抽抽嘴角,小声嘀咕:“说到底不就是想要老子钱么?什么东西!”   听了这些,明因倒是知了个大概,想着还要去医庐,便也不耽搁,回身往陆黎屋里去。   出乎明因意料的,医庐的病人却不多,阿虎银花抓药也是手脚麻利的很,绿苗正在院里晒着合欢花。明因回后堂坐着,倒发现自己没什么可做的了。   忙过了那几个病人,陆原便往后头来了。   陆原看着很高兴,只问长问短的说了好半晌,明因看他脸色有些暗,精神看着却是很好。心思着,约摸还是习惯了的。   “爹,我看今日的病人也不多,是近来都如此了?”明因捻了捻手里的半只核桃,好不容易将核桃仁取了出来,却也碎成了粉末。   “这几日街上不太平,人们都少出来了。”陆原用个小镊子揭开核桃盖,轻巧地将里头的肉取了出来,将茶碗盖子翻了过来放在桌上,将核桃仁放在上头,推给明因。   “不太平?”明因也不客气,拿了便吃了起来。   “你不知这事?城里已经出了两三回抢劫盗银的事了,劫了钱财也就算了,居然还砸屋砸房,看着倒像是来闹事的,打劫银两反倒是顺手牵羊。你最近要是无事,还是不要多出来,在府里呆着便是了。也别想着过来帮忙,我这边人手够的,银花学的快,都快赶上阿虎了”   明因有些意外,怪不得方才过来的时候见着街上路人的确不多,还以为是天热不乐意出门了,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是在其他地方,个把小偷小盗的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只是这樊城,可是近十年来未出过一桩案件的,现下一出便是出了好几件,城里人自然是担心的。   “那官府怎么说?可查出是什么人了?”   陆原摇头,正准备开口便开始猛咳了出来。   明因一惊,赶紧抓起桌上的茶杯递到他跟前,一手扶了他的手臂一手轻拍着他的背,趁他缓了缓,从陆原的香囊中取了片甘草出来让他含着,这才算是缓了过来。   “怎的还是这么咳着?莫不是还抽着旱烟吧?”明因皱了眉,很是严肃的模样,生怕陆原自己不注意着自己的身体。   陆原有些气虚地闭了眼,摆了摆手,还不忘调侃了一番道:“早就没抽了,就是想抽这地方也找不着那些烟草了。”   明因却是皱眉皱的更深,都这时候了还竟开着玩笑!爹爹是真的不怎么会照顾自己,若是能有个照顾他的人,那便好多了。明因心中一颤,要找个人来照顾爹爹啊……   为了让明因早点回去,陆原也不留她吃了饭再走,非说晚回去了路上不安全,还让阿虎将她送到谢府。明因费了好大功夫才让陆原相信她和芽儿两人回去是可以的,这才回了去。   “没想到,抓了山匪反倒是不安宁了,咱这樊城何时出过这样的事来啊!”芽儿跟在明因身后,左右各望了一眼,有些无奈,“人真的是少了多了,斋食节那日还跟芝麻似的满地乱点的,现在这街上都没几人的。”   明因听着,心里却想着别的事,也不管她说些什么,只低着头走着。   芽儿见她不回答,便也收了声,安静地跟在后面走着。   本从谢府到医庐有条捷径走的,方才过来时便是走的那条路,巷多屋高,夏日里走最是凉爽。可惜巷小人稀,陆原不让她们走那条近道,方才听了陆原说这阵子不太平,明因也是心有余悸,便往了大路走。只是大路宽,两边的房屋树木遮不到路上行人,日头又是毒的很,明因便直靠着路边稍有阴凉的地方走着。   到了一巷口拐角处,明因停了停,便拐了进去。到了门口芽儿才知道,这不就是郭大娘家的豆腐坊么?   主仆进门时,郭大娘正从里头出来,一见着明因,便放下手里的豆渣子迎了上来。   “谢少奶奶!您怎么来了?”伸了袖子将旁边的椅子擦了又擦,“少奶奶快请坐罢!”   虽已嫁了一二月,明因却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被这样称呼,笑得有些尴尬,轻轻坐下。   “少奶奶怎么来了?若是要些什么东西吩咐了,我给送过去便成了,怎的用您亲自过来!”   郭大娘看着有些颤颤巍巍地说着奉承的话,明因虽不习惯却并不讶异,谢家财权均占,偏谢禾在外头还有个横霸的威名,在这樊城,任由谁都会随意招惹了去的,更何况郭大娘这样的平头百姓,颤颤巍巍,并不奇怪。   “哪有什么来不来的,经过了便来了,不都是这样的?”见郭大娘有些怔,明因接着道:“大娘,你家的毛豆腐可做成了?我还想着跟你着学呢,你是答应了我的,可不能反悔啊!”   郭大娘倒也是个通透人,既然人家陆姑娘不愿意架着谢少奶奶的名头,那自己也便顺着走,笑着开口道:“不反悔不反悔!答应了陆姑娘的,定是要做到的!”   明因听得一笑,还未开口,便听得外面一阵打砸东西的声响,芽儿正迈了步子打算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猛地从门口冒出了几个壮汉,手中拿着刀棍铁球,最末的一个还扛了个狼牙棒在肩上,吓得芽儿呆在了原地。   打头的壮汉个子不高,手臂却粗壮异常,脸上有道青色的疤,看着有些狰狞,见着屋里就三个女人,大手一挥,开口道:“兄弟们,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意外     打头的壮汉个子不高,手臂却粗壮异常,脸上有道青色的疤,看着有些狰狞,见着屋里就三个女人,大手一挥,开口道:“兄弟们,砸!”   郭大娘原本被吓得呆愣住了,这时被他一吼倒是清醒了过来似的,忙扑上去,抓着那壮汉嘶吼道:“好汉可饶了我们吧!我们就是些小老百姓,你瞧这屋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你们怎的看上的哟!若是再砸了这房子,我们老两口可就没了生路了!好汉可求求你了!可怜可怜我这么个孤老太太罢!”   被郭大娘这么一拉着,本往前越了几步的其他几人倒是没有动作,只看着郭大娘哭天抢地。那矮个子大约是烦了,伸手一甩便将郭大娘甩了出去,撞在一旁的石磨上。   明因吓白了脸,却知道这时候害怕也顶不上用处,脑袋正飞速转着,思虑着如何才能脱身。趁着方才郭大娘哭闹的那阵儿,向这伙人后头的芽儿使了个眼色,芽儿本还懵着,这时倒是立马清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偷跑了出去,竟也没被发现。   明因看着如儿顺利跑了出去,知道这丫头伶俐,定能找人来救她们,提着的心稍稍安下了些。这时见状,赶紧过去将浑身瘫软的郭大娘扶了起来。   “格老子的!叫丧呢!就是见你可怜才只砸你东西的,不然老子早照着你脑壳一棍子下去了!看你老太婆还能哭瞎得出来!”那矮个儿一脸的凶神恶煞,脸上的青疤随着他的表情一抽一抽的,明因看着有些晃,那人随即又叫了声:“给老子砸!”   “且慢!”一句底气十足,倒是让那矮个儿一双乌溜溜的绿豆眼停在了明因身上。一身朴素装扮,很是简单地挽着个妇人髻,一双大眼不闪不躲地盯着他,倒真不像是对这个凶神恶煞的土匪。   “哟,这臭娘儿们!居然还敢命令老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吧!”那矮个子大约是没想到看着娇娇弱弱的女子会在此时表现出这样的冷静,先是一怔,便又接着方才张牙舞爪的模样了。   明因暗自深吸了口气,紧了紧拳头,站起身子来,看着眼前几欲矮了自己的壮汉,微微一笑道:“这才一月不到,好汉脸上便多了这么深的一道青疤,害我险些都认不出来了。”   那矮个子一愣,明因接着道:“也不知卓虎兄弟的伤势如何了,我与夫君近日忙,无空探望,还请好汉帮我们夫妻代为问好才是了!”   这回矮个子算是彻底懵了,瞪大了那双绿豆眼,就连身后的其他几个壮汉都面面相觑,最后望向矮个子。就连方才疼的直出不了声的郭大娘也在后头低低地说道:“少奶奶,别管我了,赶紧能跑便跑,怎的说的这样的胡话诓他们,待会可真的脱不了身啊!”   明因心中并不确定,只是觉得约摸着有点像上回来将卓虎带走的人,这时也是到了绝路,不管确不确定,只能赌上一把。伸手拍了拍郭大娘的手,表示无妨,却不知此时自己的手也正微微颤抖着。   “你怎么知道俺们三大当家的受了伤的?你是何人?”那矮个子此时有些分不清状况,粗声粗气地问着明因,语气倒是稍稍缓了些,并无方才那副恶相。   明因听得,心中一喜,底气更是足了不少,这回算是赌对了!   只是心中雀跃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冷着脸轻哼了一声道:“本想着都是讲义气情谊的好汉,便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那日将卓虎兄弟从我家抬走时还信誓旦旦,说什么上刀山下油锅的,我们倒也不奢望,只是现在连人都不认得,还想从我身上拿些什么东西回去孝敬你们三大当家的呢吧!”   那矮个子这回算是听明白了,感情眼前的这位,就是上回救了三大当家的那位年轻的夫人!那次他倒是没下山,只是胞弟和年纪小点的跟了三大当家下山的,没想到拿个药也会遭了那些遭了马瘟的红背心的毒手,听了胞弟讲,才知道三大当家遇上贵人,让一对年轻夫妇给救了。这时听得,立马低头弓背,双手抱拳道:“是俺王占山失礼了,不知是恩人,竟还冒犯了恩人!可请恩人莫要怪罪,饶了俺这白瞎了的一对眼!”   面对这情形急转直下,身后的几人还都有些懵,有个高瘦个儿的拍了拍王占山的肩膀问:“王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来砸房子的么?怎的成了…”   话还未罢,便被王占山伸手狠狠一拍,怒道:“砸你娘的□的!这位是恩人!救了三大当家的恩人!还不快拜见恩人!求恩人莫要跟三大当家的说你们干的这混账事才好!”   说着便将他们摁着给明因行礼,那高瘦个儿心中不禁委屈了:“说要砸屋子也是王大哥,打了人也是王大哥,得罪了恩人也是王大哥,怎的到了这会子混账事全是我们做的了?”只是委屈归委屈,礼还是行得周到,大手一拱,腰弯的,明因都能瞧见他的头皮了!   明因见他们齐刷刷地行着这礼,赶忙伸手示意他们起来,笑着对王占山道:“算了算了,这样的大礼我可生受不住,你们莫要砸了屋子便是谢天谢地了!”   王占山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不敢不敢…”   郭大娘还没反应过来这戏剧的一面,便已坐在椅子上,看着方才才想将自己屋子砸了的人坐在眼前,和和气气地问着自己家豆腐坊生意可好。这么看着那王占山也不是长得很眨了眨眼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回答,只好连连点头说好。郭大娘倒伤得倒也不是很重,只是被吓着的成分更大了些,这事好好坐着,倒也缓了过来,这才想起刚刚还在这里的芽儿怎的不见了?   “三大当家的现时也是好了许多,只是还不能随意走动,躺到这时,他也都坐不住了。”王占山跟明因说着卓虎,想到那时知道大当家的和兄弟们被抓走时,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引得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又流了血,又摇了摇头,笑道:“陆大夫的药很是管用,止疼止痒的,一上了药三大当家的便不嗷嗷叫了。”   众人听得,均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只是你脸上的疤…上回来时候不是还没有呢吗?怎的会…”明因看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方才就是看着这个,明因才不敢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上回见的那山匪,这时见他乐乐呵呵的样子,也省了几分害怕,壮着胆子,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这个啊…”他粗手指了指脸上的疤,哈哈哈地笑了两声道:“夫人是认错了人,那日同三大当家的下山的那人不是俺,是俺兄弟,王占虎。他脸上可光滑着,没有这么大道疤,都说俺们俩兄弟长得像,也好在长得像了,不然今日夫人认不出俺们来,可就冒犯大了!”   明因听着,不禁点了点头,“原是这样的。”心想着,怪不得呢!只是两兄弟能长得如此相像,大概便是书上说过的双生子才是了!   才说着,便听得外头有人高喊着:   “少爷!就是这里了!”   而后便接着另一个声音叫道:“娘子!娘子!”   声未落地便噼里啪啦地从门口涌进来一伙人,手里拿着棍子锄头什么的,领头那人脚步匆匆,一脸的焦灼,见着明因笑脸盈盈地走了过来,先是一愣,然后便抓着明因往自己身后护住,一脸警惕地扫视着屋里的人,还不忘微微侧头问问身后的人:“娘子,你没事吧?”   明因拍拍他的肩,转身对后面前来救她的谢府家丁道:“没事了没事了,一场误会而已,大家先回府吧!”   谢禾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入夜,明因坐在床边的榉木方凳,手里拿着谢禾的衣裳,就着一旁的烛台细细地缝补着,谢禾在一旁走来走去,看着有些百无聊赖。   “你也是,那锄把榔头的,一勾不就全破了,”说着停了针脚,看了看细密的针步,继续缝了下去,“好在不是在明显的地方,小心些缝应该看不出来。”   谢禾“嗯”了一声,走了过去,探头看了又看,坐在床边看着。   “好在还是有惊无险,后来又见那王占山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你说,照他的意思,他们的二当家三当家都还在山上,那齐县令这回,漏网之鱼,漏的也太多了吧!”明因想起下午王占山的话,想着齐县令对着百姓们信誓旦旦,这回已经将青峰岭的山匪一锅端走了,那这回,可能就不只是失言那么简单了。   谢禾一笑,道:“本就是做的不道义,想让谁谅解他?”   “怎么说?”谢禾看着像是知道些什么的,明因停了手,侧首问他。   见明因来了兴致,谢禾倒也是信得过自己娘子,便将齐县令派了细作潜伏在青峰岭,后又趁着斋食节,山匪的大头领刘谷带着一票兄弟及妻儿下山,设计抓获的事道了出来。   “本以为,若是抓了山匪,那倒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打劫抢烧的,也没干什么好事。只没想到竟连妇人孩子都不放过…”齐风之前倒是对谢禾说过齐县令派了细作的事,却是不知道齐县令为了升迁能做出这样的事,“不过听凤儿说,牢里被抓得的都认定了再没其他人,照着他们说的匪窝去搜,倒也真的没搜出些什么名堂来,今日听那王占山讲,想来这事是没那么简单的。”   明因点头,“这么一说,确实是从斋食节过后,城内便不太平了,王占山只说是要闹上一闹,也不知是不是究竟就只是闹闹…”手中的活计又再继续了两针,收了结,贝齿巧劲儿一咬,断了那线头,道:“这便好了!穿上试试!”   说着便帮谢禾脱了外袍,套了上去。   这事明因现在做来倒是自然得很,只仔细看着腋下侧边的裂开处。发现这时不细看倒也是看不出来的,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谢禾见她在自己身前转圈,头靠得有些近,隐隐地,能问到一阵淡淡的香气。明因很少抹擦脂粉,这香气是哪里来的?   “下午芽儿是直接找了你去的?带了那么多人。”说起这个,明因下午见得谢禾一脸焦急地带了那么多人来就她,心中总觉得暖暖的。   “她来时娘在厅堂里坐着,约摸是着急的很,拉了娘哭着说完的,娘才找了我去。我也是急了,本没想到的,马青嘴巴大,叫得全府皆知,他们便拿着家伙跟了我出去了。”想起下午见着芽儿那样子,自己心里狠狠地咯噔了一下,抓起外袍便跑了出去,那还能想起找了家丁来帮忙。   明因明了地点点头,怪不得刚刚进门时娘抓着她好一阵问好一阵看,说是不该让她出去,悔得直抹泪好容易才劝住了。之前救了卓虎的事是不敢说的,好容易糊弄了过去,却说最近别出门了,省的再多了什么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夜寐     明因明了地点点头,怪不得刚刚进门时娘抓着她好一阵问好一阵看。之前救了卓虎的事是不敢说的,好容易糊弄了过去,却说最近别出门了,省的再多了什么意外。   谢禾试过外袍,便脱了下来,夏日里薄薄的一件中衣,倒是隐隐约约地透出了谢禾有些小麦色的结实胸膛。   这几日明因总是早早便钻进被窝,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热,一条薄被总是严严地捂着。今日也不例外,迅速地除了外裳便坐进床上靠里边的位置,准备拉了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娘子!”谢禾拉住被子的另一头,不让她盖上,道:“你也不嫌热,这都六伏的天了,你还这么盖着,也不怕捂出了痱子。”   “哦,没事,我身子凉,晚上睡着还怕冷呢!”明因半垂了眸子,蜷了蜷身子,夏日衣薄,另穿了裹胸又实在是闷热,只好勉强只在里面着了个肚兜,却又怕薄衣将肚兜的花样透了出来,只好一上了床便裹进被子里。好在谢府草木多,总是凉爽的很,半夜会冷是有的,只是一开始闷着,却还是有些热的。   明因说着,便要将被子拉过来。   “原来娘子是怕冷啊!”谢禾手一紧,将原先半盖在明因身上的那半截被子一掀,道:“娘子不知,男子的身子便是最好的火炉么?往后便由我来代替那被子了!”说罢也不管明因同意不同意,长臂一挥,搂着明因便躺了下来。   明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一时不察才被他占了便宜,这是自然挣扎着,不愿他随便碰着自己。   “你做什么?怎的用你,我有被子便可以了!”开玩笑吧!这么薄的衣裳,手一碰到跟摸在身上有什么区别!这时明因不禁感叹了,还是未嫁人的时候好啊,自己睡一个房间一张床,任由怎么穿也不怕被人看到;现在呢?睡个觉还怕自己衣衫不整,裹了被子睡已是够凄惨了,现在还要被他这样搂着,明因现在直想着,宁可整晚裹着裹胸也不愿意这样被搂抱着!   谢禾不管明因说些什么怎么挣扎,只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我可是你的相公,夫妻之间,怎可以这样生疏?”   果然,明因停了动作,安静了下来。   夫妻啊…   成亲那日喜婆倒是说过,入了洞房,听新郎官儿的便是了。只是,从洞房夜开始到现在,明因觉得除了换了个地方水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不同的啊!谢禾有时也会闹一闹她,但也只是抓抓她痒,挠挠她的发罢了,明因心里不明白,但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少了些什么似的。但具体少了些什么,明因也说不上来,只知道一说到洞房,连喜婆都红了脸,想必洞房是件很是羞人的事,同男子一齐睡在一张床上,确实羞人的很。   只是现在谢禾这样搂着自己,总是很不自在的。   谢禾见她温顺,下颌抵着她的头顶,将明因往自己的胸膛靠紧了些,搂着明因手臂的手松了松,指尖轻轻摩挲着单薄夏衣下温软的肌肤,好好感受手中的软玉温香。   明因浑身一僵,耳边似乎能听到紧紧靠着的那堵肉墙内发出的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响动。   “娘子…”谢禾低低的呢喃了一声,头往下埋进了明因颈间,同时大掌轻移,竟从明因中衣下摆处伸了进去!   谢禾心中正感慨着明因白皙的颈部肌肤滑腻,还未感受到她腰间的嫩肤,明因便已被他的动作吓得大惊失色,使了吃奶的劲儿赶紧将谢禾推开,两手紧紧绷着,撑着谢禾开始略微起伏的胸口,满脸的惊慌失措。   “相…相公,你…这是做什么?”   谢禾一愣,俊脸微红,月光从窗外透入幔帐,明因看到,谢禾眼中氤氲着自己看不懂的一层迷蒙。明因一怔,手中传来谢禾胸膛跳动的节奏和温热韧度的触感,猛地一个激灵,迅速地抽回自己的手,双手交叠在腰间,微蜷了身子不知所措地低了低头。   一阵尴尬的沉静。   “那个…”谢禾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   “什么?”明因听到声响赶紧抬了头,心中莫名的有种愧疚,生怕谢禾会恼怒。   谢禾依然红着脸,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道:“没什么,睡吧!”说着便将被甩到自己身后的被子扯了回来,帮明因盖在身上,自己转了身背对着她,安静着再没开口。   明因哪里经历过这个!这时只觉得似乎是自己的错,只是到底是错在哪里,明因自己也不清楚,明明是他做了让人不解的举动,怎的会自己愧疚呢?   盖着被子热得有些出汗,手脚却是一阵冰凉,微微侧了侧身子,怕扰了躺在身旁的人。   从未如此尴尬!便是成亲的前几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明因伸手摸了摸胸口,一颗心依然猛烈地跳动,几乎顶到了嗓子眼,有种堵堵的感觉;又移了移手到脖颈,方才那温热的气息便是这样扑到了这个地方…明因现在直觉得,即便是不看,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正如火烧云一般红透热透。   闭了眼却僵着身子,也不知身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的男人是不是也如自己一般苦恼尴尬,脑袋里乱糟糟的,直到天边出现了鱼腹白,明因才混着那一脑子乱线沉沉睡了过去。   ……   今日是游街的日子,恰好又碰上会集,城中的一改了前几日的冷清,男男女女的,都往街上挤了去。   谢如儿这回倒是记着明因了,吃了午饭便拉了明因要到城南看土匪游街了。   “斋食节那日真是可惜了,我竟没能看到他们是怎么将土匪给抓住了的,今日这游街可是不能放过的!说来那齐县令也是手脚快得很,这才几日,便将他们给审好判好,今儿就上街游行了…也不知那土匪长得是什么样子…”谢如儿小嘴喋喋不休的,边走边跳,身上叮叮当当的挂着许多石坠珠子什么的,看着有些可笑。   “啊,嫂嫂!前几日你到底是遇上些什么人了?马青说得不清不楚的,一会子说是土匪一会子说是你和哥哥相识的人,究竟是遇上什么人了竟连兴儿都带了锅铲子出去了?”谢如儿想起昨天才听到的事,马青说的不明不白的,问娘时她又只是摇了头也不开口,这几日自己倒是日日在荟萃楼混玩儿,若不是回来时马青说着,自己还真不知道。   问了老久,明因却是一点声响没有,谢如儿皱了皱眉,试探地叫了两声,依然没回应,这才提高了声音叫道:“嫂嫂!”   明因一路只顾低着头走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去注意谢如儿在开口说些什么,这时被她一声高喊倒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看着谢如儿有些疑惑的眼神,明因深呼了口气,道:“如儿,我身子有些乏,先回房去了。”说着依然是精神乏乏的,谢如儿看着她背影,心中暗道:这是怎么了?   一回了房,明因便侧躺在竹榻上斜斜倚着,伸手揉了揉额边,觉得自己确实是乏累得很。今日早上醒来的时候,谢禾已经起了身,不在房中。谢禾早上本一直是迟于明因起来的,不是他醒得晚,而是他就是醒了也要赖在床上,等着娘子醒了给他伺候着穿衣洗漱。本还觉得没什么,可这一连三日都这样,明因就不得不疑虑了。   加之,不止是早上早早地便出了房门,白日时,谢禾不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便是到厨房抢了兴儿的工作来做,砍柴挑水的,晚上也是三更半夜才从外头回来,躺在床上缩成一角,不说是同明因玩闹了,便是平常说话,谢禾也是说得闪闪躲躲,能避则避的,搅得最近明因觉也睡不好,这是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便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明因侧了侧身子本还想着继续睡,耳边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少奶奶!”芽儿敲了几声没反应,见房门也没锁,便推门进了来。   “嗯…怎么了?”明因混着鼻音轻哼了一声,眼皮子重得几乎睁不开,身子也酸软得很,手脚重得伸不开来,便也不起身,只依然斜斜的半靠着。   芽儿见她两颊不自然的发红,嘴唇却有些发白,懒懒的样子确实有些不太正常。转身从方桌上到了杯水,递到明因榻前,道:“甄管家从外头回来,给带了些奇巧物回来,夫人瞧着有趣儿,想让少奶奶过去瞧瞧有什么可心儿的带回来。”   “嗯…”明因半撑了身子起来,芽儿赶紧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从旁取了个引枕塞在她背后,明因问:“外头是怎么了?”   芽儿扶她坐好,将水递了过去,道:“不就是土匪游街,这是刚好到了城东,吵吵嚷嚷好一会儿了。方才经过门口我倒是也瞧了一眼,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也真是…囚车上那几个女人一瞧见孩子都被扔破头了,气得又哭又骂,小姐看着起兴儿,跟了那人群跑了……少奶奶,可是身子不舒畅?”芽儿见明因的嘴唇干得很,人也恹恹的,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明因摇摇头,道:“想是中了暑气,又有些上火,待会子找了些疏散的来吃便可以了。”   喝了水又说了这么些话,明因倒是觉得身子轻便了些,换了身衣裳便往陆黎屋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   你们说说,炖肉是要快火猛烧呢,还是要小火慢炖的好?是要肥肥腻腻的好呢,还是要清清斋斋的好捏?【思考状…    ☆、第五十六章 连环     喝了水又说了这么些话,明因倒是觉得身子轻便了些,换了身衣裳便往陆黎屋里去了。   到时,陆黎正摆弄着手里的一串白玉链子,一相互碰着便叮叮当当地作响,桌上满满的摆放着些形状各异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见着明因,陆黎也不放下手里东西,只伸手招呼明因过来。   环翠在旁站着,看着也有些跃跃欲试。明因见她脸色很是不错,心中倒也安了下来,从斋食节那日后,环翠倒是逐渐地好了起来,瘦的微凹的脸颊虽还未能回去,却每日依然说说笑笑的,与之前也并无半点差异,难不成这便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明因不得而知,但是环翠能够好起来,还是很欢喜的,便也没了去探究的心,只当是翠姨许是有段痛心的往事罢了。陆黎也是,只除了那日突然昏倒之外,却也完全无何不妥,明因心想着,也许真的便只是那天日头大了,中了暑气罢!   “甄管家说是从一船家手里得来的,整整的一箱,都是西域来的奇巧玩意儿,本是不想要的,奈何那船家本是借了我们家不少银子,想是自己觉得还不上,非拿了这箱子东西抵了债。我瞧着也是些有趣儿的,你便挑着,看看有哪些喜欢便拿了去罢!”陆黎看着很是高兴的模样,手里的东西还敲敲碰碰着,道:“这东西也不知是如何连上的,这么一串白玉镯子连着,怎么也不像能打得开的…”说着便推给了明因,让明因拿了瞧着。   明因小心接了过来,拿起一看,九环八扣,均是白玉为镯,无缝无锁,衔接天然,明因一笑,这不就是“两环互相贯为一,得其关捩,解之为二,又合而为一”么?只是将其“二”换之为“九”罢了,俗称:“九连环”。   “九连环?”陆黎听闻恍然,早知盛京有这样奇巧的玩乐,却是从未见过,这时看明因了然,指了指她手中的连环镯子,问道:“可解得开?”   明因笑了摇摇头,道:“我也只是从书上看了来,也未试过,不过说是解开这个多是取巧劲儿,待我试试,却不敢保证能解开的。”   陆黎倒是释然,“也就是个玩意儿罢了,解不解得开都是图个新鲜,你便拿了去随便瞧瞧罢。”说着又指了指桌上的一堆东西,道:“这是我挑出来的,平日里也没见过,你瞧着可还能有个什么用处?看看能不能拿来用?”   明因放下手里的白玉环,站起来靠近了瞧着,大都是些小玩意儿,看不出什么门道来,颜色倒是艳丽的很。只看了一阵儿,一个黑漆三角顶的方匣子倒是吸引了明因的目光,上头有个圆状的黄铜凸片,两根黑色的东西竹签儿似的贴在上面,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也不知道能用来干嘛,只是明因心细,却发现那两根黑竹签儿从她进来时到现在似乎位置有些不太一样。   陆黎见明因看着,也探了头靠了过去,哪知这才一靠近,上头的三角顶部正如破竹之势打开,弹出一个不知什么物什发出“啾啾”的响声,吓得明因倒退了好几步,陆黎更是直接从竹榻上滑下来,摔坐在地上。那东西却还不住声,又是连弹了三次,叫了三声这才安静下来。   “这这这…这是什么?”陆黎吓得大惊失色,环翠虽也吓了一跳,这时反应过来,赶紧与明因上前来扶住陆黎,连声问:“可没事吧?”   明因帮着环翠将陆黎置好于竹榻,这才回桌边,仔细端详了一番,却也没看出个什么门道来。   “若不然将它扔了?放在屋里可是吓人!”环翠给陆黎端了杯水,还是觉得那东西有些瘆人。   明因倒是觉着有趣,便向陆黎要了去,说是好好探寻了再告诉她。陆黎本还犹豫着,这样的东西真的能放在房内,可别冷不防地伤了人,那可是措手不及的。明因却是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让那东西伤了谢禾或自己。陆黎见她确实是喜欢得紧,这才勉勉强强算是答应了,明因怕她反悔,叫了芽儿现将那东西抱回自己院里去了。   陆黎喝口水顺了顺,示意环翠自己没事。   “从过了斋食节,禾儿倒是用功了不少,整日里都坐在书房里看书,想来这回是真的开窍了。”陆黎开口,边对了环翠道,但又像是在跟明因说。   明因放下手中的紫砂杯,闷闷地也没开口。   陆黎一顿,心中的疑虑更是确定了几分。   这几日谢禾没再像之前那般黏糊着明因,本以为他看书用功是好事,可这几日却发现好像有些不太对味儿。谢禾每日早早地便出了自己的院子,不到二更绝不回屋,每日里吃饭的时候也不同他们一起,只让人端了去书房,有意无意地总觉得他在躲着明因。今日也是早早地出来,只说出去了便到现在都没回来。   陆黎本就怀疑着这两人是有些什么事,现在瞧着明因的反应,便也看出来有些不妥了。更何况他们二人成亲已是两月有余,可本该洞房第二日交给她的元帕到了现在她也没有见到,心中疑虑,却一直找不着机会说,今日想着便就着这事跟明因提一提。   “明因啊,我听马青说着,禾儿这几日倒是挺晚才回院子的,用功虽好,可身子也是要紧的,总是看书看到大半夜的也不好,你可说说他?”   明因低了头,小声地应了句“知道了”便再没开口。   陆黎看她也不肯说,一想到明因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愿多说,便是一阵心疼,开口问道:“禾儿平日里也不是个多混的,除开读书不用功,也便就是喜欢多往外头跑跑罢了,对家里人还是极好极顺从的,他若是做了些什么惹人气恼的事,必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明因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愿意说些糟心的事让娘担心,只是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娘讲,娘替你管管他…”   “娘,”明因抬头,接着道:“相公待我很好,哪里会受什么委屈?只是近日里他越发用功了,往后我会多注意他的身子,让他早些回来的。”   连娘也发现了谢禾有些异样,这是明因没想到的。只是这几日谢禾如此避着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明因不禁思虑,难道真是因为那晚…若是这样,那错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谢禾呢?思至此,明因顿觉得一阵晕眩,伸手抚了抚额头,想来是真的中暑了。   见她有些异样,环翠走近了关切道:“可是乏了?哪儿不舒服?”   陆黎也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明因倒是这一阵过去便没事了,只笑道:“哪有那么娇弱呢?可能是天热的,没什么大碍的。”   陆黎抽回手,倒是没发烧,叫人开了西边的窗户,道:“我让人做了些冰镇酸梅汤,待会子好了拿来试试看,喝着倒也能解解热。”   明因忍了忍又一阵轻微的晕眩,笑着点了头,心想着,回头真得找了药来吃了。   陆黎拿了手中杯盖撇了撇上头的一层细细的白沫,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开口道:“陪嫁时的桃木箱子该是还放在你们屋里呢吧?”   明因不知陆黎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想了想床后边摆着的那嫁妆箱子,点了点头。   “你可记得成亲时压在桃木箱底的那块…元帕?”陆黎顿觉有些难以启齿,这东西不该是孩子拿来给她的么?怎的成了自己讨要了?   “元帕?”明因一愣,“是箱底的那条白绸子?”   陆黎点头,等着明因接着下文,可明因这时却还是不明白,突然提到那白绸子干吗?那不就是用来垫箱底的吗?   “元帕…还在啊!”明因看陆黎环翠的样子,想了想便说了这么一句。那确实是没动过嘛,本嫁妆大都是放进了库房,就只有那只箱子放在房里,装这只箱子的时候是环翠带着明因亲手将自己的首饰珠宝贵重物放进去的,那条白帕子也是环翠拿来放好的,也没提到那是用来干嘛的。只是原本明因便没有多少首饰,平日里也用的少,便一直放着也没打开过,这时陆黎提到元帕,明因自然疑惑。   陆黎与环翠均是一愣,陆黎正想开口,便听到外头喊了句“夫人”,明因听着,像是马青。   芽儿倒也不是个胆小的,虽方才也被吓了一跳,这是倒是一点不心惊地抱了那黑漆漆的匣子便往回走,正经过后院呢,见着守门的阿平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叫住了问是怎么回事,阿平一见是芽儿,便也不多瞒着,靠在了芽儿耳边道:“外头有位小姐,说是少爷的久识,非得要进来不可,我瞧着她那样子说的那话,像是来寻自家姑爷的,我让阿海先给她拦在门口了,赶紧进来通报一下,芽儿姐姐,遇着你也巧了,你可先去告诉少奶奶一声,免得待会子那位小姐说出些什么来,少奶奶听了受不住。”   明因往日在府里倒也是和善,这时出了这样的事,能通知到的,总是想了办法告知她一声,生怕这少奶奶受了什么委屈。   芽儿一听可急了,将手里的东西随便塞到阿平手里,转了身便往回路跑。   哪知,还没跑进院门,便瞧见马青也急匆匆地跨进了正屋的门槛,芽儿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急急忙忙地也跑了进去。   还未进门,便见环翠扶着陆黎走了出来,神色有些微怒,明因也从后跟了出来,脸色有些发白。   “少奶奶!”芽儿赶紧上前扶了明因的手,这才发现明因手心通凉,竟还渗了汗出来,近了看才发现,明因竟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这是怎么了?若是不舒服,芽儿扶你回房歇息吧?”   明因摇摇头,道:“陪我往前头去看看。”便停也不停的往前头走去,芽儿无法,只得赶紧跟上,扶着她的手往外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真的都不喜欢油腻吗?真的真的都不要太直白的?   那我就自行解决了! ☆、第五十七章 晕倒     明因摇摇头,道:“陪我往前头去看看。”便停也不停的往前头走去,芽儿无法,只得赶紧跟上,扶着她的手往外头去了。   “这位小姐,你怎么便不信呢?我家少爷从未去过八里庄,更不用说认识你了,小姐请回罢,你这样我们也不好做事啊!”门口劝拦的阿海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可那位周身绫罗的小姐却依然听不懂一般站在门口低低的哭。   身后的丫鬟显然也很无奈,边劝着自己小姐边瞪大了眼瞅着阿海,一副便是你把我家小姐惹哭了的模样,对此阿海表示很无辜…   “这是怎么了?”陆黎从后面走了出来,见着自家门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不由皱了皱眉。   “夫人!这位小姐说是认识少爷,我都说了少爷不在她还不信,非要闯进来!”阿海一见着陆黎,心中大叹救星到了,一股脑地将事情倒了出来。   “我们都来找了三回了,你们每回都说他不在,怎可能每回都那么凑巧了,偏我家小姐来的时候便不在了!”那小姐只顾着哭也不开口,身后的丫头看着倒是个伶俐的,话里话外偷着替自家小姐抱屈。   话音刚落,明因从后头跨了门槛出来,见着那二人,心下一惊,脸色更是白了几分。   那小姐见着明因出来,泪眼朦胧地打量了她一番,清丽温婉,窈窕生姿,本着女人的目光,对明因的评价算是不错的,只是明因头上齐齐整整地梳着的妇人头,让她看得失了神…樊城就这么一个谢家,谢家只有一位少爷,能这样穿着简便衣裳梳着妇人头站在谢夫人身后的,即便是想要否认,也骗不过自己。   那小姐顿时一手捂了胸口,一手拿着帕子捂着嘴,又开始低声呜咽了起来,头埋得更是低了。   巧心见自家小姐盯着明因看,这时又这样,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扶了她又开口道:“我们从八里庄追到樊城,只是为了见谢公子一面,问问他究竟是否将那话当了真,怎知你们竟如此待客,不觉得有损威名么?”   明因听那巧心说话,声声掷地,却有些意识飘忽,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太阳穴一阵一阵突突地跳。目光落到那小姐身上,白皙弱质,明明是个十四五岁的富家小姐,却似乎瘦的只剩个空壳,纤纤若飘…究竟是她在飘还是自己在飘……   陆黎眉头皱的越发深,开口问旁边的阿海:“既有客人来了这么多次怎的也不通传一声?”陆黎见着这情形,想着在这外头也说不清楚,何况家丑不可外扬,这位小姐在这门口哭泣已是惹来不少目光,便道:“过门是客,既是来找禾儿的,那便请进了府里说罢。”说着便转了身,不料明因这是正好一阵晕眩,毫无预兆地便这么软倒在了她面前。   “明因!”   “少奶奶!”   “快!快将少奶奶扶进房里…”   “赶紧去将少爷请回来…”   “……”   ……   听到稀稀疏疏的声响,该是有人在一旁说话,待到明因听清时,倒是分辨除了那是爹爹的声音。   “此乃肝阳挟痰上扰,吃了药倒也无大碍。”陆原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明因却只听清了这句。   悠悠睁眼,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谢禾紧皱了的眉眼,一见着明因醒来,柔声轻语道:“娘子,你可醒了!”   明因这时还发着懵,看了眼前这人只觉得很可恶,当初还以为外头的传言不似真的,却不想这人竟真的如此翻脸不认人,这几日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今日竟还来了个老相好!可怪不得最近会对自己如此冷漠…方才这句绵绵软软的“娘子”,更是将明因勾出了一肚子委屈,鼻头一酸,便即刻红了眼眶。   “娘子,怎么了?你莫哭啊!”谢禾一瞧自家娘子委屈地瘪了嘴,红着眼眶,一双大眼里头盛满得满满的全是泪水,倒是着了急了。   陆黎一听明因醒来便靠了过来,还没见着人呢便听得谢禾叫她莫哭,更是想过来看看,只是陆原眼疾手快的,拦了她只摇了摇头,眉头往谢禾身上一挑,便将还半信半疑的陆黎带出了屋子,补了一句道:“孩子的事便让孩子自己解决了去,我们便躲一躲,省的碍眼。”   陆原方才看得清楚,明因一双眼睛里,只剩下一个谢禾,再多了其他人这时她也装不下,还不如走开了让他们自己解决,何况今天一整日,谢禾都在医庐里,话里话外透露着对明因的喜爱,陆原不相信谢禾会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再说这时屋里,明因也不开声,只扭开了头,半垂了眸子默默地掉眼泪。   谢禾见状可是急了,只不停道:“娘子,你莫哭了,是我的不是,这几日里不该对你不管不问的,连你身子出了毛病都不知晓,娘子,你便打我骂我也成,可别再哭坏了身子了!”   方才陆黎说着,明因这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可她却只说是天热,吃不下,陆黎便也随了她去;芽儿也说,这两日明因时不时会头晕目眩的,明因一直以为是中了暑便也无大去注意。陆原方才说了,脉弦细而滑,且这几日未多进食,身子已有些虚弱下来了,加之又受了刺激,这才会突然晕倒。   谢禾听得本是愧疚不已,连自己娘子每日吃不下睡不好都不知道,还害的她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真真不是好相公之所为!可一听那位小姐,谢禾便也懵了,自己哪时候去过八里庄,还招惹了位小姐?   谢禾猜着,明因是因了那八里庄小姐的事才这么委屈,拉过她放在被子上的手,谢禾极是诚恳道:“娘子,那什么八里庄的姑娘我真不认识!我上山这么多年,每回下山也不过几日,八里庄离这里多远我不说你也知了…娘子,真不是我!兴许…兴许是有人随便冒充了我的名字往外头传呢!”   明因这时哭了一阵,倒也清醒了点,谢禾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明因倒也听了下去,说的也确实有理,谢禾这才下山多长时间,根本便是不可能的,上回不也说过了这事,本自己便疑惑着,又想起斋食节那日自己指了那八里庄小姐给他看,他也是半点没认出人来…这么说的话…难道是真的有人冒了谢禾的名去骗了人家小姐?   见明因虽不哭了,却呆呆傻傻的没反应,谢禾一骨碌爬上了床,直直地跪坐着,伸了三个手指大声道:“我谢禾今日对娘子发誓!今生我若有负娘子,必将天打雷劈,死了连阎王都不收…”   谢禾还想再说下去,却被明因紧紧捂住了嘴,红肿着眼嗔怪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胡话?什么天打雷劈什么阎王的?简直是瞎说!你说了我便信,全信了!何必拿这些生生死死的来说道!”   谢禾知她该是不恼了,伸手抓住她捂着自己嘴的小手,紧紧攥在怀里,道:“娘子,真不是我!我这辈子心里便装了四个女人,一是我的生母,二便是娘,还有就是如儿,现在还有你!纵使如何,我也不会欺你瞒你骗你,你只要信我,便够了。”   明因听得心中一颤,从未想过谢禾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小手被他握着放在胸口,热度传来,烧的明因脸都红了起来,只低着头道:“我方才也只是晕了头,没说不信啊…”   谢禾看着她,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去了,知道这事明因已是信了自己,便顺势盘坐了下来,手里抓着明因的手也不放,只兴致勃勃道:“娘子,过两日荟萃楼上了新戏,还是凤儿演的,我想着带你去瞧瞧鲜,顺带着也给凤儿捧捧场,可好?”   明因这时还沉浸在羞涩中,自然是谢禾说什么都好了!   谢禾满意地点了点头,挪了挪位子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明因这时却反应了过来,小手猛力一抽挣了出来,隔着薄被踹了他一脚道:“下去下去!脏兮兮的怎可以坐在床上!”便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推了下去。   谢禾不禁感叹,师兄说得对!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啊~~要不要赞扬一下咯~~虽然字数不多【喂! ☆、第五十八章 翌日     这头,陆黎回了自己屋里,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想着今日这事,怎么都觉得蹊跷,谢禾没去过八里庄,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可瞧了那主仆二人,却又不像是在说谎,一个姑娘家不会平白为了个男子爬山涉水,连自己闺誉都不要了的。能这样做,想必是真的上了心,不打算会回头了才会做到如斯地步…   上了心的女子啊……   陆黎心中念着,想起那时的他,戏台上响遏行云,风华绝代,自己也曾如那女子一般不顾一切,却哪知人算不如天算,白白错付了也罢,竟惹得彼此…   暗自叹了口气,又翻了身,倒是刚好见着谢叔恒推门进来,蹑手蹑脚的,像是怕惊醒了她似的。   虽是天未从了她的愿,可待她也不薄,进谢府这么多年,举案齐眉,谢叔恒也从未拿了自己的过去来做些什么说法,反倒是替她瞒了那些过往,无微不至,从未叫她失望寒心…心中微微一颤,起了身子叫了出声。   “老爷!”   谢叔恒动作一顿,放松了走了过来,道:“不是说了莫要等了么?怎的还没睡?”   陆黎起身,接过他脱下的外袍,道:“也不是故意等的,只是有些睡不下罢了。老爷可吃了?桌上的汤盅我用水温着,这会子还热着呢,可喝些?”   谢叔恒没回答,只坐到了桌边,掀了那盅青花瓷盅的盖子,取了勺子便喝了一口,道:“我方才回府,说是儿媳晕倒了,可让之书过来瞧过了?”   陆原学名之书,谢叔恒这时提到,陆黎便点了头道:“热疾惹的,过来瞧了一下,说是没什么大碍了。”   谢叔恒听了点点头,松了松束了一整日的腰带。   方才进门时谢叔恒屏退了左右,陆黎往旁看了看,拧了汗巾过来,待谢叔恒喝了汤,便递过他手上。   “今日在薛府商量得如何了?这老宅…还是非收不可么?”   谢叔恒摇摇头,汗巾随意擦了手脸便放到桌上,道:“若能不收,大都还是不愿意收的,宁可花点银子了事。只是也不知齐县令究竟是如何想的,还得找了机会去寻探寻探。”   “便是连那赵家…也是愿意花了银子买回屋子?他的那间可不是祖屋了,也愿意同我们一起?”陆黎觉得奇怪,本这赵铁公鸡可是最不愿花钱的,也不知到头来花的钱会否比屋子值的更多,这都愿意花钱,原因大约也只有一个了。   谢叔恒点了点头,想起今日赵铁公鸡的那张脸,不由笑道:“他倒是不情愿,可南山边的那块风水宝地他却是更不愿放手了,今日一整日都臭了张脸,想必也是比较出轻重来了。”   “果然…”陆黎点了点头,赵铁公鸡是外头来了这樊城的,十几年前也在南山处有了间宅子,只是宅子本不算大,是这些年逐渐扩充了才逐成规模,然而最得赵铁公鸡重视的,却还是屋后的那块风水地,想给自己身后留块安身地,为子孙后代积点福。这点子钱,赵铁公鸡还是不得不出的。   谢叔恒收拾了一番,准备就寝,看着陆黎还在发懵,问:“今日家中可发生了什么事?”   陆黎摇摇头,也上了床,躺下无语。   ……   明因本就是得了热症,来的急去的也快,昨晚煎了副药喝下去,今早起来便已神智清明了许多。   芽儿盛了碗白粥,配了几个小菜端进了屋,明因已是坐在方桌旁瞧着昨日从陆黎处拿来的黑匣子,左瞧右瞧着想看出个什么端倪来。   “这个东西,昨晚可是吓坏了阿平阿海他们一屋子了,大半夜的,时不时便响了,本以为到了早上该停下了,哪知道还是叫个不停。就方才,阿平给送过来的时候,还差点给摔地上了!”芽儿将手上的碗碗盏盏放下,瞧着那黑匣子,忍不住想笑,阿平早上抱过来时跟送了瘟神一般,说是昨晚在外头守着夜呢,这东西半个时辰左右便是一响,报的比打更的都准;那声响也怪得很,跟乡下半夜猫头鹰叫似的,听着也怪瘆人的,还从那上头窜出个什么东西来,闪闪躲躲的。   “我们看着像是个老鼠似的,又不太像老鼠,本想给它抓着,可它狡猾的紧,冒了个头便钻回去了,我们又不好拆了那匣子抓,你给少奶奶说一声,可别吓到了!”今早阿平走时还嘱咐着芽儿,免得少奶奶才病好了又给吓出个好歹来。芽儿直笑着应着知道了。   这时跟明因说了,两人都笑得捂着肚子弯了腰。   “他们真为了这东西一夜没睡好?”明因收了收笑,觉得害了他们一夜没休息好倒是愧疚了,今天一整日可都得守着大门呢。   芽儿见明因问,也停了笑,拿了绢子擦了擦眼角笑得溢出的泪花,道:“昨儿是阿平守夜,倒是没得搅没搅了他睡觉的事,就是他们其他几人,都是在外头那屋睡的,大约是吵得没睡好了。都怪我,昨儿一急便塞到他手上了,后来也忘了去取回来,若不然也免了他们遭这吵闹了。”   明因将那匣子往旁推开,芽儿将那一碗粘稠百滑的粥端了过来,明因试了一口,果然香糯得很。捏着勺子想了会儿,道:“若不然,找了其他人替了他们几个一日,整日没精神着怎么守在门外?”明因说着一顿,勺子一不小心碰了碗,“噹”的一声,很是清脆。   芽儿将小菜一碟碟移了过来,将筷子捧到明因手边道:“知道了,等下子我便去找了阿海先替了去,他昨儿守了门,昨夜该是在后头睡下的,没受了这东西的扰。少奶奶,且先吃着罢。”   明因点了点头,接了筷子过来。   并非明因多心,但有个昨日见过那小姐的人守在门口是好的,省的到时候来了又不让她进,又闹了起来。谢家本在樊城便多是人茶余饭后消遣的对象了,何苦再多找些事来给人添了笑料?   明因有些无奈,心下暗叹了口气,紧了紧眉头。   “少奶奶,”芽儿见她烦忧,也不好多说,只忽然想起早上郭大娘来过,带了些毛豆腐过来,说是过来问问明因如何了。   “你告诉郭大娘了?”明因有些奇怪,自己晕倒的事郭大娘怎么会知道?   芽儿摇摇头,“大约是刘妈说的,早上郭大娘是跟了刘妈过来的,只是那时候还早着,她便放了豆腐回去了,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问了却说没什么事,也不知是不是这样。”想起早上郭大娘支支吾吾的,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的,却听了明因还睡着,嘴里念叨着“没那么快”什么的。   “她也是有心了…”上回在豆腐坊挡了土匪的事,郭大娘夫妇俩还专程上了门来道谢,明因有些过意不去,若不是为了自救,自己也不是会去冒险的人。现下她却是千恩万谢的,倒让明因觉得有些承受不起了。   “啾啾~~”忽然那黑匣子发出了响动,明因还未有所动作,只见刚刚走进门的谢禾虎躯一震,手指了那东西哆嗦了一下,“这…这什么东西?”   “……”   芽儿见着谢禾回来了,便悄悄地转身出去了。   谢禾往旁边一坐,对着那东西研究了几番,见它再不出声,顿时也没了兴致,便托了下巴靠在桌子上看着明因吃东西。   “还没吃?”明因见他看得出神,一双眼飘忽着不知往哪儿看,便随口问了一句。   “吃了…还想吃。”   明因盯着他看了一阵,手上夹了块酱黄瓜递了过去,谢禾张口咬了去,嚼了两口觉得有些酸,皱了眉问:“如儿最近可找了你?”   “昨日找了我去瞧土匪,我身子乏着便推了…如儿怎么了?”   谢禾挪了挪位子,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近日里她有些怪怪的,也不爱找我了,看着也少缠着你,整日里不是关在屋里捣腾些什么,便是出去野了一整日也不回家。娘说了她好几回了,还替她瞒着爹呢,要让爹知道了她每日往外跑,可又得要她些女训了。”   方才吃了饭,谢如儿本说着要来瞧瞧明因的,便跟着谢禾一同过来了。才走到院门,小梨便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细声细气地趴在她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谢如儿一听,二话不说便往外头跑了去,跑了一半才想起谢禾,又回了头道:“哥哥,我待会子再过来看嫂嫂,你自己先进去了罢!”   谢禾这时提起,也是觉得这个妹妹开始有了些不一样,这才想着问问明因。   明因沉默,想了想,道:“上回还让我教教她绣花样,只是之前翠姨病着,我得帮着娘做些事,也忙着,说着说着便也做了罢,这几日倒是没说了,若不然哪日找了时间,我问问她?”   谢禾点点头,“凤儿倒是说常在荟萃楼见着她,难不成是听戏听得入了迷了?”   明因听着,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会集时的那个邓货郎…听说是陵城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纸条     吃了粥,明因见着天还早,身子也舒爽着,便坐在了书案前头,随手拿起了本书翻了起来。   “这是…佛经?”明因才一翻,便抬了头看坐在一旁拿了个算盘挑珠子的谢禾。   谢禾目光一闪,看了一眼,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便继续拨着算盘上的珠子。   明因见他无意细说,便拿了那佛经随意翻看了几下,哪知一翻,经书中竟落了张纸条下来。   拿起纸条,一排排蝇头小楷写的端正,字虽小,却不乏遒劲,明因嘴角微扬,这个谢禾,字写的着实好看!拿了纸条细看,只见上头这么写着:   一戒杀生,无杀意,慈念众生,不得残害蠕动之类;   二戒偷盗,无贪意,思念布施,去悭贪意;   三戒淫,无淫意,不念房事,修治梵行,不为邪欲。   明因一愣,这不是《法苑珠林》中所言的八斋戒法么?   怎的无缘无故写起这些来了?且只写至了前三戒,后头的四戒一斋怎的不见了踪影?   抬头看他,谢禾正捻着珠玉看着算本,模样很是认真。昨日甄管家回了府,早上谢叔恒便将谢禾叫了去,要他跟了甄管家学学记账本什么的。甄管家便拿了账本给他,手中的珠玉算盘说是谢老太爷送了他的,早上便也取了出来。   明因本想问问,却看他难得对这些东西来了兴致,便也不好打扰,将那纸条夹了回去,合上书本放在了一旁。随手取了另外一本看了起来。   谢禾一双眼睛盯着算本,手里乱七八糟地拨着算盘,偷偷斜了眼,明因已是找了别的书看着,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心中暗叹:好在没问,若不然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都怪那齐风,送了那什么书?害他看得心思全乱,那日晚上才会对明因…这几日只好找了佛经清净心绪,抄抄戒条,以告诫自己切莫再犯了这样的混错,再惹得娘子生气了!只是娘子…便真的这样排斥他?这么一想,谢禾不禁怪起齐风来,怎的非让他看了这样的书?若不然自己也不会如此燥火……   真的没有过?   谢禾不自觉地咬了咬笔头,想起之前,夜里有时与明因玩闹了一阵,便也有些躁动难耐,那羞于启齿的地方竟也有些不同凡响的反应…只是一直不知是为何,直至看了那书…   谢禾想着,牙齿不觉用了力,脸上微微红了起来。   转头看看明因,此时正认真地看着手上的书,许是看到了些难懂的,微微皱眉,许是明白了,继而又舒展开来。晨光濯然,带了层淡淡的光芒洒进窗台,明因低着头,脖颈上的绒毛微微荡漾着一片柔和的光,显得静谧而安详;微微跳动的光却又带了份年轻的俏皮,谢禾的心此刻便像那跳动的日光,一阵阵地在胸膛攒动。   不觉松了松牙,回过神来,伸手抚了抚胸口,方才的那一阵悸动,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谢禾记得,似是有段时间了…   无奈地呼了口气,拿着笔头磨了磨脸上有些痒的地方。   怎的这么粗糙?   拿到眼前一瞧,谢禾瞪了眼吐吐舌头,低头继续看算本拨珠子了。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瞧着手上的书本。   陆黎进门时,见着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光景。   “可还没好全呢!怎的又看上书了?还是回床上躺着罢!”陆黎本不想扰了这好景象,可心里始终挂念着明因身子还病着,不好过于劳动,拉了她不容置喙地非往床上塞。   明因无奈,又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好置了个引枕半躺在床上,道:“只是看看书罢了,也不费什么精力…”   陆黎却是不同意,打断道:“看书最是费神了,怎的会是不费精力?你昨日可是晕倒了,这两日必得听我的,好好躺着!等身子调养好了,我才不管你看书或是看什么呢!”   谢禾在旁却笑了出来,道:“娘倒是待你好呢!便如亲闺女一般,我这儿子可都快比不上你这儿媳了!”   包括环翠和方才跟了陆黎进来伺候的几个小丫头,众人倒是笑了起来,戏说着谢禾堂堂七尺男儿,却是像孩子般争起母亲的宠来。   谢禾心中却是一滞,方才看到陆黎眼中极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难不成,戏语却是成真?   这头,芽儿收拾了碗筷到了厨房,放下东西,从井里摇了桶水上来。   夏日井水最是清凉,芽儿这忙乎了一早上了,手上额上都是黏黏腻腻的,正想着洗把脸,却听得西面的墙那边传来嘤嘤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低着声音在哭。   绕过院里栽得齐整的一排十里香,便是厨房院子的后头,芽儿跨过左面的抄手游廊,便是到了院子西边墙的那面。   果然,廊下的墙角边,瑟瑟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芽儿远远瞧着看不清是谁,犹豫了一番,还是朝前走了过去,渐近了才看出来,缩在墙角的,可不就是厨房做杂活儿的兴儿。   只是,怎的会蹲在这里哭呢?   平日里明因往厨房跑的次数不少,芽儿自然也是跟着的,兴儿年纪小,瘦瘦弱弱的,做事勤敏,又很是腼腆,芽儿看着很是喜欢,偶尔做活太过卖力,时不时地伤了自己,总让芽儿觉得心疼。这时看清了是他,芽儿快步走上前去,想问问这是怎么了。   听到脚步声,兴儿赶紧抬头起身,见着是芽儿,便低了头站着,忍了哭,只是忍得辛苦,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这是怎么了?”芽儿看他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禁又是一阵心疼,“可是被欺负了?是谁?说了我帮你找他理论去!”芽儿很是愤慨,许是自己经历过,总不愿看着别人也受了这样的委屈。   兴儿摇头,低声道:“不是…是也没法儿理论啊…”   芽儿一凛,哪有没法儿理论的事?   兴儿还是摇头,伸手用粗布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道:“芽儿姐姐,我做活去了。”便迈了步子跑开了,芽儿还想抓着他问问,却是被他溜掉了。   皱了眉回到井边,掬起一捧方才打上来的水,胡乱地洗了把脸,湿哒着一旁的两绺垂下了的头发,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赵妈正拿了刘妈早上买来的菜,从厨房里出来准备择菜,见着芽儿在这里坐着,便另从厨房里又拿了张小木凳出来,摆在了芽儿旁边坐了下来。   “赵妈,你可知兴儿是怎的了?早上见他在那边廊下哭着,问了也不说是什么事…我瞧他哭得挺伤心,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芽儿还是不死心,问问和兴儿一同在厨房的赵妈,想必知道些什么。   赵妈拿了棵空心菜,掐了根,将最嫩的叶芯掐了下来,放在另准备的大白瓷碗里,又将剩下的掐了三段放在一旁,摇头道:“我方才也见了他哭得红眼睛红鼻子的,问了也不说,使劲儿砍柴,我便没再问了。他家中也是没了人的,本还是他爷爷照顾着,后来他爷爷去了,他便进了府帮忙,算算也有几年了,这孩子也苦,本是他爷爷留了间屋子的,却也不知怎么回事,现在竟成了烂土堆,啧啧啧…好在还剩块地,往后年纪大了,自己再建个房子,娶个媳妇儿倒也能好好过日子…”   赵妈唠唠叨叨说了一长串,芽儿倒也没觉得烦,便在一旁照着她择菜。   “这菜芽儿是做什么的?怎的还另外择开了来?”芽儿看那瓷碗里嫩绿的菜芽儿,也不知有何作用。   “待会子切碎了,打两个鸡蛋拌进去,加点盐加点胡椒面儿,蒸熟了给少奶奶添点儿菜。我孙儿可喜欢这么吃,生了病便非要吃这个,少奶奶正病着,吃着也好下咽,不费事儿。我瞧这菜伢子嫩的,用了做了定是好吃极的!”赵妈说的很是高兴的模样,芽儿也点头,两人便接着择那剩下的菜。   “怎的不见刘妈?”芽儿往前后望望,确实没见着刘妈。往常这时候,刘妈该是跟赵妈一同坐这里择菜的,今日却不见人影。   赵妈“哦”了一声,道:“早上买了菜来,交代了几句便走了,说是家里的地,齐县令要收回去什么的,”说到这里,赵妈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依我看,大约就是那收土地的事了!”   “收土地?”   “前几日不是才说了齐县令想收了南山下的空宅什么的么?后来听说那些个大户…哦,咱老爷也是,不乐意了!”赵妈皱着眉头,说的很是生动,“都说着要花了钱,将宅子再买回来,后来齐县令无法,便又想起了要来收了咱这些老百姓的了!只是咱也没宅子啊,他便变了个法儿,说是要收了土地了,你想想,咱能有多少的土地给他收去?不就是守着过活儿的那点嘛?这下好,没钱赎的,便只能被收了土地了!”   芽儿听得,心底明了了几分,点头表示赞同。   “像你刘妈,她男人那家里也就那么一亩三分薄田,虽是不种田,但也靠着租了那地吃饭呀!没了那前,她那娃,上私塾找先生的钱怕是就没找落了!”   “那便没人反抗?没人不愿意么?”芽儿想着,若是人多力量必是大些的,大家都反抗了,还怕齐县令一意孤行么?   “哪里没有!”赵妈激动了,“你是不知道,昨儿不是游街么?可县衙门口怎的会有那么多人?还不就是不同意这事儿的,他们差点便闯进去了,可惜那些个穿红背心的,死挡着也不让进。就城西那二狗子,不也是在衙门当着差呢吗,他爹都骂他骂到头上去了,他还死愣着不让开,后来被他爹打得满街跑…”说到这里赵妈又开始哈哈笑了几声,接着道:“你是不知道,现在城里啊,可是将那齐县令给骂了个透,就差将他家祖坟给扒出来了!”   “这齐县令也是太过分了!”芽儿听得入了神,这时想到,便问:“只是齐县令干什么非要收了那宅子那地不可啊?收了他也住不了他也种不了,何苦劳动这么多还遭人恨呢!”   赵妈想了想,道:“有人说是他想拿了宅子养戏子,那个荟萃楼的…叫什么凤儿的,说是个大美人儿,不定便是要养了她!”   那么多屋子和土地就为了养自己儿子?   芽儿见赵妈认真的模样,死死忍住想笑的冲动,憋红了脸别过头去,正好瞧着兴儿抱了柴火进了厨房,芽儿心中,顿时明镜一般清晰了。   兴儿本拿来当娶媳妇资本的土地,大约在南山…   怪不得他说没办法理论,芽儿沉吟,确实是…反抗不得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约见     这头,陆黎拉着明因的手依旧是一阵嘘寒问暖,明因也笑着一一答了,陆黎见明因脸上笑容自然,看着也不似对谢禾心有芥蒂的模样,心思着,想必是明因对昨日那事并不十分介怀。   只是作为女人,陆黎却是明白,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可哪个女人会真正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丈夫与人分享了去?自己算是幸运,谢叔恒除开在她进府前纳的一名小妾外,却是再无其他,且那妾室本身子羸弱,甚少走出自己的院子,且在几年前也去了,陆黎这一生,也算是与谢叔恒鹣鲽情深,对明因谢禾,陆黎心中也是期盼。这回出了这样的事,陆黎虽心中确信此事绝非谢禾所为,却觉得,至少要让这二人理清了梳顺了,以免后患。何况那小姐下午会过了府里来……   “禾儿,你坐下,娘有话问你。”陆黎指了指一旁的太师椅,显得有些严肃。   谢禾本在屋里晃晃悠悠,无聊时正拿着手中的狼毫抽拔了有些出来的一两根,听了陆黎的唤,过来便坐下了。   “昨儿有位八里庄来的庄小姐,来了府上寻你,你可知道这事?”陆黎倒是一点弯也不绕,开门见山着说。   谢禾一听问的是这事儿,才坐下的屁股扎了似的弹着跳了起来,“我真不知道这事!真不是我!我从未去过八里庄,何来认识那什么小姐!”   又一下窜到明因面前,道:“娘子,昨夜你可是信了我的不是么?”   明因不料他如此激动,被他这一下窜过来有些吓到,只愣愣地点了点头,心想着昨夜说时也没见他这样啊!   陆黎伸手按住他的臂,示意他坐回去,谢禾得了明因的赞同,心安地坐了回去,陆黎接着道:“按说也是不可能的,那庄小姐说是与禾儿在八里庄相识,可禾儿并未去过啊!只是那庄小姐说的确实与我家相符,便是连禾儿如儿小时候的一些事也说的明白…”   昨日本明因晕了过去,陆黎一时也慌忙得不行,那小姐约摸也是怕失了这机会便再没能说事,生生等在门口,后来环翠实在看不下去,才让她在门厅处坐下休息一番,待到陆原跟陆黎确定了明因并无大碍时,才见了陆黎,好容易得了陆黎的同意,让她见上谢禾一面。   “竟有这样的事?”听得庄苑将自己与谢郎雨中断桥相遇,戏园重逢,相识恨晚,情定杏林后,陆黎先是一阵惊讶,而后冷静下来却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只道:“可庄小姐是如何确定,你所说的谢公子,便是我家禾儿?”   “我来此地已有多日,探听得樊城大户,姓谢的便只有贵府,而谢公子身上的绫罗绸缎与和田玉佩,并非一般人家能穿戴得起的…”庄苑早知此行不易,也是预备了一番才找着这里的,这时陆黎问着,她也答得顺畅,“况我家在八里庄也算的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对这些个玩意儿也还看得出来真假…若不是实在思君难熬,我也断不会这样贸然出来寻人…”说罢,还未淌干的泪痕却又重湿。   陆黎未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能对着她开口承认自己的相思之情,只是既能自己独自出逃,却又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见她衣着虽样式精简,却也看得出着实是上等绸料技艺所制,想必出身富贵这话倒是不假。   “我与谢郎交心,无所不言,便连谢郎幼时从假山摔下留了道疤我也是知晓了的。”庄苑脸上一热,低了头下来,拿了帕子拭了拭泪,掩饰脸上的红云。   陆黎眼一挑,谢禾六岁那年摔下假山,一屁股掉在了山下的石芽上,左边臀瓣上被狠狠划了一道口子,疼得他两个月都不敢正经坐着,约摸着到现在还留着疤。这位庄小姐,连这样私隐的事都知道,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陆黎摇头道:“只我家孩儿从未去过八里庄,怎的可能有你说过的这些个事情?况且如今禾儿已经娶亲,你便是过来,愿意让主母在你前面压你一头?”   庄苑一愣,方才看到明因,她便已猜到这可能是谢禾的妻子,可不到确切明说,她始终不愿相信,这是被陆黎这样挑了出来,心中便是更是一阵凄苦,愣在了当场。   只可能庄苑也无心留意陆黎说了谢禾从未去过八里庄,却是身后的巧心留心了,开口道:“夫人是说,公子从未到过八里庄?这怎可能?在八里庄的两个月里,到后来可是几乎日日与小姐一同弹琴唱戏,相交甚欢的!这时忽然又说谢公子娶了亲,又说公子从未去过,这叫小姐如何信得?”   陆黎冷声道:“我家禾儿从小便上山跟了师傅,每年只过年过节寻了机会才能回府,且你说的时间也是不对的,三四月,禾儿刚好才下的山,每日都在府中吃住,八里庄相距甚远,哪里有这样的机会?况且,禾儿是喜欢听戏,可弹琴唱戏,却是一窍不通的,怎可能与你家小姐弹琴唱戏?我已将实情尽告,至于信与不信,那便只能由庄小姐自行定夺了。”   那巧心和这时已是有些恍惚的庄苑均是一愣,千里迢迢,不顾闺名,只为寻得情郎,可来此却遭遇困境重重,好容易找着了谢府,却被陆黎这样全盘推翻,这时心中更是不服,庄苑此时也顾不得礼节与否,只开口道:“夫人,庄苑此行,只为寻回心上人,可夫人若是为阻拦而多了这许多借口,庄苑却是不服的!怎可能好端端的一个人凭空说没有便没有?夫人若是不行庄苑,还请夫人让谢郎出来对质,庄苑相信,见了面,必能见分晓!”   陆黎本是气恼她的话,可一想到这女子许是真的遭人所欺,却又不觉心软了下来,可环翠却没考虑这许些,只气愤道:“小姐这话可是说的我家夫人欺瞒与你?小姐可思虑,我家夫人欺了你,却有何好处?说了不是便不是,怎的可以这般痴缠?”   巧心听得,也是恼怒,正准备开口,这头陆黎拦下了环翠,却是开了口,道:“庄小姐若是不信,那便明日寻了个时间,见见禾儿罢,这便当着面儿了,好好理清了也罢。”说着便让人送了客,自己揉着额角往后院走了去。   “小姐!”巧心扶了庄苑,见她红肿着一双眼,小手冰凉,羸弱的身子更是有些扶风若坠,道:“那明日…”   “来,必来!”   ……   才过未时,便有人来报,有位庄小姐求见,陆黎换了身衣裳,便往外头厅堂来了。   到时,庄苑很是周到地起身福了福,陆黎伸手示意,道了句无需多礼,便坐至堂上右侧的太师椅上。   不知怎的,从早上起,庄苑心中便有些不安,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明明昨晚还很是期待兴奋的心情,却随着早上跳动的眼皮消失不见了,这时见着陆黎,更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手里端着茶盏,微微地抖着。神思不属地喝了一口,竟还被烫到。   “小姐!”巧心伶俐,赶紧接过茶盏,拿了帕子给庄苑,庄苑有些尴尬,听着陆黎问她可还好,忍了忍舌上火辣辣的刺痛感,红着脸应道无妨。   陆黎见她失态,心中自也了解一二,转身对环翠道:“去将少爷请过来罢。”   环翠点头,看了一眼那看着扶风弱柳的女子,脑中不禁浮现出了个身怀六甲的瘦弱女子,苍白的脸色红肿的双眼,无一不在替那安静的女子叫嚣着心中的绝望和哀怨…   出了厅堂,转过回廊,环翠轻轻摇头,都过了多少年的事了,还想它作甚?可心中却想起了另一人,不禁暗念:“哥哥,这回的事,可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了吧?”   炎夏日烈,谢府花阴良木众多,蝉虫像是被日晒得疼了,“吱吱”地大声叫个不停。环翠绕了路,从树荫下走过去,行至书房,正巧见着甄管家被老爷问过话,从里头出来。   知道环翠正往谢禾院子里去,说是老爷说了要将手上拿着的一个锦盒给了少奶奶补身子,便顺道着一同去了。   来时芽儿正端了盘点心进门,说是少爷少奶奶正对弈着,跟甄管家说了无妨,便领着他二人进了屋。   谢禾正皱了眉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棋盘,手中的黑子几度欲落未落,看着纠结的很;较起他来,明因却是轻松多了,呷了口茶,一脸笑意地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谢禾,道:“相公,这可快一盏茶了,你可确定了将它放哪了?”   谢禾抿了抿唇,心一横,便放这里了!   黑子落盘,明因笑意更深,开口道:“相公承让了!”   谢禾一愣,咦——怎的这便成死局了?伸手一拍脑袋,道:“这不算,都是你催的我,我得再想想!”说着便欲将那棋子收回去。   明因当然不肯,口中叫着“落子不悔”,伸手拦着谢禾,两人一折腾,这一盘子黑白纵横便乱了套,乱七八糟地掉的满桌子都是。   “你…你耍赖!”明因简直无奈,连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嘟了嘴,垂着头也不理他了。   谢禾见状,把屁股从对面挪到一旁来,蹭着明因讨好道:“娘子,莫生气嘛,再来一局?再来一局保证不耍赖了……”   “你上一局便是这么说的!”明因依旧不理。   “我错了我错了…这回绝不反悔,我说到做到!”谢禾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   “你昨日也说了这话,今日不还是反悔了!”明因还是油盐不进。   “那那…那…”谢禾哑口无言,只得使了绝招,伸手抱住明因的胳膊,蹭着道:“娘子,便再同我下一局嘛!就一局…”   “哎呀!你怎的又是这样!”明因不禁感叹了,这男人,可真是撒泼耍赖撒娇样样齐了,他还做得面不红耳不赤,只知道他一耍赖,明因就直接没辙。   好容易哄得娘子愿意再下一盘棋,殷勤地将黑白棋子分好放好,却听了外头一阵声响,环翠同甄管家进了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见面     “老远就听着少爷在耍赖了,少奶奶脾气好,可是要被欺负了!”甄管家似也不介意其他,只开了口大大方方地拿着谢禾说笑。   “可不是,才进了院门便听见了,少爷你也算得上是不拘小节的了!”环翠也搭了腔,对着谢禾倒像是对着自己的孩子般毫不介怀。   谢禾见是他二人说笑着,便也笑了道:“谁让娘子棋艺了得,让我输的好是凄凉,若不耍耍赖将局势给掰回来,少爷我可不就输惨了!”   众人听得,均哈哈大笑了起来。   明因只道:“原是这样诓了我,往后可知道了,再不给你骗了去!”   众人又是一阵笑。   环翠好容易收了笑,只对了明因道:“少奶奶,这位便是甄管家,前些日子为老爷出外办事去了,昨儿才回来的。”   明因听得,这才仔细看了看这甄管家,先是一愣,也站了起来,道:“原是甄管家,快请坐罢!”   芽儿搬了方凳放在一旁,甄管家上前,与环翠一同坐在方凳上,道:“先前忙着,这才来见了少奶奶,昨儿听了少奶奶身子不适,老爷让我带了支人参过来,说是得好好补一补才是。”说罢抬头,一见着明因,竟也是一愣,微微皱了眉,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甄管家?”环翠察出他有些异样,略微提醒地叫了他一声。   甄管家被她一叫,知是自己有些失态,稍有歉意地笑了笑,道:“我看着少奶奶很是面善,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许是认差了!”   说着便将手中的锦盒递了出去,明因接过,边说边打开了瞧,道:“爹费心了,劳烦了甄管家还走这么一趟。”看了看人参,成色大小均不是这南方可产出的,想是从外头带了来的。   明因收了盒子,让芽儿拿了下去,对甄管家觉得她面善的事,却也无提半句,甄管家心中虽疑惑,却也没多说,只当是自己认错了,又客套了几句,说老爷还有事要他办,便也不敢久留。   环翠约摸着,这时也差不多了。方才出来时,陆黎让她可缓些,环翠明白,陆黎不想让明因心疑。   “少爷,外头来了位客人,夫人让你且去看看。”   明因一顿,早上陆黎说着那事,不小心说漏了嘴,似乎是约了那庄小姐下午来府。明因知她无意让她知此事,便也装作不知,这时环翠叫了谢禾,便也心中明了。翠只叫了谢禾出去,知道定是陆黎不愿让她再去见了那庄小姐,怕她担心多想,便也不好说自己也想去看看,瞧着正往外走的甄管家,明因心明如镜。   待到他们几人出了院子,明因叫了芽儿过来,在耳旁吩咐了几句,芽儿一顿,看了明因一眼,随即点头道:“知道了,芽儿这就去。”说罢匆匆出了门,明因看着满满的两钵棋子,黑白分明。   话说这头,谢禾跟了环翠往厅堂走了去,想着平日里与自己交好的也没什么人,怎的忽然会有人上门来寻。问了环翠,她却只说到了便知,谢禾不由更是疑惑,究竟是什么人?   到时,庄苑正端了茶盏喝了口水,本与陆黎便无话可说,又是在陌生的地方,庄苑更是觉得尴尬的很。陆黎心中还理着这位庄小姐与她口中的谢郎的关系,便是如何想也想不清,昨日她提到的好几件事的的确确是有的,能知谢禾如此之深,想来这人,并非凭空捏造。   环翠走了进来,开口道:“夫人,少爷来了。”   庄苑手上的茶盏一抖,险些端不住,随意放在桌上急急地站了起来。   只见进门的人一袭深蓝衣袍,身高八丈,一双星眸漆黑似玉,灼灼有光的模样像极了庄苑心思神念的谢郎,只是眼角眉梢更多了些男子的阳刚,少了些谢郎独有的勾魂摄魄。   “庄小姐,这便是我家孩儿,你可看清了,这便是你要找的人?”陆黎见庄苑愣了眼,也不知是或不是,便开口问了她。   庄苑愣了一会,一双水眸直直地盯了谢禾看了一阵,直看得谢禾脊背发毛,才回了头,冷笑了一声道:“夫人,我知您对我寻人至此很是不赞许,我也知谢郎如今已有妻室,但如今庄苑只求再见谢郎一面,夫人不同意便罢了,怎的竟还随便寻了个人来…”   陆黎早已料到谢禾不会是她们要找的人,这时听着庄苑的意思,像是以为自己诓骗了她,只开口道:“我们谢府就这么一位少爷,你若觉得是我诓了你,大可到街上找人问了去,在樊城随便问问都知道,这樊城无不认识他的。我早说了,禾儿从未去过八里庄,定不是你要找的人,这回看了,可信了?”   见庄苑既气又恼,陆黎的话还未完,便又开始落泪,巧心便是忍不住了,劝慰了几句,对陆黎道:“谢夫人,我家小姐本只想着再见了谢公子一面,过两日便回八里庄去了,如此偷着出来,老爷夫人也不知担心成怎样了,却还连谢公子的面都见不上…”说着便也抱着庄苑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看着委屈至极。   谢禾此时倒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位庄小姐,便是昨日在门口闹着要见他的人了,看她年纪小小,似乎比如儿还年幼,便携了丫鬟跋山涉水的寻人,确实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才能有此行为了。   谢禾从小便随了空闻大师,吃斋念佛经,本着一颗我佛慈悲的心怀,念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想着自己是不是得开口来劝导劝导,思来想去,还是照着空闻大师的法子来,毕竟治好了不少人。   “这位小姐,佛说了,一真生两仪,即性即相,即心即物,即空即色,即体即用……”谢禾念了好一阵,思绪都不知往哪里飘去了,想起什么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在师傅身边学了那么多年,简直是白学了!   “咳咳…”谢禾咳了两声掩饰尴尬,但见众人似乎都没有在意他,陆黎端坐着,那两位该哭的还是不住哭,只剩自己在一旁絮叨,反倒是自然了,又咳了两声引起人的注意,接着道:“我看你年纪轻轻,却愿为心人跋山涉水,此坚毅,耐人深思;只落花流水,均需有心有情,吾等众生,不可不遵循。”   庄苑本无意与他,又深觉自己受了欺瞒,本也不愿理睬他,可谢禾这时简单的两句话,却是道出了庄苑的心声,教她不得不更觉委屈,一时哭声更是不断。   “这…”,谢禾没辙了,也不知自己说的这有多不对,竟让她更是伤心不已,看了眼陆黎,这时陆黎脸上竟是一阵的怔愣。   环翠见状,靠近了那个叫巧心的丫头,压低了声响道:“我见你也年长了你家小姐几岁,想来有些事情也该想的明白,这可不是在八里庄你们庄府里,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本夹带私逃便已是有损闺名,若是还惹了众人围观,想来你家小姐的闺誉也要不得了。咱们做着主子的身边人,不就得事事为主子着想呢么?你家小姐这时昏了头,难不成你也昏了头?”   巧心听得一怔,见着哭得软倒在自己身上的小姐,再看了看这一屋子的下人,巧心咬了咬唇,抽出绢子为庄苑拭了拭脸上纵横的泪痕,柔声道:“小姐,莫哭了,即使如此,想来谢夫人也是无法…”瞧了一眼发怔发愣的陆黎,又看了环翠一眼,点点头,又道:“若然不行,咱便回家去,也不指望谢公子了,小姐你本也想着只见了谢公子一面便回了的么?现下看来,是难见到了……”   巧心话未毕,抬头见了一熟悉的身影,只是与自己记忆中的形象过于不同,惊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要抢了我哥哥…”谢如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方才马青和芽儿到了荟萃楼寻她,说是有人要寻了谢禾去当姑爷,气得她抛下那头还着急着的四儿,只抛了句“待我想了办法才来”便急急地跑了回来。   这时看着一屋的混乱,娘正坐着发傻,哥哥愣在一边,翠姨皱了眉,一旁还坐着两个哭得咽咽呜呜的女子,开了口,放声示威。   “公…公子…”巧心极不确定,极其试探地开口唤了一声。   谢如儿高傲着脸,瞧了过去,眉头一皱,“巧心?怎的是你?”   庄苑闻声抬头,睁大了眼,泪眼婆娑地看着谢如儿,“……谢郎…”   ……   “后来如儿好容易哄得她不哭了,才回了客栈去。”谢禾喝了口水,总结了一句,“便就是这样咯!”   明因盘着腿坐在床上听得细心,皱了皱眉,问:“那如儿…便也未做了什么表示?”听着谢禾讲,谢如儿完全是将那庄苑当成了久别重逢的密友,拉着她又是谈天又是说地的,偏偏那庄苑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勉强着听她说笑。   “还敢做的什么表示?那位庄小姐,一进了门便抱着如儿好一阵哭,如儿好容易将她哄安静了,才不会再说了那些事又惹急了她…娘子,你怎的不惊讶?可是如儿扮了男装,顶了我的名号,差点还得我被你误会了…你便不意外?”谢禾手舞足蹈地讲了好半天,却见娘子半点不讶异的模样,很是平静地听他讲完了。自己初初知道时,可是愤怒的很呢!怎的能拿了他的名去招惹了女子呢!   “唔…”明因嘟了嘟嘴,想着自己究竟该如何回答谢禾的这个问题。   本对谢禾,明因是信任的,加之斋食节那日,谢禾没有认出庄苑主仆二人,且他更是从未去过八里庄,明因便更是确定,谢禾并非那人。早上听了陆黎说,庄苑明白道出了谢禾的许些私事,明因便开始怀疑,这该是亲近的人所为,而方才见到了未曾谋面的甄管家…明因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在八里庄,陆原曾医治过一芳华少年,而带了他过来的,正是甄管家!   先前听了谢禾说过,谢如儿听信了齐风的话,曾偷偷溜出去,跟了甄管家一路外出了三几个月,那时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现在觉得,确实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怪不得第一次见谢如儿的时候觉得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那是还只当是血缘相系,似曾相识罢了。明因自知过目不忘,极少有见过却忘了的事,而谢如儿便是个意外,没想到竟是装扮骗了人。那时还觉得世上怎会有男子生的如此俊秀柔美,现在倒是解了惑了。   “娘子?”谢禾见她发呆,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伸手挡了挡她的眼。   明因有些不耐地压下他的手,伸手又拍了两下。   谢禾被她拍着跟猫挠一样,也不介意,只道:“你怎的和娘一样?娘今日也是愣神发呆,也不知是怎么了。”   明因抬眸,娘也这样?   “许是想起了些什么往事…”便如翠姨与那道士…   从斋食节回来,明因便一直觉得翠姨与那道士间定是有些什么过往,如若不然,不会叫翠姨那般失态,回来后又好得那般快…虽明因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明因很是确定,翠姨生病又痊愈,与那道士,必有不可割断的关系!   “往事…”谢禾重复着念了一遍,心中也默默念了两回。   作者有话要说:  JJ这个小受,抽了又抽,从昨天发到今天,再发不了我就…就…就木办法了……~~o(>_<)o ~~ ☆、第六十二章 缘由     “嫂嫂!”谢如儿大声一叫,门也不敲的便又闯了进来。   明因这时还盘着腿坐着,手里还压着谢禾的手,谢如儿这一闯进来,倒是将明因吓了一跳,红着脸赶紧将手收了回来。   谢如儿此时是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陆黎一直不愿意让她这样随便闯了谢禾的房间了!这时红着脸,那模样比明因都害羞,站直了身子转个头,双手负背抬头道:“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明因更是不好意思,脸红得越发厉害,谢禾摇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谢如儿的脑袋。   谢如儿倒是反应快,抱了脑袋往旁一闪,道:“男女授受不亲!哥哥!便是你是我哥哥,也不可随意碰了我的!往后我可是还要嫁人的!”   谢禾倒是觉着稀奇,笑道:“你倒是介意这个了?从哪处听来的,我竟连你的脑袋都碰不得了?”   谢如儿小嘴一撅,站直了身子道:“那是!我可是黄花大闺女,除了往后我的相公,可是没人能碰得的!”说罢搬了张方凳坐在了明因床边,明因倒也不介意谢如儿见她随意坐着,便依旧盘着腿,笑着问:“那,黄花大闺女,可是最近有了要成亲的人了?我可是听说了,有位小姐找上门来,要将你招了去当姑爷呢!”   谢如儿一听可是不乐意了,道:“嫂嫂,你可真是!我可是帮着你将哥哥抢了回来呢!下午我本还忙着帮…听了芽儿和马青的话才赶了回来的,你便是这么报答你的恩人的?”   “还成你的功劳了?若不是你,人家姑娘怎的会寻上门来,娘子怎的会晕倒?我也不会平白让娘子误会了!”谢禾很是愤慨,一点不接受谢如儿的话。   “啊,嫂嫂!我便是来看看你的,你的身子可好了?”谢如儿不禁想将自己拍个几十大板,嫂嫂晕倒是被她这事儿给惹的,明明想要过来瞧瞧她的,净顾着玩乐了!   “无妨!只是娘还不让我出门罢了,我倒是觉着舒爽了许多了。”明因张了张臂,表示自己没事,见谢如儿安了心,开口问道:“那庄小姐…可是回去了?”   “嗯…”谢如儿低了低头,道:“我没想到,她竟什么也不顾,便这么巴巴儿地跑来找了我…那时也只是觉着好玩,才与她谈天说地说了许多,竟不想,她会将此事当作我有心娶了她过门…”   明因点点头表示理解,伸手拍了拍她的手。   谢如儿瞧着自己的手,嘴里喃喃:“那时我也碰了她的手…却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也忘了她并不知我是女子…可是害惨了她了……”   谢禾与明因对视了一眼,明因开口道:“只你那时怎的会去了八里庄?还扮了男装?”   谢如儿摇头,道:“本是听了凤儿的戏,很是欢喜于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可爹爹又不用参军,我便寻了个机会,爹爹让甄管家出门办事时,偷偷钻上马车,等他发现,早已出了六江,便是想回头也没办法了!”谢如儿说起那次的经历,简直是激动非常,想起那时甄叔在马车后发现她的模样,谢如儿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接着道:“甄叔本想找人将我送回来的,可我一哭二闹三上吊,跟他说倘若是我自己回来,肯定得被爹爹打死,后来他也不忍心,便将我带着了。只是到了八里庄时生了病,病一好,甄叔也不敢耽搁,便直接将我带了回来…嫂嫂你也是八里庄来的…那时是位陆神医…姓陆的神医…莫不是舅舅吧!”谢如儿这样一捋,似乎便理出了些之前半点没想到的。   明因听着,倒是多少明白了事情的来由,这时瞧她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便是我与爹爹了!”   谢如儿一愣,与明因对视一眼,均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只剩谢禾站在一旁一头雾水,皱了眉问:“究竟笑得什么?”   “你那时是怎么的,钓鱼钓的,自己都被鱼儿给钓走了!”明因想起这事还是觉得好笑,“甄叔也是,直说是风的错,害得你掉进了池里!我那时还跟他争辩来着,怎的就是风的错了,难不成还真是风将你卷进了池里?”   谢如儿也止不住笑,解释道:“那是风吹得,鱼线缠了柳枝,我一着急,便扯了下来,只是脚下不稳,便掉进河里了。”   “那好几日,不吃不喝又是怎么回事?想起你那时,还真是面黄肌瘦的很,活像逃难躲荒的。”   “咯咯…甄叔便是见我日日往戏园子跑,还穿了男子衣裳去招惹了庄小姐,那位庄小姐的爹,便是与家里有了生意往来的庄老板,”谢如儿接过小梨递过来的一盏茶,呷了一口润润嗓,接着道:“甄叔觉着不太对劲儿,便想着要将我送回来,我不情愿,便不吃不喝拖着,可惜了,最后病好了还是回来了。”   谢如儿说的极其可惜,明因倒是了然地点点头。那位庄小姐,明因倒是也有猜着,是不是那位庄大户的小姐,只是,既是有了生意往来,那便该知道谢如儿便是谢家的女儿…啊不,儿子!   “你不知!我们是在八里庄那断桥相遇的,那是她要过桥,我也不愿让路,两人便僵在了桥上,只是天下着雨呢,我也想过去,一着急步子迈大了,一下掉进湖里去了。后来再见面,她便觉着那日我是为了让她才跳进了水里…想想我也没那么笨吧嫂嫂!”谢如儿又笑了起来,端起茶盏又喝了口水,不料气还没喘匀,一口水喝岔了气,猛地便是一阵咳嗽。   “小心些!小心些!”明因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帮她拍背顺气,谢禾在旁本想帮她拍拍背的,却想起方才进门时谢如儿的男女授受不亲之说,想着谢如儿这性子,这事儿早就见怪不怪了,便讪讪地收了手,坐回一旁喝茶去了。   好容易顺了气,谢如儿红着眼,噙着泪,也不顾嗓子咳得嘶哑了去,只接着方才的话道:“后来在戏园子看戏呢,竟也遇上了,才知道她也是个迷了戏的,还会谈会唱的,我见着也技痒,便跟她比试了起来,她的琴技确实是极好的,我便对她说,能遇着她,确实是不枉此行了!只是我俩见面都是弹弹唱唱的,她便也没敢让她爹知道了,自然也不知我是何人了。”谢如儿说着,转回头来看谢禾,正也兴趣盎然地听着她讲故事,笑着问道:“哥哥,我将你屁股上的疤给说出去了,你该也不介意的吧!”   谢禾对此简直无法表示,只心中暗暗腹诽,便是介意你不也说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明因捂了嘴笑笑,道:“只是那日小梨也没在你身边伺候着,若不然,我便早将你认出来了!”说罢看了眼谢如儿身后站着的小梨,听着明因提到了她,红着脸低了低头。明因笑,这丫头,怎的还是这样脸皮子薄呢!   谢如儿也回头瞧了一眼,道:“那是在西苑钓鱼,她为了拉我也掉下了水,我去瞧病那会儿,她也正发着烧,便没跟了去,只让甄叔也买了药回去。”   明因明了,点了点头。   谢如儿倒是兴奋的很,抓着明因说了一晚上的话,直至亥时的梆子敲了三回,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屋里。走时谢禾臭着一张脸,一躺上了床,谢禾紧紧搂住了明因,孩子似的,嘴里喃喃念道着:“害我一晚上没同娘子好好说话,娘子你得赔偿我!”   明因失笑,昨夜,谢禾躺着,抱了她一阵,明因倒也不反抗。一是怕像上回那样,又热了谢禾不高兴,二也是,天了渐渐凉了下来,被谢禾抱着,倒也暖的很。   “这是如儿找我说话,我也不好拒绝啊!再说了,怎么赔偿啊!”   谢禾将脸埋进明因发间,问着阵阵清新的皂香,眼一转,道:“便让我这样抱了你睡罢!”   鉴于上次的经历,谢禾不敢确定,明因是否排斥他,只知道这种事情若然不慢慢适应,那这辈子便都没法子来完成,只好硬着头皮,死皮赖脸地蹭着明因了,所以昨夜试探地抱了抱她,却也不敢过于亲密。这时也只是即兴,开口的一瞬间,谢禾便后悔了,若是明因不同意了可怎么办?   明因安静地,并没有开口,谢禾心中沉了沉,再嗅了一会她的发香,轻轻松开了紧紧环着她的手。   只是松手的一瞬间,一只冰凉凉的小手贴上了他的臂,谢禾一顿,顺着那小手的力道,再次环上她纤细的腰肢。谢禾有些激动,小臂身子更是升温,热热的小臂不敢使力,只轻轻贴着她的腰肢,隔着薄薄的夏衫,透过来的是她冰肌玉骨的触感…   “娘子…”谢禾压着嗓子叫了一声,有些难耐的意味在。   “睡吧!”明因不知自己在心惊些什么,只知道此时不赶紧避开了来,怕是又要有什么尴尬的事发生。   谢禾安静了好半晌,低低的“嗯”了一声。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闻窗外蛙虫鸣。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章 荟萃楼     “这日,荟萃楼可谓张灯结彩,红绸高挂,楼中人来人往,楼外客似云来,人人面带喜色,好不欢乐。   “原因何在?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响遍临近十八城乡的李家班,在樊城住了脚,落了户,顺便收了收小徒弟,想着哪时能继承了李班主的衣钵,将李家班发扬光大。却不料,直招了个天仙儿下了凡,偏还来到了这李家班!   “这可好,一出场便是挂了帅的穆桂英,那嗓子一亮,便引了众人驻足啊!连那听惯了好嗓子的跑堂小四儿,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细细观赏,直听得水都溢出了茶盏,可笑的是,那客人可是被浇了整桌子整身的水啊,可他却愣是没发觉!”   马青停下,拿起手旁的茶盏,喝了口水润润嗓,接着道:   “要说这天仙儿啊,那可是真美极了!如玉的面庞杨柳的腰,葱嫩的小手滑腻的脚……”   还未说完,下头便有人开叫了:“你便知人姑娘脚是滑腻的了?你道是瞧过呀,还是摸过呀!”   众人哈哈大笑,马青红了红脸,不去理会,接着道:   “简直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所以啊,李班主给她起了个响当当的艺名儿,凤儿!那可真真是天上下了凡间的凤凰啊!这凤儿来了李家班,正可谓声名鹊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马青这时正讲着凤儿与谢禾初次相遇的事,好容易将前两日芽儿教的那几个成语用上了,心中正是骄傲得很,却听得下头的人又叫开了:   “这个我们都知道!你就不能说些我们不知道的?”   马青瞪了那人一眼,心思着:“我倒是知道凤儿是齐县令的公子,可老子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只,自古红颜多薄命,凤儿才登了两次台,便被恶霸盯上了!”   马青一顿,台下哗然。   “那恶霸开始也是送头面送银子,只是凤儿清洁高雅,半点不愿收受,连物带箱子,全都给他退了回去。”   台下又是哗然,有人说是好姑娘,有人说是假清高。   “又过了两月,恶霸发现,这凤儿,是如何也油盐不进了,便开始想了法子。有道是,软的不行来硬的,恶霸思来想去,觉着将凤儿绑回家去是最最直接的办法了,于是在彩灯节那夜,凤儿才下了台,他便带了人往戏台后头闯了进去,抓起凤儿就往外走!师兄弟们也奋力拼搏,只无奈那恶霸人多势众,又是一方富甲,他们也不敢如何得罪了他,只得生生地瞧着凤儿便这么被拉走了!”   下头呼声阵阵,或是为凤儿不平的,或是骂那个恶霸的。   马青伸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接着又道: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凤儿被拉到大街时,一个身高八尺的俊秀男子忽然出现,那真是雪中送炭及时雨啊!那男子二话不说,对着那恶霸胸口便是蹬脚一踏,那恶霸便松开了凤儿的手,直往后退了好几步,若不是他那手下扶着,怕是要将屁股摔成两瓣了!”马青想起当日的情景,开始添盐加醋地讲了起来。   台下先是一阵舒气声,而后便哄堂大笑了起来。   “那恶霸一怒便让他那群手下冲了上来,一副势必将那男子灭口的模样,那俊秀男子也不畏惧他们人多,只来了个扫堂腿,便扫倒了那么一大片,”马青说着,手还不断比划,“又来了个过肩摔,最后一招排山倒海,便将那二三十个恶人全打趴下了!”马青一口气说完,面露骄傲之色,听得台下阵阵呼声,要他继续讲下去。   谁知道那日那恶霸赵元的跟班也就是两三人,本以为凤儿再台上娇娇弱弱的模样,想是不难抓的,班主那些个,给点银子想来便也了事了,却不知凤儿居然是高瘦的很,一点不似在台上那般,那个李班主也是,给了银子还不愿意放人!最可恶的是半路居然杀出了个程咬金,竟也还有两下子,将他那几个手下全给打趴了!   马青喝了口水,打算再讲。   “那最后凤儿是否便倾心于那俊秀男子了?”突然一个发问,让马青一口水直直地便喷了出来。一想起齐风那副傲娇的小模样,若是靠在谢禾的怀里…马青不禁打了个寒颤。   “咳咳…”轻咳了两声准备接着讲,却见得门口两个熟悉的身影,扔下了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便匆匆跑了过去。   谢禾带了明因,才进了荟萃楼便听得角落里一阵哄笑,一眼望过去,果然又是马青,蹲时蹲点地在这里编故事说书了。   见他远远地跑来,谢禾打趣儿道:“马大师,可是辛苦你了。”   马青很是不好意思,红着脸挠挠头笑了。   明因见他模样也乐了,早知道这小子可是看上小梨了,现在这害羞的模样,倒是学了小梨的?   谢禾也不管他,只侧身对明因道:“戏快开始了,我们进去罢!”   明因点点头,回头瞧了瞧角落里用几张桌子并成的小台子,又看了看马青,这便是他的台子了?马青做说书的…确实合适!   一入了场子,明因才知道,这凤儿,确实是深受樊城百姓的喜爱,看戏的人不分老少,全都坐得满满当当,除开摆有的位子,便是连两旁通道和前后入口处都挤得满满的都是人。   好容易挤开了人群,走进堂厅,跑堂的春儿拎着一壶水从前头跑过去又跑了回来,似是和谢禾很是熟识的样子,肩头的面巾一甩,伸了手为他们开了道,直挤到了前排摆着方桌的地方。   “凤儿可是吩咐了,谢少爷一来便将您带到这儿,可是好位子呢!”春儿便掀了茶盏盖子,“兹溜”一声将水冲进了茶碗,顿时茶香四溢,“只是今日人多,劳了您和少奶奶挤了这一路进来,您们且坐着,戏就快开场了。”   谢禾点头道好,伸手示意马青。马青从袖口摸出一些碎银,极不情愿地扔到春儿手里。春儿接过,忙对着谢禾道谢,转身见了马青,眉头一挑,一副胜利的表情,马青气的瞪圆了眼,“哼”了一声便不去理睬他了。   谢禾将一个茶盏往明因手边推了过去,道:“娘子,凤儿今日的这个是新戏,你瞧着,这都是冲着凤儿来的。”    四周人声鼎沸,老人的咳嗽声,女人的笑骂声,孩子的哭闹声,与那日斋食节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了。明因点点头,算是回应了谢禾。   低头呷了口水,这茶倒是不错,清而不苦,口齿留香。   明因抬头,目光将这堂厅溜了一遍,不愧是荟萃楼,堂厅确实宽敞明亮,二楼围栏上的红木漆得颜色鲜亮,看着很是喜庆,戏台上的大幅背景,边上的镂空花鸟楠木架,观众坐着的方桌巧凳,无一不透露着这荟萃楼是砸了大价钱装饰整改的。   眼光再往旁一瞟,明因心口一紧,在戏台前最中间位子那里坐着的那位,可不就是斋食节那日遇到的,救了山匪孩子的美貌女子么?   谢禾见明因目光愣愣地瞧着自己后头,转身也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问:“娘子,你在看些什么?”   “你瞧那穿了紫衣的女子,”明因微抬下颌,示意谢禾往后看。   “嗯,那是薛二小姐。怎的了?”谢禾从那是娶亲的画册倒是记下了她大概长个什么样子,后来又在游湖诗会见了一次,印象倒是深刻,知道那是个娇娇弱弱的美貌小姐。   “薛二小姐?便是游湖诗会的那个…”明因想起那个叫卓虎的高大壮汉,似乎明白了那时她为何会救了那山匪的孩子。   “便是她了,怎么了?”   明因点点头,道:“没想到也是个喜欢听戏的…”   谢禾拿了个空茶碗,手里拿起桌上的瓜子便开始剥了起来,扔了壳子,将仁儿放进了茶碗。   “这荟萃楼是她爹的,便是不听戏,也常有来这里的。”   “原是这样…”   这时锣鼓齐响,叮叮当当的便开场了。   先是个小旦,清脆生嫩的,咿咿呀呀地唱了好一阵,便轮着凤儿出场了。   明因不懂戏,只觉得凤儿那扮相,确实是颠倒了众生,便是作为女子,明因也觉得目不转睛了。   在台上走了个轮转,开口便是一声叹,一个字,婉婉转转地唱了好长的音,哀怨幽泣,似是在悲戚情郎决绝,实是叹息山河国破,凤儿这一开声,全场安静,似乎均感受到了女子的哀愁,叹绝回场,引得满堂喝彩。   明因虽听不懂,但这时正也跟了众人的情绪,正热烈地为凤儿鼓着掌。听到身后响动,回头一看,原是谢如儿从后头偷偷窜了进来,在桌边落了座。   谢禾也不管她,一心致力于仔细剥瓜子,头抬也不抬。   “怎的这时才来?”明因将自己前头的一盏热茶推给了她,“戏都开始了。”   谢如儿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靠近了谢禾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哥哥,你可知道齐县令收回空宅的事?”   谢禾手一顿,看了她一眼,“问这个做什么?”偏还在这种时候问?   “四儿家不是在南山有块地么?我想着,若是能凑了咱家的分子,也将那地赎了回来,也算是帮了他的。”谢如儿听着一旁的吵闹声,压着胸口猛跳的心,红着脸将这事说了出来。   “四儿?”谢禾想起那个长的清清秀秀的小跑堂的,想了想,道“这事儿是爹在办,到现在都没定下来…怎的忽然提到四儿?”   “嗯…”谢如儿闪了闪眼,道:“方才见着他,说起了这事儿,我想着若是不难,那便帮了他,我看他也怪可怜的…”   谢禾看明因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对他道:“四儿是这里跑堂的,挺老实的一个孩子。”   明因点头。   “哥哥…”谢如儿叫了一声,转回了头拉住明因,道:“嫂嫂,嫂嫂你跟哥哥说说,帮帮我…啊不,帮帮四儿吧!”   明因见这时已是唱完了一场,台下的人都闹哄哄的四处走动,便按住了她的手,道:“这事儿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了府再慢慢商讨可好?”   谢如儿长长呼了口气,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锣鼓响起,第二场便开了场,人们坐回了位子认真听戏去了。唯独谢如儿坐得百无聊赖,心中有事,连戏都听不下去,只端了茶盏,往周围四处乱瞟。   薛二?   谢如儿扯了扯前头明因的衣角,道:“嫂嫂,你瞧瞧那穿了紫衣的女子…就哥哥身后的那桌。”   明因瞟了一眼,谢如儿接着道:“你可认识?”   明因点头,“那不是薛二小姐么?”   “之前我不是说过么?我以为郭大娘家有些什么富庶的亲戚,拿了银两给她,你可记得这事儿?”   明因想了想,似乎是有此事。   谢如儿又道:“之前我不认得,可后来又见了两回,才知道那便是薛二小姐了!”   明因一顿,“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只是想不明白,她二人会是什么关系?竟到了互赠银两而不推脱的地步!”谢如儿嘴里喃喃念了几声,顿觉没了兴致,便也不提了,只安静听了戏去。   会是什么关系?明因心中,对这位薛二小姐倒是更疑惑了几分。本富家小姐便是身居闺阁不出二门的,她出了意外被掳上山,本该对山匪深恶痛绝,又还出手救了山匪的孩子,若说她仁心宅厚,却又认识卓虎,现在却又同郭大娘牵连在了一起……   明因摇摇头,理不清楚,反正与自己无关,明因也不再去想了。   “娘子,可是累了?”谢禾见明因面露倦色,不禁关切。   明因摇摇头,谢禾将方才剥的小半茶碗的瓜子仁儿推给了明因,明因一瞧,笑着看他,怎的便这样贴心?   “累了便回去罢!带上这个,可别浪费了,剥的手疼呢。”   谢如儿也不客气,抓了一把便吃了起来,道:“哥哥,你可从未帮我这样剥过瓜子呢!对嫂嫂便这样好,你偏心!”   谢禾也不介意,只懒懒道:“你便去找了像我这样偏心的相公去了,也用不着这样眼馋我娘子了!”   明因听得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谢禾的手,道:“莫再胡说了!”这可是在外头,怎的说话也这样不讲究呢!   谢如儿撅了嘴,极不认输地“哼”了一声道:“我定找个比哥哥还偏心的相公,哥哥嫂嫂你们且看着好了!”却不料过于斗志昂扬,声量控制得差了点,刚好遇着凤儿停了下来,声音飘出了好几桌外,一群人全往这边瞟了过来。   谢如儿僵在一旁,身后的小梨直羞得脸色涨红,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台上的凤儿崩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险些漏了真声,赶紧往后头躲了去,众人见状,均是哈哈大笑了出来,谢如儿羞愤满面的,瞪着台上匆匆跑了的背影,小脚一跺,叫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笑的!”说罢便拽起明因的手便跑了出去。   谢禾怕明因病初初痊愈,被谢如儿这样不知分寸地拉走了,可别摔了碰了,赶紧地便跟了出去。   好一场哄闹过了去,台上的小旦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薛二小姐见桌角一个绸缎荷包,捡起一看,上头一株白色的桔梗绣得娇艳……   “这日,荟萃楼可谓张灯结彩,红绸高挂,楼中人来人往,楼外客似云来,人人面带喜色,好不欢乐。   “原因何在?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响遍临近十八城乡的李家班,在樊城住了脚,落了户,顺便收了收小徒弟,想着哪时能继承了李班主的衣钵,将李家班发扬光大。却不料,直招了个天仙儿下了凡,偏还来到了这李家班!   “这可好,一出场便是挂了帅的穆桂英,那嗓子一亮,便引了众人驻足啊!连那听惯了好嗓子的跑堂小四儿,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细细观赏,直听得水都溢出了茶盏,可笑的是,那客人可是被浇了整桌子整身的水啊,可他却愣是没发觉!”   马青停下,拿起手旁的茶盏,喝了口水润润嗓,接着道:   “要说这天仙儿啊,那可是真美极了!如玉的面庞杨柳的腰,葱嫩的小手滑腻的脚……”   还未说完,下头便有人开叫了:“你便知人姑娘脚是滑腻的了?你道是瞧过呀,还是摸过呀!”   众人哈哈大笑,马青红了红脸,不去理会,接着道:   “简直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所以啊,李班主给她起了个响当当的艺名儿,凤儿!那可真真是天上下了凡间的凤凰啊!这凤儿来了李家班,正可谓声名鹊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马青这时正讲着凤儿与谢禾初次相遇的事,好容易将前两日芽儿教的那几个成语用上了,心中正是骄傲得很,却听得下头的人又叫开了:   “这个我们都知道!你就不能说些我们不知道的?”   马青瞪了那人一眼,心思着:“我倒是知道凤儿是齐县令的公子,可老子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只,自古红颜多薄命,凤儿才登了两次台,便被恶霸盯上了!”   马青一顿,台下哗然。   “那恶霸开始也是送头面送银子,只是凤儿清洁高雅,半点不愿收受,连物带箱子,全都给他退了回去。”   台下又是哗然,有人说是好姑娘,有人说是假清高。   “又过了两月,恶霸发现,这凤儿,是如何也油盐不进了,便开始想了法子。有道是,软的不行来硬的,恶霸思来想去,觉着将凤儿绑回家去是最最直接的办法了,于是在彩灯节那夜,凤儿才下了台,他便带了人往戏台后头闯了进去,抓起凤儿就往外走!师兄弟们也奋力拼搏,只无奈那恶霸人多势众,又是一方富甲,他们也不敢如何得罪了他,只得生生地瞧着凤儿便这么被拉走了!”   下头呼声阵阵,或是为凤儿不平的,或是骂那个恶霸的。   马青伸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接着又道: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凤儿被拉到大街时,一个身高八尺的俊秀男子忽然出现,那真是雪中送炭及时雨啊!那男子二话不说,对着那恶霸胸口便是蹬脚一踏,那恶霸便松开了凤儿的手,直往后退了好几步,若不是他那手下扶着,怕是要将屁股摔成两瓣了!”马青想起当日的情景,开始添盐加醋地讲了起来。   台下先是一阵舒气声,而后便哄堂大笑了起来。   “那恶霸一怒便让他那群手下冲了上来,一副势必将那男子灭口的模样,那俊秀男子也不畏惧他们人多,只来了个扫堂腿,便扫倒了那么一大片,”马青说着,手还不断比划,“又来了个过肩摔,最后一招排山倒海,便将那二三十个恶人全打趴下了!”马青一口气说完,面露骄傲之色,听得台下阵阵呼声,要他继续讲下去。   谁知道那日那恶霸赵元的跟班也就是两三人,本以为凤儿再台上娇娇弱弱的模样,想是不难抓的,班主那些个,给点银子想来便也了事了,却不知凤儿居然是高瘦的很,一点不似在台上那般,那个李班主也是,给了银子还不愿意放人!最可恶的是半路居然杀出了个程咬金,竟也还有两下子,将他那几个手下全给打趴了!   马青喝了口水,打算再讲。   “那最后凤儿是否便倾心于那俊秀男子了?”突然一个发问,让马青一口水直直地便喷了出来。一想起齐风那副傲娇的小模样,若是靠在谢禾的怀里…马青不禁打了个寒颤。   “咳咳…”轻咳了两声准备接着讲,却见得门口两个熟悉的身影,扔下了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便匆匆跑了过去。   谢禾带了明因,才进了荟萃楼便听得角落里一阵哄笑,一眼望过去,果然又是马青,蹲时蹲点地在这里编故事说书了。   见他远远地跑来,谢禾打趣儿道:“马大师,可是辛苦你了。”   马青很是不好意思,红着脸挠挠头笑了。   明因见他模样也乐了,早知道这小子可是看上小梨了,现在这害羞的模样,倒是学了小梨的?   谢禾也不管他,只侧身对明因道:“戏快开始了,我们进去罢!”   明因点点头,回头瞧了瞧角落里用几张桌子并成的小台子,又看了看马青,这便是他的台子了?马青做说书的…确实合适!   一入了场子,明因才知道,这凤儿,确实是深受樊城百姓的喜爱,看戏的人不分老少,全都坐得满满当当,除开摆有的位子,便是连两旁通道和前后入口处都挤得满满的都是人。   好容易挤开了人群,走进堂厅,跑堂的春儿拎着一壶水从前头跑过去又跑了回来,似是和谢禾很是熟识的样子,肩头的面巾一甩,伸了手为他们开了道,直挤到了前排摆着方桌的地方。   “凤儿可是吩咐了,谢少爷一来便将您带到这儿,可是好位子呢!”春儿便掀了茶盏盖子,“兹溜”一声将水冲进了茶碗,顿时茶香四溢,“只是今日人多,劳了您和少奶奶挤了这一路进来,您们且坐着,戏就快开场了。”   谢禾点头道好,伸手示意马青。马青从袖口摸出一些碎银,极不情愿地扔到春儿手里。春儿接过,忙对着谢禾道谢,转身见了马青,眉头一挑,一副胜利的表情,马青气的瞪圆了眼,“哼”了一声便不去理睬他了。   谢禾将一个茶盏往明因手边推了过去,道:“娘子,凤儿今日的这个是新戏,你瞧着,这都是冲着凤儿来的。”    四周人声鼎沸,老人的咳嗽声,女人的笑骂声,孩子的哭闹声,与那日斋食节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了。明因点点头,算是回应了谢禾。   低头呷了口水,这茶倒是不错,清而不苦,口齿留香。   明因抬头,目光将这堂厅溜了一遍,不愧是荟萃楼,堂厅确实宽敞明亮,二楼围栏上的红木漆得颜色鲜亮,看着很是喜庆,戏台上的大幅背景,边上的镂空花鸟楠木架,观众坐着的方桌巧凳,无一不透露着这荟萃楼是砸了大价钱装饰整改的。   眼光再往旁一瞟,明因心口一紧,在戏台前最中间位子那里坐着的那位,可不就是斋食节那日遇到的,救了山匪孩子的美貌女子么?   谢禾见明因目光愣愣地瞧着自己后头,转身也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问:“娘子,你在看些什么?”   “你瞧那穿了紫衣的女子,”明因微抬下颌,示意谢禾往后看。   “嗯,那是薛二小姐。怎的了?”谢禾从那是娶亲的画册倒是记下了她大概长个什么样子,后来又在游湖诗会见了一次,印象倒是深刻,知道那是个娇娇弱弱的美貌小姐。   “薛二小姐?便是游湖诗会的那个…”明因想起那个叫卓虎的高大壮汉,似乎明白了那时她为何会救了那山匪的孩子。   “便是她了,怎么了?”   明因点点头,道:“没想到也是个喜欢听戏的…”   谢禾拿了个空茶碗,手里拿起桌上的瓜子便开始剥了起来,扔了壳子,将仁儿放进了茶碗。   “这荟萃楼是她爹的,便是不听戏,也常有来这里的。”   “原是这样…”   这时锣鼓齐响,叮叮当当的便开场了。   先是个小旦,清脆生嫩的,咿咿呀呀地唱了好一阵,便轮着凤儿出场了。   明因不懂戏,只觉得凤儿那扮相,确实是颠倒了众生,便是作为女子,明因也觉得目不转睛了。   在台上走了个轮转,开口便是一声叹,一个字,婉婉转转地唱了好长的音,哀怨幽泣,似是在悲戚情郎决绝,实是叹息山河国破,凤儿这一开声,全场安静,似乎均感受到了女子的哀愁,叹绝回场,引得满堂喝彩。   明因虽听不懂,但这时正也跟了众人的情绪,正热烈地为凤儿鼓着掌。听到身后响动,回头一看,原是谢如儿从后头偷偷窜了进来,在桌边落了座。   谢禾也不管她,一心致力于仔细剥瓜子,头抬也不抬。   “怎的这时才来?”明因将自己前头的一盏热茶推给了她,“戏都开始了。”   谢如儿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靠近了谢禾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哥哥,你可知道齐县令收回空宅的事?”   谢禾手一顿,看了她一眼,“问这个做什么?”偏还在这种时候问?   “四儿家不是在南山有块地么?我想着,若是能凑了咱家的分子,也将那地赎了回来,也算是帮了他的。”谢如儿听着一旁的吵闹声,压着胸口猛跳的心,红着脸将这事说了出来。   “四儿?”谢禾想起那个长的清清秀秀的小跑堂的,想了想,道“这事儿是爹在办,到现在都没定下来…怎的忽然提到四儿?”   “嗯…”谢如儿闪了闪眼,道:“方才见着他,说起了这事儿,我想着若是不难,那便帮了他,我看他也怪可怜的…”   谢禾看明因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对他道:“四儿是这里跑堂的,挺老实的一个孩子。”   明因点头。   “哥哥…”谢如儿叫了一声,转回了头拉住明因,道:“嫂嫂,嫂嫂你跟哥哥说说,帮帮我…啊不,帮帮四儿吧!”   明因见这时已是唱完了一场,台下的人都闹哄哄的四处走动,便按住了她的手,道:“这事儿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了府再慢慢商讨可好?”   谢如儿长长呼了口气,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锣鼓响起,第二场便开了场,人们坐回了位子认真听戏去了。唯独谢如儿坐得百无聊赖,心中有事,连戏都听不下去,只端了茶盏,往周围四处乱瞟。   薛二?   谢如儿扯了扯前头明因的衣角,道:“嫂嫂,你瞧瞧那穿了紫衣的女子…就哥哥身后的那桌。”   明因瞟了一眼,谢如儿接着道:“你可认识?”   明因点头,“那不是薛二小姐么?”   “之前我不是说过么?我以为郭大娘家有些什么富庶的亲戚,拿了银两给她,你可记得这事儿?”   明因想了想,似乎是有此事。   谢如儿又道:“之前我不认得,可后来又见了两回,才知道那便是薛二小姐了!”   明因一顿,“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只是想不明白,她二人会是什么关系?竟到了互赠银两而不推脱的地步!”谢如儿嘴里喃喃念了几声,顿觉没了兴致,便也不提了,只安静听了戏去。   会是什么关系?明因心中,对这位薛二小姐倒是更疑惑了几分。本富家小姐便是身居闺阁不出二门的,她出了意外被掳上山,本该对山匪深恶痛绝,又还出手救了山匪的孩子,若说她仁心宅厚,却又认识卓虎,现在却又同郭大娘牵连在了一起……   明因摇摇头,理不清楚,反正与自己无关,明因也不再去想了。   “娘子,可是累了?”谢禾见明因面露倦色,不禁关切。   明因摇摇头,谢禾将方才剥的小半茶碗的瓜子仁儿推给了明因,明因一瞧,笑着看他,怎的便这样贴心?   “累了便回去罢!带上这个,可别浪费了,剥的手疼呢。”   谢如儿也不客气,抓了一把便吃了起来,道:“哥哥,你可从未帮我这样剥过瓜子呢!对嫂嫂便这样好,你偏心!”   谢禾也不介意,只懒懒道:“你便去找了像我这样偏心的相公去了,也用不着这样眼馋我娘子了!”   明因听得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谢禾的手,道:“莫再胡说了!”这可是在外头,怎的说话也这样不讲究呢!   谢如儿撅了嘴,极不认输地“哼”了一声道:“我定找个比哥哥还偏心的相公,哥哥嫂嫂你们且看着好了!”却不料过于斗志昂扬,声量控制得差了点,刚好遇着凤儿停了下来,声音飘出了好几桌外,一群人全往这边瞟了过来。   谢如儿僵在一旁,身后的小梨直羞得脸色涨红,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台上的凤儿崩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险些漏了真声,赶紧往后头躲了去,众人见状,均是哈哈大笑了出来,谢如儿羞愤满面的,瞪着台上匆匆跑了的背影,小脚一跺,叫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笑的!”说罢便拽起明因的手便跑了出去。   谢禾怕明因病初初痊愈,被谢如儿这样不知分寸地拉走了,可别摔了碰了,赶紧地便跟了出去。   好一场哄闹过了去,台上的小旦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薛二小姐见桌角一个绸缎荷包,捡起一看,上头一株白色的桔梗绣得娇艳……   作者有话要说:  难得发一章量大的,居然还三发四发地发不上去!果然还是字数少点好… ☆、第六十四章 现形     才出了门口,谢禾倒是赶上了谢如儿,一把将明因的手拽了过来,看着谢如儿一脸的愠色,怒斥道:“你不知你嫂嫂才病愈么?怎的可以这样拉着她跑,若是再晕倒了怎么办!”   谢如儿一脸的委屈,加上方才的事,这时更是羞愤交加,却在大街上也不敢放声,只溢得满满的眼眶泪珠子便这么掉了下来。   明因见状,也不顾谢禾抓她的手抓得生疼,赶紧挣脱了过来安慰谢如儿,道:“莫理睬你哥哥,我没事的。”   谢禾方才也是前后二事,怒极了才发的火,这时见谢如儿哭着,也觉着有些愧疚。这个妹妹,自小便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几乎没有让她受什么委屈的时候,现下她正伤心着,谢禾只好在旁不停道着对不住。   谢如儿本是委屈着,这下被道了歉,反倒是觉得更是心酸,“哇”的一声趴在明因怀里哭得更是厉害,明因无法,只好抱着她,待马青将府里的马车赶了过来,便赶紧上了车。   谢禾正准备上车,见着门边上猜拳喝酒的几人瞧着眼熟,心思一转,跨在马车上的一只脚放了下来,对着里头道:“娘子,我还有些事,你同如儿先回府,我随后回去。”   明因本有些疑惑,不是只出来看戏的么,怎的还会有其他的事?可瞧着怀里谢如儿还一抽一噎的,便也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便让马青走了。   就着旁边的桌子,谢禾坐了下来,那几人倒是没有发现,只顾着叫笑着猜拳。   只是谢禾才坐下,便有人粗着嗓子叫道:“不玩了不玩了,别待会子人都跑了还不知道,回去定会挨了少爷的揍!”其余几人一听,大约觉得有理,便也老实坐下来,不再玩闹。   谢禾心中一定,还真是没有认错!这几个,不就是那个赵元的爪牙么?这会子聚集在这里,定不会是做什么好事的。谢禾侧了侧身子,背对着那些人,低了头仔细听。   “今日那谢家少爷也到了吧!可得提防着点,那人可每回都出来坏咱们少爷好事的!”那个粗嗓子约摸是个小头头,对着其他人便是一阵交代,要怎么对付谢禾这个碍手碍脚的家伙云云。   谢禾坐在一旁,听得微微笑,没想到自己在赵元心中倒是分量挺足。   “少爷说了,他在里头拖住姓谢的,让咱在这外头手脚麻利着点,到时候抓了人便立马到城郊的房子去!”   谢禾暗自点头,果然这些人,来这里就是这么个目的,这都多长时间了,怎的便还就不死心了?心中不禁暗叹,倘若是让赵元知道了凤儿其实便是齐风,脸上该会出现如何的一番光景?   正暗暗想着,却发现那几人放下手中酒碗,往后头一处走了去,谢禾沿着那方向瞧了去,那是脱了戏服,只在外头随便披了件外袍的凤儿,去了头面,脸上的妆都还来不及卸下便探头探脑地出来看,想必是觉着方才笑了谢如儿,有些过意不去,想出来瞧瞧的。   谢禾暗叫不好,正打算上前将那几人引开,肩臂却被人一捞,谢禾回过头来,见眼前五大三粗的男子眯着一双细目,笑不露眼的,这不就是赵元么!   谢禾斜着眼看了他,便甩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肥手,迈开步子想继续往那几人去的方向走,赵元却伸开了手臂拦住了他。   “谢公子如此行色匆匆,可是要往哪里去呀?”赵元见他怒目,本拦着的手缩了缩。   谢禾“哼”了一声,道:“去哪里,想必你比我清楚吧!”说罢便欲继续走了去,赵元又是一个闪身,到了跟前来,依旧是笑嘻嘻地打着哈哈。谢禾这时已见不着方才那几人,便是连凤儿也不见了踪影,见眼前这肥头大耳的赵元不似之前那般见了自己便抱头鼠窜,可想而知是早有预备,只谢禾早答应了明因不在外头惹是生非,这时直忍着,盯着赵元道:“赵公子,若是惹了是非,不说你我,恐怕令尊家父脸上都挂不住,你又何必来多生这些事端?不若就此收手,还给自己留点退路。”   谢禾这番话,说的一字一顿,赵元未见过谢禾如此模样,听着脊背有些发凉,细目精光一闪,心中得美人的念想依旧是占了上风,僵着的脸一变,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道:“谢公子说的些什么,我怎么听着不太明白呢?今日新戏,凤儿倒不是正角儿,那个叫小红玉的挑了大梁,倒是唱的不差呢,谢公子可与我一同听了去?”   往日从来冷脸相向的,今日这般友好,谢禾却是看得这时看着他那张大脸,心里却是焦急,瞪了他一眼,道:“再不收手,怕是连齐县令也不会放过你的!想必你也知道,齐县令正打算收了你家南山下的宅子吧!若到时谈不拢了,怕是令尊…也不会容忍吧!”知道赵铁公鸡对赵元严厉得紧,拿出他来压,效果比齐县令好得多,谢禾这会子,到时学到了明因这么点抓人小辫子的本事了。说罢也不管他,迈开了步子便走了去。   赵元一愣,关齐县令什么事?况且收宅子什么的,怎的便跟一个戏子扯上关系了?这个谢禾,分明是在诓他!   见谢禾往身后大步走了去,赵元带着两个小厮匆匆赶上,生怕谢禾坏了自己的好事。   才往后走了一阵,便听见叫闹声,循着叫声,谢禾赶到荟萃楼后头的巷子,见着的刚好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凤儿衣裳不整,瑟瑟地缩在墙角,几个看着他几欲垂涎的猥琐男子擦拳磨掌地靠近,谢禾瞧着那模样,若是凤儿再大叫一声“雅蠛蝶”会不会更有视觉震撼效果!!(哎哟突然入戏了…咳咳…回正文!!)   谢禾扶额。   这个齐风,为了不被他爹知道,连自己是男子都不愿让人知晓,本便是不刚强的样子,这时只穿了中衣,外袍也堪堪披着,若是一有大动作定是会被发现无疑。只是他这副样子,怎的让谢禾觉得更能惹人来欺负他呢?   无奈归无奈,人还是要救的。谢禾左右望望,从旁捞起一只扫帚,臂上使力抓着便是横空一扫,那五人便倒了俩。那些爪牙先是一惊,回过头来便欲望谢禾身上扑来。   谢禾侧身一闪,刚好撞上从后头追上来的赵元。赵元没有谢禾高,却是一身的肥肉,看着又黑,整个粗壮的模样让谢禾每回看着都觉得郁结。这时刚好撞上他,谢禾手肘一拐,直接往他腹部狠狠地捅了一下。这赵元不禁看还不禁打,就这么一下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还摔坐在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身上,那小厮瘦瘦巴巴的样子跟赵铁公鸡算是有的比了,这时被他坐得,龇牙咧嘴,直觉得差那么点自己就被压扁了。   赵元既是痛,又是怒,旁边的几人见他这样都呆愣了半晌,最后赵元怒道:“等什么?打他呀!”爪牙们才挥起拳头叫嚣着直往谢禾这边来。   凤儿见着谢禾,惊喜之至,本以为这回死定了,却来了谢禾这么个贵人救星的,自然是喜出望外,这时候见着他们混战着,自己却不好乱动,只好在一旁干着急。殊不知赵元趁着乱,从地上挣扎了起来,正慢慢往这边靠了过来。   谢禾这头却是半点不含糊,不能让人伤了自己,还不能伤了人,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正当谢禾与那群人交战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非男非女的一声尖叫吓倒了正忙碌着的人们。   回头只见,赵元一双咸猪手正伸向凤儿,当是时,凤儿抓起块大石头正往赵元头上砸去!赵元躲避不开,被石头一砸,整个人往前倒了去,直将凤儿扑倒在地,一双黑漆漆的肉手好死不死地便搭在了凤儿的胸口!   赵元晕乎着,动了动那双肥手,抬头道:“男的…”随即晕了过去。   凤儿全身一松,也昏了过去,想必也是…被砸晕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黄鱼   这头,谢如儿啜啜泣泣地在车上又哭了一阵儿,才在明因的劝说下缓了下来。   “我就是想找个疼我的相公,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便是乐意说便是乐意说嘛!那个凤儿,往后我再也不要理他了!他自个儿不也看上了那位薛二小姐么?新戏还专门请了她过来,这可都做了出来了,我也就是说说,他便这样笑话我,我再也不替他瞒着了,我定要告诉马青,让他宣扬去了!”谢如儿气得嘟得嘴鼓鼓的,明因这才知道,谢如儿这样哭,不单是因为觉得丢人,更是气恼凤儿笑话她。   明因心中了然,却似乎听到其他的东西。   马青听着谢如儿提到他的名字,探进头来问:“是叫我么?”   谢如儿依然气鼓鼓地,没空去管他,明因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马青见车内气氛有些不对,吐吐舌将头缩了回去。   “你方才说凤儿看上了薛二小姐?”明因倒是注意到了这一句,觉得倒是稀奇事儿。自己虽与凤儿不熟识,但从他们口中知道的些许事情来说,这个凤儿,可是个眼高于顶的了,怎的便看上了薛二小姐了?这薛二小姐…在外头的风评可是却是不怎么样的啊!   谢如儿伸手一抹酸酸涩涩的眼,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明因见她恹恹的样子,也不打算再问什么,倒是谢如儿愤愤不平了起来,抓着明因的手道:“我这样替他保守秘密呢,他怎的可以这样对我!”   说罢也不管什么,只起身掀了前头的帘子,将马青叫了进来,留着车夫自个儿在外头眨了眨眼,怎的马青便可以进里头乘凉,他便得在这外头晒着烈日了!   马青能不在外头晒着自然一溜烟进了车里,谢如儿道:“马青,你听着,我给你讲件事,你给我到荟萃楼讲去,非让整个樊城都知道不可!”   马青一听乐了,这种事可是他最爱做的了,往常说着还得避避嫌,这回可是小主子要求的,光明正大啊!   明因却是觉得不对的,这若是真将这事抖搂出去,那凤儿是齐风的事儿不就…   “如儿,别闹了!这事不能玩闹的!若是这事儿说了,你让凤儿怎么办?齐风怎么办?”明因虽不完全清楚前因后果,可这事不能儿戏她却是看得明白的。   小手绞着手绢,咬着唇心中好一阵翻滚,才弱着嗓子说了句:“马青,你还是往外头去吧!”   马青本做好了完全准备,空着耳朵好一阵打算好好听听是如何的消息能让小姐这样恼怒,信心满满的打算将这事儿一字不漏的接下来,却被这样一句打得泄了气,却还是极耐心地打算劝说谢如儿将这事儿说出来,一个“可是”拉的老长的音。   “出去吧!”   马青垂了头,少奶奶都发话了…他怎斗得过少奶奶……   低着头出去,盘起一条腿坐着,心情低落的模样,让车夫重获信心,一路哼着小调,平平稳稳地将车赶上了河堤岸。   “自游湖诗会回来,凤儿便对那位薛二小姐念念不忘的,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还自荐了去薛府唱堂会,那薛二小姐大约也是听着觉得好,今日才来听着新戏…”谢如儿断断续续,将自己知道的跟明因说了出来。   明因虽意外凤儿会瞧上薛二小姐,但却又觉得那是情理之中,若是这二人站在一起,那绝对是一对璧人了,家世相当,容貌相当的。这时听了谢如儿的话,便也了然地点点头。   “他大约是真的挂了心在薛小姐身上了,有时还让人到薛家门口守着,只等薛小姐一出门便偷偷跟着…”说到这里谢如儿却是忍不住,想起那日齐风一脸晦气的模样,也不管方才还哭得肿了眼,“扑哧”地笑了出来,“嫂嫂你不知,他也算是笨的了,偷偷跟在薛小姐身后,还被薛家的家丁发现了,差点以为是什么歹人将他揍了…”   “有这样的事?”明因一是看谢如儿倒是忘了前头的不快活,二是实在觉得这样的事情太稀奇,高傲如凤儿,也能有这样的事发生?也笑了起来。   “他本不愿意与我说的,若不是被我碰着,问得他烦极了,才不会与我说呢!”谢如儿说着,心思着,若是方才一个冲动,真的将这事说给了马青知道,那这会子可就真得后悔了!遂这时抱着明因的臂脸埋进明因的肩头,又是一阵蹭。   明因见她撒娇,倒也习惯,只伸了另一手拍拍她的后脑勺,顺便将她蹭乱了的几缕发丝捋了回去。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本不远的路却是走了好久,芽儿打起了帘子,问外头的马青:“怎的今日马车走得这样慢?”   马青瞧着里头明因正看着自己,道:“今日街上人多,少奶奶您瞧前头,越是到衙门口越是人多,约摸都是想着来看钦差的!”   “钦差?”   “少奶奶你不知么?”马青一下扫了方才恹恹的情绪,直打了鸡血一般,直着脖子道:“齐县令不是半月前抓了山匪么?说是上头知道了,派了钦差大人来押送呢!老爷一早也被请去衙门了,为的便是这事儿了!”   马青说的兴奋,一旁的车夫见他这模样不禁鄙夷地瞧了他一眼,一甩手上的鞭子往一旁的地上抽了去,将前头也凑着热闹的阿黄吓了一跳,跑开了恶狠狠地盯着他“汪汪汪”地叫着以示愤怒。   明因心里却似是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倒是谢如儿探出了脑袋,左右望了望,嘴中喃喃:“这才半月,钦差便来了,这齐县令手脚也是够快了。”   马青一听,忙道:“门房的老张头他儿子便是在衙门当差的,说是斋食节那日,齐县令还未出门便让人备好马匹等着了,一抓着人,便叫人立马快马加鞭往郡府通报去了。小姐不知道,”说着,神神秘秘地往谢如儿耳旁靠,小声道:“外头都在说,齐县令这样又收空宅又收官田的,便是为了聚财去贿赂上头的官儿呢!”   车夫闻得,捂了马青的嘴,四下望了一圈,见周围一切如常,才低声道:“莫乱说!小心招惹祸事!”   谢如儿看了明因一眼,紧闭着嘴耸了耸肩,往车里缩了回去。   明因这时心中迷霁稍散,是了,昨夜谢叔恒与其他城中大户都被齐县令请了去,本最近便常常被请去衙门,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晚却稍有不同。谢叔恒本出门总是独行,偶或带了甄管家或是一二小厮,昨晚却叫上了府中阿平阿海他们几个常守家院的壮小伙子,又让轿夫固了固轿子才出的门。明因本疑惑着,又听了陆黎说,过了今晚,宅子的事儿便算了了,想着约摸是这么许久,也谈完了,可这会子听马青这一说,明因倒是明白了。齐县令这回,不是明摆着要算计了他们的钱么?说好听点是收回官田,掰开了瞧,这不就是以公谋私呢么?   谢如儿忿忿道:“这个齐县令,本还以为是个好人呢,原也就是个与那赵铁公鸡般,是个水蛭,专吸人血的!”说着声音又低了下来,道:“还害得四儿这般,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眼了!”   明因听她嘟囔着,只道是:“这丫头,倒是讲义气的很。”   谢如儿瞧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侧身掀开帘子往窗外看了去。   今日的人确实多,竟乌泱泱的一片!   “怎的这会子连走都走不动了么?”芽儿见马车停下了好一阵,忍不住又往外头瞧了一眼,这一眼,倒是瞧见了些稀奇的,“少奶奶你们快看,外头那戴了俩戒尺在头上的可就是钦差了?”   “哪里哪里?”谢如儿一听,伸长了脖子往外探,究竟是什么样的钦差头上还戴了两个戒尺!   窗子被她们挤得密密的,明因也不去争,自从缝隙处看着,刚好看见那骑着匹肥壮的枣红马,戴了顶乌纱帽,后头的“戒尺”和上头的翎毛显得尤为突出。那位钦差大人直挺挺地坐在高马上,后头长长的一列队伍很是为他壮了威风,扬着一张脸,骄傲着有些不耐烦,像极了方才啼了鸣的公鸡。   约是樊城总是安平盛世,少有大案发生,且除开水路,也算难行,以致鲜少会有大员到访。这回从郡府来了个钦差,百姓总是觉得稀罕的,这会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衙门给围得严严实实的,谢府的马车,寸步难行。   “马青!”明因微微皱眉,唤了马青探了头进来。   “若是过不去,那便去医庐罢,这里一时半会也没法儿散了的。”从这里回谢府,衙门是必经之路,可瞧着这样子,不绕道怕是不行了。明因想着,也是好一阵没回去看看了,便想着绕了道,往医庐去了。   马青应了一声,车夫扯了马车好一阵挪步子,才慢慢吞吞地绕开了人群,沿着河堤往城中去了。   走到河堤尽头,拐了弯便到了街口,谢如儿掀了帘脚看,外头空空荡荡的,不得不感叹什么叫万人空巷。   医庐人不多,除了阿虎在柜前刚好抓好了一副药递给了个丫鬟装扮的女子外,陆原坐在竹椅上半摇半晃着,享受难得的闲暇,银花正好端了个紫砂壶出来,见着明因她们,很是欢喜地唤了两声。   “可算想起你爹爹了!”陆原见她们来便坐直了起来,嘴上半讥半讽,脸上的笑容倒是咧开了来,“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这都多长时间了,若不是我去瞧你,该都十来日没见面了!”   从斋食节明因便一直忙着,但也偶有抽空,几日便过来一趟,上回晕了过去,便是陆原前后跟着,前两日还到谢府看她,哪里便有忘了不忘之说。明因这时看他又心思开着玩笑,想必是这两日不是很忙,倒也顺着他的话讲,道:“那便不是赶紧回来瞧着了么?只是也不知是那个说的,无事莫常常往家里跑,扰了他的好日子。”   这是出嫁的那日,陆原见她伤感,说着让她笑的,哪知道这时却被她拿来取笑,只转了头,神色很是骄傲,也不开口,明因见状倒是笑了出来,道:“知道了,也不知做条松鼠黄鱼能不能补偿得了呢?”   陆原闻言眉角一挑,“你怎的知道我今日有黄鱼的?”   明因往银花那儿走了去,伸手从银花脖子上取下了鱼鳞一片,道:“这不就是了!”   银花“呀”的一声,摸着自己脖子上已经发红的那一小块,道:“定是方才收拾鱼的时候给粘上去的!哎呀,好在小姐发现了,若不然粘着可就坏了!”都说鱼鳞粘久了会取不下来,若是没被发现,那可怎么办?   陆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谢如儿还是不明白。   到了后头,谢如儿忍不住问:“粘了鱼鳞而已,怎的就知道那是黄鱼了?”   明因笑,却是要知晓内情了才知道,陆原吃东西挑嘴的很,鱼类的,非黄鱼不吃,所以明因方才眼亮,发现了鱼鳞,倒是确定了家里新鲜买了黄鱼了。   谢如儿这才明了的点点头,心思着,爹爹平日里到底不吃什么?好像什么都不挑,又好像很挑嘴…   谢如儿这么想着,坐在院里的棚架下,药香阵阵,说难闻吧,也还好,可要说好闻却是说不上的,只是为何嫂嫂身上总有股清清淡淡的香,如何都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味道,不似香粉腻人,也不似药香浓烈,究竟是种什么味道?   正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倒是听到了矮墙外街边的讨论声,竖着耳朵听着,倒是听得清晰:   “难怪是从郡府来的,那位大人可真是气派的很!”   “就是呢!连他骑的那头大马,瞧着都气派呢!”   “不过约摸也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说?”   “你没听到啊!他可是带了旨意过来的,齐县令变齐知州了!收人田地霸人钱财的人也能升官儿!你知道么,我家就靠着南山下的那三亩田过日子了,没了那田,我们家可吃什么呀!要我说那个姓齐的狗官,良心是被狗吃了吧!怎的可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家祖坟可还在那块地头上呢!”   “嘘!你可小声着点!没听过么?官官相护,便是连城中大户都不知被那狗官坑去了多少银子了,想来那些银子那些地,都是要拿去孝敬上头的,若不然怎可能这么快,上头连细审都没有便将那些山匪押走了,还给他这么大一个官儿做呢!”   “我那天瞧了,那些被抓着游街的,可是连女人小孩都有,指不定还不是山匪,也不知是从哪里抓来的替罪羊,可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招了这种祸事!”   “唉…算了算了,这种事哪是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能管的…”   “……”   这头,谢如儿啜啜泣泣地在车上又哭了一阵儿,才在明因的劝说下缓了下来。   “我就是想找个疼我的相公,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便是乐意说便是乐意说嘛!那个凤儿,往后我再也不要理他了!他自个儿不也看上了那位薛二小姐么?新戏还专门请了她过来,这可都做了出来了,我也就是说说,他便这样笑话我,我再也不替他瞒着了,我定要告诉马青,让他宣扬去了!”谢如儿气得嘟得嘴鼓鼓的,明因这才知道,谢如儿这样哭,不单是因为觉得丢人,更是气恼凤儿笑话她。   明因心中了然,却似乎听到其他的东西。   马青听着谢如儿提到他的名字,探进头来问:“是叫我么?”   谢如儿依然气鼓鼓地,没空去管他,明因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马青见车内气氛有些不对,吐吐舌将头缩了回去。   “你方才说凤儿看上了薛二小姐?”明因倒是注意到了这一句,觉得倒是稀奇事儿。自己虽与凤儿不熟识,但从他们口中知道的些许事情来说,这个凤儿,可是个眼高于顶的了,怎的便看上了薛二小姐了?这薛二小姐…在外头的风评可是却是不怎么样的啊!   谢如儿伸手一抹酸酸涩涩的眼,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明因见她恹恹的样子,也不打算再问什么,倒是谢如儿愤愤不平了起来,抓着明因的手道:“我这样替他保守秘密呢,他怎的可以这样对我!”   说罢也不管什么,只起身掀了前头的帘子,将马青叫了进来,留着车夫自个儿在外头眨了眨眼,怎的马青便可以进里头乘凉,他便得在这外头晒着烈日了!   马青能不在外头晒着自然一溜烟进了车里,谢如儿道:“马青,你听着,我给你讲件事,你给我到荟萃楼讲去,非让整个樊城都知道不可!”   马青一听乐了,这种事可是他最爱做的了,往常说着还得避避嫌,这回可是小主子要求的,光明正大啊!   明因却是觉得不对的,这若是真将这事抖搂出去,那凤儿是齐风的事儿不就…   “如儿,别闹了!这事不能玩闹的!若是这事儿说了,你让凤儿怎么办?齐风怎么办?”明因虽不完全清楚前因后果,可这事不能儿戏她却是看得明白的。   小手绞着手绢,咬着唇心中好一阵翻滚,才弱着嗓子说了句:“马青,你还是往外头去吧!”   马青本做好了完全准备,空着耳朵好一阵打算好好听听是如何的消息能让小姐这样恼怒,信心满满的打算将这事儿一字不漏的接下来,却被这样一句打得泄了气,却还是极耐心地打算劝说谢如儿将这事儿说出来,一个“可是”拉的老长的音。   “出去吧!”   马青垂了头,少奶奶都发话了…他怎斗得过少奶奶……   低着头出去,盘起一条腿坐着,心情低落的模样,让车夫重获信心,一路哼着小调,平平稳稳地将车赶上了河堤岸。   “自游湖诗会回来,凤儿便对那位薛二小姐念念不忘的,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还自荐了去薛府唱堂会,那薛二小姐大约也是听着觉得好,今日才来听着新戏…”谢如儿断断续续,将自己知道的跟明因说了出来。   明因虽意外凤儿会瞧上薛二小姐,但却又觉得那是情理之中,若是这二人站在一起,那绝对是一对璧人了,家世相当,容貌相当的。这时听了谢如儿的话,便也了然地点点头。   “他大约是真的挂了心在薛小姐身上了,有时还让人到薛家门口守着,只等薛小姐一出门便偷偷跟着…”说到这里谢如儿却是忍不住,想起那日齐风一脸晦气的模样,也不管方才还哭得肿了眼,“扑哧”地笑了出来,“嫂嫂你不知,他也算是笨的了,偷偷跟在薛小姐身后,还被薛家的家丁发现了,差点以为是什么歹人将他揍了…”   “有这样的事?”明因一是看谢如儿倒是忘了前头的不快活,二是实在觉得这样的事情太稀奇,高傲如凤儿,也能有这样的事发生?也笑了起来。   “他本不愿意与我说的,若不是被我碰着,问得他烦极了,才不会与我说呢!”谢如儿说着,心思着,若是方才一个冲动,真的将这事说给了马青知道,那这会子可就真得后悔了!遂这时抱着明因的臂脸埋进明因的肩头,又是一阵蹭。   明因见她撒娇,倒也习惯,只伸了另一手拍拍她的后脑勺,顺便将她蹭乱了的几缕发丝捋了回去。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本不远的路却是走了好久,芽儿打起了帘子,问外头的马青:“怎的今日马车走得这样慢?”   马青瞧着里头明因正看着自己,道:“今日街上人多,少奶奶您瞧前头,越是到衙门口越是人多,约摸都是想着来看钦差的!”   “钦差?”   “少奶奶你不知么?”马青一下扫了方才恹恹的情绪,直打了鸡血一般,直着脖子道:“齐县令不是半月前抓了山匪么?说是上头知道了,派了钦差大人来押送呢!老爷一早也被请去衙门了,为的便是这事儿了!”   马青说的兴奋,一旁的车夫见他这模样不禁鄙夷地瞧了他一眼,一甩手上的鞭子往一旁的地上抽了去,将前头也凑着热闹的阿黄吓了一跳,跑开了恶狠狠地盯着他“汪汪汪”地叫着以示愤怒。   明因心里却似是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倒是谢如儿探出了脑袋,左右望了望,嘴中喃喃:“这才半月,钦差便来了,这齐县令手脚也是够快了。”   马青一听,忙道:“门房的老张头他儿子便是在衙门当差的,说是斋食节那日,齐县令还未出门便让人备好马匹等着了,一抓着人,便叫人立马快马加鞭往郡府通报去了。小姐不知道,”说着,神神秘秘地往谢如儿耳旁靠,小声道:“外头都在说,齐县令这样又收空宅又收官田的,便是为了聚财去贿赂上头的官儿呢!”   车夫闻得,捂了马青的嘴,四下望了一圈,见周围一切如常,才低声道:“莫乱说!小心招惹祸事!”   谢如儿看了明因一眼,紧闭着嘴耸了耸肩,往车里缩了回去。   明因这时心中迷霁稍散,是了,昨夜谢叔恒与其他城中大户都被齐县令请了去,本最近便常常被请去衙门,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晚却稍有不同。谢叔恒本出门总是独行,偶或带了甄管家或是一二小厮,昨晚却叫上了府中阿平阿海他们几个常守家院的壮小伙子,又让轿夫固了固轿子才出的门。明因本疑惑着,又听了陆黎说,过了今晚,宅子的事儿便算了了,想着约摸是这么许久,也谈完了,可这会子听马青这一说,明因倒是明白了。齐县令这回,不是明摆着要算计了他们的钱么?说好听点是收回官田,掰开了瞧,这不就是以公谋私呢么?   谢如儿忿忿道:“这个齐县令,本还以为是个好人呢,原也就是个与那赵铁公鸡般,是个水蛭,专吸人血的!”说着声音又低了下来,道:“还害得四儿这般,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眼了!”   明因听她嘟囔着,只道是:“这丫头,倒是讲义气的很。”   谢如儿瞧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侧身掀开帘子往窗外看了去。   今日的人确实多,竟乌泱泱的一片!   “怎的这会子连走都走不动了么?”芽儿见马车停下了好一阵,忍不住又往外头瞧了一眼,这一眼,倒是瞧见了些稀奇的,“少奶奶你们快看,外头那戴了俩戒尺在头上的可就是钦差了?”   “哪里哪里?”谢如儿一听,伸长了脖子往外探,究竟是什么样的钦差头上还戴了两个戒尺!   窗子被她们挤得密密的,明因也不去争,自从缝隙处看着,刚好看见那骑着匹肥壮的枣红马,戴了顶乌纱帽,后头的“戒尺”和上头的翎毛显得尤为突出。那位钦差大人直挺挺地坐在高马上,后头长长的一列队伍很是为他壮了威风,扬着一张脸,骄傲着有些不耐烦,像极了方才啼了鸣的公鸡。   约是樊城总是安平盛世,少有大案发生,且除开水路,也算难行,以致鲜少会有大员到访。这回从郡府来了个钦差,百姓总是觉得稀罕的,这会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衙门给围得严严实实的,谢府的马车,寸步难行。   “马青!”明因微微皱眉,唤了马青探了头进来。   “若是过不去,那便去医庐罢,这里一时半会也没法儿散了的。”从这里回谢府,衙门是必经之路,可瞧着这样子,不绕道怕是不行了。明因想着,也是好一阵没回去看看了,便想着绕了道,往医庐去了。   马青应了一声,车夫扯了马车好一阵挪步子,才慢慢吞吞地绕开了人群,沿着河堤往城中去了。   走到河堤尽头,拐了弯便到了街口,谢如儿掀了帘脚看,外头空空荡荡的,不得不感叹什么叫万人空巷。   医庐人不多,除了阿虎在柜前刚好抓好了一副药递给了个丫鬟装扮的女子外,陆原坐在竹椅上半摇半晃着,享受难得的闲暇,银花正好端了个紫砂壶出来,见着明因她们,很是欢喜地唤了两声。   “可算想起你爹爹了!”陆原见她们来便坐直了起来,嘴上半讥半讽,脸上的笑容倒是咧开了来,“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这都多长时间了,若不是我去瞧你,该都十来日没见面了!”   从斋食节明因便一直忙着,但也偶有抽空,几日便过来一趟,上回晕了过去,便是陆原前后跟着,前两日还到谢府看她,哪里便有忘了不忘之说。明因这时看他又心思开着玩笑,想必是这两日不是很忙,倒也顺着他的话讲,道:“那便不是赶紧回来瞧着了么?只是也不知是那个说的,无事莫常常往家里跑,扰了他的好日子。”   这是出嫁的那日,陆原见她伤感,说着让她笑的,哪知道这时却被她拿来取笑,只转了头,神色很是骄傲,也不开口,明因见状倒是笑了出来,道:“知道了,也不知做条松鼠黄鱼能不能补偿得了呢?”   陆原闻言眉角一挑,“你怎的知道我今日有黄鱼的?”   明因往银花那儿走了去,伸手从银花脖子上取下了鱼鳞一片,道:“这不就是了!”   银花“呀”的一声,摸着自己脖子上已经发红的那一小块,道:“定是方才收拾鱼的时候给粘上去的!哎呀,好在小姐发现了,若不然粘着可就坏了!”都说鱼鳞粘久了会取不下来,若是没被发现,那可怎么办?   陆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谢如儿还是不明白。   到了后头,谢如儿忍不住问:“粘了鱼鳞而已,怎的就知道那是黄鱼了?”   明因笑,却是要知晓内情了才知道,陆原吃东西挑嘴的很,鱼类的,非黄鱼不吃,所以明因方才眼亮,发现了鱼鳞,倒是确定了家里新鲜买了黄鱼了。   谢如儿这才明了的点点头,心思着,爹爹平日里到底不吃什么?好像什么都不挑,又好像很挑嘴…   谢如儿这么想着,坐在院里的棚架下,药香阵阵,说难闻吧,也还好,可要说好闻却是说不上的,只是为何嫂嫂身上总有股清清淡淡的香,如何都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味道,不似香粉腻人,也不似药香浓烈,究竟是种什么味道?   正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倒是听到了矮墙外街边的讨论声,竖着耳朵听着,倒是听得清晰:   “难怪是从郡府来的,那位大人可真是气派的很!”   “就是呢!连他骑的那头大马,瞧着都气派呢!”   “不过约摸也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说?”   “你没听到啊!他可是带了旨意过来的,齐县令变齐知州了!收人田地霸人钱财的人也能升官儿!你知道么,我家就靠着南山下的那三亩田过日子了,没了那田,我们家可吃什么呀!要我说那个姓齐的狗官,良心是被狗吃了吧!怎的可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家祖坟可还在那块地头上呢!”   “嘘!你可小声着点!没听过么?官官相护,便是连城中大户都不知被那狗官坑去了多少银子了,想来那些银子那些地,都是要拿去孝敬上头的,若不然怎可能这么快,上头连细审都没有便将那些山匪押走了,还给他这么大一个官儿做呢!”   “我那天瞧了,那些被抓着游街的,可是连女人小孩都有,指不定还不是山匪,也不知是从哪里抓来的替罪羊,可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招了这种祸事!”   “唉…算了算了,这种事哪是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能管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澄清一下:那个鱼鳞粘了取不下来的事真的是木有道理的!小时候听人这么说还吓史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去碰生鱼,其实都是以前人危言耸听吓人的,菇凉们不要信那个!!不过粘久了会起小印子是真的,所以收拾鱼的时候还是小心点,之后身上要有粘了鱼鳞还是及早搞干净啦~~毕竟长个红印印也是不好看的嘛~~   松鼠黄鱼,这个真的很想跟菇凉们分享一下喔~味道不错看着也好看,不过改刀的时候好麻烦,虽然是粑粑帮忙改的,最后还是失败了……但是味道很正!保持形状嘛,窝觉得窝只能上餐厅了【掩面…   有兴趣的菇凉可以试试看,做法看这里↓↓↓   制作方法   1. 黄鱼刮去鳞,挖去鳃,除去内脏,去掉头上皮衣,洗净。把黄鱼头斩   下,摊开,拍扁,去掉黄鱼的腹鳍,然后用刀把黄鱼背部的中间背骨除去 (不   要把肚皮切破),在尾巴处留约 1 寸的脊骨。黄鱼去骨后,皮朝下摊开,用   斜刀切成花刀,刀深达肉的五分之四,不能切破鱼皮,在尾巴处开一个六分   的刀口,将尾巴从刀口处拉开待用。   2. 将黄鱼撒上盐、胡椒粉、料酒、水淀粉少许拌匀。炒锅内放入生油,   待油烧至七成热时,将黄鱼蘸上干粉,放进油锅内炸三分钟,再将黄鱼头蘸   上干粉,也放入油锅中炸,见鱼呈金黄色时捞出,将有花刀的一面朝上,放   在盘内,装上鱼头待用。   3. 将松子放在油锅中,烧熟后捞出,放在一边,炒锅中留油少许,放入   汤、盐、糖、蕃茄酱、醋,烧沸后用水淀粉勾芡,加入热油少许推匀,出锅   浇在鱼肉上,撒上松子和青豆即成。    ☆、第六十六章 决心     谢家祠堂。   “你这逆子!放着家中这样的贤妻不好好疼着,偏向外头惹了这些有的没的的,这会子还将这么个戏子给带了回来,你这是要气死我才甘心是吧!”谢叔恒看着地上跪着的谢禾,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这会子瞧着他脸上竟无半分悔改之意,直觉得一盆火直往胸口扣了去,肺都快气炸了!   方才无意间听了下人们说着,院子那面的后门似乎有些年久失修了,这两日夜里风大,想着该往上报了,免得到时候真坏了招了贼,毕竟最近城里不是很太平。谢叔恒听着,刚好也无事,便往后头走了去,哪知这才拐过回廊,便听到门外头有动静,住脚一看,竟是有人背了个人进来!又是定睛一看,居然是谢禾!谢叔恒皱了眉,待看清了谢禾背上的人,谢叔恒便再也忍不住,走过来便是一声喝,吓得原本就心虚的谢禾更是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爹…他不是戏子…”谢禾也不知该作何解释,虽然知道谢叔恒不是嚼舌的人,但总不能将凤儿便是齐风的事说出来吧!至少…至少不能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吧!   “不是戏子?”谢叔恒一愣,看着祠堂廊柱边上还靠着晕乎的凤儿,“不是戏子谁画着这么个大花脸?还穿成这样……”瞧着这一张汗花了的脸和一身单薄的中衣,上头也就歪歪斜斜地批了件男子的外衫……啧啧啧,谢叔恒真是,此时便是连平常无奈时摇头的动作都做不来了,除非不怕将头扭断!   “…不是普通的戏子…”谢禾依然低着头,心中大骂着齐风:没事儿出来乱晃什么!不知道自己个儿不男不女啊!   “什么?”谢叔恒一听这句,眼中的火苗蹭的又燃了起来,高着嗓子便叫了出来:这都成什么关系了便不是普通的戏子了?   谢禾一听这嗓子,抬眼望了望自家老爹,顿时深感无力:就知道,又理解偏了…   “你自己说说,你要看戏,我何时拦着你了?现在你竟无法无天到将戏子给带了回来,你这这这…这成何体统!今日我非将你打死不可!”说着也不犹豫,拿起祖宗牌位前供放着的藤条子,家法伺候!   谢叔恒这时正在气头上,下手自然不会轻,藤条高高一落,透着单薄的夏日衣袍,始终是“啪”的一声皮肉响。谢禾咬着唇倒吸了一口冷气,藤条抽过的那一横,火辣辣的疼,不用看都知道,铁定发红发肿了!心中不禁暗叹:“感情爹平常是没用尽全力啊!”   “等等!”   谢叔恒抬手举藤,正欲再下手,却被这时匆匆赶来的陆黎这一声给叫住了,见她神色匆忙地赶了过来,谢叔恒不禁一叹,负着手,转了身。   “禾儿!可还好?”陆黎几乎是扑到谢禾旁边来的,抓着他的手臂左瞧右瞧着,看看他到底伤着哪里了。   谢禾只安慰着说没事,心思着,齐风这回,怕是难过了!   本方才凤儿晕了过去,谢禾趁着赵府的家奴伤的伤,抬主子的抬主子,背起凤儿便跑。本想将他背到医庐岳父大人那儿去的,可是医庐生意好,人多嘴杂的,凤儿又是这样的一身,连妆都没卸下,这样去了太惹人注意了。可不去那里,能去哪儿?荟萃楼是不行的,万一赵元的爪牙又回来怎么办?齐家和衙门那便更是不可能的了,避的不就是他们?思前想后,只能暂时将凤儿带回自己家,等醒来了再另行打算。想着后院的门除开看院的小厮,也是少有人进出的,是个安全的,便直往那儿去了,却不想才欢喜着无人看见,便直直撞上了谢叔恒!齐风啊齐风,除了怪你运气差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陆黎见他精神脸色都还好,倒也稍稍放了心,起身对谢叔恒道:“老爷,这回又是怎么了?”   谢叔恒“哼”的一声,别过脸去,道:“你自己问这混账东西去!”   陆黎一听,将谢叔恒拉远了几步,细声道:“老爷,禾儿此时已是成了家,如何也要留了点面子给他啊!总是这样动不动便跪祠堂请家法…也太…”   “你不看看这逆子…不看看他做了什么好事!”谢叔恒一边气恼着陆黎慈母多败儿一边指着廊柱下的睡美人,让这慈母好好瞧瞧这儿子是怎么混账的。   “这是…”陆黎一惊,还未想好开口说什么,却见廊下那人悠悠转醒,见着一群人围着,开口问道:“谢老爷,谢夫人,你们怎的在这里?”   谢禾跪得脚软,这时听他一声叫,无奈了,心中暗道:齐风,这回可是你自己暴露的了!   ……   从那日看了场新戏,谢如儿便每日呆在家中,也不再往外头到处乱跑了,只拾起了绣架每日缝绣,看得谢叔恒每每回家,开口问的便是如儿可还在用功?   陆黎见她认真,也是稍稍安下了心,毕竟明年谢如儿便及笄,再不安心学些女红,怕是到了年纪也无人问津,毕竟到现在,都没有哪户人家来向谢如儿提起成婚这回事。现下,陆黎每日便来谢如儿这里待上个大半日,教她些许简单的绣技。   这日,陆黎才来,便忽觉腹中不适,坐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回房休息了。   陆黎前脚刚走,明因后脚便来了,炖了盅冰糖银耳,用井水镇凉了,想拿了给谢如儿降降暑气。   “如儿!”坐了好半晌,明因发现谢如儿就对着那盅冰糖银耳发呆了,痴痴傻傻的模样让明因看着有些不太对劲。   本从那日回来,明因便直觉得谢如儿常常发傻发愣,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明因心中思忖着,是因了那日觉得落了脸面?可见她勤于女红,且绣花只绣并蒂莲,绣鸟只绣比翼鸟,难不成这是……   明因心中一惊,见谢如儿依然未回神,心下一定,起身出了屋。   回廊下,明因让芽儿唤来了小梨,细细地询问了起来。   “小姐最近,是否常常这样?”   小梨低着头,小声地回了句:“是…”   “便是从看了戏那日回来便这样了?”明因知小梨个性温吞,便也不去理她答得似是而非,接着问自己心中的疑惑。   “……”小梨似是思忖了一番,顿了顿又小声道:“是…”   “可知是为了什么?”明因依旧耐着心。   “……”小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才一顿,便又摇摇头。   这下芽儿是实在没了耐心,看不下去了,抓了小梨的手往一边拉了过来,问道:“究竟是或不是,知不知道,你便给个准信儿,你也知少奶奶是为了小姐好,若是不知小姐究竟所为何事,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不是你我能担当的起的!”   小梨红着脸,睁大了眼睛瞧了芽儿看了一会儿,趴在她肩头半捂了嘴,小声地对芽儿说了好一阵,明因见她愿意说,也不接着问,只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到小梨说完,依然红着脸从芽儿肩头退了下来,站在一旁低低地垂着头,似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   明因望了芽儿一眼,芽儿点点头,明因明了,道:“便先回去吧,如儿那边还等着你呢!”   小梨低低地回了声“是”,便依然低着头走了。   “如何?”明因回头,问身后的芽儿。   芽儿微躬了身子,靠在身旁低述了好一阵,明因眉头缓了又皱,好一阵思虑,嘴中喃喃道:“邓货郎啊…”   环翠从身后经过,耳朵灵的,愣是将明因的低喃声听了去,靠近了问:“便是那个卖扇坠子的邓货郎?”   明因芽儿均是一吓,缓了缓气道:“便是他了。”   “原来如此…”   ……   入夜,谢禾早早便躺上了床,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四进二十,六进三十,八进四十;三一三十一,三儿六十二……”   明因将梳了髻的头发尽数放了下来,通顺了,起身将谢禾明日要穿的衣裳准备好,挂在梨花架上,这才熄了烛,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   才躺下,便听得打更的梆子敲了起来,明因挪了挪位,扯过被子盖着腹部,想起今日环翠说的,不禁为谢如儿担虑了起来。   环翠下午道,从明因成亲前,便觉察出谢如儿有些反常,与她同去会集时,环翠便开始怀疑她与那个邓货郎关系匪浅了。只一直也不确定,便也不敢随便乱说,但却是侧敲旁击着试探了陆黎几回,可陆黎似乎是不介意这个的。   “若是如儿嫁的不是高门大户倒是好了,招赘进来也不错…我是怕我的如儿嫁与人为妇为媳,她那性子,怕是要受委屈的。”   这是陆黎的原话。   明因心中百味杂陈,既是对谢如儿的担忧,又是对陆黎作为母亲的感慨,倘若换做自己的母亲,也必定会有这样的思虑的。   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的口鼻,感受从眼角开始,一丝凉意没入发鬓,睁着眼看帐顶,耳边谢禾低低地诵读声,眼前朦朦胧胧的水雾渐渐退去,轻呼了口气,将心思拉了回来。   下午小梨倒还说了另一件事,让明因有些意外的。本以为谢如儿对谢叔恒,是忌惮的很的,却不料为了那个叫四儿的小跑堂,她竟找了谢叔恒帮忙,不止向他要了银子,还让谢叔恒出面帮她将四儿的那块地赎了回来。本对谢叔恒来说,才花了大把银子将南山的宅子保了下来,跟齐县令,啊不!齐知州,说一声也是不难的。倒是谢如儿提出,往后必定好好学女红,也不随意出去乱跑了,谢叔恒见她有心,倒是欣然接受了下来。   怪不得这几日谢如儿会这样乖乖地呆在家中呢!   只是为了讲义气能做到这地步,明因觉得既是佩服,又是有些蹊跷。但蹊跷在哪儿,终究是说不清楚。   侧了侧身子,一旁的谢禾嘴里依然念念有词着。   明因知他最近用功,自甄管家回了府,谢禾便跟了他学着看账算账,明因本还想着,该找点什么法子让谢禾能安下心来好好学样东西,毕竟年岁渐长,总不能倚靠着父母,该是自己有本事,才是正经的。跟了甄管家学账,本以为他也是一时兴起,没料想这回倒真有点真刀真枪地杠上了。现时嘴里念着归除歌诀,也不去打扰,只安安静静地躺在旁边,听窗外的虫鸣伴着他低沉有节奏的声音,像极了母亲对娃娃唱的催眠曲,听得明因昏昏欲睡。   “…八六七十四,八七八十六,逢八进成十,九归随身下,逢九进成十。”好容易顺利地将最后一句背了下来,谢禾侧了侧身子,见明因闭着眼,一双眼睛紧紧闭着,上头长睫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抿了抿唇,心中有些苦涩。   那日在荟萃楼,谢如儿叽叽喳喳地和明因聊着天,两人倒是没注意到,却是被他不小心听到了。旁边一桌的人正低低的谈论着,大约瞧着明因温文,生的又伶俐,不禁在旁感叹,好一朵美人花,便这样栽在了他这么个纨绔手中。谢禾听着本还高兴着,自己被骂那是多了去了的,管不过来,但既有人夸扬了自己的娘子,那便是值得高兴的。只,正得意着,却是听着有人道:“可叹了,红颜薄命,你们可知,这小娘子却是让他给玷污了才嫁给的他,若不是坏了名声,怎的会愿意嫁给他这般无用之人!”   谢禾听着,知他们说的是明因与自己在山上过得那一夜,心中倒觉得委屈了娘子,让她承受这样的名声,却也觉得那些人可恶,不知所以的事情怎可以随便妄下定论,坏人名声!心中倒是有些不爽快,但却也默默忍下,心道是:“这是凤儿的新戏,便是怎的也不能砸了他的场子!”心中默默念起了:“境由心生,心若执境,轮回苦乐,皆由心生…”   听了那人的话,座上皆是嘘吁一片,大叹可惜,那人“嘘”了几声示意莫要高呼,又压了压声音接着道:“虽说谢家家底殷实,可若是谢员外一朝倒下了,那便是金山银山,想必也得被这个败家子给败光了!想来这美貌小娘子…唉…此生堪忧啊!”   谢禾本险些忍不住,正欲站起怒骂斥责那不知缘由的人说的那些无理之言,却是被最后的“此生堪忧”四字深深震住了。   若是自己始终一无所成,那最后便只会连累得娘子都无法过好安生的日子么?   谢禾心下一震,月光下,眼前沉沉睡去的女子眉目安详,与银白的月光似乎交相辉映了起来。   谢禾支着手臂,撑起身子,缓缓靠近眼前人,在她光洁的额上轻浅一吻,心中简单而坚定,即便是为了她,也该思虑三番了。   谢家祠堂。   “你这逆子!放着家中这样的贤妻不好好疼着,偏向外头惹了这些有的没的的,这会子还将这么个戏子给带了回来,你这是要气死我才甘心是吧!”谢叔恒看着地上跪着的谢禾,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这会子瞧着他脸上竟无半分悔改之意,直觉得一盆火直往胸口扣了去,肺都快气炸了!   方才无意间听了下人们说着,院子那面的后门似乎有些年久失修了,这两日夜里风大,想着该往上报了,免得到时候真坏了招了贼,毕竟最近城里不是很太平。谢叔恒听着,刚好也无事,便往后头走了去,哪知这才拐过回廊,便听到门外头有动静,住脚一看,竟是有人背了个人进来!又是定睛一看,居然是谢禾!谢叔恒皱了眉,待看清了谢禾背上的人,谢叔恒便再也忍不住,走过来便是一声喝,吓得原本就心虚的谢禾更是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爹…他不是戏子…”谢禾也不知该作何解释,虽然知道谢叔恒不是嚼舌的人,但总不能将凤儿便是齐风的事说出来吧!至少…至少不能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吧!   “不是戏子?”谢叔恒一愣,看着祠堂廊柱边上还靠着晕乎的凤儿,“不是戏子谁画着这么个大花脸?还穿成这样……”瞧着这一张汗花了的脸和一身单薄的中衣,上头也就歪歪斜斜地批了件男子的外衫……啧啧啧,谢叔恒真是,此时便是连平常无奈时摇头的动作都做不来了,除非不怕将头扭断!   “…不是普通的戏子…”谢禾依然低着头,心中大骂着齐风:没事儿出来乱晃什么!不知道自己个儿不男不女啊!   “什么?”谢叔恒一听这句,眼中的火苗蹭的又燃了起来,高着嗓子便叫了出来:这都成什么关系了便不是普通的戏子了?   谢禾一听这嗓子,抬眼望了望自家老爹,顿时深感无力:就知道,又理解偏了…   “你自己说说,你要看戏,我何时拦着你了?现在你竟无法无天到将戏子给带了回来,你这这这…这成何体统!今日我非将你打死不可!”说着也不犹豫,拿起祖宗牌位前供放着的藤条子,家法伺候!   谢叔恒这时正在气头上,下手自然不会轻,藤条高高一落,透着单薄的夏日衣袍,始终是“啪”的一声皮肉响。谢禾咬着唇倒吸了一口冷气,藤条抽过的那一横,火辣辣的疼,不用看都知道,铁定发红发肿了!心中不禁暗叹:“感情爹平常是没用尽全力啊!”   “等等!”   谢叔恒抬手举藤,正欲再下手,却被这时匆匆赶来的陆黎这一声给叫住了,见她神色匆忙地赶了过来,谢叔恒不禁一叹,负着手,转了身。   “禾儿!可还好?”陆黎几乎是扑到谢禾旁边来的,抓着他的手臂左瞧右瞧着,看看他到底伤着哪里了。   谢禾只安慰着说没事,心思着,齐风这回,怕是难过了!   本方才凤儿晕了过去,谢禾趁着赵府的家奴伤的伤,抬主子的抬主子,背起凤儿便跑。本想将他背到医庐岳父大人那儿去的,可是医庐生意好,人多嘴杂的,凤儿又是这样的一身,连妆都没卸下,这样去了太惹人注意了。可不去那里,能去哪儿?荟萃楼是不行的,万一赵元的爪牙又回来怎么办?齐家和衙门那便更是不可能的了,避的不就是他们?思前想后,只能暂时将凤儿带回自己家,等醒来了再另行打算。想着后院的门除开看院的小厮,也是少有人进出的,是个安全的,便直往那儿去了,却不想才欢喜着无人看见,便直直撞上了谢叔恒!齐风啊齐风,除了怪你运气差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陆黎见他精神脸色都还好,倒也稍稍放了心,起身对谢叔恒道:“老爷,这回又是怎么了?”   谢叔恒“哼”的一声,别过脸去,道:“你自己问这混账东西去!”   陆黎一听,将谢叔恒拉远了几步,细声道:“老爷,禾儿此时已是成了家,如何也要留了点面子给他啊!总是这样动不动便跪祠堂请家法…也太…”   “你不看看这逆子…不看看他做了什么好事!”谢叔恒一边气恼着陆黎慈母多败儿一边指着廊柱下的睡美人,让这慈母好好瞧瞧这儿子是怎么混账的。   “这是…”陆黎一惊,还未想好开口说什么,却见廊下那人悠悠转醒,见着一群人围着,开口问道:“谢老爷,谢夫人,你们怎的在这里?”   谢禾跪得脚软,这时听他一声叫,无奈了,心中暗道:齐风,这回可是你自己暴露的了!   ……   从那日看了场新戏,谢如儿便每日呆在家中,也不再往外头到处乱跑了,只拾起了绣架每日缝绣,看得谢叔恒每每回家,开口问的便是如儿可还在用功?   陆黎见她认真,也是稍稍安下了心,毕竟明年谢如儿便及笄,再不安心学些女红,怕是到了年纪也无人问津,毕竟到现在,都没有哪户人家来向谢如儿提起成婚这回事。现下,陆黎每日便来谢如儿这里待上个大半日,教她些许简单的绣技。   这日,陆黎才来,便忽觉腹中不适,坐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回房休息了。   陆黎前脚刚走,明因后脚便来了,炖了盅冰糖银耳,用井水镇凉了,想拿了给谢如儿降降暑气。   “如儿!”坐了好半晌,明因发现谢如儿就对着那盅冰糖银耳发呆了,痴痴傻傻的模样让明因看着有些不太对劲。   本从那日回来,明因便直觉得谢如儿常常发傻发愣,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明因心中思忖着,是因了那日觉得落了脸面?可见她勤于女红,且绣花只绣并蒂莲,绣鸟只绣比翼鸟,难不成这是……   明因心中一惊,见谢如儿依然未回神,心下一定,起身出了屋。   回廊下,明因让芽儿唤来了小梨,细细地询问了起来。   “小姐最近,是否常常这样?”   小梨低着头,小声地回了句:“是…”   “便是从看了戏那日回来便这样了?”明因知小梨个性温吞,便也不去理她答得似是而非,接着问自己心中的疑惑。   “……”小梨似是思忖了一番,顿了顿又小声道:“是…”   “可知是为了什么?”明因依旧耐着心。   “……”小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才一顿,便又摇摇头。   这下芽儿是实在没了耐心,看不下去了,抓了小梨的手往一边拉了过来,问道:“究竟是或不是,知不知道,你便给个准信儿,你也知少奶奶是为了小姐好,若是不知小姐究竟所为何事,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不是你我能担当的起的!”   小梨红着脸,睁大了眼睛瞧了芽儿看了一会儿,趴在她肩头半捂了嘴,小声地对芽儿说了好一阵,明因见她愿意说,也不接着问,只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到小梨说完,依然红着脸从芽儿肩头退了下来,站在一旁低低地垂着头,似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   明因望了芽儿一眼,芽儿点点头,明因明了,道:“便先回去吧,如儿那边还等着你呢!”   小梨低低地回了声“是”,便依然低着头走了。   “如何?”明因回头,问身后的芽儿。   芽儿微躬了身子,靠在身旁低述了好一阵,明因眉头缓了又皱,好一阵思虑,嘴中喃喃道:“邓货郎啊…”   环翠从身后经过,耳朵灵的,愣是将明因的低喃声听了去,靠近了问:“便是那个卖扇坠子的邓货郎?”   明因芽儿均是一吓,缓了缓气道:“便是他了。”   “原来如此…”   ……   入夜,谢禾早早便躺上了床,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四进二十,六进三十,八进四十;三一三十一,三儿六十二……”   明因将梳了髻的头发尽数放了下来,通顺了,起身将谢禾明日要穿的衣裳准备好,挂在梨花架上,这才熄了烛,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   才躺下,便听得打更的梆子敲了起来,明因挪了挪位,扯过被子盖着腹部,想起今日环翠说的,不禁为谢如儿担虑了起来。   环翠下午道,从明因成亲前,便觉察出谢如儿有些反常,与她同去会集时,环翠便开始怀疑她与那个邓货郎关系匪浅了。只一直也不确定,便也不敢随便乱说,但却是侧敲旁击着试探了陆黎几回,可陆黎似乎是不介意这个的。   “若是如儿嫁的不是高门大户倒是好了,招赘进来也不错…我是怕我的如儿嫁与人为妇为媳,她那性子,怕是要受委屈的。”   这是陆黎的原话。   明因心中百味杂陈,既是对谢如儿的担忧,又是对陆黎作为母亲的感慨,倘若换做自己的母亲,也必定会有这样的思虑的。   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的口鼻,感受从眼角开始,一丝凉意没入发鬓,睁着眼看帐顶,耳边谢禾低低地诵读声,眼前朦朦胧胧的水雾渐渐退去,轻呼了口气,将心思拉了回来。   下午小梨倒还说了另一件事,让明因有些意外的。本以为谢如儿对谢叔恒,是忌惮的很的,却不料为了那个叫四儿的小跑堂,她竟找了谢叔恒帮忙,不止向他要了银子,还让谢叔恒出面帮她将四儿的那块地赎了回来。本对谢叔恒来说,才花了大把银子将南山的宅子保了下来,跟齐县令,啊不!齐知州,说一声也是不难的。倒是谢如儿提出,往后必定好好学女红,也不随意出去乱跑了,谢叔恒见她有心,倒是欣然接受了下来。   怪不得这几日谢如儿会这样乖乖地呆在家中呢!   只是为了讲义气能做到这地步,明因觉得既是佩服,又是有些蹊跷。但蹊跷在哪儿,终究是说不清楚。   侧了侧身子,一旁的谢禾嘴里依然念念有词着。   明因知他最近用功,自甄管家回了府,谢禾便跟了他学着看账算账,明因本还想着,该找点什么法子让谢禾能安下心来好好学样东西,毕竟年岁渐长,总不能倚靠着父母,该是自己有本事,才是正经的。跟了甄管家学账,本以为他也是一时兴起,没料想这回倒真有点真刀真枪地杠上了。现时嘴里念着归除歌诀,也不去打扰,只安安静静地躺在旁边,听窗外的虫鸣伴着他低沉有节奏的声音,像极了母亲对娃娃唱的催眠曲,听得明因昏昏欲睡。   “…八六七十四,八七八十六,逢八进成十,九归随身下,逢九进成十。”好容易顺利地将最后一句背了下来,谢禾侧了侧身子,见明因闭着眼,一双眼睛紧紧闭着,上头长睫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抿了抿唇,心中有些苦涩。   那日在荟萃楼,谢如儿叽叽喳喳地和明因聊着天,两人倒是没注意到,却是被他不小心听到了。旁边一桌的人正低低的谈论着,大约瞧着明因温文,生的又伶俐,不禁在旁感叹,好一朵美人花,便这样栽在了他这么个纨绔手中。谢禾听着本还高兴着,自己被骂那是多了去了的,管不过来,但既有人夸扬了自己的娘子,那便是值得高兴的。只,正得意着,却是听着有人道:“可叹了,红颜薄命,你们可知,这小娘子却是让他给玷污了才嫁给的他,若不是坏了名声,怎的会愿意嫁给他这般无用之人!”   谢禾听着,知他们说的是明因与自己在山上过得那一夜,心中倒觉得委屈了娘子,让她承受这样的名声,却也觉得那些人可恶,不知所以的事情怎可以随便妄下定论,坏人名声!心中倒是有些不爽快,但却也默默忍下,心道是:“这是凤儿的新戏,便是怎的也不能砸了他的场子!”心中默默念起了:“境由心生,心若执境,轮回苦乐,皆由心生…”   听了那人的话,座上皆是嘘吁一片,大叹可惜,那人“嘘”了几声示意莫要高呼,又压了压声音接着道:“虽说谢家家底殷实,可若是谢员外一朝倒下了,那便是金山银山,想必也得被这个败家子给败光了!想来这美貌小娘子…唉…此生堪忧啊!”   谢禾本险些忍不住,正欲站起怒骂斥责那不知缘由的人说的那些无理之言,却是被最后的“此生堪忧”四字深深震住了。   若是自己始终一无所成,那最后便只会连累得娘子都无法过好安生的日子么?   谢禾心下一震,月光下,眼前沉沉睡去的女子眉目安详,与银白的月光似乎交相辉映了起来。   谢禾支着手臂,撑起身子,缓缓靠近眼前人,在她光洁的额上轻浅一吻,心中简单而坚定,即便是为了她,也该思虑三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七章 会集     时间飞快,离斋食节也已是过了一月,这日早早地,明因便拉着关在家中多日的谢如儿出了门,偏巧赶上会集,城中热闹得很。   “往时会集也热闹,却也不似今天这般…”明因这话还没完,便被从后头来的一波人潮冲到了一边。芽儿眼疾手快,堪堪将她扶住。   “少奶奶不知道,今日从郡府来的钦差大人要回去了,也要将那一窝子山匪带到郡府去,这时候往那头跑的,大约都是瞧热闹的!”芽儿瞧着这人潮几乎都往县衙门那方涌去的,顺便将早上听了马青说的跟明因解释了一番。   明因了然,点头道:“怪不得呢…”   谢如儿看着有些神思不属,也不愿凑了那份热闹似的,口中的话吞吐了几番,始终还是没有开口,跟了明因的背后磨磨唧唧迈不开步子。明因回头,叫了两声,这才低着头跟了上前去。   “那时候听你说了那坠子做得好的货郎,却没机会好好瞧瞧,这回可算寻了机会,可带我瞧瞧去?”今日出门,却是听了环翠的话,想着会一会那邓货郎,看个究竟。   谢如儿正提着裙子,边走边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上的石子,闻言抬头,只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明因正觉得奇怪,怎的是这样的反应?却见谢如儿眼珠子一转,蹦了起来,上前挽住了明因的臂,看着很是高兴的模样道:“嫂嫂走吧!”   明因见状又是眉间一皱,什么意思?   跨过杨柳堤,踏上青石路,又是一岸绿柳杨花飞絮末,夏日至此,约也开始退落,快被秋风赶上了。日头已是不烈,只晒在身上,久了还是干干热热的。现下日早,周围还是凉爽,明因脚步也不急,只缓缓地走,边与谢如儿聊着天,谢如儿这时精神倒好了起来,又说又笑着,看着很是欢喜。   前头便是盖了棚子的各种小摊小贩,两人开始一路逛了起来,左瞧瞧右看看。   这时明因第二回逛会集,上回遇着那“浪荡子”,可是糟了心,连好好看看其他的心思都没有了,今日出来,想好好逛逛的心思也是有的。   “嫂嫂,你瞧这个如何?”谢如儿拿起一只八宝绕银丝步摇,毛手毛脚地便往明因头上比划。   明因素喜简单雅致,步摇这东西却是从未戴过的,这时见谢如儿直往自己头上比划,自然是往后闪开了一步,却哪知后头有人,便那么撞了上去。   “呀!”明因一惊,也没看清是谁,回过头便连声道“对不住”了。   那人一顿,过了会儿才道了声“无妨”。   “是你!”谢如儿本也吓到,可当看清了眼前那人,却是一声便大喊了出来,便是连一旁的芽儿,也是呆了呆。   明因抬头一看,急忙往后退了几步。谢如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张开双臂将明因护在身后,一脸的警惕。   姿美身长,紫袍玉冠,也不怪谢如儿头回见他时神魂出窍…公子翩翩,赵氏阿元。   赵元见她如此警惕,后头的明因也侧身低头,不禁苦笑。就为了那无意之举,竟让心中魂牵梦绕的灵动女子避他至此…也或许,是自己一时思虑不周,趁人之危,竟在人彷徨为难之时以施舍的方式求娶,反倒是成了推力,将心上人拱手送给了他人…每每思此,赵元便悔痛难当,便是在梦中,也偶有心痛至醒的时候。只是那时,也不知为何,一向冷静自持的自己,竟这样毫无章法地便扑了上去,直至这时赵元也没想明白,怎的就因了这样一个只见了两面的女子失控至此。便是此时眼前的人已嫁做人妇,赵元依然控制不住地心悸;方才软玉温香直入怀间,双手握着她双臂以防摔倒,余温尚存,可知方才发现是她心中有多激动!可见她如此反应,一股钻心的感觉油然而生,最后只化作了唇边的一抹苦笑…   自从芽儿口中知道,当初求亲的人便是赵与的哥哥后,谢如儿对赵元的看法再次跌破底线,本从之前会集上,谢如儿便先入为主,对他有了“登徒子”的印象,这时又在会集上见着他,方才她也看得清清楚楚,赵元抓着自家嫂嫂的手臂了!这可是最最不能忍的!不说为了嫂嫂,便是为了哥哥,也不能让那登徒子接近了嫂嫂!思想着,脸上更是阴沉怒气了几分,手臂也更张开了几分。   倒是明因,见着他的反应,反倒觉得自己有些不够落落大方了,轻轻放下谢如儿似展翼母鸡护小鸡的手臂,站了出来。   谢如儿不解,却不想明因本便是那对事不对人的人,便是这人之前再不是,可这下子是自己撞着了他,便是自己的不是,只需正正经经地道声抱歉,那自己便也算礼到周全了。   明因站直于前,道了句:“方才冲撞,失礼了!”言罢牵起谢如儿的手,低首从旁绕了过去。   过去时谢如儿不忘狠狠地瞪他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赵元颌首,脸上苦涩,无人知晓。   这头,明因谢如儿倒是将会集好好地逛了一番,并没有受到方才那事的影响,待逛到邓货郎的摊位前,身后芽儿和小梨手上已是满满当当地拎着盒盒袋袋的东西了,便是明因手上也拎了不少东西。   谢如儿蹦跳着,全然没有了方才出门时的冷清模样。才到了货郎摊前,谢如儿玩笑似的扑到了邓货郎前头的摊板上,那货郎先是一顿,倒也没有吓到了的样子,只看了她一眼,冷冷清清的道了句:“你压着了。”   谢如儿赶紧起来,才看到方才膈着自己的是块五彩石,小小巧巧地雕着,虽还未完工,却能瞧出是朵莲花的模样。   “真是漂亮!”谢如儿似是习惯了邓货郎冷清的模样,倒是半点不介意他冷着脸,拉过明因道:“这是我嫂嫂!说了好多遍要来瞧瞧你的,却总耽搁了,这回总算是见到了!”   明因微笑颌首,道:“总听着我小姑提着你的手艺,上回倒是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确实是精巧极了的,只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呢!”   邓译闻言,亦是淡淡道:“小姐过奖,本便是手艺活,多费些功夫罢了。”   谢如儿倒是笑着拉着他二人又是说又是笑了一阵,问邓译最近可有好看的。邓译看了她一眼,转身从竹筐中取了个粗布包来,打开一看,是块润红得几近血滴的石块,透亮晶莹得,如露如泪。   谢如儿接过,先是一愣,接着开口问:“这个…便是鸽子血?”   邓译不看她,也没有开口,只专注于手中的五彩莲花。   明因随意捡起挂在摊前的扇坠子,蒲扇一般的形状,虽说简单,倒是细致。   “真是好手艺,瞧着跟真的似的。”   邓译倒是无甚大反应,谢如儿一听却是跟夸了自己似的,很是热切着向明因介绍这是师出有名祖传技艺。明因点头道:“原是祖传的,怪不得做的这样精巧。”   似是不经意的,明因或多或少着问着邓译是从何处来的,到樊城可远,出门在外可要事事小心,家中人还等着之类的话,倒是知道了些许邓译的状况。   陵城人,年十六,未婚娶,家中有母有弟,世代做的手艺活儿,除开现住的屋子,家中并无其他田地房产。   确实是个没什么出身的…走出了会集,明因心下暗暗思量,便是连她家,那时在八里庄也是置办了些许屋宅薄田的,只是匆匆来了樊城,爹爹才将那些变卖了去。可这邓货郎,家中另有兄弟二人,还无房无地的,若不然,真的要像娘打算的那般,为如儿招赘了姑爷回来?   不不不…明因摇摇头,那邓货郎对着如儿看似冷冷清清,眼神却瞒不了人,看如儿时眼中的光,却是不一样的。反倒是如儿…怎觉得,不似是与他有什么心思,仍旧是大大咧咧的,像是好友一般…这样想来,明因倒是糊涂了,这与翠姨所说的,似有出入啊!究竟是如何的?   一出会集,谢如儿便显得有些着急,明因正想着,也没注意,她却吞吞吐吐地不好开口,待芽儿有些看不下去,在一旁悄声叫了一句,明因才回过神来看谢如儿。   “怎么了?”   “嫂嫂…那个…我想着,要不咱去荟萃楼吧!走了这许久,也该饿了吧,到荟萃楼吃饭吧…且凤儿也不知如何了,我们也去看看他罢!”谢如儿暗自骂着自己,平时不是口齿伶俐着吗?怎的这会子说话成了这样了!连个借口都找不好,这算什么呀!   明因闻言,想起看了新戏的那日,她们本去了医庐,回家时已是晚了些,却一进门便见着凤儿,一脸的妆都没卸干净,大花着张脸,身上还穿了谢禾的衣裳,松松垮垮的有点显大。那是明因还心中一惊,想着那不是让家中长辈知道了凤儿便是齐风么?虽不担心长辈们会如何将这事说了出去,可他们对齐风的看法,却定是大打折扣了的!一个男扮女装的戏子,竟是县令大人家的公子!且也不能担保,家中的下人不会到处说了出去。听了谢禾讲的,更是哭笑不得,只好让他将脸洗干净了,找了顶轿子将他送了回去。   “可是凤儿不一定在啊!”明因想起那日,怕赵与再来找了麻烦,便说着最近且不要登台了,以免被赵与找了去。可这时谢如儿已是拉了明因的手,红扑着一张脸,便往荟萃楼走了去。   本想着,毕竟她们两个女人家的,是不可随意进出外男家中的,去衙门找齐风是不可能的了,既是谢如儿心中挂念着,那便去荟萃楼碰碰运气罢!便也随了她,一路到了荟萃楼。   李家班倒是旗鼓依旧,一日五场。   走了这半日,明因也累了,与心热一同坐在一旁,要了盏茶和几碟糕点便听起戏来。   仍旧是上回听过,略显青涩的小红玉,只这回听着,似乎是比上回唱的要好了许些。   谢如儿心不在焉地,一会儿拿了块糕点在手里,吃了一口便放下,一会儿拿了盖子撇开茶沫,还没喝便又将它放了回去,一双杏目彷徨着,跟着堂内一个瘦小的身影转来转去。   忽的,那身影闪出了门外,谢如儿正拿着茶盏呢,见状砰地便将茶盏重重地放回桌上,打翻了也不管,匆匆道了句:“我出去一下!”便往门口跑了去,小梨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背影,又看了看明因,是走是不走,为难的很。   明因一顿,对身后的芽儿道:“方才我见她将茶水倒在手上了,去瞧瞧小姐可还好,若没事了你再回来。”   芽儿机灵,应了声是便匆匆跟了出去。   明因看小梨又是涨得满脸通红,问道:“方才出去的,你可认识?”   小梨低低的压着头,细声细气道:“那是四儿…”   明因一顿,四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八章 偶遇     戏台上,小红玉正唱着穆桂英挂帅,那腔调,听着却还青涩的很,旁边一桌坐着两个珠钗满头,周身绫罗的妇人,边嗑着瓜子便谈论着。   “这李家班还真是没人了是吧?怎的就让这么个丫头片子挑大梁了?”   “就是,比起上回在薛家堂会听的穆桂英可是差远了!”   “那可是凤儿!李家千金呢!轻易是不登台的,只是前几日的新戏,那凤儿却唱了一半便走了,该不是唱出了名气,拿架子了罢!”   “哟,你还没听说吧?”那妇人压低了声音“那个凤儿,可是个男子呢!”   “什么?是男的啊?”   “哎哟你可小声点!这事儿虽说大家都传者,却也不知是真是假,究竟是多少人瞧见的,总是不好说的!”   “这么说,是有人瞧见了?”   “说是那日,赵家二公子叫了人,想将凤儿绑回去,他不是觊觎了凤儿好长时间了么?只奈何凤儿直是不答应的,他大约是没了法子,想抢人来着,却哪知半路又遇上了谢家的那大魔王,也不知是如何的,赵家那胡混的,便被打晕了,凤儿刚好在后头,也被砸晕了去,才瞧见的,只穿了中单,说就是个男的!”   “哎哟,就赵家的那位那身板,别把凤儿给砸死了也算是好的了!”   “我估摸着,赵家觉着落了面子,那是在抹黑凤儿呢!你说说,凭什么谢家的那位会出手相助呢?定然是两人…”   “…有染?”   “嘘…小点声…”   小声点?   明因简直哭笑不得,这两位谈论的,可是几乎整个大堂都听得到了罢!这时堂内人少,稀稀落落的人和那妇人的大嗓门,还有避嫌的必要么?何况她那怀疑对象的内人便坐在这儿…   明因扶额,无奈摇了摇头。   这时有个年轻的小厮过了来,帮着添了茶,恭恭敬敬地颌首退下。明因看了眼那小厮,想起谢如儿很是讲义气地找了谢叔恒做了交易,为的便是那个四儿,那时谢禾说,是个老实孩子…   这么想着,不禁又往门口望了一眼,却见着一个身影从门前闪过,看着有些眼熟,明因微皱眉,一时间想不起那是谁,禁不住好奇想去看看,方才起身,便听得那边有人叫了句:“谢少奶奶!”   明因回头,见着一丫鬟装扮的姑娘从那头迎了上来,恭敬一福,开口问道:“可是谢少奶奶?”   当是时,芽儿从后头走了回来,朝着明因颌首,又转身瞧了那姑娘,见她礼数周全,自然也客客气气地,回了她道:“正是呢!姑娘是…”   那丫头一颌首,道:“主家姓薛,玲珑是伺候我家二小姐的。”   明因听得一愣,樊城薛姓的人家,有头有脸也便是薛大官人,二小姐…那便是那位薛二?   见明因有些不解,玲珑伸出右手,两手恭敬呈上的,正是明因前几日丢失了的香囊!玲珑解释道:“上回看戏时,我家小姐拾到的,因之前无意间见着少奶奶佩戴着,还跟玲珑说着,这香囊做得好呢,这才想着该是少奶奶遗落的,这会子倒好,偏巧遇着少奶奶了,那便这时还了您罢!”   玲珑说着,往后看了看,明因顺着她目光,那位薛二小姐正往这边看了过来,见明因看着她,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芽儿接过玲珑手中的香囊,递给了明因,明因接过,道:“薛小姐费心了,我也是早听了薛小姐的美名,只总是没机会与之结识,若是小姐不嫌弃,不若同桌而坐,好好叨念叨念。”   玲珑闻言,面上喜色难掩,可随即脸色便又黯淡了下来,垂了首,低声道:“怎的会嫌弃!只是小姐方才说了,怕累了少奶奶,还是莫要过来的好…”玲珑头垂的更低,不知是失望还是因为其他。   明因自然知道玲珑所说的,薛二在担心些什么,抬眼再看她一眼,正小口喝了茶,拿起绢帕轻拭嘴角,黛眉水眸,凝脂肤,胭脂唇,丰脯柳腰,无一不让女子心生妒忌,男子丢了神魂…却就是这样的一位女子,如此大方面对乡间邻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且不说是真是假,只是这样被人说了去,她还能有这样怕累了他人的心怀,却是连男子也不一定有的…   思此,明因只开口道:“说什么累与不累的话,可是见外了,玲珑姑娘,去将你家小姐请过来罢,便说是我说的,莫是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吧?”   玲珑闻言,几欲蹦了起来,连说了几个“是”,便往自家小姐那便奔了去。   芽儿见状,靠在明因身后低声道:“少奶奶,这薛小姐的名声确实…”   明因摇摇头,道:“我心中有数的。”   芽儿见明因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叫住了跑堂的小厮,要了两盏新茶、糕点,便站在明因身后等着了。   “小姐可还好?”明因心中自然知道,谢如儿是无妨的,只是心中疑惑,又是担心谢如儿,这才让芽儿探听了去。   芽儿听得明白,只开口道:“方才我出去时见小姐走得轻快,却也没赶上,想来该是无妨的才是了!”   明因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朝薛二坐着的位置望了去。   那头玲珑跟薛二回报了明因的邀请,却见薛二面露难色,往这边望了过来,明因微微一笑,玲珑却再不管薛二愿意不愿意,直半推半拉这她便往这边过了来。   明因见她来,起身迎上,两人颌首,皆淡淡笑开。   待二人坐稳,明因先开了口,道:“前几日倒是大意了,连贴身物丢了都不知,还在家里找了好半天呢!好在是被妹妹拾了去,倒是将它收着了…我瞧着妹妹年纪还小,咱们也不讲究那些个什么,便这么叫了罢!”   薛二倒是一愣,不料明因全不避讳,愿意与自己姐姐妹妹相称,一时动容,喉咙有些哽咽,从年前下了青峰岭,便所有人都避她如蛇鼠,连家中的自小疼爱的庶妹都明里暗里地寻她麻烦。想现在,自己落得这样的尴尬,虽不后悔,但有时也揪心,能这样毫不避嫌地与她说话,即便是带了目的来利用她的,却也是没有的。   缓了缓情绪,薛二为红着眼眶微微一笑,道:“姐姐愿意这样不嫌弃妹妹,便已是妹妹的福气了,哪里还要说什么讲究不讲究的…”   说话间,已有几人从旁边走过,眼神带了些探索。   薛二低了低头,脸涨得微红,明因知她困窘,开口岔了话题,道:“妹妹也爱看戏?上回来看新戏,若是没记错,妹妹也在呢罢?”   薛二闻言抬头,应道:“是,只上回也没寻着机会跟姐姐好好打个招呼,是妹妹的不是。”明因笑着摇摇头,薛二接着道:“只谢小姐可还好?”   明因点头,道:“她近来倒是少出门了,今日是我拉着她出来的,方才也不知是去了哪里…”明因说着,想着便是有话说,这时大约也该好了,回过头对小梨道:“去看看小姐在哪里,便恰巧遇上薛小姐,等着她一同吃茶呢!”   小梨应了声是,便往外头去了。   小梨心思单纯,又是个没主意的,明因倒是不怕她会让如儿入了什么歧路,却是怕谢如儿踏上错路时小梨没法儿将她往回拉…   明因暗自叹了口气,眼角眉梢不经意倒是染上了些忧虑。   薛二也非不懂人情世事,薛府深宅大院,除开大夫人,爹爹通房侍妾多的数不胜数,若不是自己的母亲受宠,想来自己也如同那些鲜少见着面的弟妹般,甚至连夫人房中的大丫头都比不上,争宠失宠,这样的好戏,在薛府却也是日日开场的…   对于谢家,自小在樊城长大,薛二自然也是知道一二的,这时见着明因的模样也知道是为了谢如儿的事忧心。   “姐姐莫多忧虑,谢小姐,只是性子爽朗了些,其余的,却也还是好的。且谢家在这樊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若是搬弄是非的,也不会没了根由便四处乱说…”   明因究竟是听出了薛二话中的自怨自艾,她说的没了根由,指的便是她这样的“有根由”的。被抢匪掳上了山,其实当时薛二的母亲倒是清醒,怕坏了女子闺名,劝着薛大官人莫要声张,可终究抵不过夫人在旁煽风点火,利用了薛大官人救女心切,直至最后薛大官人以一句“性命重要还是闺名重要”给挡了回去,殊不知,对女子而言,性命与闺名却是一样重要的,更甚者,闺名比性命还重要!便是如此,薛府才报了官,甚至衙门还没派人寻救,薛二小姐便带了丫鬟回了城。于是流言四起,闺誉全无,便是连陵城的薛二小姐订了亲的夫家也知道此事,二话不说退了亲。   只这一切,薛二不怨无悔,说是劫难,却也是转机,想起尚在青峰岭养伤的郭郎,薛二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他现下痊愈了没,从那日游湖诗会见了卓虎,又发生了那样的事,郭郎只传来书信一封,只道时机降至,莫多生事端,照顾好自己等着他。薛二女子之身,自是什么也做不了,便是有心,却也无力做到,也只能照他所说,莫拖了他的后腿才是。   明因见薛二面露哀伤,却以为她因了方才的话而伤心,只拉过她的手,道:“流言非信,若是行的正坐得端,却是不怕旁人说三道四的。我夫家,妹妹想必也知一二,在外头,我家夫君的名声,可是早已千疮百孔,无人不知了,可我从识他到过门直至现在,却半点不似外头人所说,反倒是个清明不愿争辩的人。我俩成亲,想必你也听得些流言蜚语,只我却不在意,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纵是让人说破了大天,不是便不是,心中清明,自不怕旁人染污。”   薛二不料明因会对她说这样的一番话,心中感念,不禁潸然泪下。这半年来,委屈艰辛,不是能与人说的。自从被退了亲,爹爹对自己的态度便急转直下,再加上家中夫人与姨娘庶妹,无一不对自己虎视眈眈,稍加添油加醋,爹爹对自己的宠爱,也算是到了头了,便是连母亲,也被打压得动弹不得,自己都无暇顾及了,哪里还能听她诉苦。这时明因的一番话,不管她是与否,薛二却已当成了情真意切,委屈的模样让芽儿看得,都跟着她一同伤心了。   “姐姐,你不嫌弃婉容,便已是婉容的福气,姐姐的话,倒叫婉容清醒了来,公道自在心中,任凭人说破了天,不是的便不是…从此婉容定不自怨自弃,再不受人流言是非所恼所泣,学着姐姐那般宽容大度,再不嫌弃自己了。”薛二急急收了啜泣,一番自醒的话娓娓道来。   明因这时才知,这位薛二小姐闺名婉容,看看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明因暗叹,真真是不虚费了薛大官人起的这个名字,婉约娇容,无不齐全。   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玲珑也早已心疼得在旁一直劝慰,明因作势擦了擦,玲珑便将帕子接了过去,明因拍了拍薛二的手,道:“说什么宽容大度,都是客套话,咱们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全凭着不违逆了自己的心罢了,妹妹在意的,许是旁人在意的,妹妹不在意的,便是旁人多说了千百回,那也是虚妄之言。既然如此,何不遂了自己,莫去多思虑,即使拂了别人,那也不是你我所控制的,全凭那人自己的心思了。”   薛二拭去泪珠子,点了点头,道:“若是心无歹意者,便是与他言语的不合,倒也不算拂了他的意,可若是一心想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就算是拂了他的意,那也是情理之中,谁要让那些昧了心的顺遂了去!”说罢却又忍不住,低着声音便又开始掉金豆子。   说起这样的人,薛二暗自苦笑,大约现在府里的那些个所谓的主子,都是的吧!姨娘便不说了,能在府里站得住脚的,没手段做不来,也不期盼她们对自己能有什么好心思,却不料最可怕的竟是家中的庶妹,自己跟在自己身后亲昵地叫着姐姐的婉燕,竟在那事后便对自己翻脸不认,在游湖诗会上竟还那样还得自己颜面尽失,羞愧难当,后来想想,她哪只是想要自己失了颜面,简直是要自己连命都保不住吧!那日若不是卓虎相救,接下来的,自己便是被那群大恼了的酸书生抓去浸了猪笼也是有可能的!越想着,心中越发觉得气恼,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好妹妹,可别再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虽说人言不可信,但惹哭了天仙儿似的妹妹,我可是担待不起的!”明因见她越发有哭得更凶的样子,一旁的玲珑大有招架不住之势,赶紧半是说笑着说了一句,倒是惹得薛二“扑哧”一声,破涕而笑了。   “姐姐就会取笑我!”薛二被她一逗倒是将心中的郁结抛到脑后去了,止了泪,道:“姐姐说的是,为这种人扰了自己,不值当!”   见她缓了过来,就是连芽儿都松了口气,明因趁着道:“好了好了,难得才这么遇上一趟,怎的净说些糟心的!都怪我,一见着妹妹便胡言乱语了起来,你瞧瞧这粉雕玉砌的一张脸,可都花了!”   薛二听了却是不好意思了起来,红着脸道:“姐姐又取笑我了,都是我,与姐姐一见如故,才这样没规没矩的,好好地,倒是让姐姐在这里看着我撒金豆子了!”   说着皆笑了起来,薛二顿了顿,似不经意问道:“十五便是秋夕,姐姐家中可有何安排了?”   明因想起前几日陆黎刚提到过的,这月十五确实到中秋了,道:“约是回南山的老宅住几日罢,家中婆母倒是提了一回,只我也是第一回在樊城过秋夕,不知规矩,只待到时候再看了。”   薛二点头,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到南山是好的…”   明因觉得有些她异样,还未开口问,便听得那头谢如儿远远地叫着自己,欢欢喜喜地蹦跳着过来。   “方才去哪儿了?怎的这么久?”明因瞧她鼻尖触了层薄薄的汗,转头看了看芽儿,芽儿会意,从袖口拿出绢帕递了过去,明因等她坐下来,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方才去看看…看了看一个朋友。”谢如儿差点一嘴快,便将四儿的名字脱口而出,这时及时收了嘴,悻悻地转了转滴溜溜的大眼。   明因虽知,却也不纠缠,只指了指薛二道:“这位是薛府的二小姐,之前见过的,正好遇上了,等着你一起吃茶呢!你可是让我们好等了,正说着该怎么罚你呢!”   谢如儿倒是听了小梨说了,这时见了倒也不意外,只笑着点点头,却听了薛二开口道:“可别听姐姐浑说,我都来讨了茶喝了,哪里敢再罚妹妹呢!”   说着便都笑了起来,谢如儿不料,与这薛二小姐才第一回说上话,她便是如此姐姐妹妹相称,心中虽有些疑惑,但见她这样爽朗,这时倒也没多问,只跟着明因与她说笑了起来。   三人在荟萃楼坐到日近正午才出来,台上小红玉唱了这许久,声音也未见一丝疲怠,依然青涩着嗓音咿咿呀呀地唱。   走至门口,薛二依然未放拉着明因的手,依依不舍地约着下回见面,明因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说着一定到。   目送了薛二主仆二人走去,芽儿也乘了谢府的马车过来,待到车上坐稳了,谢如儿有些好奇道:“嫂嫂何时与薛二小姐认识的?怎的便这样熟识了?”   明因低头一笑道:“许是一见如故的原因吧!”说罢倒是想起薛二方才说的秋夕的事,怎觉得话里有话呢?   谢如儿嘴一嘟,口中小声嘟囔道:“什么便是一见如故了,分明是来套近乎的…”   谢如儿正郁结着,嫂嫂若是从此与那薛婉容好了去,便少有时间与自己好了,又想着自己最近总往荟萃楼跑,是不是冷落了嫂嫂了…   忽然外头马儿嘶鸣了一声,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将车内心思不属的两人好一个震,好在芽儿机敏扶住了明因,小梨力气小,敌不过马车骤停的冲力,虽也快手快脚地扶住了谢如儿,却被谢如儿反身一压,死死地贴在了马车壁上。   “怎的这样忽然停了下来,害我都摔着了!”谢如儿怒极掀帘,却见着一丫鬟装扮的姑娘正挡在车前,脸色苍白却张着双臂死死拦住,马儿的嘴鼻几欲贴到她脸上,可想而知如若方才车夫没有及时拉住马车,那马儿该从这姑娘身上踏了过去。   明因从里头伸出头来看,却听谢如儿在旁似疑似真地说了句:“巧心?”   戏台上,小红玉正唱着穆桂英挂帅,那腔调,听着却还青涩的很,旁边一桌坐着两个珠钗满头,周身绫罗的妇人,边嗑着瓜子便谈论着。   “这李家班还真是没人了是吧?怎的就让这么个丫头片子挑大梁了?”   “就是,比起上回在薛家堂会听的穆桂英可是差远了!”   “那可是凤儿!李家千金呢!轻易是不登台的,只是前几日的新戏,那凤儿却唱了一半便走了,该不是唱出了名气,拿架子了罢!”   “哟,你还没听说吧?”那妇人压低了声音“那个凤儿,可是个男子呢!”   “什么?是男的啊?”   “哎哟你可小声点!这事儿虽说大家都传者,却也不知是真是假,究竟是多少人瞧见的,总是不好说的!”   “这么说,是有人瞧见了?”   “说是那日,赵家二公子叫了人,想将凤儿绑回去,他不是觊觎了凤儿好长时间了么?只奈何凤儿直是不答应的,他大约是没了法子,想抢人来着,却哪知半路又遇上了谢家的那大魔王,也不知是如何的,赵家那胡混的,便被打晕了,凤儿刚好在后头,也被砸晕了去,才瞧见的,只穿了中单,说就是个男的!”   “哎哟,就赵家的那位那身板,别把凤儿给砸死了也算是好的了!”   “我估摸着,赵家觉着落了面子,那是在抹黑凤儿呢!你说说,凭什么谢家的那位会出手相助呢?定然是两人…”   “…有染?”   “嘘…小点声…”   小声点?   明因简直哭笑不得,这两位谈论的,可是几乎整个大堂都听得到了罢!这时堂内人少,稀稀落落的人和那妇人的大嗓门,还有避嫌的必要么?何况她那怀疑对象的内人便坐在这儿…   明因扶额,无奈摇了摇头。   这时有个年轻的小厮过了来,帮着添了茶,恭恭敬敬地颌首退下。明因看了眼那小厮,想起谢如儿很是讲义气地找了谢叔恒做了交易,为的便是那个四儿,那时谢禾说,是个老实孩子…   这么想着,不禁又往门口望了一眼,却见着一个身影从门前闪过,看着有些眼熟,明因微皱眉,一时间想不起那是谁,禁不住好奇想去看看,方才起身,便听得那边有人叫了句:“谢少奶奶!”   明因回头,见着一丫鬟装扮的姑娘从那头迎了上来,恭敬一福,开口问道:“可是谢少奶奶?”   当是时,芽儿从后头走了回来,朝着明因颌首,又转身瞧了那姑娘,见她礼数周全,自然也客客气气地,回了她道:“正是呢!姑娘是…”   那丫头一颌首,道:“主家姓薛,玲珑是伺候我家二小姐的。”   明因听得一愣,樊城薛姓的人家,有头有脸也便是薛大官人,二小姐…那便是那位薛二?   见明因有些不解,玲珑伸出右手,两手恭敬呈上的,正是明因前几日丢失了的香囊!玲珑解释道:“上回看戏时,我家小姐拾到的,因之前无意间见着少奶奶佩戴着,还跟玲珑说着,这香囊做得好呢,这才想着该是少奶奶遗落的,这会子倒好,偏巧遇着少奶奶了,那便这时还了您罢!”   玲珑说着,往后看了看,明因顺着她目光,那位薛二小姐正往这边看了过来,见明因看着她,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芽儿接过玲珑手中的香囊,递给了明因,明因接过,道:“薛小姐费心了,我也是早听了薛小姐的美名,只总是没机会与之结识,若是小姐不嫌弃,不若同桌而坐,好好叨念叨念。”   玲珑闻言,面上喜色难掩,可随即脸色便又黯淡了下来,垂了首,低声道:“怎的会嫌弃!只是小姐方才说了,怕累了少奶奶,还是莫要过来的好…”玲珑头垂的更低,不知是失望还是因为其他。   明因自然知道玲珑所说的,薛二在担心些什么,抬眼再看她一眼,正小口喝了茶,拿起绢帕轻拭嘴角,黛眉水眸,凝脂肤,胭脂唇,丰脯柳腰,无一不让女子心生妒忌,男子丢了神魂…却就是这样的一位女子,如此大方面对乡间邻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且不说是真是假,只是这样被人说了去,她还能有这样怕累了他人的心怀,却是连男子也不一定有的…   思此,明因只开口道:“说什么累与不累的话,可是见外了,玲珑姑娘,去将你家小姐请过来罢,便说是我说的,莫是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吧?”   玲珑闻言,几欲蹦了起来,连说了几个“是”,便往自家小姐那便奔了去。   芽儿见状,靠在明因身后低声道:“少奶奶,这薛小姐的名声确实…”   明因摇摇头,道:“我心中有数的。”   芽儿见明因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叫住了跑堂的小厮,要了两盏新茶、糕点,便站在明因身后等着了。   “小姐可还好?”明因心中自然知道,谢如儿是无妨的,只是心中疑惑,又是担心谢如儿,这才让芽儿探听了去。   芽儿听得明白,只开口道:“方才我出去时见小姐走得轻快,却也没赶上,想来该是无妨的才是了!”   明因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朝薛二坐着的位置望了去。   那头玲珑跟薛二回报了明因的邀请,却见薛二面露难色,往这边望了过来,明因微微一笑,玲珑却再不管薛二愿意不愿意,直半推半拉这她便往这边过了来。   明因见她来,起身迎上,两人颌首,皆淡淡笑开。   待二人坐稳,明因先开了口,道:“前几日倒是大意了,连贴身物丢了都不知,还在家里找了好半天呢!好在是被妹妹拾了去,倒是将它收着了…我瞧着妹妹年纪还小,咱们也不讲究那些个什么,便这么叫了罢!”   薛二倒是一愣,不料明因全不避讳,愿意与自己姐姐妹妹相称,一时动容,喉咙有些哽咽,从年前下了青峰岭,便所有人都避她如蛇鼠,连家中的自小疼爱的庶妹都明里暗里地寻她麻烦。想现在,自己落得这样的尴尬,虽不后悔,但有时也揪心,能这样毫不避嫌地与她说话,即便是带了目的来利用她的,却也是没有的。   缓了缓情绪,薛二为红着眼眶微微一笑,道:“姐姐愿意这样不嫌弃妹妹,便已是妹妹的福气了,哪里还要说什么讲究不讲究的…”   说话间,已有几人从旁边走过,眼神带了些探索。   薛二低了低头,脸涨得微红,明因知她困窘,开口岔了话题,道:“妹妹也爱看戏?上回来看新戏,若是没记错,妹妹也在呢罢?”   薛二闻言抬头,应道:“是,只上回也没寻着机会跟姐姐好好打个招呼,是妹妹的不是。”明因笑着摇摇头,薛二接着道:“只谢小姐可还好?”   明因点头,道:“她近来倒是少出门了,今日是我拉着她出来的,方才也不知是去了哪里…”明因说着,想着便是有话说,这时大约也该好了,回过头对小梨道:“去看看小姐在哪里,便恰巧遇上薛小姐,等着她一同吃茶呢!”   小梨应了声是,便往外头去了。   小梨心思单纯,又是个没主意的,明因倒是不怕她会让如儿入了什么歧路,却是怕谢如儿踏上错路时小梨没法儿将她往回拉…   明因暗自叹了口气,眼角眉梢不经意倒是染上了些忧虑。   薛二也非不懂人情世事,薛府深宅大院,除开大夫人,爹爹通房侍妾多的数不胜数,若不是自己的母亲受宠,想来自己也如同那些鲜少见着面的弟妹般,甚至连夫人房中的大丫头都比不上,争宠失宠,这样的好戏,在薛府却也是日日开场的…   对于谢家,自小在樊城长大,薛二自然也是知道一二的,这时见着明因的模样也知道是为了谢如儿的事忧心。   “姐姐莫多忧虑,谢小姐,只是性子爽朗了些,其余的,却也还是好的。且谢家在这樊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若是搬弄是非的,也不会没了根由便四处乱说…”   明因究竟是听出了薛二话中的自怨自艾,她说的没了根由,指的便是她这样的“有根由”的。被抢匪掳上了山,其实当时薛二的母亲倒是清醒,怕坏了女子闺名,劝着薛大官人莫要声张,可终究抵不过夫人在旁煽风点火,利用了薛大官人救女心切,直至最后薛大官人以一句“性命重要还是闺名重要”给挡了回去,殊不知,对女子而言,性命与闺名却是一样重要的,更甚者,闺名比性命还重要!便是如此,薛府才报了官,甚至衙门还没派人寻救,薛二小姐便带了丫鬟回了城。于是流言四起,闺誉全无,便是连陵城的薛二小姐订了亲的夫家也知道此事,二话不说退了亲。   只这一切,薛二不怨无悔,说是劫难,却也是转机,想起尚在青峰岭养伤的郭郎,薛二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他现下痊愈了没,从那日游湖诗会见了卓虎,又发生了那样的事,郭郎只传来书信一封,只道时机降至,莫多生事端,照顾好自己等着他。薛二女子之身,自是什么也做不了,便是有心,却也无力做到,也只能照他所说,莫拖了他的后腿才是。   明因见薛二面露哀伤,却以为她因了方才的话而伤心,只拉过她的手,道:“流言非信,若是行的正坐得端,却是不怕旁人说三道四的。我夫家,妹妹想必也知一二,在外头,我家夫君的名声,可是早已千疮百孔,无人不知了,可我从识他到过门直至现在,却半点不似外头人所说,反倒是个清明不愿争辩的人。我俩成亲,想必你也听得些流言蜚语,只我却不在意,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纵是让人说破了大天,不是便不是,心中清明,自不怕旁人染污。”   薛二不料明因会对她说这样的一番话,心中感念,不禁潸然泪下。这半年来,委屈艰辛,不是能与人说的。自从被退了亲,爹爹对自己的态度便急转直下,再加上家中夫人与姨娘庶妹,无一不对自己虎视眈眈,稍加添油加醋,爹爹对自己的宠爱,也算是到了头了,便是连母亲,也被打压得动弹不得,自己都无暇顾及了,哪里还能听她诉苦。这时明因的一番话,不管她是与否,薛二却已当成了情真意切,委屈的模样让芽儿看得,都跟着她一同伤心了。   “姐姐,你不嫌弃婉容,便已是婉容的福气,姐姐的话,倒叫婉容清醒了来,公道自在心中,任凭人说破了天,不是的便不是…从此婉容定不自怨自弃,再不受人流言是非所恼所泣,学着姐姐那般宽容大度,再不嫌弃自己了。”薛二急急收了啜泣,一番自醒的话娓娓道来。   明因这时才知,这位薛二小姐闺名婉容,看看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明因暗叹,真真是不虚费了薛大官人起的这个名字,婉约娇容,无不齐全。   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玲珑也早已心疼得在旁一直劝慰,明因作势擦了擦,玲珑便将帕子接了过去,明因拍了拍薛二的手,道:“说什么宽容大度,都是客套话,咱们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全凭着不违逆了自己的心罢了,妹妹在意的,许是旁人在意的,妹妹不在意的,便是旁人多说了千百回,那也是虚妄之言。既然如此,何不遂了自己,莫去多思虑,即使拂了别人,那也不是你我所控制的,全凭那人自己的心思了。”   薛二拭去泪珠子,点了点头,道:“若是心无歹意者,便是与他言语的不合,倒也不算拂了他的意,可若是一心想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就算是拂了他的意,那也是情理之中,谁要让那些昧了心的顺遂了去!”说罢却又忍不住,低着声音便又开始掉金豆子。   说起这样的人,薛二暗自苦笑,大约现在府里的那些个所谓的主子,都是的吧!姨娘便不说了,能在府里站得住脚的,没手段做不来,也不期盼她们对自己能有什么好心思,却不料最可怕的竟是家中的庶妹,自己跟在自己身后亲昵地叫着姐姐的婉燕,竟在那事后便对自己翻脸不认,在游湖诗会上竟还那样还得自己颜面尽失,羞愧难当,后来想想,她哪只是想要自己失了颜面,简直是要自己连命都保不住吧!那日若不是卓虎相救,接下来的,自己便是被那群大恼了的酸书生抓去浸了猪笼也是有可能的!越想着,心中越发觉得气恼,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好妹妹,可别再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虽说人言不可信,但惹哭了天仙儿似的妹妹,我可是担待不起的!”明因见她越发有哭得更凶的样子,一旁的玲珑大有招架不住之势,赶紧半是说笑着说了一句,倒是惹得薛二“扑哧”一声,破涕而笑了。   “姐姐就会取笑我!”薛二被她一逗倒是将心中的郁结抛到脑后去了,止了泪,道:“姐姐说的是,为这种人扰了自己,不值当!”   见她缓了过来,就是连芽儿都松了口气,明因趁着道:“好了好了,难得才这么遇上一趟,怎的净说些糟心的!都怪我,一见着妹妹便胡言乱语了起来,你瞧瞧这粉雕玉砌的一张脸,可都花了!”   薛二听了却是不好意思了起来,红着脸道:“姐姐又取笑我了,都是我,与姐姐一见如故,才这样没规没矩的,好好地,倒是让姐姐在这里看着我撒金豆子了!”   说着皆笑了起来,薛二顿了顿,似不经意问道:“十五便是秋夕,姐姐家中可有何安排了?”   明因想起前几日陆黎刚提到过的,这月十五确实到中秋了,道:“约是回南山的老宅住几日罢,家中婆母倒是提了一回,只我也是第一回在樊城过秋夕,不知规矩,只待到时候再看了。”   薛二点头,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到南山是好的…”   明因觉得有些她异样,还未开口问,便听得那头谢如儿远远地叫着自己,欢欢喜喜地蹦跳着过来。   “方才去哪儿了?怎的这么久?”明因瞧她鼻尖触了层薄薄的汗,转头看了看芽儿,芽儿会意,从袖口拿出绢帕递了过去,明因等她坐下来,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方才去看看…看了看一个朋友。”谢如儿差点一嘴快,便将四儿的名字脱口而出,这时及时收了嘴,悻悻地转了转滴溜溜的大眼。   明因虽知,却也不纠缠,只指了指薛二道:“这位是薛府的二小姐,之前见过的,正好遇上了,等着你一起吃茶呢!你可是让我们好等了,正说着该怎么罚你呢!”   谢如儿倒是听了小梨说了,这时见了倒也不意外,只笑着点点头,却听了薛二开口道:“可别听姐姐浑说,我都来讨了茶喝了,哪里敢再罚妹妹呢!”   说着便都笑了起来,谢如儿不料,与这薛二小姐才第一回说上话,她便是如此姐姐妹妹相称,心中虽有些疑惑,但见她这样爽朗,这时倒也没多问,只跟着明因与她说笑了起来。   三人在荟萃楼坐到日近正午才出来,台上小红玉唱了这许久,声音也未见一丝疲怠,依然青涩着嗓音咿咿呀呀地唱。   走至门口,薛二依然未放拉着明因的手,依依不舍地约着下回见面,明因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说着一定到。   目送了薛二主仆二人走去,芽儿也乘了谢府的马车过来,待到车上坐稳了,谢如儿有些好奇道:“嫂嫂何时与薛二小姐认识的?怎的便这样熟识了?”   明因低头一笑道:“许是一见如故的原因吧!”说罢倒是想起薛二方才说的秋夕的事,怎觉得话里有话呢?   谢如儿嘴一嘟,口中小声嘟囔道:“什么便是一见如故了,分明是来套近乎的…”   谢如儿正郁结着,嫂嫂若是从此与那薛婉容好了去,便少有时间与自己好了,又想着自己最近总往荟萃楼跑,是不是冷落了嫂嫂了…   忽然外头马儿嘶鸣了一声,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将车内心思不属的两人好一个震,好在芽儿机敏扶住了明因,小梨力气小,敌不过马车骤停的冲力,虽也快手快脚地扶住了谢如儿,却被谢如儿反身一压,死死地贴在了马车壁上。   “怎的这样忽然停了下来,害我都摔着了!”谢如儿怒极掀帘,却见着一丫鬟装扮的姑娘正挡在车前,脸色苍白却张着双臂死死拦住,马儿的嘴鼻几欲贴到她脸上,可想而知如若方才车夫没有及时拉住马车,那马儿该从这姑娘身上踏了过去。   明因从里头伸出头来看,却听谢如儿在旁似疑似真地说了句:“巧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相识     日头高上,头顶上晒着,大约都吃饭去了,街上的人并不多。   玲珑撑了伞跟着薛二身后,两人净挑着树荫走。   “小姐,已是正午,也不知二门上没上了锁,四小姐的那个表兄,不就是府里的一条看门狗么?耍的什么威风!上回若不是嬷嬷出来了,也不知我们要等到几时呢!”玲珑一张小嘴叽叽喳喳地,看着既气又怒的骂着看守二门的小厮。   “那是她姨母的儿子,自然是偏占了她的,你有什么好恼的?”薛二这时却是心情极佳,倒不似玲珑这丫头那便气恼着那些平日里每每要气恼的。想起方才与明因的谈话,薛二心中倒是明亮了起来:命是自己的,哪管他人说什么!思此,薛二转回头,对着玲珑道:“回去了将墙角那青瓷缠枝花樽下的信拿到郭家的豆腐坊去罢!”   玲珑听得一蹦,直往薛二身上蹭了去,睁大了眼睛兴奋道:“小姐!您可真的决定了?”   薛二被她问的,脸上火烧火燎地红,羞得无处躲,只好回过身来将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玲珑推开,也不说话只继续低着头走着。   玲珑思着,早上在城隍老爷那儿还求着签呢,怎的这时便这样确定了去?   “小姐这样,莫不是因了谢少奶奶的话吧?”玲珑怎么想着,能让小姐这样快转变了心意的,除了今儿早上见着的谢少奶奶,可是没了旁人了,瞧瞧小姐早上哭得,可算是畅快淋漓了,这半年来,小姐的心事无人能说,与自己说了也是无用,现在好容易有人既能听听小姐的话,又能帮小姐纾解,玲珑现下,是极感激明因的。   薛二无肯定,也不否定,只道:“从前只听人闲言碎语地说过,却不知是这样通透的一个人,今日见着,也算是缘分…城隍爷,显灵了吧…”说罢便也安安静静地往前走,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玲珑却也不依不挠,赶紧跟上,追着薛二道:“小姐那我待会子回去便送去了,这回可得说准了,莫再叫二当家的失望了!啊…也是了,到如今啊,便是失望了,想来也放不下我家小姐了!”玲珑见她淡定的模样,不觉便开起玩笑来。   薛二这时却是忍不住了,涨红了脸,抬起手作势要打玲珑,口中还道:“我打你个浑说话的小蹄子!”   玲珑自是不会站在原处任薛二打的,只手上抓了伞直往一旁躲,薛二又羞又气,这时又抓不着她,街上此时人少,更是无暇顾及其他了。只见这头靠了壁,躲也躲不住了,玲珑便从旁越了过去,直往路的另一边跑了去,薛二见她跑,势必要抓了她去好好打骂了一番的,自然也跟着跑了去。   两人正玩闹着,忽然间却是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俩人均是一顿,抬眼望去,却不料正是一匹高头大马带了个拖车,速度极快,那头才撞开了路边的一个小摊贩,这头便直吼吼地便往薛二这边冲了过来!   “快闪开!快闪开!!”马后头一个瘦小的车夫几乎被这头壮马给挡住了,长了老茧的手因紧扯缰绳被磨出了血,但那马却依然发了疯似的,红着眼睛只往前冲!车夫无法,只能极力叫着前头的人快闪开,好在这时城中人不多,大路也宽,还不至于伤了人,可眼前忽然出现在路中间的那抹紫衣是何物?   “小姐!快闪开啊!快啊!”待看清前头的人,车夫却是大惊,这这…这不是主家的二小姐么?   可惜这时薛二却被定住了似的,明明心中大喊着快跑,可脚上注了铅,竟是一步也移不开!   玲珑在路旁却被路边小摊拿来遮阳的布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待听到车夫的喊叫声跑出几步来之时,那马车却已近乎到了薛二面前!   “小姐!”玲珑绝望一叫,睁大了眼跑了出去。   当是时,却不知从哪里闪出的一个玄青色身影,风一般地,卷起小姐便往一旁旋了过来,那个姿势,像极了戏台上穆桂英鹞子点翻身,举枪侧翻身,随盘随旋,干净利落!   只此时玲珑无那闲暇欣赏这动作是否到位,赶紧迎上前来看看自己小姐可还安好。   薛二此时正被人紧紧抱在怀中,惊魂未定,虽半点无伤着,却吓得全身发软。方才,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马的气息热乎乎地喷在自己脸上…   “无事了,且安心罢!”男子温润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薛二抬头,正巧对上他的眼…凤目微挑,眼角带勾,长睫似兜住了阳光,让它在上头微微跳动…   这是仙人罢!男女无分,行动如风,救人于为难……   “小姐…”玲珑心忧,但见小姐此时宁静,大约是没伤着…可这样在大庭广众下与一男子如此亲密,却是如何都说不过去的,即使这男子救了小姐!   “啊?”薛二本还未回神,却因移了移身子,一阵强烈的疼痛感从脚踝传来,这才算清醒了!意识到自己与身前那人靠的过于近了,这才赶紧退开几步,涨红了脸却不由疼得“嘶——”地一声抽气。   “伤着哪里了?”那“仙人”倒是关切的很。   “无…无妨…”薛二这时又是疼又是有些腼腆,心中暗暗责备自己方才不应该看他看得入了神的…可是似乎也不能只怪自己啊,那人长得太美…究竟是男是女啊?薛二想着,眼神依旧忍不住往他的脸上瞟了去…   那“仙人”似是发觉薛二的目光,笑着也回了她一记眼神,吓得薛二全身一震哆嗦。   “小姐你可还好?”玲珑本看着她脚上似乎是扭到了,正担心着,这时她又哆嗦了一阵,不由得更是担心。   却不料此时身后不远处的壮马仰天长啸,嘶鸣了一声竟当场倒地,口吐着白沫,大张的鼻孔直喘粗气。那车夫也无心顾及那马,只软了脚还连滚带爬着赶紧过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问道:“二小姐可安好?那马也不知怎的便发了狂,我拉着缰绳手都磨出血了也未将它拉住,直从城外奔到这里…这马平日里也是极温顺的,今日也不知怎的会这样…”   “你是?”薛二靠在玲珑身上,挪了挪身子,听得有些糊涂,这人管自己叫二小姐?   那人头也不敢抬,只依旧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道:“小人是府中孙嬷嬷之子,现在马厩喂马,有时也出来帮忙带了柴禾杂物回府…今日也是李管事让我出来买了柴禾,本想着正午前赶回去的,却不知这马怎的便忽然发起疯来…明明早上看着还垂头耷拉脑袋的…”   薛二默默听着,心中倒是渐渐清晰了起来,这个李管事,不就是婉燕的舅父么?原就是薛府的家生子,靠着李姨娘才得了账房管事的位子,按理说,买柴禾该是采买的事,与他一个管账房的又有什么关系?且平白的,昨日她才见着有人往柴房堆了一屋子的柴禾,今日怎的又要买?薛府人多,但现下大热天的,怎可能用的那样多?唯一的解释,便是婉燕知她今日出门!   从过了年,薛二便几乎不出门,一是怕外头流言蜚语,出外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她承受不来;再来便是家中那些人,无不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薛家无子,夫人又无所出,本爹爹疼爱她,家中的姊姊妹妹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地里暗潮涌动,能趁着爹爹对自己冷落的时候下手,那些女人是绝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只是毕竟在府中,她们还是会收敛着些,可出了外头,就绝不会手下留情了!   今日初一,薛二与母亲总有早出拜城隍爷的习惯,只近日母亲病了,这才自己带了玲珑出来,在城西的城隍庙拜过之后,见时间还早,便顺路到了荟萃楼歇了歇,这才让这些人有了机会。怪不得出门时玲珑总说觉得有人跟着,自己还笑她胆细来着,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大意了。   想着这事的当儿,那“仙人”倒是伸手将薛二往一旁的凉茶摊子扶了过去,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了去。   那车夫这是起来也不是跪着也不是,最后见着玲珑对着自己使了眼色,这才赶紧起了身,往玲珑身后站着,垂着手低了头,连那倒在地上的马儿也不敢去看。   薛二坐稳,这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冷落了他,赶紧颌首道:“多谢公…相救了!若不是…也不知该如何了!”玲珑闻言也不忘赶紧福了福身子,以表谢意。   “仙人”听着她说得有些吞吐,以为是见着自己的容貌过于震惊以至于说不清楚话,心中便大方地觉得不计较了,却也不忘趁着这时机寒暄几句,顺便介绍了自己:“小姐说的什么话,方才这样危急,便是换了谁都会出手相救的,且举手之劳,小姐何足挂齿呢?”   “真真是谦虚了呢!”薛二摇头,颌首微笑,接着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试探着,薛二听着声音,看着他的身板,也确实是男子啊!只这长相,简直是西施惭愧虞姬失色啊!   “仙人”微微皱眉,这位薛小姐,难不成是个结巴?脸上倒是颜色如常,开口道:“免贵姓齐,家父取名,单字风,取齐天下,风华绝代之意。”   齐风说得骄傲,却不知玲珑忍笑忍得辛苦。纵使玲珑书文不通,却也知道风华绝代这次绝非拿来赞扬男子的好词,可见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更是觉得好笑,可这是小姐的恩公,便是也自己的恩公,怎的可以随便笑话呢!   薛二闻言也是差点忍不住,可心思却是落在了齐风这名字上头,遂问道:“恩公的名字,倒像是听过呢!敢问,可是齐知州家的公子?”   齐风一顿,生平最恨的,便是有人将自己同那称之为自己父亲的人牵连在一起,可这回,齐风却是生不起气来,薛二小姐听过他的名字!可是说明了,她也关注自己着呢?   “小姐听过?”   “家中听姊妹们谈论过,说是貌惊天人,只是一直无缘见着真容,不想今日却还得恩公所救,实在是小女子之幸!”薛二说着,很是感激的样子,心中暗暗思量着,怪不得那时她们说时很是激动的样子,这模样,确实不愧对了惊为天人这词,只可惜了,是个男儿身。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想福一福身子,却奈何坐着不方便,道:“吾家便是南岭薛氏,还请公子不辞劳烦,往家一趟,定要让父亲好好答谢一番才是!”   齐风听得,却是正中下怀,缺的便是上府的机会啊!从那日游湖诗会,便对这薛二小姐念念不忘,寻遍了一切机会去接近她,今日也是,听得小厮回报,才知道薛二小姐在荟萃楼,好容易赶上去,却见着谢禾的媳妇儿正与她谈着天,心里还纳闷,这两人怎的认识的?见她时哭时笑,聊得正尽兴,也不好打扰,只好等到她们聊完回去,本还气恼着,这些女人,怎的这样麻烦?说个话都说了一个多时辰,害他白白等了那么久!却不想,回来时竟被他撞上这样的事!这简直就是天助他也,若是此时不好好把握着,岂不辜负了天?心思着,齐风脱口而出,道:“好啊!”   此言一出,玲珑与身后的车夫均是一愣,这话一听便知是客套话,却不料想他竟这样不推不辞不找借口,直接就这么答应了。   薛二做好了准备,如何都要让他同自己回家一趟,让爹爹和自己呢好妹妹好好瞧瞧,这么一位证人在着,看谁敢说她胡说陷害!本想好了一大串的说辞,却未猜想齐风便这样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故而一笑,道:“那便劳烦公子了!”   省了几番言辞劳累,谁不乐意求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见面     云来客栈。   明因抬头看看那牌匾上的几个字,心中有些五味杂陈。方才在马车上,巧心已是将情况说了个大概。本以为那庄小姐见了如儿,也便死了心了,却不知她竟是这样的执拗,偏偏早是明了,却不愿醒来,心中总还存着些念想,每日沉浸在八里庄那相生相许的两个月。   “你那时究竟对她说了什么?怎的惹得她这样了?”巧心在前头带路,明因对着紧紧挽住自己手的谢如儿低低的问了一声。   “…不记得了…我…我也没说什么啊…”谢如儿这时心中却是开始害怕了起来,那时真的也未多想,毕竟都是还未及笄的年纪,且也不知,这庄苑便是如此上了心,竟还从那么远的八里庄赶到了这里来……听巧心说,那庄小姐,似乎有些神智不是很清明,方才在马车上,谢如儿也见着了,巧心的脸苍白无色,瘦了不知多少,连照顾她的丫鬟都已如此,想来那庄苑,该是极严重的了。   明因见谢如儿这般,连挽着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着,也知她害怕,“你…没有找个大夫帮她瞧瞧么?”   巧心转过头看了她二人一眼,又回了头去,脚步放缓,却也未停下,道:“找了,只小姐如何也不愿意就医…说来失礼,巧心甚至连陆神医…便是少奶奶的父亲罢…连陆神医,我都去求了他来…陆神医是好人,即便知是这样的关系,也毫不推脱,只是小姐她,竟是连门也不让大夫进去,后来陆大夫究竟是留了一张疏气散郁的方子,说小姐这是心病,终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谢小姐,”巧心说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原本谢如儿便心中愧疚着,听着庄苑成了这样心中也早不是滋味了,这会子巧心这样突然却是让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来,奈何巧心铁了心,死死跪着怎么也不愿起来。谢如儿无奈放开扶着她肩膀的手,悻悻然,手中却依然留存了巧心瘦骨嶙峋的触感,心中的后悔一阵比一阵强烈地涌上来。   “好歹也是相识了一场,谢小姐,巧心知道,如此要求确实过分,但却也是到了如此境地,全然无后路,不然也不会提了这样无理的要求…”巧心头压得极低,声音很是无力。   “你说罢,若能做到的,我定然补偿!”谢如儿这时也忍不住有些哽咽,毕竟是自己年少轻狂,做事不顾后果,才会惹得这样的事发生,竟还害了这样一个如花年纪的女子至如斯。若说放在以前,谢如儿却是怎样也无法理解庄苑的做法,可如今想来,若是他…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巧心不料谢如儿会答应的这样干脆,故而闻言,猛地便抬起头来,却是满脸的泪痕交错。   似是下了决心,巧心顿了顿,开口道:“可否请谢小姐,依然扮成谢公子,与我家小姐一同回去八里庄?”   明因谢如儿听得均是一愣,要谢如儿女扮男装没问题,可是要出了樊城去八里庄,这…却不是谢如儿所能决定的了,毕竟不久前还同谢叔恒达成协议,往后便要乖乖待在家中,再不随意出外的。   “这…”   “巧心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可是我家小姐已出来一月有余,这回出来除了书信一封便再无他物,老爷夫人不知急成什么样了…现下小姐又成了这样,不管巧心怎样劝告,小姐始终不愿回去…我知小姐现在神智早已不清醒,除了这个,巧心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法子能让小姐回去的了……”见谢如儿犹豫,巧心更是泪流不止。   这时正巧是吃中食的时候,客栈大堂中人来人往,几人正站在楼梯后头,虽过往人不多,但每每有人经过,便都缓步注目。   明因见状,知她二人此时也无心顾暇这个,可她们不顾,明因却不能不顾及,毕竟人多口杂,若是让人抓着什么出去乱说,谢如儿的名声岂不更上一层楼了?这才拉了她二人,细声道:“人来人往的,有些事不好在这里说,且带我们去了房间再说!”   巧心一愣,呆呆地点了点头,不由埋怨自己思虑不周,这草草才擦了泪痕,带着她们上了楼。   到了门前,巧心边推门边回头道:“小姐从那日回来,便躲在屋中不出来了,这会子大约正睡着,我…”话音未落,巧心便尖叫了一声冲了进去,明因谢如儿见状也赶忙进去看,两人一进屋,均被吓得不敢动弹!   屋内空旷,除开桌凳和床,西侧的窗户显得尤为大了,而此时让她们讶异的,是庄苑竟在窗下垫了张凳子,坐在窗沿上,望着外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巧心大惊,本就无血色的脸一下变得煞青,声音不大,像是怕扰了庄苑,有些沙哑,微微颤着,听得明因心头一阵酸。   “巧心…没做什么,只是看看…”庄苑看着,也不似有大碍,可谢如儿心中却是一阵阵地发寒,她的眼神,好像不对。   “看些什么?下来看罢,下来也是看得到的…”巧心轻语,并一步步靠了过去。   “看什么…我想看看谢郎……”庄苑说着,余光一瞟,看着门口的谢如儿,眼神竟是一亮,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忽然咧嘴一笑,柔声叫道:“谢郎…你是来看苑儿的?”   谢如儿听着她口中叫着谢郎,心中戚戚,却也开口应了她,道:“是啊,我来看看你。”   庄苑闻言,似是很高兴的模样,问道:“可是昨夜听得了我的琴声?”   “……”   “定是了!”庄苑不等她回答,自己便开了口,即使兴奋又是羞怯,微微颌首,却瞧见一边靠近了自己的巧心,猛地大叫了起来,直道:“你要做甚?”   巧心本已离她只有几步之遥,被她一吼也是吓了一跳,但更是担虑她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忙伸手想要抓住她,嘴里叫着:“小姐小心啊!”可庄苑却不领情,直挪着身子不愿让巧心碰到,巧心始终是担心她的安危,只好停在那里,不敢贸贸然地再挪步。   明因看她这模样,却是痴痴颠颠的,冷不防跌下去是极可能的,心中暗暗地捏了把冷汗。看她情绪变化地实在过分,脑海却是浮现了那个想法——这个不会就是…失心疯?   此时的庄苑,脸上自不用说,全然无了半点这年纪的姑娘该有的圆润与灵气,这时坐在窗台上,风吹得庄苑一袭绿衣飘飘然,阳光衬着,却是看到她较上回更为消瘦的身子,纸片一般,似是一不小心便被风吹走了似的。相思成疾,又受了刺激,明因想起古书上提到失心疯,虽未亲眼见着,却也暗暗怀疑,毕竟之前发生的事,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承受了。   看了看一旁的谢如儿,却是已经吓傻了,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说这样便要回八里庄了么?谢如儿想起分开的那日,庄苑明明对她说了,过两日便回八里庄的,谢如儿提出要送送她,庄苑还说了句相见不如怀念,让她直不好意思再说,哪知现在她竟会是这样的一副模样?现在谢如儿终是明白了,为何方才巧心要自己男扮女装,送他们回去了。   明因见谢如儿呆愣,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谢如儿定了定神似的,看着窗台边还争执着的两人,开口道:“庄小姐,你方才说,昨夜你奏琴了?”   本还同巧心对峙着的庄苑听到问话,一愣,道:“是啊!昨夜对着这窗,我奏了一夜的琴呢!”   明因见她此时果然安静了下来,回过头对身后的芽儿道:“这离医庐不远,你去看看,将爹爹请过来。”   芽儿闻言点头,瞧瞧地退了出来,一下楼梯,便飞奔似的往医庐跑了去,生怕一个晚了,就生出了人命来。   谢如儿见她乖乖答话,转头看了看明因,接着道:“你弹的可是《浣花调》?我记得初识你那会儿,你最喜的,便是这首了!”说着便也同明因一起,慢慢地往窗边走了去。   “不是了,再不是最喜那个了,昨夜弹的是《凤求凰》…哦,又好似是《梅花娇》…”庄苑侧了头,微微皱着眉,好一阵思虑,似是在好好回想着昨夜弹的究竟是什么曲子。   巧心也不敢随意乱动,在旁听着,却忍不住还是掉了泪,昨夜小姐弹的根本就是不成调的曲子,一时东一时西,吵吵闹闹地弹了大半夜,最后连客栈的掌柜的都受不了来拍了门,说是吵到旁人了。小姐这样精神恍惚,便是连手被琴弦挑的,小萝卜似的破皮红肿都毫无知觉,果真是情根深种,再无法自拔了么?   谢如儿见她思索着,不禁又靠近了几步,道:“是么?既是不记得,那便不去想了。”说着示意明因也靠上来,毕竟若是要拉住庄苑,她自己一人怕抓不住,此时巧心又不敢随意乱动,只有让明因也过来搭把手了。   明因见状也稍稍靠了过来,只听谢如儿接着道:“我却是极喜欢你弹的《浣花调》的,你下来,我们一同再弹一回《浣花调》可好?”   庄苑听得一怔,羞怯地低了低头,谢郎说喜欢她弹琴呢!微微抬眸,正想答应,却看到了谢如儿身后的明因,心中警铃大作,想起眼前这女子,不就是那日在谢府门口见到的…少奶奶?   遂支起了腰板,伸手指着明因激动地问道:“你是谁?你怎的会在这里?”   本已看到希望的一屋子人这时却都愣了愣,全然没料到她会记得明因。   目光转开,落到谢如儿身上,又指着她,像是醒了一般,更是激动着道:“你…你不是谢郎!你是个女的!女的……谢郎怎会是女子……”说到最后成了低喃,谢如儿见她渐渐平复的样子,以为时机已到,一个箭步上去便想抓着她的臂。   却不料庄苑这时已是暴躁,见有人来抓她更是发了疯似的挣扎了起来,伸着手便要往谢如儿脸上抓,一旁的小梨角度正好,见状立时冲了上去想要帮谢如儿挡开她的手,却因为冲的太快脚下没刹住,直直地便将庄苑脚下踩着的凳子踢开了去!   庄苑一个不稳,整个身子竟就这样往窗外倒了去!吓得屋里的人均是一阵惊呼!   此时明因正在一旁,伸长了手才堪堪将她拽住!本想着就这么将她拉回来,却哪知这庄苑早已神志不清,身子半悬空着便已是受了大惊吓,这时被明因抓住,直当了明因是根救命稻草,狠命地便将明因重重一拉!殊不知这窗实在大,被她这一拉,她自己确实回来了,可明因却直接脱了地,整个人随了惯性直接被甩出了窗外!   “嫂嫂!”谢如儿大惊,将抓着她臂膀的庄苑一挥开,庄苑便整个人失衡地倒进了屋里,头正好往旁边的桌角重重一嗑,也晕死了过去。   待芽儿匆匆赶到医庐,正巧绿苗拿了笤帚扫开门口的灰,口中念念有词地背着汤方,心里郁闷着,这秋还未到呢,怎的便有那么许些灰尘了,厚厚的铺在门口,看着不扫真是不舒服!   芽儿开口问了一声“绿苗姐姐,老爷可在呢?”脚步也没停,直直地便往屋里去。   “这时候怎的来了?姑爷也刚来呢!就在里头!”绿苗看芽儿急匆匆的模样,想着这也奇怪了,大中午的,姑爷找不着两位小姐来医庐寻人,这会子又见着芽儿这样神色匆匆,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了?放下笤帚,绿苗也跟了进去。   才进后头,便听得芽儿在同陆原与谢禾讲了客栈的事,陆原二话没说,吩咐了阿虎带上药箱,正想问问姑爷去不去,却见他已经让芽儿带路,大步迈开往外去了。陆原带着阿虎也匆匆地赶了上去。   从日近午时,谢禾便开始觉得眼皮直跳,心中惴惴,在屋里算着帐也算不下去,出来一看,才知道明因如儿自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未回来。   “便是不回来也应当说一声的,明因不是这样不知时辰的人啊…”谢禾心念着,看着日头高升,始终是不放心,套了件外袍便出了门,这么晚还没回来的,除了在医庐,谢禾实在想不到明因会去哪里。   哪知这才到了医庐,后头芽儿便赶了来,谢禾心中“咯噔”一声,来不及等陆原便匆匆跑了出来。   “怎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谢禾边赶着路边想着,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远远的,谢禾瞧见了云来客栈那幢楼,朝西的墙面正好是背风的位子,约摸是怕屋里闷热,西边的窗子开的很大。本也不注意这些个,只二楼的一个窗边见着一袭绿衣,迎风起舞的模样,谢禾暗暗思虑,这要是一个不当心,摔下来也不是没有的。   行至楼下,正准备进门,便听得后头一阵骚动,接着便有人惊呼了一声,谢禾英眉一皱,循了声音转身望去,却见正是被自己远远落在后头的芽儿,睁大了眼睛盯着某处,站在那里几欲软倒!   谢禾暗叫不好,回了身直往芽儿那头奔了过去,顺了她的眼神往上头望了去,却是方才见着的那袭绿衣正悬在半空,里头似有人用力,将她拽了回去。谢禾见状,往前又奔了几步,心中却是漏了一拍——那将她拽回去的细腕上套着的,不正是成亲第二日,娘亲手套在明因手上的,家中祖传的绿翡翠镯子么?   周围的人一阵呼气声,似是好容易才安了心,可那口气还没舒尽,却见那窗口落英飞出似的,粉色的一袭衣袍裹着个纤细的身影便这么被甩了出来!翩飞的衣袂被风灌得鼓了起来,灌了蜜的花骨朵般不受重,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而后便直直地坠了下来!   “小姐!”芽儿失声。   “啊——”楼下看众大声惊呼了出来,“那是个人!”   就在那身影即将落地时,人们几乎已经看到鲜艳的红侵染了那袭粉色,却见得人群中窜出的另一道身影,形如旋风般往那楼底奔了过去…   云来客栈。   明因抬头看看那牌匾上的几个字,心中有些五味杂陈。方才在马车上,巧心已是将情况说了个大概。本以为那庄小姐见了如儿,也便死了心了,却不知她竟是这样的执拗,偏偏早是明了,却不愿醒来,心中总还存着些念想,每日沉浸在八里庄那相生相许的两个月。   “你那时究竟对她说了什么?怎的惹得她这样了?”巧心在前头带路,明因对着紧紧挽住自己手的谢如儿低低的问了一声。   “…不记得了…我…我也没说什么啊…”谢如儿这时心中却是开始害怕了起来,那时真的也未多想,毕竟都是还未及笄的年纪,且也不知,这庄苑便是如此上了心,竟还从那么远的八里庄赶到了这里来……听巧心说,那庄小姐,似乎有些神智不是很清明,方才在马车上,谢如儿也见着了,巧心的脸苍白无色,瘦了不知多少,连照顾她的丫鬟都已如此,想来那庄苑,该是极严重的了。   明因见谢如儿这般,连挽着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着,也知她害怕,“你…没有找个大夫帮她瞧瞧么?”   巧心转过头看了她二人一眼,又回了头去,脚步放缓,却也未停下,道:“找了,只小姐如何也不愿意就医…说来失礼,巧心甚至连陆神医…便是少奶奶的父亲罢…连陆神医,我都去求了他来…陆神医是好人,即便知是这样的关系,也毫不推脱,只是小姐她,竟是连门也不让大夫进去,后来陆大夫究竟是留了一张疏气散郁的方子,说小姐这是心病,终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谢小姐,”巧心说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原本谢如儿便心中愧疚着,听着庄苑成了这样心中也早不是滋味了,这会子巧心这样突然却是让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来,奈何巧心铁了心,死死跪着怎么也不愿起来。谢如儿无奈放开扶着她肩膀的手,悻悻然,手中却依然留存了巧心瘦骨嶙峋的触感,心中的后悔一阵比一阵强烈地涌上来。   “好歹也是相识了一场,谢小姐,巧心知道,如此要求确实过分,但却也是到了如此境地,全然无后路,不然也不会提了这样无理的要求…”巧心头压得极低,声音很是无力。   “你说罢,若能做到的,我定然补偿!”谢如儿这时也忍不住有些哽咽,毕竟是自己年少轻狂,做事不顾后果,才会惹得这样的事发生,竟还害了这样一个如花年纪的女子至如斯。若说放在以前,谢如儿却是怎样也无法理解庄苑的做法,可如今想来,若是他…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巧心不料谢如儿会答应的这样干脆,故而闻言,猛地便抬起头来,却是满脸的泪痕交错。   似是下了决心,巧心顿了顿,开口道:“可否请谢小姐,依然扮成谢公子,与我家小姐一同回去八里庄?”   明因谢如儿听得均是一愣,要谢如儿女扮男装没问题,可是要出了樊城去八里庄,这…却不是谢如儿所能决定的了,毕竟不久前还同谢叔恒达成协议,往后便要乖乖待在家中,再不随意出外的。   “这…”   “巧心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可是我家小姐已出来一月有余,这回出来除了书信一封便再无他物,老爷夫人不知急成什么样了…现下小姐又成了这样,不管巧心怎样劝告,小姐始终不愿回去…我知小姐现在神智早已不清醒,除了这个,巧心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法子能让小姐回去的了……”见谢如儿犹豫,巧心更是泪流不止。   这时正巧是吃中食的时候,客栈大堂中人来人往,几人正站在楼梯后头,虽过往人不多,但每每有人经过,便都缓步注目。   明因见状,知她二人此时也无心顾暇这个,可她们不顾,明因却不能不顾及,毕竟人多口杂,若是让人抓着什么出去乱说,谢如儿的名声岂不更上一层楼了?这才拉了她二人,细声道:“人来人往的,有些事不好在这里说,且带我们去了房间再说!”   巧心一愣,呆呆地点了点头,不由埋怨自己思虑不周,这草草才擦了泪痕,带着她们上了楼。   到了门前,巧心边推门边回头道:“小姐从那日回来,便躲在屋中不出来了,这会子大约正睡着,我…”话音未落,巧心便尖叫了一声冲了进去,明因谢如儿见状也赶忙进去看,两人一进屋,均被吓得不敢动弹!   屋内空旷,除开桌凳和床,西侧的窗户显得尤为大了,而此时让她们讶异的,是庄苑竟在窗下垫了张凳子,坐在窗沿上,望着外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巧心大惊,本就无血色的脸一下变得煞青,声音不大,像是怕扰了庄苑,有些沙哑,微微颤着,听得明因心头一阵酸。   “巧心…没做什么,只是看看…”庄苑看着,也不似有大碍,可谢如儿心中却是一阵阵地发寒,她的眼神,好像不对。   “看些什么?下来看罢,下来也是看得到的…”巧心轻语,并一步步靠了过去。   “看什么…我想看看谢郎……”庄苑说着,余光一瞟,看着门口的谢如儿,眼神竟是一亮,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忽然咧嘴一笑,柔声叫道:“谢郎…你是来看苑儿的?”   谢如儿听着她口中叫着谢郎,心中戚戚,却也开口应了她,道:“是啊,我来看看你。”   庄苑闻言,似是很高兴的模样,问道:“可是昨夜听得了我的琴声?”   “……”   “定是了!”庄苑不等她回答,自己便开了口,即使兴奋又是羞怯,微微颌首,却瞧见一边靠近了自己的巧心,猛地大叫了起来,直道:“你要做甚?”   巧心本已离她只有几步之遥,被她一吼也是吓了一跳,但更是担虑她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忙伸手想要抓住她,嘴里叫着:“小姐小心啊!”可庄苑却不领情,直挪着身子不愿让巧心碰到,巧心始终是担心她的安危,只好停在那里,不敢贸贸然地再挪步。   明因看她这模样,却是痴痴颠颠的,冷不防跌下去是极可能的,心中暗暗地捏了把冷汗。看她情绪变化地实在过分,脑海却是浮现了那个想法——这个不会就是…失心疯?   此时的庄苑,脸上自不用说,全然无了半点这年纪的姑娘该有的圆润与灵气,这时坐在窗台上,风吹得庄苑一袭绿衣飘飘然,阳光衬着,却是看到她较上回更为消瘦的身子,纸片一般,似是一不小心便被风吹走了似的。相思成疾,又受了刺激,明因想起古书上提到失心疯,虽未亲眼见着,却也暗暗怀疑,毕竟之前发生的事,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承受了。   看了看一旁的谢如儿,却是已经吓傻了,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说这样便要回八里庄了么?谢如儿想起分开的那日,庄苑明明对她说了,过两日便回八里庄的,谢如儿提出要送送她,庄苑还说了句相见不如怀念,让她直不好意思再说,哪知现在她竟会是这样的一副模样?现在谢如儿终是明白了,为何方才巧心要自己男扮女装,送他们回去了。   明因见谢如儿呆愣,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谢如儿定了定神似的,看着窗台边还争执着的两人,开口道:“庄小姐,你方才说,昨夜你奏琴了?”   本还同巧心对峙着的庄苑听到问话,一愣,道:“是啊!昨夜对着这窗,我奏了一夜的琴呢!”   明因见她此时果然安静了下来,回过头对身后的芽儿道:“这离医庐不远,你去看看,将爹爹请过来。”   芽儿闻言点头,瞧瞧地退了出来,一下楼梯,便飞奔似的往医庐跑了去,生怕一个晚了,就生出了人命来。   谢如儿见她乖乖答话,转头看了看明因,接着道:“你弹的可是《浣花调》?我记得初识你那会儿,你最喜的,便是这首了!”说着便也同明因一起,慢慢地往窗边走了去。   “不是了,再不是最喜那个了,昨夜弹的是《凤求凰》…哦,又好似是《梅花娇》…”庄苑侧了头,微微皱着眉,好一阵思虑,似是在好好回想着昨夜弹的究竟是什么曲子。   巧心也不敢随意乱动,在旁听着,却忍不住还是掉了泪,昨夜小姐弹的根本就是不成调的曲子,一时东一时西,吵吵闹闹地弹了大半夜,最后连客栈的掌柜的都受不了来拍了门,说是吵到旁人了。小姐这样精神恍惚,便是连手被琴弦挑的,小萝卜似的破皮红肿都毫无知觉,果真是情根深种,再无法自拔了么?   谢如儿见她思索着,不禁又靠近了几步,道:“是么?既是不记得,那便不去想了。”说着示意明因也靠上来,毕竟若是要拉住庄苑,她自己一人怕抓不住,此时巧心又不敢随意乱动,只有让明因也过来搭把手了。   明因见状也稍稍靠了过来,只听谢如儿接着道:“我却是极喜欢你弹的《浣花调》的,你下来,我们一同再弹一回《浣花调》可好?”   庄苑听得一怔,羞怯地低了低头,谢郎说喜欢她弹琴呢!微微抬眸,正想答应,却看到了谢如儿身后的明因,心中警铃大作,想起眼前这女子,不就是那日在谢府门口见到的…少奶奶?   遂支起了腰板,伸手指着明因激动地问道:“你是谁?你怎的会在这里?”   本已看到希望的一屋子人这时却都愣了愣,全然没料到她会记得明因。   目光转开,落到谢如儿身上,又指着她,像是醒了一般,更是激动着道:“你…你不是谢郎!你是个女的!女的……谢郎怎会是女子……”说到最后成了低喃,谢如儿见她渐渐平复的样子,以为时机已到,一个箭步上去便想抓着她的臂。   却不料庄苑这时已是暴躁,见有人来抓她更是发了疯似的挣扎了起来,伸着手便要往谢如儿脸上抓,一旁的小梨角度正好,见状立时冲了上去想要帮谢如儿挡开她的手,却因为冲的太快脚下没刹住,直直地便将庄苑脚下踩着的凳子踢开了去!   庄苑一个不稳,整个身子竟就这样往窗外倒了去!吓得屋里的人均是一阵惊呼!   此时明因正在一旁,伸长了手才堪堪将她拽住!本想着就这么将她拉回来,却哪知这庄苑早已神志不清,身子半悬空着便已是受了大惊吓,这时被明因抓住,直当了明因是根救命稻草,狠命地便将明因重重一拉!殊不知这窗实在大,被她这一拉,她自己确实回来了,可明因却直接脱了地,整个人随了惯性直接被甩出了窗外!   “嫂嫂!”谢如儿大惊,将抓着她臂膀的庄苑一挥开,庄苑便整个人失衡地倒进了屋里,头正好往旁边的桌角重重一嗑,也晕死了过去。   待芽儿匆匆赶到医庐,正巧绿苗拿了笤帚扫开门口的灰,口中念念有词地背着汤方,心里郁闷着,这秋还未到呢,怎的便有那么许些灰尘了,厚厚的铺在门口,看着不扫真是不舒服!   芽儿开口问了一声“绿苗姐姐,老爷可在呢?”脚步也没停,直直地便往屋里去。   “这时候怎的来了?姑爷也刚来呢!就在里头!”绿苗看芽儿急匆匆的模样,想着这也奇怪了,大中午的,姑爷找不着两位小姐来医庐寻人,这会子又见着芽儿这样神色匆匆,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了?放下笤帚,绿苗也跟了进去。   才进后头,便听得芽儿在同陆原与谢禾讲了客栈的事,陆原二话没说,吩咐了阿虎带上药箱,正想问问姑爷去不去,却见他已经让芽儿带路,大步迈开往外去了。陆原带着阿虎也匆匆地赶了上去。   从日近午时,谢禾便开始觉得眼皮直跳,心中惴惴,在屋里算着帐也算不下去,出来一看,才知道明因如儿自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未回来。   “便是不回来也应当说一声的,明因不是这样不知时辰的人啊…”谢禾心念着,看着日头高升,始终是不放心,套了件外袍便出了门,这么晚还没回来的,除了在医庐,谢禾实在想不到明因会去哪里。   哪知这才到了医庐,后头芽儿便赶了来,谢禾心中“咯噔”一声,来不及等陆原便匆匆跑了出来。   “怎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谢禾边赶着路边想着,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远远的,谢禾瞧见了云来客栈那幢楼,朝西的墙面正好是背风的位子,约摸是怕屋里闷热,西边的窗子开的很大。本也不注意这些个,只二楼的一个窗边见着一袭绿衣,迎风起舞的模样,谢禾暗暗思虑,这要是一个不当心,摔下来也不是没有的。   行至楼下,正准备进门,便听得后头一阵骚动,接着便有人惊呼了一声,谢禾英眉一皱,循了声音转身望去,却见正是被自己远远落在后头的芽儿,睁大了眼睛盯着某处,站在那里几欲软倒!   谢禾暗叫不好,回了身直往芽儿那头奔了过去,顺了她的眼神往上头望了去,却是方才见着的那袭绿衣正悬在半空,里头似有人用力,将她拽了回去。谢禾见状,往前又奔了几步,心中却是漏了一拍——那将她拽回去的细腕上套着的,不正是成亲第二日,娘亲手套在明因手上的,家中祖传的绿翡翠镯子么?   周围的人一阵呼气声,似是好容易才安了心,可那口气还没舒尽,却见那窗口落英飞出似的,粉色的一袭衣袍裹着个纤细的身影便这么被甩了出来!翩飞的衣袂被风灌得鼓了起来,灌了蜜的花骨朵般不受重,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而后便直直地坠了下来!   “小姐!”芽儿失声。   “啊——”楼下看众大声惊呼了出来,“那是个人!”   就在那身影即将落地时,人们几乎已经看到鲜艳的红侵染了那袭粉色,却见得人群中窜出的另一道身影,形如旋风般往那楼底奔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偷香     “轻飘飘的,风似很大,灌得耳边嗡嗡作响,整个身子似被放上了云端,无轻无重的模样,像是在娘的怀中那般温柔…娘…似乎看到了娘的身影……便如此,娘是来接我来了么?只是若是我也走了,那爹爹岂不是要孤身一人…不会的,还有我的姑母,姑母这样疼爱自己,却也还未好好回报了她…哦,还有相公呢,他该也是会帮着照顾爹爹的……相公,他真是极好的相公,像爹爹对娘亲那般对我好,或者更甚……怎的忽然间,有种不舍的感觉?舍不得……”   明因正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背上像是被两道铁杠狠狠撞上,耳边的嗡嗡声却是一点没停,但又似乎听到什么东西“咔嗒”一声断裂了般,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可这时却似乎不止是自己,整个身子似乎被一堵结实的墙围了起来,暖暖的,很熟悉;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护住,那感觉,像极了相公的手掌!忽的又是一阵颠簸,只觉一个翻身,自己脱离了那围着的墙,然后便是重重地“砰”的一声,额头有些麻…   “娘子——”失去知觉前,明因似乎听到了这个。   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一旁总有人时不时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深深浅浅,总觉得自己在哪里浮沉,身上时不时有些疼,却疼得虚幻极不真实。   不知睡了多久,明因只觉眼皮重得很,拼命想挣了眼却做不到,懵懵懂懂间,听得一旁有个声音低低的,呢喃般说着话,像是对着自己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你用心,既不想伤了你,可若要我做我不愿做的事,真的做不来…我知爹一直是有这样打算的,一直都知道的,这才宁可上山,也不愿留在城中;山上虽清苦,可却无人硬要我做些心中不愿做的事,你也知我跟随师父多年,对仕途实无打算,阴暗争斗,看齐风便知晓了,即便是一介小小县令,都让齐风母子分离多年,我实在不愿让你承受这许多,却不知这竟也会让你遭人非议…娘子,我既娶你为妻,定不叫你受委屈,即便是你不介怀,我也不应让你成了街头巷尾的说笑的话柄,得让那些人知道,你嫁了我,并非被逼无奈,而是我真的心疼你的…”   长长的一大段,明因似有似无地听着,挣扎着想睁开眼,坐起来告诉谢禾不是的,自己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若是他不愿做的,她也是万万不会逼迫他去做的。却奈何全身像灌了铅一般,重得无法动弹,不知是急得,或是谢禾的话实在让她揪心,无知无觉的眼泪竟都流了出来。   “娘子?娘子?”谢禾唤了几声,撑起拐杖挪到了床沿坐着,小心挂在胸前伤了的右手不要碰到被褥,明因最是讨厌脏东西碰到床上被褥的。方才想起芽儿跟他说起荟萃楼遇了薛二,说的那番话,让他心中既苦又甜,从不知晓原来外头是这样说着他们的婚事的,这时看着明因昏睡到此时还未醒来,才对着她说叨这些话的,却不想她竟真的听到,更不想她竟听得流了泪,可想而知,这是早压在心头,却总不愿跟他言语,照着明因的性子,除了怕他担心,谢禾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了。   又叫了几声,见明因依然没有反应,谢禾究竟是松了松抓着她的手,举到了自己唇边轻轻贴了贴她的手背,轻叹道:“是我对不起你…”   ……   待到悠悠转醒,却是一屋橘黄的光,倒影的烛光在眼前头顶的幔帐上微微跳动。    芽儿拿了剪子,将窗前条案上的蜡烛挑了挑,将烧得打了结的灯芯剪了下来,走到方桌前将漆盘上的药端起来,在手中捂了捂,自己叨念着“又快凉了…”,便又回了身走到床边。   “少奶奶,你可醒了!”芽儿见着明因挣了眼直直望着帐顶,惊喜着却也不敢大声说话,怕明因这时才醒吓着她。回身将漆盘端了过来,放在床前的榉木方凳上,道:“这药都热了好几回了,再热怕是要失了药性了,趁现在温着,可喝了?”   明因回了神,点点头,却忽然一阵疼扯得头皮都发麻,明因皱着脸伸手想去摸摸额头,却被芽儿拦着,道:“少奶奶,日间摔下来,将额头磕伤了,现在可别再去碰着了。   想起之前在云来客栈,明因倒是明了地点了点头,可手还是忍不住触了触耳朵上头包着的地方,多少能想到现在自己的样子,便也不再去碰它。   芽儿从床后取了个青底缠枝引枕过来,帮着明因坐起来,将引枕塞到明因身后靠着坐稳,才将那碗还温热着的药端了过来。待明因皱着脸一口饮尽,芽儿将漆盘上的一碟蜜饯端了过来,明因摇摇头,只取过床头的茶盏,浅浅的喝了口温水,算是稀了稀口中的苦味。   “下午老爷来过了,让少奶奶醒了也别随意乱动,要少奶奶自己松松手脚,看看还有无什么地方伤着碰着了,”芽儿将下午陆原的话通传了一遍,“老爷说是只要醒了便也无甚大碍了,只是他担心着,待到二更见少奶奶还未醒才回去的,夫人也才回房休息,便是老爷也过来问了好几趟。少奶奶,你可觉得还疼着?”   明因闭目摇了摇头,除开脑袋实在麻得重得厉害,其余也感觉不到什么,只觉得整个身子都不像自己的似的。   “如儿呢?可还好?”明因想起坠楼前的那声嘶叫,心中却是担心那神志不清的庄苑会不会对谢如儿做些什么不好的事。   “小姐没事,刚刚还在这里守着呢,说什么也要等到你醒了。方才去了厨房,说是让人给做点小米粥,少奶奶醒了能吃着垫垫肚子。”芽儿见明因难受,帮她稍稍挪了挪位子,依旧靠在引枕上。   听闻谢如儿无事,明因倒是安下心来了,点点头,只觉得脖子僵得厉害。   芽儿将漆盘端回方桌上,站到床边上,伸手帮明因轻轻按肩膀,道:“今日真是,那位庄小姐摆明了便是泼皮耍赖呢!差点便将少奶奶给害了!好在少奶奶福大命大,少爷着急得很,这才及时赶到了!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这若是差了一会儿…芽儿都不敢去想了!”   “相公?”明因直至现在依然是糊里糊涂,听芽儿说的更是云里雾里,将日间的事和谢禾是怎么也联系不到一块儿去。这时芽儿捏得肩膀很是舒服,明因也松了松腰上有些紧绷的感觉,只是当腰贴上了靠枕的时候,竟传来一阵钝钝的的疼。   明因眉眼一皱,让芽儿停了手,自己转过身来,小心掀开里衣,竟发现在腰间横亘着两道颜色深浅不一的淤青,在靠近腰侧的地方更是一片乌色!明因吓了一跳,脑中慢慢回想着,之前自己坠楼,怎的会有这样的…好似,有双手托住了自己,隐约中还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咔嗒”声!   小心翼翼地转扭了一下自己的腰,除开皮肉,并无其他异样,那那声音是从……   “啊呀!怎的还有这样的伤?”芽儿分明是被这淤青的颜色吓到了,中午回来时不敢轻举妄动,待到陆原看过,除开头上撞了个口子,明因却是没有其他太大的伤的,陆原让芽儿到屋里查查看明因手足上的些许擦伤,口子不大,都这样上了药便罢了,却不知腰后不敢翻动的地方藏了这么两条狰狞的淤痕,急道:“我去告诉老爷!”   见芽儿说着便跑,明因赶紧将她叫了回来,只道是:“皮肉伤罢了,无大碍的,何况现在这样晚了。芽儿,你只告诉我,相公现在在哪儿,他可还好?”明因这时紧张的,却是在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叫了那句“娘子——”的人是否还安好。从醒来到现在竟没看到他,依着对谢禾的了解,明因相信,若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谢禾定会待到自己清醒过来的,虽说现在也是四更天了,可现在谢禾既无在自己房里,又无守着自己,这不是不寻常么?   “啊!瞧我这脑袋!”芽儿一拍自己的头,道:“少爷本守着少奶奶的,只是到了三更时看他脸色越发的白,夫人怕他受不住,才让他先到厢房睡下;少爷本还不愿的,只后来老爷都来劝说着,他才答应去躺会儿,交代了芽儿若是少奶奶醒了,便一定去告诉他的!”   见明因一怔,芽儿接着道:“少爷是有些伤着了,但老爷说少爷底子好,伤了这些虽痛极,但好好养着也是无妨的……”芽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只是心道着,这个也瞒不了啊!少爷伤了脚,手上也伤了筋骨,拐杖包扎的,少奶奶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明因见她的模样,却反倒是急了,抓着芽儿手问:“很严重么?”   芽儿见她着急,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拼命地摇头。   明因这时稍稍冷静点,皱着眉顿了顿,道:“我去看看他!”   芽儿一听却是着了急了,这两位主子是怎么回事?一个柱了拐杖挂着臂也要守在床边,一个晕迷了大半天才刚醒又要出去!这这…这要是吹风着凉更严重了可怎么办?   “少奶奶,你这还烧着呢,不能随处走的,身子也还没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伤…少奶奶…”芽儿还劝着,明因却自己掀了被子下了床,穿上鞋子便打算出门了。芽儿无法,只好带上了件外袍,帮她披在肩上,在旁扶着出了门。   厢房不远,绕过回廊便能看到房内未熄的灯明灭地跳动。   是为了夜半三更起来不费事罢!明因心想着,谢禾往常总不习惯睡觉时在房内亮着烛火,想来也是山上养成这样勤俭的习惯罢!   轻轻推开门,一眼便能望到床上的谢禾半侧着身子往外头睡着,一袭玄青的袍子都未解开,被子也不盖,便这样和衣而睡。明因走近了看才发现,谢禾手上厚厚地缠了一截白色布条,放在胸前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目光下落,只见左脚上也是,厚厚圆圆的活像个粽子。   明因沿着床边坐下,这才看见,谢禾脸上花花斑斑的蹭破了,眼下也浮现了一圈浅浅的青色,约是身子极不舒适,谢禾还难得的皱了眉。   方才从房里过来的时候,芽儿已经向明因简单说了下午的事,若不是谢禾一双臂膀稳稳接住,落地时刚好摔落在草坡上,两人不受力地滚落时谢禾也拼命护着,明因这才身上安然无恙,额头上的伤却是谢禾脚上被大石硌到不小心才放的手,最后自己磕到了大石块才伤着的。为了不扰了明因,谢禾今夜也不敢在房里睡,只随意到了厢房打盹儿,灯也未熄,想着要是明因醒来能赶紧过去看她。   这是为了护着自己才这样的…   明因心想着,鼻头有些泛酸,从到樊城到嫁与谢禾为妻,谢禾大大小小的不知救了自己多少次,虽说有些确实是谢禾大意马虎才造成的,可不管如何,对自己极是上心,那是摆在哪里都看得出来的。   从里头扯了被子出来,小心地盖在谢禾身上,因为伤着,也不敢随意来,只好牵了被角盖在他胸腹处,免得着了凉。   也许是因着睡了一日,也许是这时看着谢禾心中有些难以平静,明因这时却是一点不困,只是身上还是一阵阵地痛着。可明因不想回去,这时只想在这里守着谢禾,想着若是他醒来要茶要水的,也能自己亲手递给他。   见芽儿有些犯困,明因倒是让她先回去了,可芽儿哪里肯,说他们俩人都这样着,怎能安心去休息,最后明因也拗不过她,便也不再说什么,任由她坐在门后的小榻上打着瞌睡。   许是现在近秋了,夜里开始有些凉,便是白日里还极呱噪的蝉,这时也安静了下来,只剩偶有的一两声虫鸣,却显得夜里更是寂静。屋里只闪着一盏烛火,明因怕扰了谢禾睡觉,也没让多点烛,只将那烛台端到了窗下的条案前,和着月光,撒着柔和的光。   这样安静的时候,倒是让明因脑袋清醒了点,中午被那样甩出窗子的时候,其实心中已是意料到无人能救,短短这十几年的光阴,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了一遍,可心中却是有件极遗憾的事,思至此,明因因发热,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上更是红了一些——没能为谢禾生下个孩子,不管是男孩女孩,至少能留着点念想,这样谢禾每每看见孩子的时候还能想起自己……在这最后关头,想到最遗憾的事不是未能继续侍奉公婆父母,而是遗憾谢禾会否将自己给忘了…明因对此感到深深的自责!从何时开始自己变得这样不孝顺了?   明因觉得头有些重,伸手抚了抚包了扎的额头,却只摸到了包得厚厚的布条。口有些干,想喝水却又懒得拿,看芽儿睡着了,还是不要叫醒她,让她这样睡着罢…只是呼吸好热,喉咙有些涩涩的,头还是好重……   只是,成亲已是两个月有余,为何还是半点动静没有?明因却有些疑惑。明明见着许多人成亲才两月不到便有了喜讯啊!怎的到了自己这里便变得这样慢了?不过也只是两个余月,不算是晚的,或许明日便有了也说不定……   迷迷糊糊的,明因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的是些什么啊?   甩甩脑袋,想将那些个乱糟糟的东西甩开,却甩得一阵头晕目眩,手赶紧扶住了床沿这才定了定神。   余光瞄到烛光撒在了谢禾脸上,暖光柔和,将他英挺的眉,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无一不润圆得极为和谐。这样想来,明因却是从未仔细看过谢禾的脸,这样的长相,怪不得会被人说成恶霸了,果然是与时下最受人追捧的温文儒雅大有出入啊!只是这样凌厉的长相,却藏了那么柔和的性子…明因忽然想起下午半梦半醒见听到谢禾对着自己说了那番话,心中变得五味杂陈,难以言喻了起来。   原来这么长时间,他是这样自责着自己么?在不愿意从事官宦与不能让自己受了委屈间徘徊,难以取舍么?只是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   之前与家中长辈闲聊谈天时,明因倒是或多或少听到了些谢叔恒的想法,说是自己未能从官,心中不免有些遗憾,本想着能子承父业,让谢禾了了他的这个心愿,只奈何谢禾不思进取,每日瞎混着度日,现在也无大思想,只求谢禾早日开窍了,不要这样再虚度时光便好了。   所以说,谢禾最近这般努力用功,便是为了自己么?   不知不觉,明因的眼眶有些湿润。   这时谢禾动了动,似是有些不太舒服,轻哼了出声。   明因见他没醒,倒也不想叫了他起来,只是那句轻哼,倒是让明因注意起他的唇来。目光瞄过谢禾的唇,许是出了血的缘故,苍白得有些干裂,小小的起皮有些俏皮地卷了起来……   明因觉得,该让他的唇润润,这样干着,该是难受的。可明因身子重的,根本也不想起来取水,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也有些干的嘴唇,神使鬼差的,明因躬下腰身,脸极近地贴近了谢禾的脸,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鼻息扑到他的脸上,继而回旋到自己脸上来,热热的,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忽略那奇怪的感受,明因微微侧首,以防自己的鼻子与谢禾的撞上了。伸出舌来,润了润已经被自己的气息晾得有些干的唇。轻轻地,将自己变得水润了些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了谢禾的薄唇…   唔…有些干硬!柔软的唇贴上时,明因这样想着。   像是火斗熨帖着衣裳那般,明因用自己的,服帖地熨平了谢禾唇上的那些俏皮的小干卷。起身盯着那唇看看,裂开的起皮是没了,可是看着还是干干的,明因红红的脸上显得看起来有些不满意,想了想,再次俯身贴上,试探地伸出小舌,小小地舔了舔那看着还是干燥的唇皮。   似是感受到水润的来源,谢禾的唇微微张了张,明因一个不防备,小舌便这样漏进了谢禾两片薄唇间的间隙…   明因吓了一跳般赶紧直起身子来,睁大了眼睛伸手拍拍自己的脸,这是怎么了?   看看床上的人依然紧闭着眼,四周一望,芽儿半倚在小榻上依然睡着,明因有些悻悻然地拍了拍胸口,难不成真的烧糊涂了?   做贼似的起身走开,轻轻拍拍芽儿的臂,叫醒了她,说是乏了便赶紧走了出去。才到门口便遇到了前来寻她的谢如儿,也顾不得她着急地手脚并用问她怎的可以出来,随意敷衍了几句便急急地走了回去。   谢禾缓缓挣了眼,左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禁不住的笑声低低地从紧抿着的唇间溢了出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娘子不排斥他的亲近了?   “轻飘飘的,风似很大,灌得耳边嗡嗡作响,整个身子似被放上了云端,无轻无重的模样,像是在娘的怀中那般温柔…娘…似乎看到了娘的身影……便如此,娘是来接我来了么?只是若是我也走了,那爹爹岂不是要孤身一人…不会的,还有我的姑母,姑母这样疼爱自己,却也还未好好回报了她…哦,还有相公呢,他该也是会帮着照顾爹爹的……相公,他真是极好的相公,像爹爹对娘亲那般对我好,或者更甚……怎的忽然间,有种不舍的感觉?舍不得……”   明因正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背上像是被两道铁杠狠狠撞上,耳边的嗡嗡声却是一点没停,但又似乎听到什么东西“咔嗒”一声断裂了般,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可这时却似乎不止是自己,整个身子似乎被一堵结实的墙围了起来,暖暖的,很熟悉;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护住,那感觉,像极了相公的手掌!忽的又是一阵颠簸,只觉一个翻身,自己脱离了那围着的墙,然后便是重重地“砰”的一声,额头有些麻…   “娘子——”失去知觉前,明因似乎听到了这个。   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一旁总有人时不时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深深浅浅,总觉得自己在哪里浮沉,身上时不时有些疼,却疼得虚幻极不真实。   不知睡了多久,明因只觉眼皮重得很,拼命想挣了眼却做不到,懵懵懂懂间,听得一旁有个声音低低的,呢喃般说着话,像是对着自己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你用心,既不想伤了你,可若要我做我不愿做的事,真的做不来…我知爹一直是有这样打算的,一直都知道的,这才宁可上山,也不愿留在城中;山上虽清苦,可却无人硬要我做些心中不愿做的事,你也知我跟随师父多年,对仕途实无打算,阴暗争斗,看齐风便知晓了,即便是一介小小县令,都让齐风母子分离多年,我实在不愿让你承受这许多,却不知这竟也会让你遭人非议…娘子,我既娶你为妻,定不叫你受委屈,即便是你不介怀,我也不应让你成了街头巷尾的说笑的话柄,得让那些人知道,你嫁了我,并非被逼无奈,而是我真的心疼你的…”   长长的一大段,明因似有似无地听着,挣扎着想睁开眼,坐起来告诉谢禾不是的,自己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若是他不愿做的,她也是万万不会逼迫他去做的。却奈何全身像灌了铅一般,重得无法动弹,不知是急得,或是谢禾的话实在让她揪心,无知无觉的眼泪竟都流了出来。   “娘子?娘子?”谢禾唤了几声,撑起拐杖挪到了床沿坐着,小心挂在胸前伤了的右手不要碰到被褥,明因最是讨厌脏东西碰到床上被褥的。方才想起芽儿跟他说起荟萃楼遇了薛二,说的那番话,让他心中既苦又甜,从不知晓原来外头是这样说着他们的婚事的,这时看着明因昏睡到此时还未醒来,才对着她说叨这些话的,却不想她竟真的听到,更不想她竟听得流了泪,可想而知,这是早压在心头,却总不愿跟他言语,照着明因的性子,除了怕他担心,谢禾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了。   又叫了几声,见明因依然没有反应,谢禾究竟是松了松抓着她的手,举到了自己唇边轻轻贴了贴她的手背,轻叹道:“是我对不起你…”   ……   待到悠悠转醒,却是一屋橘黄的光,倒影的烛光在眼前头顶的幔帐上微微跳动。    芽儿拿了剪子,将窗前条案上的蜡烛挑了挑,将烧得打了结的灯芯剪了下来,走到方桌前将漆盘上的药端起来,在手中捂了捂,自己叨念着“又快凉了…”,便又回了身走到床边。   “少奶奶,你可醒了!”芽儿见着明因挣了眼直直望着帐顶,惊喜着却也不敢大声说话,怕明因这时才醒吓着她。回身将漆盘端了过来,放在床前的榉木方凳上,道:“这药都热了好几回了,再热怕是要失了药性了,趁现在温着,可喝了?”   明因回了神,点点头,却忽然一阵疼扯得头皮都发麻,明因皱着脸伸手想去摸摸额头,却被芽儿拦着,道:“少奶奶,日间摔下来,将额头磕伤了,现在可别再去碰着了。   想起之前在云来客栈,明因倒是明了地点了点头,可手还是忍不住触了触耳朵上头包着的地方,多少能想到现在自己的样子,便也不再去碰它。   芽儿从床后取了个青底缠枝引枕过来,帮着明因坐起来,将引枕塞到明因身后靠着坐稳,才将那碗还温热着的药端了过来。待明因皱着脸一口饮尽,芽儿将漆盘上的一碟蜜饯端了过来,明因摇摇头,只取过床头的茶盏,浅浅的喝了口温水,算是稀了稀口中的苦味。   “下午老爷来过了,让少奶奶醒了也别随意乱动,要少奶奶自己松松手脚,看看还有无什么地方伤着碰着了,”芽儿将下午陆原的话通传了一遍,“老爷说是只要醒了便也无甚大碍了,只是他担心着,待到二更见少奶奶还未醒才回去的,夫人也才回房休息,便是老爷也过来问了好几趟。少奶奶,你可觉得还疼着?”   明因闭目摇了摇头,除开脑袋实在麻得重得厉害,其余也感觉不到什么,只觉得整个身子都不像自己的似的。   “如儿呢?可还好?”明因想起坠楼前的那声嘶叫,心中却是担心那神志不清的庄苑会不会对谢如儿做些什么不好的事。   “小姐没事,刚刚还在这里守着呢,说什么也要等到你醒了。方才去了厨房,说是让人给做点小米粥,少奶奶醒了能吃着垫垫肚子。”芽儿见明因难受,帮她稍稍挪了挪位子,依旧靠在引枕上。   听闻谢如儿无事,明因倒是安下心来了,点点头,只觉得脖子僵得厉害。   芽儿将漆盘端回方桌上,站到床边上,伸手帮明因轻轻按肩膀,道:“今日真是,那位庄小姐摆明了便是泼皮耍赖呢!差点便将少奶奶给害了!好在少奶奶福大命大,少爷着急得很,这才及时赶到了!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这若是差了一会儿…芽儿都不敢去想了!”   “相公?”明因直至现在依然是糊里糊涂,听芽儿说的更是云里雾里,将日间的事和谢禾是怎么也联系不到一块儿去。这时芽儿捏得肩膀很是舒服,明因也松了松腰上有些紧绷的感觉,只是当腰贴上了靠枕的时候,竟传来一阵钝钝的的疼。   明因眉眼一皱,让芽儿停了手,自己转过身来,小心掀开里衣,竟发现在腰间横亘着两道颜色深浅不一的淤青,在靠近腰侧的地方更是一片乌色!明因吓了一跳,脑中慢慢回想着,之前自己坠楼,怎的会有这样的…好似,有双手托住了自己,隐约中还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咔嗒”声!   小心翼翼地转扭了一下自己的腰,除开皮肉,并无其他异样,那那声音是从……   “啊呀!怎的还有这样的伤?”芽儿分明是被这淤青的颜色吓到了,中午回来时不敢轻举妄动,待到陆原看过,除开头上撞了个口子,明因却是没有其他太大的伤的,陆原让芽儿到屋里查查看明因手足上的些许擦伤,口子不大,都这样上了药便罢了,却不知腰后不敢翻动的地方藏了这么两条狰狞的淤痕,急道:“我去告诉老爷!”   见芽儿说着便跑,明因赶紧将她叫了回来,只道是:“皮肉伤罢了,无大碍的,何况现在这样晚了。芽儿,你只告诉我,相公现在在哪儿,他可还好?”明因这时紧张的,却是在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叫了那句“娘子——”的人是否还安好。从醒来到现在竟没看到他,依着对谢禾的了解,明因相信,若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谢禾定会待到自己清醒过来的,虽说现在也是四更天了,可现在谢禾既无在自己房里,又无守着自己,这不是不寻常么?   “啊!瞧我这脑袋!”芽儿一拍自己的头,道:“少爷本守着少奶奶的,只是到了三更时看他脸色越发的白,夫人怕他受不住,才让他先到厢房睡下;少爷本还不愿的,只后来老爷都来劝说着,他才答应去躺会儿,交代了芽儿若是少奶奶醒了,便一定去告诉他的!”   见明因一怔,芽儿接着道:“少爷是有些伤着了,但老爷说少爷底子好,伤了这些虽痛极,但好好养着也是无妨的……”芽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只是心道着,这个也瞒不了啊!少爷伤了脚,手上也伤了筋骨,拐杖包扎的,少奶奶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明因见她的模样,却反倒是急了,抓着芽儿手问:“很严重么?”   芽儿见她着急,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答,只拼命地摇头。   明因这时稍稍冷静点,皱着眉顿了顿,道:“我去看看他!”   芽儿一听却是着了急了,这两位主子是怎么回事?一个柱了拐杖挂着臂也要守在床边,一个晕迷了大半天才刚醒又要出去!这这…这要是吹风着凉更严重了可怎么办?   “少奶奶,你这还烧着呢,不能随处走的,身子也还没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伤…少奶奶…”芽儿还劝着,明因却自己掀了被子下了床,穿上鞋子便打算出门了。芽儿无法,只好带上了件外袍,帮她披在肩上,在旁扶着出了门。   厢房不远,绕过回廊便能看到房内未熄的灯明灭地跳动。   是为了夜半三更起来不费事罢!明因心想着,谢禾往常总不习惯睡觉时在房内亮着烛火,想来也是山上养成这样勤俭的习惯罢!   轻轻推开门,一眼便能望到床上的谢禾半侧着身子往外头睡着,一袭玄青的袍子都未解开,被子也不盖,便这样和衣而睡。明因走近了看才发现,谢禾手上厚厚地缠了一截白色布条,放在胸前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目光下落,只见左脚上也是,厚厚圆圆的活像个粽子。   明因沿着床边坐下,这才看见,谢禾脸上花花斑斑的蹭破了,眼下也浮现了一圈浅浅的青色,约是身子极不舒适,谢禾还难得的皱了眉。   方才从房里过来的时候,芽儿已经向明因简单说了下午的事,若不是谢禾一双臂膀稳稳接住,落地时刚好摔落在草坡上,两人不受力地滚落时谢禾也拼命护着,明因这才身上安然无恙,额头上的伤却是谢禾脚上被大石硌到不小心才放的手,最后自己磕到了大石块才伤着的。为了不扰了明因,谢禾今夜也不敢在房里睡,只随意到了厢房打盹儿,灯也未熄,想着要是明因醒来能赶紧过去看她。   这是为了护着自己才这样的…   明因心想着,鼻头有些泛酸,从到樊城到嫁与谢禾为妻,谢禾大大小小的不知救了自己多少次,虽说有些确实是谢禾大意马虎才造成的,可不管如何,对自己极是上心,那是摆在哪里都看得出来的。   从里头扯了被子出来,小心地盖在谢禾身上,因为伤着,也不敢随意来,只好牵了被角盖在他胸腹处,免得着了凉。   也许是因着睡了一日,也许是这时看着谢禾心中有些难以平静,明因这时却是一点不困,只是身上还是一阵阵地痛着。可明因不想回去,这时只想在这里守着谢禾,想着若是他醒来要茶要水的,也能自己亲手递给他。   见芽儿有些犯困,明因倒是让她先回去了,可芽儿哪里肯,说他们俩人都这样着,怎能安心去休息,最后明因也拗不过她,便也不再说什么,任由她坐在门后的小榻上打着瞌睡。   许是现在近秋了,夜里开始有些凉,便是白日里还极呱噪的蝉,这时也安静了下来,只剩偶有的一两声虫鸣,却显得夜里更是寂静。屋里只闪着一盏烛火,明因怕扰了谢禾睡觉,也没让多点烛,只将那烛台端到了窗下的条案前,和着月光,撒着柔和的光。   这样安静的时候,倒是让明因脑袋清醒了点,中午被那样甩出窗子的时候,其实心中已是意料到无人能救,短短这十几年的光阴,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了一遍,可心中却是有件极遗憾的事,思至此,明因因发热,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上更是红了一些——没能为谢禾生下个孩子,不管是男孩女孩,至少能留着点念想,这样谢禾每每看见孩子的时候还能想起自己……在这最后关头,想到最遗憾的事不是未能继续侍奉公婆父母,而是遗憾谢禾会否将自己给忘了…明因对此感到深深的自责!从何时开始自己变得这样不孝顺了?   明因觉得头有些重,伸手抚了抚包了扎的额头,却只摸到了包得厚厚的布条。口有些干,想喝水却又懒得拿,看芽儿睡着了,还是不要叫醒她,让她这样睡着罢…只是呼吸好热,喉咙有些涩涩的,头还是好重……   只是,成亲已是两个月有余,为何还是半点动静没有?明因却有些疑惑。明明见着许多人成亲才两月不到便有了喜讯啊!怎的到了自己这里便变得这样慢了?不过也只是两个余月,不算是晚的,或许明日便有了也说不定……   迷迷糊糊的,明因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的是些什么啊?   甩甩脑袋,想将那些个乱糟糟的东西甩开,却甩得一阵头晕目眩,手赶紧扶住了床沿这才定了定神。   余光瞄到烛光撒在了谢禾脸上,暖光柔和,将他英挺的眉,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无一不润圆得极为和谐。这样想来,明因却是从未仔细看过谢禾的脸,这样的长相,怪不得会被人说成恶霸了,果然是与时下最受人追捧的温文儒雅大有出入啊!只是这样凌厉的长相,却藏了那么柔和的性子…明因忽然想起下午半梦半醒见听到谢禾对着自己说了那番话,心中变得五味杂陈,难以言喻了起来。   原来这么长时间,他是这样自责着自己么?在不愿意从事官宦与不能让自己受了委屈间徘徊,难以取舍么?只是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   之前与家中长辈闲聊谈天时,明因倒是或多或少听到了些谢叔恒的想法,说是自己未能从官,心中不免有些遗憾,本想着能子承父业,让谢禾了了他的这个心愿,只奈何谢禾不思进取,每日瞎混着度日,现在也无大思想,只求谢禾早日开窍了,不要这样再虚度时光便好了。   所以说,谢禾最近这般努力用功,便是为了自己么?   不知不觉,明因的眼眶有些湿润。   这时谢禾动了动,似是有些不太舒服,轻哼了出声。   明因见他没醒,倒也不想叫了他起来,只是那句轻哼,倒是让明因注意起他的唇来。目光瞄过谢禾的唇,许是出了血的缘故,苍白得有些干裂,小小的起皮有些俏皮地卷了起来……   明因觉得,该让他的唇润润,这样干着,该是难受的。可明因身子重的,根本也不想起来取水,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也有些干的嘴唇,神使鬼差的,明因躬下腰身,脸极近地贴近了谢禾的脸,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鼻息扑到他的脸上,继而回旋到自己脸上来,热热的,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忽略那奇怪的感受,明因微微侧首,以防自己的鼻子与谢禾的撞上了。伸出舌来,润了润已经被自己的气息晾得有些干的唇。轻轻地,将自己变得水润了些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了谢禾的薄唇…   唔…有些干硬!柔软的唇贴上时,明因这样想着。   像是火斗熨帖着衣裳那般,明因用自己的,服帖地熨平了谢禾唇上的那些俏皮的小干卷。起身盯着那唇看看,裂开的起皮是没了,可是看着还是干干的,明因红红的脸上显得看起来有些不满意,想了想,再次俯身贴上,试探地伸出小舌,小小地舔了舔那看着还是干燥的唇皮。   似是感受到水润的来源,谢禾的唇微微张了张,明因一个不防备,小舌便这样漏进了谢禾两片薄唇间的间隙…   明因吓了一跳般赶紧直起身子来,睁大了眼睛伸手拍拍自己的脸,这是怎么了?   看看床上的人依然紧闭着眼,四周一望,芽儿半倚在小榻上依然睡着,明因有些悻悻然地拍了拍胸口,难不成真的烧糊涂了?   做贼似的起身走开,轻轻拍拍芽儿的臂,叫醒了她,说是乏了便赶紧走了出去。才到门口便遇到了前来寻她的谢如儿,也顾不得她着急地手脚并用问她怎的可以出来,随意敷衍了几句便急急地走了回去。   谢禾缓缓挣了眼,左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禁不住的笑声低低地从紧抿着的唇间溢了出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娘子不排斥他的亲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鸡汤   第二日清晨,五更天未到,陆黎便急匆匆地往厨房跑了好几趟。   昨夜里虽是身子累乏得很,可一颗心始终悬着,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一阵,索性便起身坐着。谢叔恒被她这样折腾了一阵也睡不下了,起身坐在床沿,知她忧心着明因,便宽慰了几句。说着说着,倒是问起了庄苑起来。   “说是从窗上被救下来,却又摔倒了,磕破了脑袋,昏睡了一阵,未日落便也醒了。”陆黎叹了口气,心想着,那位小姐也是个命苦的,怎的会摊上这样的事,现在年纪轻轻的,竟还得了失心疯。   谢叔恒闻言点点头,道:“怎的之前这样的事你也不同我说一声?若是说了,我也好找人将她送了回去,毕竟这事儿也是如儿瞎闹,这才惹得人家姑娘这样千里迢迢地来。”谢叔恒这时却也发不起脾气来了,许是如儿混不吝得多了,许是如儿近来听话多了,许是儿媳妇现下还处在危险中,谢叔恒听到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时,却是比往常要冷静许多。   陆黎一双眼哭得红肿,这时也累,只疲乏地睁了睁眼看看谢叔恒,复又闭上眼摁着额头道:“还不是怕你气她,这才不敢说,要是知道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害得明因这样…莫说是告诉你,我都会找人将她送了回去!”   想着这件事,陆黎觉得自己那时做的实在不够彻底,忘了一个失意的女子能做出的事情并非平常能想象得出来的。那时明因身子也不好着,便也无心思去多虑,只当是小孩子心性,过了便也过了,何况那时庄苑也信誓旦旦地说了,过两日便收拾了东西回八里庄……说来说去,便是自己大意,才酿成今日这样的事的。   “若是明因有个好歹…那我也不活了…是我…不配做她的娘…”陆黎越想越心酸,这时同谢叔恒说着,更是几乎嚎啕大哭了起来。方才看着明因躺在那里,毫无生气,心中积累的哀愁几乎爆发了出来。这孩子从小自己便不在她身边,现在大了,好容易将她留在府里,想着往后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却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谢叔恒见状,起身走到她身边,陆黎坐着,伸手正好搂过她的肩,道:“之书方才不也说了,只要醒了便无事了么?”   “可还未醒啊!这都大半日了,这样躺着动也不动…可怎么办啊…”陆黎头靠着谢叔恒的腹,眼泪不绝,这才一日不到,陆黎便老了许多的样子,整个人显得很是憔悴。   “莫哭了,你这样的婆母,已是世上少有,再说你不配的,这是任谁也说不出口的了!”谢叔恒以为她自责着,心思着,是姑母,才会这样疼爱了,若是换做寻常的婆母,便是谁也做不到如此,两人便如亲母女那般,哪还有什么配与不配的话了…谢叔恒这时顿了顿,亲母女?陆黎在嫁他之前,却是有过一个女儿的,只是那孩子,那时被岳父抱走了,现在会在何处?   陆黎身子一僵,知道自己方才激动过了头,竟将有些不知该不该讲的话也都说了出口,到底该不该讲?   “许是累了,只是睡着,明早便醒了…你也莫过于担忧了,身子也要紧啊!”陆黎正混沌着脑子,思虑着有些话这时说了怕是不合适,谢叔恒却开口继续劝慰他了。   陆黎见他倒也未对这话起疑心,知他并非口舌伶俐之人,能这样开口安慰自己已是难得,那末那事…先且放着罢!往后寻了机会,再说也无妨。   渐渐收了泪,直起身子道:“我去看看禾儿罢,他在厢房睡着,想也不舒适,身上也还伤着…这是造了什么孽,怎的会出这样的事…”   这时大约也是心疲体累,陆黎再无力多说些什么,只心中暗思着,怎的会生了如儿这么个混世大魔王,长了个女儿家身子,却不做女儿家的事,竟连姑娘都能跟随了来…这简直是…   谢叔恒本想劝她,这样晚了,还是休息了好,毕竟看她这样摇摇欲坠的样子,实在也是担心,却哪知陆黎才开了门,便见着小梨急匆匆地走了来,细声细气地回报了几声,陆黎听得惊喜着叫了声“醒了?”,便开始忙活了起来。   谢叔恒记得,陆黎已是多年未入厨房了,或者说,从未入过厨房的。可这会子,忙上忙下地便在厨房里煮开了,说是要给两个孩子补补身子。   谢叔恒倒是没记错,陆黎从未嫁人便几乎不下厨,嫁到了谢家时,婆母也早已不在,公爹又不是挑剔这些的人,实在没有必须下厨的机会,以至于到现在都从未下过厨。   但是不会做饭,不代表陆黎什么都不懂,虽说只是一知半解,但也不能阻止了她想给孩子们煮点补身体的东西。   一大早的,天都未大亮,陆黎看过了明因后便到了西厢房瞧了瞧睡得正酣的谢禾,回屋取了个五彩珐琅罐子抱在怀中便匆匆地往厨房赶,到时刘妈买菜还未回来,她便跟着赵妈在厨房里坐着等了一阵,后来实在没了耐心,便将那罐子放下,交代了几句便又往自己屋里去了。一回屋便开始翻箱倒柜的,谢叔恒看着她虽是一夜未眠,但这时却是精神奕奕的,便也不阻她,只是见她翻得满头大汗都未找着,忍不住开口问了问。   “我记得那时家里存了点红参的,明明就放在这屋里了,怎的这时怎么找也找不着了?”陆黎趴在在床后头的八宝箱上,左看右看着有没有掉在了箱边的缝隙里,眯着眼睛想要看仔细些。   “怎的不去问问环翠,这些东西都是她收着的,她该是知道的。”谢叔恒不以为然地捧着茶碗喝了一小口,方才他也到谢禾她们院子里去了,儿媳妇在房里,他是不方便进去的,便在门口问了问芽儿,说是半夜醒来,这时又睡了,小姐陪了一夜,也乏得很,方才回了自己屋里。谢叔恒又转到了厢房,看谢禾正睡得香甜,望了一眼便也回来了。方才又叫了马青天一亮便去将之书请过来,这样想来,大约也是无大碍了,于是这是倒是悠闲得很,反正睡也睡不着,便坐在一旁看陆黎忙活。   “她这会子正在明因那屋呢,我看她昨夜也是未睡着的,两个眼睛熬得猩红的,可一听明因昨夜醒来了便也不愿休息了,直在她们屋里守着呢,还是不要再去给她多事了…咦,这白参不是去年甄管家从外头带回来的么?”陆黎找到了一锦盒,里头白白胖胖的一棵人参看着色泽很是不错,“待会子切了点煮了水给环翠喝好了!她从昨日起便忙着了,不压压受不了。”   说着便将那东西摆在一旁,继续找红参。   谢叔恒倒是习惯了,环翠从入府的那日起,他便觉着怎么也不像是陆黎的贴身婢女,怎么看着都像是陪嫁带了个小姨子。陆黎既不使唤她,更不愿意让她干重活,有了好事便不会忘了她。入府的前几年还张罗着要将她配给个好人家,无奈环翠如何都不愿意,非要陪着她,甚至一度陆黎还想将环翠给自己收了房纳了妾去,可环翠却更是不肯,谢叔恒自己也无此心,陆黎无法,这才作罢。   正想着,陆黎却泄了气似的坐在柜前的太师椅上,想了想,拿起锦盒起了身,打算既然找不着,那便用之前拿到厨房的人参罢了,虽是南山产的,但也是极好入药的。招呼也不打,风风火火地便往厨房去了。谢叔恒看她的样子,想着自己那时在还是同窗的陆原家见着她的第一眼,便丢了魂似的记住了她,不就是因为她那时风风火火的性子么?只是这么年,许是日子将她本有的给磨平了,竟是失了许多以前有的,变得沉稳内敛。只是自己早已将她视为不可替代,那末不管变成如何,她始终都是她,即使不一样了,又有何妨?只是明因的到来,似是追回了某些往年有过的东西,只是因为明因是她的外甥女?谢叔恒微微一笑,暗暗摇头,绝不可能!   陆黎再到厨房时,天已大亮了起来,刘妈将买来的东西放在一旁让赵妈处理,自己则拿了个笼屉由里到外洗了一遍。方才回来便听赵妈说了,从未来过厨房的夫人竟早早地来等自己,还交代了要炖个人参鸡汤!刘妈立时二话不说,抄起菜篮子便买鸡去了。这会子已经手脚麻利地将那鸡收拾干净放在一旁备用了,见着陆黎过来了,赶紧检查刚才收拾的鸡毛鸡内都处理干净了没,见那院子里被兴儿用井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这才安下心来,拿起放在井沿的抹布擦干了笼屉上还滴滴答答的水。   “可是开始准备了?”陆黎才进院子便看到刘妈在井边洗笼屉,走近了瞧了瞧,鸡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地放在灶前的窗边,想来是可以了。   “夫人,您放心,这道在宫里主子们是常常吃的,我做着熟,不怕做不好!”刘妈颇有些献宝似的告诉陆黎,方才买了菜回来便听得明因醒过来了,这时见着陆黎,不禁道:“昨夜里我还梦见了观音菩萨举了个瓶子拿个树枝儿往咱谢府撒水呢,今儿早上还没进府呢又听到喜鹊叫着,少奶奶吉人天相,必定是无事的!”   陆黎听得“扑哧”一下笑了,道:“哪儿来的这时节还有喜鹊呢?不过你们有这份心,我便帮你们少奶奶收下了!”   说着几人又笑了一番,刘妈收拾了东西往厨房去了,陆黎身后带了个丫头扶着她也跟上了去。   入了厨房才瞧见,灶上除开平日里常用的油盐酱醋,只多了一小碗泡开了的干蘑菇和一个盛了半碗酒的小白瓷盅,其余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陆黎皱了皱眉,道:“只是这些么?”   刘妈似是早有准备,知道陆黎会有这样的反应,笑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人参啊,本就是大补之物,杂七杂八的掺多了反倒不妙。往时宫中的贵人们每每吃这个,都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既能裨补了,又不至于太过了,毕竟少奶奶身子也虚,放多了东西更怕虚不受补了;少爷又是身强体壮的,这时虽受了伤,可也不至无底,这样的,刚好!”   陆黎见她说的头头是道便也再无多言,毕竟对煮东西自己是个门外汉,刘妈是在宫里呆过的,怎样也算是见识广些,便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刘妈见陆黎赞许,放开手脚活动了起来。   将那去了头爪内脏的鸡拎起来沥干水,找了只大瓷碗便装了进去,刘妈歪了头看了看,将随意放下的鸡掉了个个儿,腹部朝上,随即将去蒂切半的蘑菇放进了碗中。   转身取了人参才发现,陆黎正认真地看着自己如何做的这道人参鸡汤,刘妈笑了笑,将一颗大拇指指节大小的参放进碗中,道:“待会子,等这参大约煮软了在拿起来,切了片再放回去煮,透得厉害些!”说着又将放在放着的那小半盅酒倒了进去。   陆黎听得仔细,边看刘妈做边点头。   刘妈觉着有些好笑,往日见着夫人的机会不多,虽常常觉得夫人慈眉善目,可始终是有些难以亲近的感觉,这会子看着,却是一点架子没有,一心扑在这人参鸡汤上了。   灶上正煮着开水的大锅咕咚作响,刘妈掀了盖子,一阵朦胧的水雾立时绕得满房子都是。刘妈却是早习惯了的,抄起手边的大勺子,舀了一勺往大碗里倒,没过鸡身了勺子里的水都没倒完。刘妈将勺里的水倒回了大锅中,将方才洗净的笼屉放上了那锅,双小心地捧起了大碗便放了上去。   这时陆黎早是捂了鼻子往后退了几步,本那腾腾的水汽便让她觉着热了,加上水倒入碗中,从未闻过的生肉味道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刘妈也看出来了,只将笼屉的盖子盖上,对着陆黎道:“夫人,且先回去歇息罢,这么上去还得一个时辰呢!”   陆黎闻言,想着趁着这时去看看明因谢禾也好,让刘妈好好看着便往院外去了。   刘妈扯扯一旁的赵妈,道:“少奶奶有夫人这样的婆母真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啊!”   赵妈点点头,道:“夫人有少奶奶这样的媳妇儿,也是常人难得啊!”   “两人就像亲母女似的!”   “小姐都未必有少奶奶这般贴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菇凉们,真的不要肉肉么?洞房真的要一夜旖旎就过去了??? ☆、第七十三章 黄鳝     陆黎到时,陆原正坐在屋里,大约是已经也把了脉看了伤,同谢禾坐在一旁说着话。   陆黎关切,问了几句,知明因现在也不烧了,谢禾伤口也无甚大碍,只消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便也安心了,只与陆原说起话来。   谈到今早,陆黎很高兴地告诉陆原自己炖了人参鸡汤,想给谢禾明因补补身子,谢禾倒是听得不错,明因陆原父女俩却是对望了一眼,似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陆黎觉得气氛有些怪,不解地望向明因。   明因有些为难,这话要说了,岂不拂了她的好意?   这边的陆原倒是开了口,道:“人参补气生津、补脾益肺、益气扶正,大伤元气的人来喝是极好的,人参鸡汤虽是大补,但毕竟是用来吊命的药,随意喝不得的!”   陆黎依然有些不解,陆原接着道:“禾儿年轻,本这样的东西还是用不上的,但毕竟受了伤,损耗一些是有的,家中既然有,那喝点倒也是有裨益的,但明因昨日是受了惊吓且撞伤了头才昏睡过去,且后来又烧了起来,有些许阴虚阳亢之征,这时吃了人参,可是大不妙的!”   陆黎闻言一惊,竟还有这样的事?人参不就是生了病便能吃的么?怎的会有这样的讲究?   虽不解,但陆黎对陆原却是信极,庆幸着,“好在这时你来了,若不然我定是要他二人全喝了下去的!”   陆原摇摇头笑了,明因也是偷偷缓了口气,若是真的陆黎要他们喝,她也是万万不能拒绝的,那到时候可就真是不知该如何了!   正说着,谢如儿从外头进了来,看着很是没精神。   大约是没料到这么多人都在屋里坐着,进来的时候愣了愣,坐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没趣便又回去了。   陆黎只当她是累了便又犯小孩子脾气,也由着她去了。明因看着,低头想了想,伸手捂着嘴似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可是累了?”陆黎本正想问她话的,正好见着她有些乏累的样子,想着也该让她和谢禾好好休息,便招呼着陆原到前头去了。   明因有些歉意地送走了他们,让身后的芽儿和几个昨夜里都没怎么闭眼的丫头都去歇息。   “可我们走了谁伺候你少奶奶呢?”芽儿却是不依,怕待会子跟前没人伺候着,少奶奶少爷要是喝水取东西什么的没人做。   “我们这会子也乏了,歇息着也不用你们做什么,赶紧去吧,待会子有事还得叫你呢!”明因半是哄半是骗地将芽儿几个叫了下去。   谢禾还疑惑着,明明方才才睡,有什么可乏的?   明因看了他笑笑,还没开口呢谢如儿便鬼鬼祟祟地推了门进来。   “你想作甚?”谢禾见她一脸做贼的模样,抓着手里的拐杖往里缩了缩。   却不料谢如儿才走到榻边便身子一软,整个趴在明因身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明因也是吓了一跳,虽知她的样子该是有什么事发生了,方才见着她使劲儿朝自己使眼色,这才找了个由头将人都散了。这会子见她这样激动,却是完全不知因了何事。   劝了几句,见劝不住,明因也便让她哭痛快了去。隐隐呜呜的好一阵,谢如儿才算止了泪,从明因身上爬起来,坐在榻上擦眼泪。   明因帮她稍稍理了理有点乱的衣裳,轻柔道:“便是有什么事也不该这样子,哭坏了身子可是自己的,没什么事不能解决的,说道开了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是能好的。”   谢如儿啜了啜,委屈着下巴又憋了一会儿哭,这才缓缓道:“我早上不安心,本想睡会儿的,可怎么睡脑子里都是庄小姐,便偷偷出去看了看她,我见她就那样躺在客栈里…我…”这么说着,谢如儿又是忍不住,哽咽着道:“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不止害了她,还害了嫂嫂哥哥…可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会因为一句话来樊城的,况且那时是真的将她当知己了才说的,可谁知她那样死心眼,便这样将自己托付了去…换谁也不能信的啊!”   谢如儿心中既是愧疚又是憋屈,只道自己交了个朋友,哪知人却将她当成了有情郎!今早在客栈见着庄苑时她还未醒,头上的伤似乎很严重,脸色惨白身如蒲柳,哪里还是初识时那个明朗可爱的女子?而一旁照顾的巧心也是老了好几岁的样子,憔悴得不像话,还跪在地上求谢如儿原谅她家小姐,不是有意要将明因推下楼的。   可这要谢如儿怎么回答?   说原谅了她?太假仁义;说是自己对不住她?可谢如儿自己也是无知无觉的。   最后谢如儿只安慰了她明因没事,不知道再待下去该怎么面对这主仆二人,转了身便逃走了。   “我们知道你并非有心,你也莫要过于自责,现在我们不也没事了么?”谢禾驻了拐杖过来,上回谢如儿说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现在她已经长大,不能再随意碰了她,谢禾倒是记得牢,这会子想安慰她也不知该如何,只能伸手轻触她了的头,以示安慰。   谢如儿泪眼朦胧地看了他,心中的委屈有了谢禾的话倒是去了大半,只是现在依然是难受,只觉得对庄苑的愧疚会没完没了地折磨着她。   “你哥哥说的是,对我们的是无妨的,一家人哪有什么是与不是的?只是对那位庄小姐,如今错已酿成,再多言也是无用,只想了办法帮了她,这才是要紧的。”明因两手包着谢如儿的手,心想着,若是同公爹说了,大概是可以找人将庄小姐送回八里庄的,若是能让她安全回去,失心疯的病,爹爹大约也是能治的,那末这样,便也不算是亏欠她什么了,毕竟执意找到樊城来的是她自己,不是谢如儿将她掳来的,若是做了事不思前想后时,那便是大罗神仙都救她不来的。   谢如儿闻言点头,泪水依然不止地顺着脸颊滑下来。   明因不知道她听进了多少,又理解了多少,只知道她现在两眼无神,眼下黛青一片,脸色也极是不好,便又劝慰了几句便叫她回屋歇息了。   除开额头的撞伤和之前的发热,明因的身子倒是也没多大伤损的,背上的身上的淤青,除了睡觉时要小心避开倒也无甚大碍。于是才休养了几天,明因便又开始活蹦乱跳着能随意活动了。   比起明因来,谢禾可就遭罪多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谢禾虽伤的也不算甚重,但毕竟一直包着布条固筋骨也是极难受了,偏偏伤的又是右手,随便什么事情做起来都笨手笨脚的,后来明因看不下去,便连吃饭都喂他了。直至于此,谢禾才恍然觉得,其实偶尔伤一次也不是什么坏事。娘子什么事情都亲自伺候了不说,每日那饭菜,都变着花样来,开小灶开得,连来看他的齐风都不禁咂舌羡慕了起来。   “过了这么久才来看我,早把我忘了罢!”谢禾见着一脸春风的齐风翩翩然然地进来坐下端盏喝茶,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舒服,开口便是一阵酸他。   齐风既不愧疚自己来迟了了也不介意他酸,优雅地放下杯盏开口道:“这不是想着谢大少爷软玉温香的不好打扰么?况且你现在饱汉不知饿汉饥,有了媳妇忘了兄弟的,也该为我打算打算了罢!”方才进来时齐风见着明因正帮谢禾沏茶喝水,很是满足的模样,小气如齐风,这时当然拿来反驳他了。   谢禾白了他一眼,道:“多少大姑娘请人上门说媒,衙门都快被媒人给踏出个窟窿了,你自己不要,怪到我头上来,我又不是媒人怎的为你打算?”   齐风笑笑,不客气道:“也是!”见谢禾都懒得理会他,这才接着道:“你可还记得那回游湖诗会上见着的薛二小姐?上回我的那出新戏她也来捧场了,记不记得?”   谢禾不知他忽然又提了薛二小姐要做什么,看也不看他,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齐风毫不受影响,接着道:“我看上她了。”   谢禾听得虎躯一震,“你说什么?”   眼高于顶的齐风居然看上了薛二小姐?那个排在他相亲册子上还被他爹嫌弃的薛二小姐?   似是有些意外谢禾的表现,齐风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如儿没说?”   谢禾无语,暗道如儿这阵子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还能去记得你的事?   “这几日好容易找着机会能上薛府,还能正正经经地同薛小姐听戏,你说我怎的能因了你放了这机会呢?”齐风想起这几日,自那日救了薛二又与她一同上了薛府后,便成了薛府的常客,这薛大官人许是对自己很是满意,热情得很,三不五时地还能借口同薛二一起看戏听曲儿什么的,这小日子过得,做梦都能笑醒来。   “你可知道,她说喜欢我呢!”齐风沾沾自喜着,炫耀似的跟谢禾说着。   谢禾倒是吓了一跳,这薛二小姐…果然不同凡响,竟连这都说得出来!   齐风见他反应,便知他理解差了,懒洋洋地解释道:“她说喜欢凤儿唱曲儿,我就是凤儿,她不就是喜欢我呢么!”   谢禾极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人脸皮还真不是一般厚,只是这样厚的脸皮,怎的就全然不敢拿来对付那赵元呢!   “什么时候事?”听着不可思议,谢禾依然觉得齐风在说笑。   齐风凤眼一挑督了他一眼,道:“游湖诗会。”心道,明明那时就说了,谢禾也真是不留意我!这样一想,这不解人情的谢禾,要不是自己提点,他到何时才能通人伦?顿时便来了兴致,故意忽略了谢禾不可置信地点了点头,回头往往明因出去该还没回来,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是我给你的书,你能与嫂子这般好?”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谢禾倒是怒了,道:“还敢给我提这事!要不是你那书,明因才不会生气,好几天没理我!她可从未这样!”心中默念:“还让我总有些奇怪的想法!给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理你?”齐风听得皱起了好看的眉,伸手半捂着嘴小心道:“是你太粗鲁了?”   “粗鲁?”谢禾不解,那时不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连碰都没好好碰到她,哪里来的粗鲁?   齐风见他反应顿时觉得有些不对,问:“我给你那书,你究竟看了没看?看了多少?”   被齐风这一问,谢禾反倒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支支吾吾道:“…看了…几页…”说着又觉得不对,赶紧在心中默念一戒杀生,无杀意,慈念众生,不得残害蠕动之类;二戒偷盗,无贪意,思念布施,去悭贪意;三戒淫,无淫意,不念房事,修治梵行,不为邪欲……   “几页?!”齐风大叫出声,完全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禾。知道这人从小在山上跟着禅师和尚过日子,傻头傻脑的这些东西定是不懂的,照着谢员外的性子也是不可能会与他说这些的,这才千辛万苦淘换来这么一本东西教他行人伦,哪知道他竟就只翻了几页!咳咳…齐风之前偷偷看了看,前几页…前几页都还未进入正题!别怪齐风心中直骂娘,说明他辛辛苦苦引导谢禾到现在,谢禾依旧是什么都不懂的!这时候齐风都开始怀疑,谢禾看着那东西的时候一手拿着书看,一手拿着佛经洗脱罪孽了!   然而,挚友胜过亲兄弟啊!齐风的猜测完全正确!   之前谢禾躲在书房里不让人进去打扰,干的就是这偷偷摸摸的事了!齐风给的书全是图图画画的,谢禾刚翻开便吓了一跳,扔开书本直念阿弥陀佛,可想到齐风的话,又只好再捡回来看。但是多年的佛经浸染,谢禾始终不安心,每翻开一页,便念一遍金光寺晨起朝念的经文。区区几页图,愣是叫谢禾看了好几天。   齐风抓着谢禾将那晚的事说给他听,谢禾避重就轻地随意说了几句,气的齐风差点七窍生烟,抓着他没受伤的手极是激动道:“敦睦人伦,乃人之常事,不得不做的,你一俗家弟子装什么正经秃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行敦伦之礼要如何有后?你若是不想你谢家因你而就此没落了,还想当个孝子贤孙,最好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延续香火,若不然…”   话还未完,便见明因从外头进了来,见他二人此时的模样,有些怔愣地站在门边,似乎是不知该退该进。   齐风顿时愣住,谢禾也有些不安,不知方才齐风说的话明因听去了多少,又见她这时呆在门口,转头看见齐风这时紧握自己的手,大概是方才说的激动了整个人几乎要贴到他身上来了,这姿势,看着怎的这样怪?!一吓,赶紧将还没回神的齐风一把推开,身子不方便动,便笑得谄媚,对明因道:“娘子,你来了!”   明因莫名觉得有些尴尬,明明是自己的屋子,明明是自己的相公,怎的来了个貌美如花的齐风便有些怪异的感觉了?不容多想,明因对着他俩点点头,道:“我拿点东西。”便往堂后走了去。   取了东西回来时,谢禾与齐风两人正规规矩矩地各自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也没开口。明因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问齐风,道:“今儿午膳可留下来吃?早间厨房买了两条黄鳝,我看着新鲜,便想着炖了也好吃,要不留下来,也可尝尝鲜?”   对明因的手艺齐风是早有耳闻,只是一直也不得机会来试试看,今日明因都开了口,哪有不留下的道理?一开口便应下了,还不忘夸奖几句,说的明因不好意思了,便招呼着他喝茶,自己去厨房看看去了。   谢禾斜着眼瞄了他一下,道:“黄鳝刺坚,小心你那嗓子!”   齐风一愣,笑道:“无妨,避开便是。”   “有些东西,怕是避也避不开罢。”   齐风凤眼一挑,小气鬼!不过吃你媳妇儿做的一顿饭而已又不是吃了你媳妇儿,有必要拿这事儿来说道么?看在你现下伤病残将的份儿上,算了,回家吃自己去。   午时,明因看着谢禾捧着那一大锅酒炖鳝鱼大蒜吃得起劲,问道:“凤儿不是要留下吃饭呢么?怎的又回去了?”   “忽然想起还有事便先回去了。”谢禾满口食物含含糊糊地解释了,心想着,笑话,我娘子给我开小灶,哪里轮的上其他人吃!殊不知,谢禾的小灶,明因每回都是先留了一些,待谢如儿每日去看庄苑时一同带去给她补补身子。   明因点点头,心中却回想着方才听到齐风的话,前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得要生个大胖小子延续香火,心中却是有些着急了,怎的才能怀上呢?   陆黎到时,陆原正坐在屋里,大约是已经也把了脉看了伤,同谢禾坐在一旁说着话。   陆黎关切,问了几句,知明因现在也不烧了,谢禾伤口也无甚大碍,只消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便也安心了,只与陆原说起话来。   谈到今早,陆黎很高兴地告诉陆原自己炖了人参鸡汤,想给谢禾明因补补身子,谢禾倒是听得不错,明因陆原父女俩却是对望了一眼,似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陆黎觉得气氛有些怪,不解地望向明因。   明因有些为难,这话要说了,岂不拂了她的好意?   这边的陆原倒是开了口,道:“人参补气生津、补脾益肺、益气扶正,大伤元气的人来喝是极好的,人参鸡汤虽是大补,但毕竟是用来吊命的药,随意喝不得的!”   陆黎依然有些不解,陆原接着道:“禾儿年轻,本这样的东西还是用不上的,但毕竟受了伤,损耗一些是有的,家中既然有,那喝点倒也是有裨益的,但明因昨日是受了惊吓且撞伤了头才昏睡过去,且后来又烧了起来,有些许阴虚阳亢之征,这时吃了人参,可是大不妙的!”   陆黎闻言一惊,竟还有这样的事?人参不就是生了病便能吃的么?怎的会有这样的讲究?   虽不解,但陆黎对陆原却是信极,庆幸着,“好在这时你来了,若不然我定是要他二人全喝了下去的!”   陆原摇摇头笑了,明因也是偷偷缓了口气,若是真的陆黎要他们喝,她也是万万不能拒绝的,那到时候可就真是不知该如何了!   正说着,谢如儿从外头进了来,看着很是没精神。   大约是没料到这么多人都在屋里坐着,进来的时候愣了愣,坐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没趣便又回去了。   陆黎只当她是累了便又犯小孩子脾气,也由着她去了。明因看着,低头想了想,伸手捂着嘴似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可是累了?”陆黎本正想问她话的,正好见着她有些乏累的样子,想着也该让她和谢禾好好休息,便招呼着陆原到前头去了。   明因有些歉意地送走了他们,让身后的芽儿和几个昨夜里都没怎么闭眼的丫头都去歇息。   “可我们走了谁伺候你少奶奶呢?”芽儿却是不依,怕待会子跟前没人伺候着,少奶奶少爷要是喝水取东西什么的没人做。   “我们这会子也乏了,歇息着也不用你们做什么,赶紧去吧,待会子有事还得叫你呢!”明因半是哄半是骗地将芽儿几个叫了下去。   谢禾还疑惑着,明明方才才睡,有什么可乏的?   明因看了他笑笑,还没开口呢谢如儿便鬼鬼祟祟地推了门进来。   “你想作甚?”谢禾见她一脸做贼的模样,抓着手里的拐杖往里缩了缩。   却不料谢如儿才走到榻边便身子一软,整个趴在明因身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明因也是吓了一跳,虽知她的样子该是有什么事发生了,方才见着她使劲儿朝自己使眼色,这才找了个由头将人都散了。这会子见她这样激动,却是完全不知因了何事。   劝了几句,见劝不住,明因也便让她哭痛快了去。隐隐呜呜的好一阵,谢如儿才算止了泪,从明因身上爬起来,坐在榻上擦眼泪。   明因帮她稍稍理了理有点乱的衣裳,轻柔道:“便是有什么事也不该这样子,哭坏了身子可是自己的,没什么事不能解决的,说道开了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是能好的。”   谢如儿啜了啜,委屈着下巴又憋了一会儿哭,这才缓缓道:“我早上不安心,本想睡会儿的,可怎么睡脑子里都是庄小姐,便偷偷出去看了看她,我见她就那样躺在客栈里…我…”这么说着,谢如儿又是忍不住,哽咽着道:“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不止害了她,还害了嫂嫂哥哥…可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会因为一句话来樊城的,况且那时是真的将她当知己了才说的,可谁知她那样死心眼,便这样将自己托付了去…换谁也不能信的啊!”   谢如儿心中既是愧疚又是憋屈,只道自己交了个朋友,哪知人却将她当成了有情郎!今早在客栈见着庄苑时她还未醒,头上的伤似乎很严重,脸色惨白身如蒲柳,哪里还是初识时那个明朗可爱的女子?而一旁照顾的巧心也是老了好几岁的样子,憔悴得不像话,还跪在地上求谢如儿原谅她家小姐,不是有意要将明因推下楼的。   可这要谢如儿怎么回答?   说原谅了她?太假仁义;说是自己对不住她?可谢如儿自己也是无知无觉的。   最后谢如儿只安慰了她明因没事,不知道再待下去该怎么面对这主仆二人,转了身便逃走了。   “我们知道你并非有心,你也莫要过于自责,现在我们不也没事了么?”谢禾驻了拐杖过来,上回谢如儿说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现在她已经长大,不能再随意碰了她,谢禾倒是记得牢,这会子想安慰她也不知该如何,只能伸手轻触她了的头,以示安慰。   谢如儿泪眼朦胧地看了他,心中的委屈有了谢禾的话倒是去了大半,只是现在依然是难受,只觉得对庄苑的愧疚会没完没了地折磨着她。   “你哥哥说的是,对我们的是无妨的,一家人哪有什么是与不是的?只是对那位庄小姐,如今错已酿成,再多言也是无用,只想了办法帮了她,这才是要紧的。”明因两手包着谢如儿的手,心想着,若是同公爹说了,大概是可以找人将庄小姐送回八里庄的,若是能让她安全回去,失心疯的病,爹爹大约也是能治的,那末这样,便也不算是亏欠她什么了,毕竟执意找到樊城来的是她自己,不是谢如儿将她掳来的,若是做了事不思前想后时,那便是大罗神仙都救她不来的。   谢如儿闻言点头,泪水依然不止地顺着脸颊滑下来。   明因不知道她听进了多少,又理解了多少,只知道她现在两眼无神,眼下黛青一片,脸色也极是不好,便又劝慰了几句便叫她回屋歇息了。   除开额头的撞伤和之前的发热,明因的身子倒是也没多大伤损的,背上的身上的淤青,除了睡觉时要小心避开倒也无甚大碍。于是才休养了几天,明因便又开始活蹦乱跳着能随意活动了。   比起明因来,谢禾可就遭罪多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谢禾虽伤的也不算甚重,但毕竟一直包着布条固筋骨也是极难受了,偏偏伤的又是右手,随便什么事情做起来都笨手笨脚的,后来明因看不下去,便连吃饭都喂他了。直至于此,谢禾才恍然觉得,其实偶尔伤一次也不是什么坏事。娘子什么事情都亲自伺候了不说,每日那饭菜,都变着花样来,开小灶开得,连来看他的齐风都不禁咂舌羡慕了起来。   “过了这么久才来看我,早把我忘了罢!”谢禾见着一脸春风的齐风翩翩然然地进来坐下端盏喝茶,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舒服,开口便是一阵酸他。   齐风既不愧疚自己来迟了了也不介意他酸,优雅地放下杯盏开口道:“这不是想着谢大少爷软玉温香的不好打扰么?况且你现在饱汉不知饿汉饥,有了媳妇忘了兄弟的,也该为我打算打算了罢!”方才进来时齐风见着明因正帮谢禾沏茶喝水,很是满足的模样,小气如齐风,这时当然拿来反驳他了。   谢禾白了他一眼,道:“多少大姑娘请人上门说媒,衙门都快被媒人给踏出个窟窿了,你自己不要,怪到我头上来,我又不是媒人怎的为你打算?”   齐风笑笑,不客气道:“也是!”见谢禾都懒得理会他,这才接着道:“你可还记得那回游湖诗会上见着的薛二小姐?上回我的那出新戏她也来捧场了,记不记得?”   谢禾不知他忽然又提了薛二小姐要做什么,看也不看他,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齐风毫不受影响,接着道:“我看上她了。”   谢禾听得虎躯一震,“你说什么?”   眼高于顶的齐风居然看上了薛二小姐?那个排在他相亲册子上还被他爹嫌弃的薛二小姐?   似是有些意外谢禾的表现,齐风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如儿没说?”   谢禾无语,暗道如儿这阵子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还能去记得你的事?   “这几日好容易找着机会能上薛府,还能正正经经地同薛小姐听戏,你说我怎的能因了你放了这机会呢?”齐风想起这几日,自那日救了薛二又与她一同上了薛府后,便成了薛府的常客,这薛大官人许是对自己很是满意,热情得很,三不五时地还能借口同薛二一起看戏听曲儿什么的,这小日子过得,做梦都能笑醒来。   “你可知道,她说喜欢我呢!”齐风沾沾自喜着,炫耀似的跟谢禾说着。   谢禾倒是吓了一跳,这薛二小姐…果然不同凡响,竟连这都说得出来!   齐风见他反应,便知他理解差了,懒洋洋地解释道:“她说喜欢凤儿唱曲儿,我就是凤儿,她不就是喜欢我呢么!”   谢禾极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人脸皮还真不是一般厚,只是这样厚的脸皮,怎的就全然不敢拿来对付那赵元呢!   “什么时候事?”听着不可思议,谢禾依然觉得齐风在说笑。   齐风凤眼一挑督了他一眼,道:“游湖诗会。”心道,明明那时就说了,谢禾也真是不留意我!这样一想,这不解人情的谢禾,要不是自己提点,他到何时才能通人伦?顿时便来了兴致,故意忽略了谢禾不可置信地点了点头,回头往往明因出去该还没回来,压低了声音道:“要不是我给你的书,你能与嫂子这般好?”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谢禾倒是怒了,道:“还敢给我提这事!要不是你那书,明因才不会生气,好几天没理我!她可从未这样!”心中默念:“还让我总有些奇怪的想法!给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理你?”齐风听得皱起了好看的眉,伸手半捂着嘴小心道:“是你太粗鲁了?”   “粗鲁?”谢禾不解,那时不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连碰都没好好碰到她,哪里来的粗鲁?   齐风见他反应顿时觉得有些不对,问:“我给你那书,你究竟看了没看?看了多少?”   被齐风这一问,谢禾反倒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支支吾吾道:“…看了…几页…”说着又觉得不对,赶紧在心中默念一戒杀生,无杀意,慈念众生,不得残害蠕动之类;二戒偷盗,无贪意,思念布施,去悭贪意;三戒淫,无淫意,不念房事,修治梵行,不为邪欲……   “几页?!”齐风大叫出声,完全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禾。知道这人从小在山上跟着禅师和尚过日子,傻头傻脑的这些东西定是不懂的,照着谢员外的性子也是不可能会与他说这些的,这才千辛万苦淘换来这么一本东西教他行人伦,哪知道他竟就只翻了几页!咳咳…齐风之前偷偷看了看,前几页…前几页都还未进入正题!别怪齐风心中直骂娘,说明他辛辛苦苦引导谢禾到现在,谢禾依旧是什么都不懂的!这时候齐风都开始怀疑,谢禾看着那东西的时候一手拿着书看,一手拿着佛经洗脱罪孽了!   然而,挚友胜过亲兄弟啊!齐风的猜测完全正确!   之前谢禾躲在书房里不让人进去打扰,干的就是这偷偷摸摸的事了!齐风给的书全是图图画画的,谢禾刚翻开便吓了一跳,扔开书本直念阿弥陀佛,可想到齐风的话,又只好再捡回来看。但是多年的佛经浸染,谢禾始终不安心,每翻开一页,便念一遍金光寺晨起朝念的经文。区区几页图,愣是叫谢禾看了好几天。   齐风抓着谢禾将那晚的事说给他听,谢禾避重就轻地随意说了几句,气的齐风差点七窍生烟,抓着他没受伤的手极是激动道:“敦睦人伦,乃人之常事,不得不做的,你一俗家弟子装什么正经秃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行敦伦之礼要如何有后?你若是不想你谢家因你而就此没落了,还想当个孝子贤孙,最好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延续香火,若不然…”   话还未完,便见明因从外头进了来,见他二人此时的模样,有些怔愣地站在门边,似乎是不知该退该进。   齐风顿时愣住,谢禾也有些不安,不知方才齐风说的话明因听去了多少,又见她这时呆在门口,转头看见齐风这时紧握自己的手,大概是方才说的激动了整个人几乎要贴到他身上来了,这姿势,看着怎的这样怪?!一吓,赶紧将还没回神的齐风一把推开,身子不方便动,便笑得谄媚,对明因道:“娘子,你来了!”   明因莫名觉得有些尴尬,明明是自己的屋子,明明是自己的相公,怎的来了个貌美如花的齐风便有些怪异的感觉了?不容多想,明因对着他俩点点头,道:“我拿点东西。”便往堂后走了去。   取了东西回来时,谢禾与齐风两人正规规矩矩地各自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也没开口。明因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问齐风,道:“今儿午膳可留下来吃?早间厨房买了两条黄鳝,我看着新鲜,便想着炖了也好吃,要不留下来,也可尝尝鲜?”   对明因的手艺齐风是早有耳闻,只是一直也不得机会来试试看,今日明因都开了口,哪有不留下的道理?一开口便应下了,还不忘夸奖几句,说的明因不好意思了,便招呼着他喝茶,自己去厨房看看去了。   谢禾斜着眼瞄了他一下,道:“黄鳝刺坚,小心你那嗓子!”   齐风一愣,笑道:“无妨,避开便是。”   “有些东西,怕是避也避不开罢。”   齐风凤眼一挑,小气鬼!不过吃你媳妇儿做的一顿饭而已又不是吃了你媳妇儿,有必要拿这事儿来说道么?看在你现下伤病残将的份儿上,算了,回家吃自己去。   午时,明因看着谢禾捧着那一大锅酒炖鳝鱼大蒜吃得起劲,问道:“凤儿不是要留下吃饭呢么?怎的又回去了?”   “忽然想起还有事便先回去了。”谢禾满口食物含含糊糊地解释了,心想着,笑话,我娘子给我开小灶,哪里轮的上其他人吃!殊不知,谢禾的小灶,明因每回都是先留了一些,待谢如儿每日去看庄苑时一同带去给她补补身子。   明因点点头,心中却回想着方才听到齐风的话,前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得要生个大胖小子延续香火,心中却是有些着急了,怎的才能怀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鳝鱼可补血,且营养丰富能增强体质。大蒜可暖胰脏及肠胃,可使停滞的气血通畅,可消肿、祛寒,对体质虚弱者或因久病体虚而引起的内脏不适,容易疲劳和不爱进食的人及由寒引起的腹泻等人用这道菜,很有效益。   酒炖鳝鱼大蒜   材料:鳝鱼2条、大蒜2头、料酒适量。   做法:1.将鳝鱼放于水中,使其吐出腹内脏物,然后放入带盖又较深的容器内。2.大蒜剥去外皮,分成瓣,放入①的容器内,倒入没过鳝鱼的酒,加盖停留片刻待用。3.将容器放入深锅内,注入适当的水,加盖上火蒸。4.待蒸至鳝鱼用筷子能戳透为止,盛入碗内,即可进食。 ☆、第七十四章 沐浴     时间飞逝,除开马青偶尔还做些鸡飞狗跳的事情外,日子平平淡淡的,便这么过着。休养了小半月,明因额上的伤早没了痕迹,谢禾身子好,手脚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自从能下水,明因便每日找厨房烧水给谢禾要他洗澡,窝在床上大半月不知道,原来明因是这样嫌弃他的。谢禾便也从善如流,乖乖洗了便是。   这日谢禾正洗着,忽的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声响。心思着,过几日便是中秋,甄管家叫了小子丫头们去交代事情了,这时候该都是在前头的,明因又说要去医庐一趟,马青也陪了谢如儿去云来客栈了,难不成这么快便回来了?这么想着,便从桶里跨了出来,正准备拿件衣裳披上出去看看,却不料地上水滑,脚才踏上地便踩着水滑了去,吓得他低吼了一声,手快地抓住桶沿才不致摔倒,可一旁舀水的瓠瓢却是响当当地掉了地,葫芦肚子“哐当”一声脆脆地砸了出声。   屋外却是大声响动了,脚步急促地往这屋跑了来,甚至还未允许谢禾拿了衣裳披上去,门便被重重地推开了来!   “相公!怎么了?没摔着吧!”明因一推开门便急急地问。谢禾伤才刚好,再摔一跤难保伤口不再裂开了来,于是这时明因却是关注着谢禾究竟摔没摔着,全然忘记这男人正洗着澡呢!   “娘子?”谢禾不料明因还会半路折回,有些意外。但是门外吹进的风凉凉地划过他半缕未着的身体提醒着他,此时的他正以最原本的姿态面对着自己的娘子,霎时整张脸从耳根红到脖子根,脸上湿哒哒贴着的几缕头发似乎快被脸上的热度蒸发干了去。   而此时对面的受众——明因娘子,正以前所未有状态怔愣了起来。   眼前强壮的臂膀和结实的胸廓,细窄的腰身和挺巧的臀,笔直的两条大腿看着便知定是强而有力,全身并不白皙的肤色有种健康的色泽…等等!中间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动!似乎穿出上头覆盖的密林正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明因缓缓地抬头看看谢禾这时已经红涨得接近紫色的脸,脑中“轰”地一声,扔下手里的衣裳飞也似的跑出了屋子,完全听不到谢禾在后头大声叫她。   谢如儿这头正刚回来,去的时候庄苑正好刚睡下,她便没让巧心叫她,放下东西便回了来。转过抄手回廊,谢如儿想着,这阵子庄苑却是好了许多,便是连那失心疯也似乎好多了,虽有时还会叫她谢郎,可多数时候是叫她姐姐的。嫂嫂让带的东西约摸也是好的,看着她一天天脸色也好了起来,巧心也缓了许多的样子,这样的话,大约也是时候了…回头找嫂嫂商量一番,看看该如何来做……   “啊!”谢如儿正想着,对面迎头而来的人却撞了上来,谢如儿正想开口教训,却见得也被自己撞得往后退了几步的人正是自家嫂嫂。   “嫂嫂,你这是怎么了?”谢如儿见明因有些不太对劲,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明因这时大概才回过神来,见谢如儿一脸急切,眼睛闪了闪,摇头缓缓道:“没事。”心中却依然如海潮般汹涌澎湃,方才…方才自己看到了什么?!   谢如儿皱了眉,道:“怎的会没事?你这脸都红成这样了…该不是发烧了吧?”   说着又伸手要去抚明因的额,明因一吓,赶紧闪开了来,道:“我没事的,天…天有点热…”   谢如儿看看廊外的天,这都近秋了,明因一双小手冰凉,哪里热了?   “芽儿呢?怎的不见她?”   明因摇摇头,这时也稍稍缓了缓情绪,道:“方才要去医庐的,想起又东西忘了我便回来了,让她先去医庐帮忙。”   这几日,约是天开始转凉了,医庐常常忙不过来,明因想着既自己无事那便去帮忙打打下手抓抓药也行。本刚才已经快到医庐了,却想起方才出门出的急,忘了给谢禾准备换洗的衣裳,甄管家又将那些个小子丫头叫了去,待会子谢禾洗完澡怕是没衣裳穿,这才想着回来的。却不料才进屋拿好衣裳便听得里头谢禾的低吼和东西摔落的声音,急匆匆地闯进去却不想碰见那一幕……   想到这里明因脸又开始红了起来,这人,没事跑出来做什么?好好在桶里呆着不行么!   “嫂嫂?”谢如儿觉得明因实在不对劲,很是疑惑着又叫了一声。   “你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明因怕她再问,赶紧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了去,暗自缓缓自己的思绪。   谢如儿果然被带开了去,道:“庄小姐正睡着,我便回来了。嫂嫂,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你现在可还要去医庐?”   明因一顿,胡乱地点了点头,心中暗道:“都怪相公!害我差点忘了正事!”   谢如儿挽起明因的手,道:“那我同你一起去,边走边说罢!”也不管明因愿意不愿意,挟了她便走了。   这头,谢禾怕还有人来赶紧关上了门,捡起明因方才跑开时扔下的东西,原是来帮自己送换洗衣裳的…   懊恼地爬回桶里浸了下来,谢禾脑中有些乱。既是懊恼让明因看着自己,却又隐隐地有种欢喜由心而生,谢禾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懊恼与欢喜烈火寒冰般炙烤冻结着他的心。   方才明因进来时,谢禾是全然没料到的,本还紧张着,可见明因一双大眼怔愣着看自己,目光还从上往下到处乱移。可偏偏明因的目光就跟长了触角似的,简直触得他浑身鸡皮疙瘩乱起。本被吓着,浑身的血跟冻结了似的简直停流,可那会子却忽然被大红的脸烫着一样,奔腾着直往下处去,他甚至都能感受到,他那小兄弟正羞怯地露着头在跟明因打招呼……   低头看看半硬的小兄弟,谢禾有些不解,明因的目光,便能让它这样?   这时倒是顺其自然地想起了那本被他扔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了,齐风给的那书。书上倒是讲过,图画一旁的小字注解,谢禾也是个年轻小伙儿了,虽说大事不通的,可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不会偏差的,成亲后没多久谢禾就发现自己有时总会有些不寻常的反应了。之前从未有过,本也想着是不是该问问岳父大人去,可这事儿却又是臊的很,不好开口,便拖拖拉拉着。待到那书,谢禾才恍然,于是不找岳父,找佛经了。   这会子遇着这么个事儿,更是羞臊得谢禾几欲找块砖缝给钻进去,恨不得没人知道!从几岁开始便没人见过他赤身果体的了?现在被明因看见了,竟还起了反应!   “啊…如何啊…”谢禾叫了一声将头整个埋进了水里,咕咚咕咚地冒了一阵泡,猛地又起了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行敦伦之礼要如何有后?   “行敦伦…原来那东西便是敦伦之礼…”   晃晃手,在水里动了动,觉得有些凉了,随意又搓了几下,谢禾便起了身了。   是夜,待到月上梢头,明因才慢吞吞地拖了身子回自己院里来。   谢禾一日未见她,心中便惴惴了,晚上吃饭时竟还听人回报说明因同如儿要在医庐吃了饭再回来,更是确定了,明因这是在躲着她。心中本是有些生气的,明明是自己被她看了去,怎的竟还要她来躲着他!可直等到天整个暗了下来都没见着明因回来,谢禾却是着急了,娘子这是…嫌弃自己了?   抱着这样随时被嫌弃的心态,吃过饭,谢禾便坐在自己屋前的台阶上等明因,于是明因回来的时候,便见着谢禾叉着长腿坐在台阶上,虽是初秋,谢禾却穿得单薄,夜露深重的,明因本想避着他走的,可又怕他这样坐着着了凉,站在院门口踌躇了好一阵。   “娘子!”明因还未想好是要叫上他还是偷偷溜进去,便听得那头谢禾叫了她,硬着头皮,深呼了口气,尽量自然地走了进去。   “怎的在这里坐着,你伤才好,小心着凉了。”明因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与平时无异,眼睛却闪烁着不敢望他,说罢也不敢多停留,与谢禾擦了肩走进屋里去了。   明因虽说着那话,可那故作轻松的语气和闪烁的眼神却瞒不过人。谢禾也不傻,站在她身后顿了顿,便跟了上去。   “那个…今日一整日了,医庐生意极好的…我都累了…”明因似是在跟谢禾说着今天的事,又似是在解释些什么,果不其然,照理清洗了一番后,迅速爬上了床,谢禾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便看着她扯了被子躺进了被窝里。   既然她这样了,谢禾也不好说什么,只安静地吹了灯,脱下外袍也躺了上去。   这头,明因确实是累了一整日,可听到身后谢禾窸窸窣窣的脱衣声,眼前不禁浮现了今日见到的那番光景,晶莹透彻的水珠一颗颗沾在麦色的肌肤上,紧致弧度,窗外透进来的光照在上头有种耀眼的感觉,小猫抓墙似的丝丝挠挠地不放过明因的心。   这时谢禾也已躺在自己身边,本以为他还会同往常一样搂过自己闻闻蹭蹭的,可今晚谢禾似乎没这打算,躺下仰卧着,也不理会明因,不一会儿明因便听见旁边传来匀长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重提     心中说不出安心还是失落,反倒是有种患得患失的遗憾。就这样,明因翻来覆去了好长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去,只是睡得也不踏实,梦中不是今日爹爹咳得有些厉害的咳嗽声便是谢如儿说她想陪庄小姐会八里庄。最后竟忽然出现了未着半缕的谢禾躺在自己身边呼吸粗重满身是汗…   “啊!”明因一吓,翻起身来赶紧往旁一看,一边已是空空如也。   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可梦中的喘息声实在太过真实,明因实在不想再躺回去,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明因这才慢吞吞地下了床。   洗漱了一番,出了屋子才发现,已是日上三竿。明因倒是有些急了,虽陆黎要她早上不去送早茶的,但是明因却是一点不敢怠慢,毕竟陆黎虽是姑母,又疼爱她,但她更是自己的婆母,不奉早茶,传出去了陆黎的威严何在?时下人最是讲究这些,虽也有婆母宽和,但必遵的如何都是不能剩了的。   现下自己睡到日晒三竿,不说是早茶了,连朝食大约也是早就吃过了的。思至此,明因更是着急了,匆匆走下台阶便要往陆黎院里去。   芽儿正好捧了漆盘从外头进来,见着明因急急忙忙的,赶紧道:“少奶奶,你这是要去哪儿?夫人让我将粥送过来呢,好歹吃了再走啊!”   明因有些气急道:“你怎的都不叫我?这都什么时辰了,竟还让娘叫人帮把粥送了来?”   芽儿一愣,道:“是少爷不让叫的,少爷说昨夜你睡得晚,又乏了,说是让你睡晚点呢!”   “相公?”明因也是一愣,他怎的知道自己昨夜睡得晚的?   “是啊,少爷早上去请安也同夫人说了,夫人看着很高兴的模样,让厨房多做了点菜,要我送来呢!”芽儿说着,想着早上夫人那欢喜的模样,只是少奶奶乏了多睡了点,也不知夫人怎的便高兴成了那样,一早上那嘴就没合拢过。   娘很高兴?为什么?总不会是因为自己睡了懒觉所以欢喜的罢?虽陆黎不介意,但明因依然觉得这样不好,既然粥都端了过来,索性匆匆吃了粥,便往陆黎屋里赶了去。   待明因到时,谢禾已不在屋里,陆黎正坐在竹榻上,手里拿了块红色的绢料仔细地绣着花样,嘴里还断断续续地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儿,看着心情很是舒畅的模样。   “娘…”明因因着早上没来奉茶还是很愧疚着,但见陆黎这时眉眼舒展的样子又疑惑,究竟是什么事情,这样开心?   “你来了!”陆黎闻声,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伸了手要明因过来。   明因应声过去,只见陆黎拿起方才绣着的红绢料,上头一朵莲花已是描好了花样,这才刚绣了没几针。   “这个花样可好?”陆黎笑眯眯地看着明因,那期许的模样让明因看着有点瘆的慌。   不打击,是明因始终遵循的,于是也笑着点头回道:“很好看呢!只是…这是绣来做什么的?”红色的底子绣着莲花,手绢儿般大小,可怎么看着也不像是拿来做手绢儿的,除开大姑娘出嫁,也没人用大红手绢儿的了,家里又没有大姑娘要出嫁…难不成是如儿的事让陆黎知道了?   明因看着陆黎那满脸的笑意,怎么看也是好事将近。这么想着,明因越发是确定了,只看陆黎的模样想来也是满意这门亲事的,那陆黎,是满意四儿的了?   之前在荟萃楼,明因就已疑惑谢如儿与那四儿了,后来让芽儿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谢如儿是早就同四儿亲近得很的了。那日让芽儿去寻了谢如儿,听到了他们的话,芽儿不敢走太近,只隐约听到了大概。许是四儿家的地让谢如儿给帮忙要回来了,四儿激动地跪地叩头,只道是能帮着他留下祖宗的坟地,往后这条命都是谢如儿的了,便是谢如儿要他一辈子做牛做马他都心甘情愿。谢如儿也不客气,只道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生生死死的都不许悔改!   本也无什么,但偏偏被芽儿看见,谢如儿见四儿激动地泪流满面,捧起他的脸一双薄唇就这么印了上去!明因很是怀疑芽儿说的话,但鉴于芽儿说话的可信度同谢如儿出其不意的做事方式来说,明因却是信了的!谢如儿做事向来毫无章法,想到便做了,这若是让人看着了,不说嫁与不嫁,便是嫁了四儿,也会为人所诟病。明因自己那时的状况,虽说大家是抱着可惜了自己的心态,可始终是遭人闲言的。现如今也过了半月,倒是也没听到外头有什么风言风语,想来那时该没人见着,也是松了口气。   只今日,娘拿出这样的东西,娘她…这是同意这门亲事了?   陆黎听明因问这帕子的用处,更是笑得开心,道:“你拿去看看便知了。”   明因不解,但还是拿了起来。被盖在帕子后头的四根红绳子这么一拿便抖搂了下来。   “肚兜?”   陆黎笑着点点头,也不开口。   明因拿着那东西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贴身之物,在一旁也坐下了,道:“只是这个…如儿穿得下么?”看看手里的红肚兜,整个就是块手绢那么大,哪里遮得住什么?   “谁说这是给如儿的?”陆黎看明因傻愣愣的模样,笑着道:“这是给我大胖孙子准备的!”   明因一愣,刷的便羞红了脸,心中却掉了根弦似的,不是如儿的事。只小声地嗔道:“您说什么呀…”便低下了头,手里绞着那肚兜,脸色都快赶上它了。   “羞什么?成了亲,生孩子不就是最要紧的?哎哟哟,这可别扯坏了,这花样我可画了一早上呢!”陆黎边说着,将明因手里的红肚兜拿了回来,在一旁放针线的小竹匾上拿了几捆线下来,一根根抽出来比较了一番,留下了一捆明黄的丝线,穿了针便开始绣了起来。   明因见她这时心情正好,绣得也认真,本不想打扰的,可这事儿始终得说,拖得久了,待到最后知道反而怕更难接受,思忖了好一会儿,终于是开了口。   “娘…”   “嗯?”陆黎忙着手上的东西,头也不抬只应了她一声。   “那位庄小姐…身子大概也好的差不多了,如儿昨日同我说着,也该将她送回八里庄了。”明因半是试探,知道上回因了自己被庄苑甩下楼的事后,陆黎提到她总是很没性子,待会子说的,怕是要更惹她反感,只得一点点地说了。   果然,陆黎顿了顿,头也不抬道:“既是这样,那待我叫了人,那日方便,便将她送走罢。”   “是。只是,娘,”明因顺从,却是一点间隙也不留,这事儿不趁着这一口气说了,待会自己便也没胆说了,“如儿想着,她还有失心疯,怕是路上发病了,可她这病只有如儿能制得住…”   陆黎猛地抬头,疑惑着看着明因,明因也不敢看她,只接着道:“如儿想着,能不能让她送了庄小姐回去,到了八里庄歇也不歇地便立马赶回来…这样…可好?”   陆黎定定地看着地上,停了许久,才开口道:“你让她自己来同我说。”   “可是这会子她大概已经去跟爹说了…”   陆黎又是一顿,手靠在榻壁上,闭着眼停了好半晌,直至明因以为她是睡着了,差点“叫醒”她时,陆黎才缓缓挣了眼,道:“随她去罢,终究是长大了,也有主意了,又何必来告诉我?”   陆黎心中明白,依着谢叔恒的性子,该承担的不会放过,既是谢如儿犯的错,那就该让她担着,现下她竟提出要将庄小姐送回去,正是合了谢叔恒的意,既然说了,那也无转圜的余地。   “世上事,哪能事事顺心?担心了无用,那便不担心了。”陆黎说得无奈,见明因眼中担忧,只拍了拍明因的手道:“好孩子,你若是要我顺心,那便早早地生个大孙子给我,那我也了了一桩心事。”   明因有些反应不过来,未料想陆黎竟是这样开明的人,只垂首应了是。   其实昨日谢如儿同她说的时候,明因也是吓了一跳的,只是后来仔细想想,谢如儿却是极有责任心的人了。若是这一路漫长,庄苑不发病还好,一发病可是六亲不认只找谢郎的。不说无人能给她治疗,若是半路跑失了,那谢如儿岂不得不得安心一辈子?所以昨日,明因才应下了谢如儿,要来帮她跟陆黎说说,却不知道竟是这样容易,明因准备好的一番话却也是用不上了。   “哦,上回不是还说道那元帕的事么?可还在?那东西要交了我才行啊!”陆黎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这事儿,元帕得化了才能逢凶化吉,本该成亲第二日便拿的东西竟拖到了现在,陆黎觉得自己当真是高兴糊涂了,这成亲都快三个月了,还能不能找到都是一回事了,该不会随意丢了罢?   明因一愣,想起上回说元帕压着床后的箱底,便随口道:“在的,待会我回去找找。”   出了陆黎的屋子,明因想着方才陆黎的话,从说了谢如儿的事之后,陆黎便开始对她说要休息好,白日里不要太过操劳之类的话,听得明因云里雾里,最后总结了一句,要明因好好的,才能生个大胖孙子给她。   明因其实也纳闷,她与相公成亲前成亲后,除开同住一屋同睡一床外,并无其他不同的,难不成这样便能怀上?究竟房内事,明因多是不知的,但是隐约觉得现在这样该是差了点什么才对,只是差了什么,明因也说不上来。成亲时,喜婆除开说了一切听相公的,其他的什么也没说,那日忙慌急乱的,喜婆就在一旁絮絮叨叨地交代,明因虽认真听,却也因着着急漏掉了不少,说起元帕,明因却想起好似有听到喜婆说了落红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敦伦     前头不远是书房,明因本想回房找了那元帕的,可想起谢禾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昨日那事,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好装着什么事都没有。许是自己装得不够好,谢禾昨晚的反常却是明摆着疏离的了。想着这些日子来谢禾的种种,便是连受了伤的这半个月他也没落下学着算账本,愣是学得左手都打出了一手好算盘,努力的真不是一点两点,而自己昨日却因了这样的事,大概是让他觉得自己疏离他了,实在有些不好。   这头自责着,明因决定还是往书房去一趟,往日这时候,谢禾都是在书房打算盘学算账的。   只是走进了,却也未听到噼噼啪啪算盘珠子的撞击声,明因心想着,莫不是累了在休息罢。   推门进去,房里空无一人,桌上散散乱乱的几叠账本是甄管家找来供谢禾练习用的,算盘下压着墨迹未干的宣纸和砚台上的湿墨却表明着方才还有人在这里用过。   许是上茅房去了。明因心想着,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想等着谢禾。才坐下,余光一瞟,便见到账本中夹杂着一蓝布包,看着有点眼熟。   小心地抽出来,明因倒是想起,之前谢禾拿过,说是齐风当成他们成亲的贺礼送的,明因只觉得好笑,明知谢禾不爱看书竟还送了书,还是拿来当成亲贺礼的,确实是稀奇了。   掀开那块看着有些脏的蓝布,不大的一本书呈现在明因面前,明因看着一愣,《房中秘术》。   竟还有这样的书?   明因自认看杂书不少了,可讲这种事的,倒是头一回看到。   觉得有趣,便翻开了了来,只是还没翻几页,明因便面红耳赤着将书盖上,心头如揣脱兔,蹦蹦哒哒着狂跳个不停!   这…这是什么?这样的图,居然在旁还注解着做法和缘由!齐风怎么会送给谢禾这样的书?真真是羞臊死人了!   明因扔下那书正想着赶紧走开,脑中却一闪而过了陆黎要的元帕和大胖孙子…或许…这书里有?   重拾了那书,明因又随意翻了几页,盖上书用蓝布重新包好,小心揣在手中鬼鬼祟祟地溜出了书房。   ……   待到吃了饭,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明因在房里点了灯便静静地坐着,手上还多少有些发抖。不知是看了那书的缘故还是从未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下午谢禾出了府,明因便趁着没人偷偷地将那书放了回去,直到这时,手还抖着。   本想等着谢禾回来的,但越等越是坐立不安,索性宽了衣躺着去了。   可是躺着也不安宁。   明明往常也没觉得什么,偏偏今日一躺下去便总是闻到谢禾的味道,许是谢禾之前吃斋的缘故,味道淡淡的,有点像麝香,还挺好闻。被子上,枕头上,便是连一旁的幔帐上,似乎都浸染足了谢禾的味道…   不知等了多久,其实也许很久了,但明因脑袋里糊糊的,想着好多事,只是时不时地思绪会忽然变成今日看的那书里的图。   呼了口气转了身,心中暗自告诉自己不要想,可没过一会,却想到了早上的梦,谢禾粗重的喘息声和染了水变得极光泽的胸膛背脊…   “想些什么啊…”明因觉得自己有些太敏感了,甚至是有些出现幻觉了,摇摇头,将脸埋进了软软的枕头上,散落的一头黑发因摇晃此时正像蚕茧一般裹着明因的脑袋。   “怎么了?”一只大掌稳稳地贴上明因的头,透过头发明因清楚地感觉到那手掌传来的温度。   许是夜深,谢禾这时故意放轻的声音低低的,似有种勾人的魅惑。   明因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往后缩了缩,方才他的声音可真…惹得全身上下竟真的哆嗦了一下。   谢禾手中一空,看她瑟缩的样子,心中也是一空,果然是因为昨日的事。   有些无趣地收回了掌,心道是,“凤儿还说什么霸王强上弓,现如今她连被自己碰着都成这样了,要他怎么忍心当那霸王?”手中她发丝的柔滑感还在,可惜这时的他却有些困窘。   明因躲开完全是本能,只觉得那手掌的温度和低沉的声线过于诱人,这时也有些尴尬,开了口却不知说什么,只干巴巴地问了声:“你回来了?”   谢禾本是半曲着身子站在床边,听她问话也是轻轻一顿,低低的“嗯”了一声便爬上了床。明因直觉得自己该再多说些什么,却直到他盖好被子说了句“睡罢”,也未开口半句。   如果说昨夜谢禾看着明因有些疏离,不敢随意碰了她,那今夜便是谢禾自己都嫌弃自己了,侧着身子背对了明因,蜷着腰肢有些落寞。   明因静静看着他的背,昨夜还仰着躺呢,今夜便背对着自己了,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想要再说些什么来解释,自己并不是对他有成见,真的只是自己的原因,可张了张嘴,依然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而此时此刻,口鼻间充满的,全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尽管依然还是那样淡淡的,可比起方才空床空被却是浓烈了不知多少倍。   夜深人静,只剩打更人带了木梆子轻轻重重地敲了三下,筒声旷远,在安静的夜里声声回响,更显沉寂。   明因似乎被这木梆声震动了心思,贝齿咬住下唇,下了决心般,往谢禾躺着的地方移了移身子,纤细的柔夷微颤着搂上了谢禾的腰,许是谢禾生的壮,许是明因手不够长,小脸顺着手的位置只能贴在谢禾宽阔的脊背上,明因莫名地觉得,他的背,结实得好舒服。   谢禾本也睡不着,心中有些烦躁,却因了明因这样的举动全身一僵,心里那点急躁浮动也随之停了下来。   “娘子?”   “嗯…”明因带着鼻音长长地应了一声,直到下午,明因才算明白了,谢禾之前搂着自己,有时做了那些令她不解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相公,你…莫忍着了…”说完这话,明因几欲咬断自己舌头!竟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谢禾这时才是不可置信,小心地转过身看自家娘子。   待他借着月光看到明因羞赫的一张小脸几欲埋进枕被中时,谢禾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会小心的!”只听他低低的说了这一句,明因隐约觉得,从今往后,大约便是将自己的一切完整地交给他了…   将明因脸上的几缕散乱的发丝小心捋开,看着她因着羞涩有些闪躲的目光,玉庞朱唇,眼中的一泓秋水盈盈欲出,谢禾有些激动,颤抖着将自己的唇轻轻地贴上她的,冰冰软软地微张着,沁着甜甜的香气似是在邀着谢禾更加深口入…   不负所望的,谢禾尝试着吮着那香甜的琼浆玉酿,次次深口入,直至两人几欲喘不过气来,谢禾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带出了暧口昧的一线银丝。   明因许是羞赫至了,紧闭着眼不敢睁开,脸颊绯红如天边云霞,眉睫如薄翼般轻轻颤动,谢禾低下头,轻轻吻住她腻白纤细的脖颈,带着丝丝水渍一路向下,直至里衣遮住的蝴蝶骨。   许是紧张许是激动,谢禾的手有些颤抖,轻轻地解开系带,从领口开始缓缓揭开了来。带了薄茧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触到了明因瓷白的肤,谢禾觉得指尖阵阵地发着麻,小心翼翼地,明因偷偷睁了眼,见谢禾严肃的面容,似是膜拜着一件极上乘的瓷器,不由压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偷笑了一声。   谢禾一愣,停了手,腼腆着脸小声嘟囔道:“你笑什么…还不是怕你疼了…”   明因咬了咬唇,坐了起来,此时衣裳已散,嫩黄的肚兜就这样展露在了谢禾眼前。明因忍着羞涩,伸手拉过半坐在自己身上谢禾的衣领,照着今日书上的,对着谢禾的唇便直直压了上来。   “唔…”明因一双小手一点没停,摸着黑愣是将谢禾的里衣解了下来。似是不甘落后般,谢禾伸手护着明因的肩背轻放仰躺在了床中央,自己顺势压了上去。许是明因的举动惹起了谢禾的情绪,这个吻却是汹涌澎湃得很,粗舌掠夺似的扫过,誓要将口中的气息占为己有般毫不留情,直惹得明因意乱情迷间竟半点没发现,自己身上早已寸缕不剩,待到紧紧贴上谢禾滚烫的身子,才知道两人此时已是真正的赤诚相见!   “相公…”红润微肿的唇好容易被放开了来,明因只能无意识地唤着身上此时正与自己亲密无间的人。全身被谢禾紧贴着,他的身子滚烫得厉害,贴服着熨烫着自己的身子,而明因此时也已失了理智,只知道使她胸前传来了阵阵的令她战栗不已的始作俑者正是谢禾的大掌,拢捻抹挑,时轻时重,生涩的手法却更是惹得身下的人儿阵阵轻颤娇口喘……   忽然一阵湿润濡浸了胸前的敏口感点,明因一时不防“呀”地叫出了声,睁眼的一霎,明因看到谢禾支起了身子跪坐在自己两腿口间,而他两腿相接处的怒起贲发的物什,正是那日朝自己点头的那个…   明因还愣着,谢禾这头已是强忍不住,将自己对着契合点直直地便送了去……   “疼…”明因却是不知,这样的事情会是这样疼的,只没头没脑地便叫出了声,随即又捂着嘴,坚持着不让自己发出这些令人羞涩的声响。   “很疼么?”谢禾这时已是满头的大汗,听得明因叫疼更是一动不敢动,卡在半路不上不下的,也是难受极了。   许是疼痛,让明因清醒了不少,顾不住羞涩也顾不住疼痛,伸手指了指床头白色的绢帕小声道:“元帕…”   谢禾一愣,这时也明了了过来,也怪自己,激动过了头竟忘了书上提过这茬,抚开明因脸上的散发,隐忍着嗓音柔声道:“我来。”说着便挺着身子往前去,哪知这一个挺身竟将自己整个送进了那紧致湿热中,惹来了明因娇声阵阵。   取下元帕,小心地抬起二人相接处,铺好。   明因紧紧咬着唇,双眸如潋滟秋波,眼中的泪花似是随即便能溢了出来,谢禾伸手拂过她的唇,声音仍旧低低的,道:“别咬,会疼,”俯下身子,大掌包住明因的后脑勺轻靠在自己肩上,“若是疼了,便咬我。”   说着抱住她,深深浅浅地便动了起来。   西窗未闭,凉风习习,吹起了幔帐随风摇曳,远远看去,究竟是人动亦或者幔动,那便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肉肉…奉上 ☆、第七十七章 揭晓     第二日,明因依然起晚了,只是这回起晚倒不是因为睡过了头,而是有个无赖死缠着也不让她下床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明因实在闹不明白了,这家伙从辰时不到便醒了来,缠着自己什么话也不说,只背着身子侧躺着,明因要下床他又不愿意,只赖着一直不肯走开。   谢禾悻悻然地耸了耸肩,一脸委屈地转过头来,道:“娘子你便如此不在意为夫么?我为了你可是都流血了!”   明因无奈,瞪着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昨夜里是谁快活得神仙似的,又是谁疼的死去活来又流血的,怎么到这时候都反着来说了?!   见明因真的发怒了,谢禾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抽出昨夜的元帕道:“我知娘子昨夜也委屈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但是昨夜我也流血了啊!娘子你没发现么?”   明因皱着秀眉,看着这个连衣裳都不穿好的无赖,简直都不想理会他了。   谢禾见明因依然无动于衷,将本来就散落得七七八八的里衣整个掀开了来,明因一吓,警惕道:“你想作甚?”   “娘子你看!”谢禾也不在意她如何反应,只背过身子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   明因挑眉一看,谢禾背上竟横七竖八地全是抓痕!肩上还有两处严重的,大约是昨晚流血没擦干净,花花斑斑的干了的血迹和看着像是结了伽的两圈伤口…这…这不是被自己抓的咬的么?   明因睁大了眼看着谢禾,昨夜自己竟抓得他这样?明因抬手轻轻触了触谢禾的背,谢禾怕痒,被她这样摸着也笑着闪开。明因却是不理会,依然看着他肩上的两圈小痂,跪坐着,靠近了那结实的肩,俯首轻吻了那地方。   谢禾却是一顿,转身抚着明因的脸庞,对着明因依然有些微肿的朱唇便贴了上去……   于是到陆黎那里请安时,又是晚了。   “娘,这是那元帕…”明因另拿了条干净的帕子将那块叠得整齐的元帕包了起来,毕竟是那东西,总觉得有些羞于见人,此时自然双颊绯红,低眉顺首了。   陆黎笑着接过,从白色的帕子印出了里头的颜色,陆黎笑意更深地,也不打开来看,便吩咐了房里的大丫头将那帕子拿到后头焚了。   坐着吃了一盏茶,陆黎一直带笑的目光让明因浑身的不自在,随便找了个由头便出了屋子,心道是,早上虽是没让谢禾再得了逞,可那纠缠的吻却也花了不少时间,害得她这样被陆黎笑着,实在是羞愤。一跺脚,明因打算找了谢禾算账去,只从自己院里到书房,前头后头的都不见人,问了门房的阿平才知道,方才齐公子的小厮过来找了谢禾出门去了,看样子很是匆忙。   说到齐风,最近也算是春风得意了,每日寻了各种由头同薛二见面,薛二借着齐知州儿子这头衔,在家中最近倒也是风生水起,整饬了该整饬的人,也收回了该收回的,对齐风自然是感激着,偶有邀约了出门,当然也从不拒绝。   前几日正坐在荟萃楼听那小红玉唱着戏呢,齐风不禁道:“这个小红玉,倒也挺上道了,现在听着可是比刚登台时好了太多了。”   薛二点点头,道:“是好得多了,可这穆桂英,如何都是凤儿唱得好的。”   齐风闻言眼睛一亮,道:“你是喜欢凤儿的?”   薛二笑着道:“那是自然,那样的身段那样的嗓子,便是女子都能被她勾去九魂八魄去…只是最近也少见她登台了,上回也不知哪里来的风声,非说凤儿是个男子,我那时便笑了,世上哪有生的那样标志秀气的男子?”   “若真有呢?”齐风似是玩笑着。   “不可能的。”薛二摇头。   “只说如果,如果真是有呢?”齐风半点不含糊,只依然追着问。   “那便更好了!”   那时薛二只当他说着笑,便也敷衍着去了,却完全不料今日发生的事,就如此时台上穆桂英扮相的凤儿粗着嗓子对她说自己是齐风这事儿,薛二是如何都想不到的。   “你在做什么!”谢禾方到,便听得凤儿开着嗓子大叫自己便是齐风,跳上台子将齐风拉到后头去。   齐风半点不以为然道:“说便说了,反正迟早要说的。”   “便是要说,也不该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便说了出来,你可想过往后如何?”谢禾知齐风向来无拘无束惯了,做什么事也都随心所欲去了,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都这样不顾前后的,像这样将隐瞒了许久的身份说了出来,光看看外头的吹哨声倒喝声吵吵闹闹,便也知结果了。   “薛二小姐…喜欢凤儿,若我是凤儿,那她便也能喜欢我了!”齐风似天真似无知地说着这番话时,外头激动的戏迷们已是冲破师兄弟们的阻挡直往后台奔了过来,谢禾也顾不得再多与他争辩什么,只赶紧带了他从荟萃楼后门逃了去。   ……   凤儿是个男子,还是新上任的齐知州的公子!   这个消息,似乎是一夜之间,传遍了樊城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得知这个消息的齐知州大发雷霆,气得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摔了个粉碎,二话不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指着来报的家奴大声叫骂,又嚼着一口读书人的酸气道:“是哪个红了眼眶的看不惯老爷我升迁的,让他大胆过来找我!拿这样的事情来污蔑我,简直是可耻之至!”   小厮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颤着声音道:“这是公子自己说的,就在荟萃楼…”   “这个逆子!去把这个逆子给我叫过来!快去!”齐知州一脚踹开地上的小厮,一甩衣袍重重地又坐回了太师椅上。   小厮被他一脚踹得心窝发痛,赶忙应了“是”便退了出来,一出了门,歪着嘴揉着胸口,狠狠地啐了一口:“呸!装什么装,公子就算是戏子也比你强!装孙子伺候那些大官儿你才是戏子!迟早有天得被人踢下来,看你还得瑟个什么劲儿!”   正说着,看见那头有人匆匆走了过来,是衙门的衙役,这时候怎么来了?   趴在门边偷偷听那人向齐知州回禀,却是狠狠一吓,接着便听得里头又传来杯盏摔碎的声音,这才赶紧转身跑开去。   ……   押上京城的山匪被劫走了!   这消息,却是比凤儿是齐风的消息传的更快,不消半日,整个城里甚至于临城都知道了,青峰岭的被抓走的山匪在上京的半路上被人救走了!!   街上吵吵嚷嚷的直议论,薛二正赴了与明因的约,往城西的茶楼去了,却被街上人们奇异的目光直看得浑身起毛。   “这是怎么回事?怎的这些人都这样?”薛二有些惶惶不安得问着身边的玲珑,往时那些人看她也只是偷着瞄几眼,背着自己在后面偷偷议论,可今日却有些不同,那些人竟半点不避讳着,直盯着她看,捂着嘴角说些什么薛二却是听不到,只得装成若无其事继续走着。   “我也不知,”玲珑皱着眉,她也觉得有些奇怪,想着小姐同谢少奶奶还有约,总是不便多事的,便对着薛二悄声道:“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省的谢少奶奶等得急了。”   薛二点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赶紧往城西茶楼走了去。   背后说着闲话的见她不在意却是说得更起劲儿,有个尖嘴的妇人手挽着菜篮开口道:“没想到啊!原先还觉得齐少爷配她是可惜了,却不知道原竟是蛇鼠一窝,戏子和□,配得很!”   “哎哟哟,可别,人就算是不干不净的,还有个有财有势的大官人当爹,这位可就不同了,这时候虽说了还是知州的儿子,可这山匪跑了,知州还能当多久?”   “只是不想那倾国倾城的凤儿还真是个男子,竟还是齐知州的儿子!简直可惜了这能唱会跳的,还有这俊俏的小模样…啧啧啧…”一男人抽着水烟黑着一口牙,不住地感叹可惜,一旁的女人抓起他耳朵尖着嗓子道:“呵,竟是这样可惜!那你去找他啊!不定过两日齐知州下马了他还能当个兔哥儿,倒时不就便宜了你了?”   “哎呀我哪敢啊!娘子你轻点你轻点…”   男人龇牙咧嘴的样子惹得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了起来,一旁吃着面汤的四儿顿了顿,擦擦嘴角放了三个铜板在桌上便走了。   城东五角亭,谢如儿才上了堤岸便看到四儿坐在亭里,眼睛呆呆地望着穿城而过的樊河,水上波光粼粼的,除开偶尔跳出的几只小虾几条小鱼却是什么也没有的。   谢如儿蹦跳着进了亭,见他仍呆呆的,从后头一拍他的肩膀,道:“看什么呢!”   四儿显然是吓了一跳,却也不介意,只赶紧站了起来对谢如儿说道:“小姐,之前被抓的山匪押上京时逃了出来…”   “我知道啊,”谢如儿还未等他说完便开了口,“早上马青跟我说了…你找我,就为了这事儿?”   许是在乎着,对这种没由头找了借口来见自己的事情,谢如儿竟一点不觉得厌烦,反倒是心中升起了丝丝甜甜的感觉。   却不料四儿一开口便打断了她的绮思,只道是:“不是…我…”   谢如儿还未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便有些失落了,转了身在一旁矮矮的的石栏上坐了下来,四儿知她向来别扭,也不计较,接着道:“小姐上回不是同我说了,要去八里庄的么?只怕最近山匪出没多了,也是危险…我…我就想同小姐说这些…”   四儿的声音越说越低,心知自己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主的,但是这事关系到小姐的安危,总觉得不说不行,这才找了机会想同小姐说说这件事,虽是鼓着一口气将这事儿给说了出来,可这时说完了,却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抬眼看看亭外一处,芽儿正直着身子往这边看了过来,四儿也看了她一眼,便回过头来,依然望着水里波光粼粼。   谢如儿停了这半晌没开口,却是没人注意到,她正捂着嘴角偷笑着,心道是:“这个呆子,关心便是关心了,怎的还说不是!真是个呆子!”   清了清嗓子道:“这事儿我娘和嫂子方才倒也说过了,可庄小姐的身子见天好了起来,也该让她早些回去,再拖下去,若是总见着我,往后要是再看上我了,那我不得真的将她娶来做娘子了?”   看谢如儿扬着小脸,明知她是半开着玩笑,四儿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没有开口。   谢如儿看他的样子也不开口了,两人就那么坐在亭里看着夕阳下水波荡漾着天空倒印的晚霞,一块块撞碎又拼接,如是残破终是完整。   直到日落山头仅剩了余晖,谢如儿站起来,拍拍裙上的灰,道:“无事的,且放心。”便携了如儿往那幢高大的乌瓦白墙的房子去了。四儿看那背影,低了头,也转身回去了。   第二日晨间,陆黎同谢禾明因将谢如儿送上去八里庄的马车,在谢府门口叮咛嘱咐了千遍万遍,始终是要谢如儿好好顾着自己,谢如儿倒是半点不忧虑,只道是,甄管家在呢,没什么可担心的!   上了马车,不知怎的忽然掀起了马车后头的帘子,被屋角隐住的一抹身影熟悉得,让谢如儿几乎在触目的一瞬便下了决心:“四儿,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章 仙道     过两日便是秋夕,谢家的规矩,秋夕便回老宅过。   往年总是陆黎过来收拾了老宅好过秋夕,今年谢禾新娶了媳妇儿,自然是要让他们过来试着当家做主了,于是这日辰时不到,谢禾同明因便坐了马车往老宅赶了过去。   谢家的老宅在南山下,坐了马车也不过半个时辰的的路程,秋日渐短,待他们到时,日头才穿过屋前的竹林,照在了门上写着“谢宅”的门匾上。   许是住在这里看管的管事常年仔细打扫了,虽说是老宅,却显得古朴干净得很,便是连门匾都擦得一尘不染,阳光下“谢宅”二字甚至还闪着熠熠金光。   到了这里明因才知道,陆黎说的要他们过来收拾收拾,并不是真的要他们过来收拾,而是过来看一下,在这里看管的府中人究竟是否已经收拾好了。   收拾才是难事,检查都是轻活,在这里守着的大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对老爷夫人的要求是早就烂熟于心的,根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谢禾过来,带着明因也便算是象征性地走了一圈。老宅虽不大,但屋院甚多,这么一圈下来,也是到了午间。   随意吃过,已是无甚事情要做,待到日头不是那么烈了,谢禾便带了明因往屋前的竹林去了。   “这竹林自很早便有了,爷爷甚是喜欢,他常常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明因点头,道:“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想来爷爷定是不俗之人了!”   “那是要搬到城里,他还直舍不得,非留在这里,到了后来身子实在不好,才将他接了过去。虽说爹在府里种了花草无数,只是爷爷还是总叹息着那些不如竹子好,四季常青的。”谢禾边说着竹林边说讲着家中的一些往事,不知不觉便离了宅子有些远。   两人正打算早些回去,稍作收拾便可回城里了,却在此时听闻远远传来声音,有人放声念道:   移去此花种此君,满庭寒翠更无尘啊!   此声洪亮悠长,竹林空旷回音,更显得此声飘渺神乎,明因一惊,谢禾赶紧伸手护着她,警惕地往四周一望,只见前处走来一个身影,移形如影,步伐轻快,定睛一看,却是一道袍加身手持拂尘的道士。   那道士双目如炬,虽是白须鹤发,却是红光满面,可周身有种说不出的飘渺之感,让人无法猜测他的年岁。   见谢禾警惕,那道士大笑了几声道:“年轻人护妻好,护妻好啊!”   明因见状,倒是消了几许警惕,多了几许疑惑,轻轻放下谢禾挡在身前的臂膀,微微颌首道:“我们夫妻只往此处暂歇,这才偶遇了道长,不知是否扰了道长在此歇息?”   谢禾看了明因一眼,又转眼看了道长说道:“既然道长再次歇息,那我们也不好多加叨扰,告辞了!”说着拉了明因便要离开。   谢禾在山上呆的时间久了,空闻大师三不五时到访的僧家道友数不胜数,仙气飘渺的不在少数,谢禾多少是看得出来的,而眼前的这位,怎么看都是修道多年仙风道骨之人。所谓仙风道骨,无事也不会出现在凡夫俗子面前,偶有人见到,那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这自然是好的,可要是那仙修之人专程找来的,那可就见仁见智了。而此时,除开要收了有慧根之人上山修道之外,谢禾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事劳动了这位前来寻人,所以想着若能赶紧走掉便赶紧走掉,不管是自己或是娘子,都不能是要山上修道之人!   “年轻人,莫急!莫急!”那道士拂尘一甩,拦住了谢禾的去路,接着道:“老道也是受人所托,以尽人事罢了!”说着又收回了拂尘,一捋胡须摇了摇头。   谢禾眉头微皱,还真是有事?   明因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谢禾,谢禾摇头,表示也不知缘由。于是二人静静站着,等这老道说说究竟是因了何事专门寻了他们而来。   “谢玉山亮节高风宅心仁厚,实属难得,子孙有福不致招祸也是他福泽所庇!果然,人须多行善事啊!”道士依然抚着白须摇头晃脑的,明因谢禾虽是听懂了他说的什么,却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那道士觑了他们一眼,又是用力的几个摇头,道:“真真是慧根不足!”   明因悻悻然地看了谢禾一眼,谢禾却是一颗心放了下来,慧根不足便好,慧根不足便不用跟了他上山去了!   “前几日,可有人直向你提到秋夕这日啊?”道士看着明因,慢吞吞地问着。   明因一顿,脑中闪过薛二小姐的脸,便点了点头,道士看着转了头,微眯了眼似是眺望远方道:“听她的劝,没错的。”又觑了谢禾一眼,摇头晃脑的,道:“也罢也罢,始终是躲不过的,是福是祸,那便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谢禾依然听得云雾一片,明因心中却思虑起一些事来了。   “还有你,”道士又瞟了明因一眼,道:“神医再神,就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此处东去八百里,潼淮山谷有位足仙道人,行医善道,乐为济人,若是实在无法了,那便去他那处求药罢!”   说罢也不管旁人有无再多说什么,只管来回一挥拂尘,往来处去了,只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明因闻言心中一颤,虽知兴许这人说话不可尽信,但还是默默记下了,潼淮山谷,足仙道人。   谢禾也为拖延,带了明因便往回走了去,心中暗道,许是这竹林年久又气蕴幽深,才能在此遇见如此道人,而既是连爷爷都提到了,却也并非无根无据,思至此,问了明因道:“方才他问的,是谁说了秋夕的?”   谢禾脚步半点未减缓,明因跟着走的有些吃力便也一直没开口,这时谢禾问了,倒是气喘吁吁地答道:“是薛二小姐,前几日在茶楼才见了她,知道我们在老宅过秋夕,直交代我莫要落下,还要我记得将我爹爹也带过来,我那时便疑惑着,只是也不知为什么…”   谢禾这时倒是开始缓了缓步子,道:“那道人…不简单,既是有人这样说了,那便听着罢,将爹也请过来,自己一人过秋夕也怪无趣的。”   明因点点头,这时走得慢了些,气也喘匀了来,转头问道:“只是他说躲不过,那我们…”   “无妨的,”谢禾似是肯定似是安慰,道:“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求也求不来…”   谢禾说了一半忽然停下,继而便笑了起来,道:“山上呆的久了,总会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明因一笑置之,心中却疑窦重重,直想着究竟会有什么事。   只是,该来的总是回来的,躲也躲不过。   ……   秋夕,中秋节。   都说月圆人团圆的,偏偏今年谢如儿因了庄苑的事没法儿在家里过这个团圆节,陆黎还是有些遗憾的。只是,陆黎却是没错的,谢叔恒那样守礼守规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是全然不拘了小节的,竟愿意让还未出阁的闺女独自出了门,虽说甄管家做事老到,但毕竟不算是父兄长辈,这样下来,若是让人知道了去,还有哪家敢将谢如儿娶回去?   看着马车外,河堤上柳树棵棵倒行,陆黎不禁叹了口气,也罢,这时再来担忧也是无用,还是且将这事抛于脑后,过了秋夕再说罢!   正想着,马车稳稳当当地便停了下来,陆黎也不下去,只过了会儿,陆原便掀帘进了马车。   “咳咳——”方坐稳了,陆原便开始咳了起来,似是一口痰不上不下着,憋得满脸的通红。   陆黎赶紧帮他拍拍背,顺了顺气儿,直到陆原缓了缓,才开口道:“自己是大夫,怎的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生生的咳成了这样!”   陆原知她心疼自己,只笑着道:“老毛病了,便是自己也治不了,便由着他去了…我早说了不去的,这样病病殃殃的,反倒是累了你们没兴致。”   陆黎斜了他一眼,有些嗔怪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你一人过了秋夕,是想让明因不能心安还是想让我愧疚?好好的,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有什么不好!只是今年少了如儿那个混的,也能省了不少的心了。”   嘴上虽这样说着,陆原却也知道陆黎一颗心还悬在谢如儿身上,只是谢如儿实在混,这都快十五了,也无人问津的,竟无半人敢上门提亲,陆黎这样担心,也是有理由的。这么想着,陆原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了,只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莫多想了,总会有出路的。”   陆黎望了他一眼,会心一笑。自小这弟弟便稳重持老得很,莫说他会调皮捣蛋了,便是自己有了什么事,他都会想尽办法为自己出主意,陆黎对这个弟弟更是疼爱有加,由此长这么大,两人从未吵过嘴拌过架,甚至是那件事之后,陆黎对陆原的依赖更是多了不知多少。愈是难得的,是弟媳单慧,竟也是个毫无保留的人,对自己掏心挖肺不说,这么多年来竟也是一句怨言都没有,甚至是到了临走前都紧咬牙关,半分不愿泄露。若是没有陆原单慧,陆黎从未敢想,她同她的明因,还会有相见的一日,更妄谈能这样儿孙绕膝,听她开口叫一声娘了。   马车摇晃,待陆黎陆原到了老宅时,谢禾明因早已先到达,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等着他们。   陆黎看得红了眼眶,笑着对陆原道:“若是何时能抱上个大胖孙子,也就没什么念想了。”   陆原笑着应是,心中感慨,“若是我也能见着这大胖孙子,到了那头,也能向慧儿好好炫耀一番了,只可惜,怕是没这福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秋夕(一)     谢叔恒是晌午时分才到的老宅,齐知州为了山匪逃脱之事,又是三番五次地将城中大户聚集起来商议,这不是,连秋夕也不让人好好过,从大清早的折腾到现在,好容易才将人放了出来。   做好了祭品,拜了祖坟,摆好了桌子便在院子里赏起月来。   这时谢叔恒端了茶盏,正和陆原说着齐知州那难缠贪财的模样,简直是让人不齿之至!   “他找了我们去,无非要的便是钱财,只可惜急功近利,总是成不了事的,不然也不会连山匪抓没抓干净都搞不清楚吧?唉…之书啊,还是你这样,潇洒自由的好啊!”面对这位同窗挚友,谢叔恒算是将心里的话倒豆子似的一斛一斛地倒了出来。   陆原听得低低的笑了起来,道:“你便知足罢!儿女一双,最后还连我的女儿都给搭了进去,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这样的潇洒自由?”   谢叔恒却是不认同,严肃道:“什么叫做女儿都搭进去了,你我之间,还讲究着这些么?我的儿子便是你的儿子,我的女儿便是你的女儿,哪里来的一无所有之说!”说着,谢叔恒伸长了脖子往周围望望,确定那娘儿仨还在屋里收摆好方才祭祀用的东西,靠近了陆原道:“我知明因能嫁了他,那小子算是捡着大便宜了,不是我夸自己的儿子,禾儿虽哪儿哪儿都不上道,可是他孝顺!有他当姑爷,你之书老儿,便安心地颐养天年罢!”   陆原摇摇手,道:“禾儿是个好孩子,我一直是知道的,若不然,当初即使是大姐非要让明因嫁到你们家,我也是不会同意的!他心眼实,也不好高骛远的,前些日子还跑来跟我说要好好学了记账,不让他娘子受委屈,我这么听着,也是欢喜的啊!”   谢叔恒点点头,道:“可是现下他是勤恳多了,算账清帐,甄管家都说学得极好了。本想着让他考个功名什么的,现在看来,他若实在没那份心,管好了家里的这份财产也是好的了!不过,这也都是明因的功劳,自明因嫁进门来,这小子收敛了不止一点两点,也不出去打架了,老老实实地学东西,现在看来,果然是那道士说得对,妻贤抵良田啊!”   道士?陆原心中一惊,忙问道:“什么道士?”   谢叔恒见他有兴致,便将河堤上遇着的那颠道人的事又给他讲了一遍,讲完见他沉思着,开口问道:“难道你也曾见过?”   陆原想起那日在医庐门前,见到一衣衫褴褛,满身尘泥的道人,对着自己直笑,那日医庐人多,明因正好回来帮着忙,待到他醒过神来跑到外头去想要真切地看看那人时,却已早不见影踪,惹得他一着急,便拼了命地咳了起来。陆原觉得,那道人,像极了——一位故人。   思此,还未开口便又开始咳了起来,声声竭力,几欲将肺都咳出来的模样,屋里的明因听到响动便立马跑了出来,蹲在旁边赶紧为他拍背顺气,只可惜这回似乎有些严重,不管明因如何顺气,陆原便一直那么咳着停不下来。   “这可怎么办?”跟着一旁的银花也是着了急了,想着陆原平时虽也咳,可这样的咳发,却是从未见过的,这都一盏茶的光景了,竟半点没停下来的意思,看着被移到里屋床上的陆原,银花急得直掉泪。   明因开始也是手足无措得很,可是见着一屋子的人个个着急忙慌,陆黎也急得红着眼眶,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床边取过陆原的手腕来,手搭了上来,闭着眼睛细细感受陆原的脉搏。   在一旁急得直转悠的谢家父子俩见这情形也停了下来,安静地站在旁边生怕打扰到明因。   谢禾讶异着,自己竟全然不知明因连把脉都会!   明因眉头紧蹙,双目紧闭地号了脉,似是想到什么,睁了眼道:“我给爹爹开几味药,如何先制着咳嗽再说。”   说着坐下,提笔簌簌地写好了药单,只道:“我去取药。”便准备出门,却被陆黎拦住,道:“怎的要你去,这大半夜的,你今日也劳累了一日了,找人去拿了就行,你在这里歇便是了。”   一旁的银花赶紧擦了泪,道:“小姐,我去便可了,这些药我还是知道的。”   守在床后的阿虎也赶忙道:“我同银花姐姐去,捡药我熟,不耽误功夫。”   明因摇头,道:“还是我去罢,这药带毒,药量得千准万确的,万一一个手抖,量大了有毒量少了没效果,快别争了,得赶紧去的!”   见实在动摇不了明因的心意,谢禾也不拖沓了,拉起明因的手便往外走,道:“我同你去,快些罢!”   直至坐上马车走了一段,明因这才想起了前两日竹林中道人的话,难不成说的便是……   若是这样,那这时叫谢禾莫去,找了其余的人同自己去也是一样的,于是开口道:“相公,我…”   话还未说出口,这头匆匆的马蹄声带来了一阵马儿的嘶吼声,接着便是急匆匆的一声道:“谢少爷!可是谢少爷?”   外头的马青倒是一眼认出了来人,开口道:“鲁任?你怎的在这里?车里是少爷少奶奶没错啊,怎的了?”   那人这才认出马青,激动着道:“我家少爷被山匪抓走了!谢少爷要救救少爷啊!”   谢禾闻言赶忙叫停,掀了帘子,借着马车前头灯笼暗暗的光,谢禾认出了来人正是齐风最亲近的小厮鲁任。   “怎么回事?”谢禾闻言有些着急。   “送上京师半路逃回的山匪连夜入了城,直奔衙门便将老爷和少爷给抓走了,还扬言要屠城,我出去帮少爷买酒了这才躲过一劫,眼看着过了大半个时辰了,谢少爷,求求你快些去救救我家少爷罢!”鲁任着急忙慌的,却也将事情由头说了个清楚,这时着急得满头大汗不说,红着眼眶泪水都快流出来了。少爷平日里少与人相交,唯有同谢家少爷情同手足,除了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便是谢禾了,偏谢家秋夕总在老宅过的,这才赶了马往这边过来了。本鲁任也不知谢家老宅究竟具体在哪里,只知道在南山边,可情势紧急容不得三思,这才想着碰碰运气,却没成想在半道上遇着挂了“谢”字灯笼的马车,鲁任不得不感叹运气佳了!   谢禾倒是听懂了大半,山匪报仇来了!   “娘子,你坐了马车赶紧回去,我同鲁任回城去看看如何,我若未回千万莫进城!”谢禾几乎是一瞬间做的决定,根本不待明因再多说什么,放下这话便出了马车,翻身上了鲁任的马,长鞭一扬,马儿绝尘而去。   “少奶奶,那我们回去?”马青有些不确定,毕竟少奶奶现在手上握着的不是药单,而是舅老爷的命啊!   明因皱了秀眉,顿了一顿,道:“去城里,爹爹这咳嗽没药不行。我们小心点走,挑着小路走便是了。”   马青应了句是,便坐回前头继续前行,同马青在外头坐着的芽儿却是钻了进来,道:“少奶奶,这样…妥么?”   明因摇头,“不妥也得妥,老爷这咳嗽不赶紧止了下来,会出人命的!”   芽儿点头,之后便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马车飞驰,夜风阵阵灌了进来,马车的帘子是不是地被风吹得掀了起来,透过缝隙,明因看着外头沉沉夜色,心中暗暗打鼓。那道人说的两件事,难不成真的应验了去?   许是着急,马青的马车赶得很快,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城里。   掀了帘子往外看,芽儿瞧见,樊河上或疏或密的许愿灯紧紧地在河上飘着,满街的灯笼或挂着或被掉落在地直接被踏烂了去,街边的小摊小贩竟也不是翻了做活的家当便是散乱得一地都是,两边的商铺门窗紧闭,无半点光亮,该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街上也是空无一人!整座城竟在灯火通明中显得死气沉沉。   明显被扫荡过的大街吓到了芽儿,回了身惊恐着对明因道:“少奶奶…山匪…真的屠城来了!”   芽儿掀帘的一霎,明因也是瞧见了外头的光景,只拼命稳住情绪,对着外头已经有些怔呆着驾着马车的马青道:“往小路走,将马车停在青石路的石桥边。”   马青被明因这一吩咐才回了回神,扯了扯辔头调转方向便往青石路去了。   许是明因的沉着感染了这两人,芽儿见明因这样竟觉得心中有底,也不再言语,马青驾车虽快却也稳,却哪知明因此时心中正如火焚般受挫煎熬,任凭如何有胆识的人,见着这样的光景能不害怕么?可爹爹此时命悬一线,若是一直这样咳着,不把肺给咳出来,也得咳了血出来的,明因只想着,赶紧抓了药,抓了药马上便走!   石桥路宽却偏僻,马车停在了哪里不容易被人发现,郭大娘家的豆腐坊便在附近,明因往常经过才知道的。   三人脚步匆匆地走了一段便到了医庐,明因手脚麻利着,赶紧将药包了便走,上马车之前,明因看到了一抹极为眼熟的身影从石桥的那边穿了过去,与本就在转角处等着的人影一接头,似是说了什么接洽好,便动身往前走了去。   明因心头一动,只消片刻思虑,转身对芽儿马青道:“你们先带了药回去,赶紧让爹爹服下!记着,千万要快!”   芽儿一把抓住明因的手臂,急切道:“少奶奶你要去哪里?城中危险,我们还是赶紧出城罢!”   “我心中有数,放心,不会有事的!”说完一把甩开芽儿的手,跟随了那抹身影紧紧跟了去。   芽儿劝阻无用,满是担忧地又看了明因的背影一眼,捏了捏拳头,手里的药应声沙沙地响了起来,芽儿一咬唇,对着还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马青道:“走,老爷还等着这药救命呢!”   “可是少奶奶她…”马青有些犹豫不决,少爷明明交代了要将少奶奶带回去的,可现在非但没将少奶奶带回去,还将少奶奶送进了城,这…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可要怎么向少爷交代啊!   芽儿已坐上马车,道:“少奶奶不是没打算的人,既是这样决定了定然是有她的安排,我们只管听她的话便是了!”   马青实在不知该如何取舍,闻言却也深觉有理,便也不再迟疑,翻身坐上马车,鞭子一忽便赶着马车走了。却不知芽儿此时心中也是半安不安,方才见着桥边走过的两人,芽儿确定,其中一个是郭大娘,但是另外那个书生装扮的后生,看着却半点不像后生,倒像是个娇滴滴的小姐,借着月光,虽不甚清楚,但是那样貌,却是像极了前两日刚见过的薛二小姐!若是这样的话,那芽儿倒是稍稍理解了少奶奶的举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秋夕(二)     夜深月高悬,八月十五的月色总是一年中最好的,今夜无云,月光更是亮堂,借着这月光,明因倒是清清楚楚地看着前头两人步伐急促地在城中小巷左拐右拐地走。   方才在马车上,明因冷静着,捋了捋这事的关系,薛二小姐知道山匪今夜进城,劝说自己走开,这是好意;但是既她知道,自己为何不走?方才仅一眼,明因便确定了那后生装扮的人是薛二无疑,身段面容,可不就是她么?只是怎的薛二小姐会同了郭大娘一处去了?   太多疑惑,明因顾不得好好思虑,却隐隐觉得跟着她俩走不会有问题。定了定心,明因紧随其后往小巷深处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明因只知道这时自己脚上已有些酸软,才想着这两人究竟是如何才能将城里的这些小巷道摸得这样透,七拐八拐地竟也没有迷了路,便见着她们往前头巷尾的一处不起眼的院子进了去。   现下,整个城中除开街上河里未熄的花灯外,几乎没有亮灯处,这处院子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大点着灯火,不是不怕土匪,便自己就算土匪了!   意识到这个,明因想起齐风父子俩被山匪抓走了,莫不是也被关在这里?   明因趴在门边上,透过门缝往里看,薛二郭大娘被一群人迎着进了屋,院里散乱地扔着大刀锤子,一群壮汉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头或站着或坐着,在里屋院子间进进出出地走动着,还有人拿了白帕子在兵器上来回擦拭,直擦得那大刀锃光发亮的,闪着的烛光一个照,反出凌厉的寒光直直地便闪了明因的眼。   明因本就害怕,被这寒光一闪,更是被吓了一跳,伸手紧紧捂着嘴,翻了身子一手扒着墙边上突起的石块,大气不敢喘地僵在墙边。   似是没人发现。   明因背上紧紧贴着墙,慢慢地往外移,实际上明因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没头没脑地跟着她们过来是要做些什么,但是要她这样看着谢禾身犯险境一点忙都帮不上却是半点做不到的。那末现在,是要如何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进了那屋子同薛二郭大娘说话呢?   心思着,脚下一时不查踢到了快石头,“咔嗒”一声惹来了屋里粗声粗气地大叫了一声“谁!”,即刻便冲出了三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为首的一个铜铃似的大眼直直地盯着崴伤了脚跌坐在地上的明因,样子煞是吓人。   明因一张脸吓得惨白,一双眼睁大了一眨不敢眨,骨碌碌地望着前头地上那几双穿了布鞋的大脚,思索着这样的动静,她们也该出来了罢!   果不其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眼前出现了另几双布鞋,只是看着较旁的更为考究了些,后头一双绣花鞋,如愿地出现在了明因的眼前……   “姐姐!”薛二借着手中的灯笼,一眼便认出了明因,看样子很是讶异,开口便叫了出来。   明因抬头,极委屈地叫了一声“妹妹”,泪水便直直地流了下来。   薛二一看真是着急了,赶紧出来扶起明因,身后一个身量高挑长相周正的男子上前了一步,对着薛二道:“婉容,莫多事。”   薛二回了头,对着那人道:“郭郎,这位便是谢少奶奶陆姑娘,我同大娘常常向你提起的那位。”   那男子一顿,盯着明因看了一会儿,抱拳拱手道:“姑娘受惊,在下的兄弟们鲁莽了,这里也不方便,还请进屋罢!”   明因本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可听他这话却又是客气得很。只现下明因也顾管不得他究竟是何意思了,都到了这里了,不进也得进了。   “姐姐,郭郎是郭大娘的儿子,你该是不识得的。”薛二说着,脸上微赫得低下了头。   明因听得有些噎住了,薛二这话信息量太大,明因这一时竟有些消化不来,于是只看着郭大郎呆呆地点了点头。   因脚方才崴着了,明因只好让薛二那么扶着进了去,薛二在旁细声道:“姐姐,你怎的还在城里,我不是同你说了秋夕这日莫要回城的么?”   明因正想开口解释缘由,才跨进了门,本就坐立不安的郭大娘在屋里来回的走,见着明因进门,竟什么也不顾地便扑了上来,抓着明因左看右看,着急道:“少奶奶,少奶奶你可没伤着吧?都怪我!那日明明是要去同你说这事的,那个遭了瘟的齐知州便要收了家里的地,我一着急便回去了,婉容也说了早已同你说过,后又听得谢家要往老宅去了,便也就没再去了…都怪我都怪我!”   明因本被她这样一扑已是吓到,接着又是这样的一番话,直说眼泪都快流了下来,明因几乎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旁的薛二见状,赶紧道:“大娘,姐姐的脚伤着了,先让她坐下了再说罢!”   郭大娘闻言,赶紧腾出了方才自己坐着的木头桩子,蹲下来查看明因究竟哪里伤着了。   “大娘,”明因这时更是不知所措了,在土匪的地方,土匪的娘这样对自己,究竟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诚惶诚恐?“大娘,我没事的,你快些起来。”   薛二见明因说不过,帮着便又是一番劝说,这才将郭大娘给说的安静地坐下来,只这边大约是临时驻点,连个正经的桌椅都没有,更何况大夫和药了。明因自觉并不是很严重,便也只能是这样放着了。   郭大娘无法,也只能坐在一旁,拉着明因的手说话,薛二心中也有些疑惑,便坐在一旁听着明因说了今日怎的会重返了城里来。   “那陆大夫可还好?”郭大娘很是担心的模样,“我道是一直听着陆大夫咳嗽,有时说了陆大夫也只说无妨,还想着陆大夫是神医,如何都医治得了自己的,既然他说了无事那便是无事了,却不想竟这样…”   明因这时稍稍安下了点心,说起这个确实也是担忧着陆原,但明因知道,方才那药只要能及时送到,陆原该是没有大问题的,这会子更担心的,其实是单枪匹马进城救人的谢禾。   “姐姐是说,齐公子也被抓了去?”薛二倒是不怎么认识陆原,听得明因的话,却是关心起了齐风来。   明因点了点头,道:“鲁任匆匆忙忙的样子,也不知凤儿现下如何了,相公已是寻了来…”明因说着,似是才发现了什么,看着郭大郎有些惶恐道:“我方才进门看到那些…刀…难不成你们……”   郭大郎闻言看了她一眼,明因赶紧低下头来,郭大娘同薛二对视了一眼,轻声道:“少奶奶,都怪我没敢跟你说,我也知你不是那样四处说话的人…可是大郎是我儿子…我…”   薛二赶紧接着道:“姐姐,不怪大娘,只是这事真的关系重大,我…真的不能说…”   明因明了,边安慰边点头道:“我知道,这样的事确实是不能随处说的…只郭大娘家的大郎不就是十年前…”   郭大娘噙着泪点了点头,明因反握住她的手道:“这便好了,这便好了!往后许多事情都不用担忧了!”   郭大娘点着头,伸了另一手抓着薛二,道:“现在又有了这样好的儿媳妇,我这辈子真是无求了…”   薛二羞红着脸看了一眼硬邦邦的郭大郎,低着头也不敢抬起来。   郭大郎见眼前这几个女人,老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真真儿的,吵吵闹闹的不就是一台戏么?   见她们也说的差不多,郭大郎觉得有些话该说的还得说,该问的还得问,思至此,便开了口,道:   “姑娘怎会寻到此处来的?”郭大郎倒是半点不避讳,单刀直入地便问了出来。   明因早知他会问,开口道:“方才取了药,正想赶回去的,只是远远的见着郭大娘同一后生走在了一处,现下城里又是…这样的情形,我怕郭大娘有危险,便急急地跟了上来,只是未能跟上,在前头迷了路,只瞧见这边灯火通明的,这才往这边来的…现在倒是放心了,既不是要害大娘的,那便是我多虑了。”   明因说着松了口气似的,看得郭大娘抱着明因,又哭又笑,千恩万谢地直说着,薛二也低了头,轻轻拭去眼角的因感动溢出的泪花。   郭大郎松了松眉头,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刚好外头有人进来回报,却见来人个子不高,脸上的一道青疤却是显眼极了,那人粗声粗气地嗓子回报道:“二当家的,姓齐的狗官和他那娇滴滴的儿子已经被俺们绑回山上去了,大当家的说谁也别管,那狗官便是他的了!三当家的从西头的岸边过来了,约摸着待会儿便到了!”   郭大郎点了点头道:“辛苦了占山兄弟,快些坐下喝口茶再说!”   那王占山坐定,这才发现屋里头多出了几个女人,对着薛二同郭大娘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可眼光一瞄,见着一旁明因,王占山却是直直地盯着看了许久,郭大娘知他是看出了些什么,只开了口道:“可认出来了?”   “这位娘子看着倒是眼熟得紧,也不知是在哪儿见过,”王占山看了一旁的郭大娘一眼,骤然领悟似的,睁大了那对绿豆眼,长长的“哦——”了一声,指着明因道:“这位不是恩人娘子么?许久不见,怪不得俺认不出来了!”   见郭大郎还糊涂着,郭大娘将豆腐店差点被砸那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王占山挠挠头道:“俺不知大娘是二当家的娘,也不知这便是恩人娘子,若是知道这些个,借我几个熊胆我都不敢砸豆腐坊去。大娘,这事儿你都数落俺几回了,莫再提了,莫再提了!”   听得众人均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郭大郎见状,倒也不再多问。   薛二想了想,问道:“现下齐公子便是在那青峰岭上了?”   王占山开了口,依然粗着嗓子道:“那哪儿是个少爷,俺瞧着就是个小姐!细皮嫩肉的,说话嗓子也细,跟唱戏的似的,唱的还是小娘儿们!俺们将他抓上山时他还扭捏着叫救命,嘿嘿,这要真是个小娘儿们就好了,长得真俊,抓来给三大当家的当媳妇儿也成啊!”说完又嘿嘿地笑了起来,郭大郎见他半点不讲究,有女人在场也这样随意说话,却也只能无奈摇摇头,土匪当久了,果然都是这样的!再多说也改不了,便也不开口,只低着头笑笑便过。   “是谁要给我说媳妇儿的?要是成了这媒人酒我是绝不会亏待了的!”外头粗声粗气着,带了笑意的嗓音让明因回想着那事救了的那壮汉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秋夕(三)     “是俺说了,若是那齐少爷是个大姑娘,那抓来当了三当家的媳妇儿是极好,长得多俊呐!”王占山站了起来,笑着应了卓虎的话。   卓虎走近了,拍着他的肩道:“这样闹心的小娘儿们老子才不要!这一路抓上山去,那嗓子叫不累似的,拼了命地喊救命,要不是老子一掌给他拍晕了,不定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给拍晕了?”薛二同明因几乎是同时叫出了声,惹得屋里人的眼光全往哪儿去了。   薛二卓虎是认识的,可明因——一面之缘,虽说是救了他的命,可那时伤得晕晕乎乎的,哪儿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儿啊!这样一来,王占山不免又要再多解释了一番,卓虎却是将信将疑的,对着明因问道:“那你可知我那时是躺在什么地方?在何处治的伤?伤在何处?”   明因轻叹了口气,道:“你是晕倒在我夫家,城中谢府,相公同我将你送至陆家医庐,你伤在了臂膀处,约有六尺长半尺深,你那时说是被红背心给砍的,出门前我还给了你兄弟三包我们陆家自制的创伤药,让你在结痂时用可止痒止疼,可是这样的?”   卓虎睁着大眼,绷紧了身子双手握拳,直至额上青筋暴起,明因以为他要打人,吓得直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料他竟“扑通”一声单膝跪了地,抱了拳对明因道:“卓虎眼拙,认不出恩人来实在该死!恩人的救命之恩,卓虎无以为报,唯有在此磕头谢恩了!”   说着便把头直直地往地上栽了去,明因这回更是吓得不轻,待他响亮地磕了一声后这才赶紧上前扶住,如何都不愿意让他再磕了,只道是:“千万莫要如此,我怎的生受得起?”   “恩情无以为报,磕个头不算什么!”卓虎说着,执意要磕。   明因赶紧拦住,急道:“谁说无以为报的!若是你们能让我相公平安归来,那便是报了!”   卓虎一愣,问:“恩公怎么了?”   明因赶紧道:“你先起来,起来了再说。”   卓虎无法,只好起身,让明因坐下,自己则就着一旁的木头桩子坐下,听着明因简洁地将谢禾进城来救人的事说了出来。卓虎听着,默默地点了点头。   薛二见状也道:“这个齐公子其实是个好人,不单止救了我,还帮着我在家中立威,也不是说我有多想在家中得人敬重,只是多少能免于受欺,少遭陷害罢了。”   明因点点头,道:“凤儿同他爹不一样的,我听相公说,凤儿的娘便是被他爹送了人,最后不堪受辱而死的,由是凤儿一直是恨极了他爹的。”   “竟有这样的事?”薛二很是讶异,她只知齐风同齐知州父子关系不好,却不知竟是这样的关系。   郭大郎听着她们的话,暗暗皱了皱眉,有所神思的模样。   “凤儿是谁?”郭大郎听着有些晕,明明说着齐风,怎的又牵涉到这么个叫凤儿的了?   卓虎常来城中,对凤儿却是熟知的,有时得了空,还是会到荟萃楼听听凤儿的戏的,只是他也不明白为何会忽然提到凤儿。   “你还不知道罢!这凤儿啊,便是齐风了。”郭大娘每日在街头巷尾的同那些个妇人姑娘的说说闲话,这些事儿自然是知道的。   “什么?凤儿是齐风?!”卓虎有些跳脚,原先他对凤儿便是存了些心思,还想着趁着这回城,将凤儿带回山上去当了压寨的,却哪知听得这样的消息,简直便如五雷轰顶,直轰得他坐都坐不住。   郭大娘见状,不免又要解释一番,从赵元抢人被人发现到凤儿自己亲口承认,却见卓虎从激动到冷静,最后将头压得低低的,安静了好半晌,压着声儿道:“恩公…也喜欢凤儿?”   明因初时没听明白,只道:“他二人是朋友,相公为人,更是仗义,既是朋友,定当是要尽了全力相救的。”   卓虎一抬眼,又皱着眉似是好好思虑了一番,直到郭大郎开口对明因道:“谢公子既是阿虎的恩公,便也是我的恩公,少奶奶帮过娘亲甚多,同婉容又是这样要好的,不论如何,我们定当保证谢公子无恙!少奶奶且放心罢!”   “这是定然的!”卓虎闻言大着嗓子道:“就算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恩公一句话,卓虎定当拼了命去做,何况这回都是自家兄弟,招呼一声便是了,若是恩公有甚闪失,即便少奶奶不说,卓虎也没了脸面活在这世上了!”   这时也算到了目的,能有他们这句话,保得谢禾安全,明因也是稍稍安心了下来,这便赶紧道:“那便有劳了!”   没再多作停留,待到载了郭老头儿的马车一到,郭大郎招呼了外头的那二三十个壮汉,稍作了收拾便往青峰岭出发了。   马车上,明因始终是惴惴不安着,思虑了许久,终是开口问道:“之前听了来报的人说,这是要…屠城…可有这回事?”   薛二闻言一顿,皱了眉头低垂着眸子,细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明因见她的模样,想必也是不敢随意乱说,便也不再问了,掀了帘子往外头看,前头载了郭大娘夫妻俩的马车正摇摇晃晃地跟着前头骑着枣红大马的卓虎走,四周黑漆漆的,只几个壮汉手里的火把照着前路。明因不知道,自己这样跟着这群山匪上了他们的匪窝究竟是对是错,可是现在相公是安是险她都不知道,但是单枪匹马的,纵使谢禾又天大的本事,也是斗不过这一大群不要命的壮汉子的,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都也只能相信了他们了。想着郭大娘同薛二也在此处,就算是这些个山匪再没了人性,想必郭大娘多少也是会护着她的,何况从刚才的情况看来,这群山匪,倒也不像是泯灭人性的。   “只是…你怎的会同郭大娘的儿子…”明因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疑惑,方才在屋里,明因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那时谢如儿曾问过她郭大娘是不是有什么阔绰的亲戚,见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姐给了她银子,现在想来,那位小姐,大约便是薛二了。   薛二脸一红,低着头道:“年前…我不是被他们劫上了山么?他们要的是我爹的银子,也未曾伤害我,只是我认出,郭郎…是多年前的故人……”   薛二说的含糊,明因也不知晓,这薛二小姐也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哪里来的多年前的故人?这郭大郎年纪倒是大些,看着这么也有二十好几了,是这样的故人么?   只是既她不说,明因也不好问,只好笑着道:“既是多年,能再相逢已是不易,又两心相悦,更是天注定了的缘分,可得好好珍惜呢!”   薛二虽比明因小不了多少,可始终还是个没成亲的姑娘,这会子说的又是自己心上人的事,更是羞涩得很,红着小脸伸了拳头假意要打明因,见明因也不躲,由着她轻锤了两下,嗔道:“姐姐惯会取笑我,欺负我不知道你的事,也不知姐姐是如何着同谢公子有着天注定了姻缘,这才千里相逢的,从八里庄到樊城,可真真是千里了!”   明因一笑,道:“这会子害羞了便来臊我,还不知道你这嘴是这样厉害的!”   薛二也不介意了说什么厉害不厉害的,只挽了明因的臂咯咯咯地笑着。   明因看她欢喜,轻叹了口气幽幽道:“也不知相公这时可危险着…”   薛二听得,也停了笑,只安慰道:“既然郭郎同三当家的都说了保证谢公子无恙,那便是无事的了,姐姐且放宽了心,待他们找到谢公子,姐姐便能见着他了!”   明因静默不言,又不是都知道谢禾长得什么样子,这群山匪又要屠城,总不能抓着个人就问你是不是谢禾再杀了吧!所以虽说有了这保证,明因心中却还是如焦灼般难安。   拿了绢子伸手擦了擦不意滑落的泪,明因依旧没有言语。   “其实…”薛二这时忽然开了口,声音依然是轻轻细细的,“他们是怨恨城中百姓,分明这么些年,到哪里抢劫打烧都从未来过樊城,因为这帮兄弟,大都是土生土长的樊城人,若不是实在无奈,也不会有人愿意上山当了山匪的。且,也是因了他们,其他盗匪心知这是青峰岭的地方,这才保得了樊城这许些年来的安宁平静…可百姓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当家的和兄弟们被抓去游街时竟被人用东西乱砸,生生地将大嫂子和小柱子给砸死了…这回抓了齐知州,也是因了他之前派了细作上山,明知斋食节下山来游玩并无半分歹意,却还下了这样的手,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若不是那日赶巧儿了,小盏子见着我,让我带了去玩儿了一圈,那大当家的岂不连大嫂子留给他的这点子血脉都得…”   薛二边红着眼眶说着,到后头更是越发激动了,拿了帕子捂着嘴,低低的呜咽了起来。   明因伸手抱着她的肩,手轻拍着她,道:“城人怕匪,这是定然的,总觉得一说到匪,便不会是好人。却不知匪也有匪的苦楚,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做那遭世人唾弃的行当?怪只怪天不由人,不管如何总是要给人添些堵…妹妹你也是尽了全力了,现时也莫要再思虑过多,伤了身子。”   薛二说的人,明因倒是多少存了些印象,她说的小盏子,大约是斋食节那日同她一起的孩子,那大嫂子,大约便是那眼神凌厉的妇人了,只没成想,最后竟没能逃脱出来,还生生被人砸死了,也难怪那些山匪要恨了。只冤有头债有主,害了他们的是那齐知州,百姓也只是无知,让那齐知州蒙蔽了,才做出这等事来,山匪要屠城,那却是狠厉过了头了的。   只这时,明因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安静地同薛二坐着,摇摇晃晃地往青峰岭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 秋夕(四)     话说这头,谢禾同鲁任进了城,大路也不敢随意走,只好就着小路从城东寻了一圈到城西,发觉齐风父子过了这许久,大约已是被带上青峰岭,便打算往山上去了,只是青峰岭险峻,又是山匪盘踞,便是青天白日的恐怕也难以寻得上山的路,之前因了那叫卓虎的山匪虽是知道上山之路约摸在这里,可直是不知道如何上山的,更何况现下夜半三更的,更是难上加难。   谢禾骑着马,只在山下踌躇了片刻,便下了马躲入了一旁的密林中,吩咐鲁任莫要出声,只静待带路之人。   方才进了城,鲁任首先便是另找了匹马,以待上了山能带了齐风下来。这时两人牵着马,也是危险了些,谢禾左右观看,见着前头有处低矮的灌木丛,便将两匹马牵了进去,两人也在一旁随意找了处叶密的所在躲了进去,隐蔽期间安静地观察着。   今日这样的事,山匪们定是倾巢而出的,三不五时的,定会有上下山的。果然不多时,便见着几个粗嗓子说说笑笑着往这边来了,鲁任一惊,险些便软了脚,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山匪,或者说,这么近距离地见着山匪。   “那些个软脚虾,爷爷吼了一声便吓得直尿裤子,你见没见着那小子?嗬,白长那一身的肉了!”   “就是!一天到晚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我呸!老子把他们圈起来,看谁还敢对咱不敬!看他们那祖宗能如何护着他们!”   “嘿嘿,你小子方才也算出了口恶气了,这么多年了,竟没想到那恶人还苟且着,老天今日算是开了眼了,让你也算是血刃仇人了!”   “哈哈…只可惜你那仇人却是早早归了西,不然今日也得报仇了!不过也无妨了,也算是老天替你收拾了他,好哥哥,待会子回了山上,我请你好好饮上一杯!”   “对!今儿高兴,定要好好喝个痛快!”   两个汉子走近了来,谢禾屏住呼吸,待到他俩往远处走了去,这才伸手扯了扯一旁的鲁任,示意他赶紧跟上。只是扯了又扯,怎的便无甚动静?   转头一看,鲁任竟瘫倒在一旁,竟软的站都站不起来!   这头几个壮汉已经走远,这头鲁任却吓得动弹不得,谢禾无法,只好让鲁任好生看着马匹,自己悄悄上前头的几个壮汉,直往了山上去。   一路七拐八拐的,谢禾小心跟着,认真记路,以防待会子下山认不得,再在山上迷了路,那便是实在没必要的事了。   许是没料到会有人敢偷偷跟在身后上了山,这一路,那几个壮汉说说笑笑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一条尾巴,到了营地更是直接钻进了屋里抱了酒坛子便开喝了起来。   谢禾初到时有些呆愣,这…便是匪窝?   街道茅屋,干净整洁,这里就像是个普通村落一般,半点稀奇没有。   本大半夜的,该都是安静入睡了的时候,今日秋夕,却也不见大街上有花灯游人的,只是前方有处火光冲天,直印亮了上方的一方天。   谢禾也不多做犹豫,直直地便往亮处走了去。   走至一个山丘往下望,这才知晓方才在远处听到一直嗡嗡作响的声音原是这山中人聚在了一起庆祝,这是庆秋夕?   只见前头篝火明亮,围着篝火是层层叠叠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俱是一派严肃的模样,站在那里不推不搡,定定地直望着篝火前头的一个地方。   那是…齐知州?!   谢禾这时确切知道自己并没有看走了眼,这篝火前头被人五花大绑押着的,正是身着官服,头戴翎羽帽的齐知州。从齐知州孩子齐县令的时候,每年秋夕均会一身官服站在樊城的城宗前同百姓们说上几句话,以示官民同庆,所以照着这样子,大约不是刚要出门,便是在城宗前被人绑了来的。那樊城的百姓在哪里?   谢禾忽然有些疑惑。   樊城百姓那样多,这些山匪不可能将他们绑到山上来的,那末,还在城中?   谢禾这时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理不清思绪,却见篝火前的人群顿时没了声响,前头的齐知州更是忽然软倒在地,谢禾一惊站了起来,紧张地望着前头的情形,却久久的不见齐知州再站了起来。谢禾正想下了山丘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却忽然发觉有人走进了来,谢禾赶紧闪身向后,躲进了一旁的草丛中。   “那小子,长得跟个娘儿们似的,居然还会唱曲儿!若真是个娘儿们,老子一定把他给收了!”   “嗬,就算不是小娘儿们,收了也无妨!我见他那娇滴滴的样,当兔哥儿也是极合适的了!”   说罢便是一阵笑声,谢禾听着,心中倒是定了几分,他们说的,必是凤儿无疑了!凤儿生的阴柔,谢禾曾有意无意地听到好几次别人说他像极了京城来的兔哥儿,时下京中男风盛行,达官贵人花大把价钱买养男宠也是常有的事,而这些男宠大都长相柔美多姿,齐风这样的长相,多少总是会被人说三道四的,只每回一说到这个,他便怒气冲天似是不咬死那人不罢休的模样。所以这时,就着这两人说的,谢禾倒是肯定了,齐风正在这山上的某一处,于是屏住呼吸,留心听得他二人究竟还说了些什么。   “算了算了,我还是正正经经找个媳妇儿得了,收个兔哥儿供他吃供他穿的,老子还没挣够钱就先累死了!”   “哈哈…只是他那曲儿唱的真不赖,从上山唱到现在,他就不累啊!”   “哼,我看这小子八成是想引人来救,可惜了,这青峰岭是咱的地盘,谁敢不要命来救他!何况也没人上的来咱这儿,他又何必白白费了那力气,还不如留着,等解决了他那老爹,待会子还有他好受的!”   这头正说着,那头过来了一人,大声道:“你俩怎的这样慢吞吞的,那狗官被吓疯了,还不快来看热闹!”   “疯了啊?太好了,快去看看!”   说着那几人便快步往篝火处去了,谢禾这才站起身子,从方才那二人来处去了,耳边直响着方才那人说的,齐知州疯了?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山丘下的那处,齐知州竟就着那绑着自己的绳子在篝火边乱蹭乱跑,也不知是撞了谁,被人猛力一推,整个人往后跌了几步,竟直直地落入了火中!   谢禾一顿,看着下面那成了火球在那篝火边乱窜的齐知州就那么被人找了根竹竿,生生拍向了篝火,与那团燃的近了天的篝火融为一体…   “阿弥陀佛…”谢禾心口同念,震惊之余却是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再不赶紧走,怕是待会子凤儿不知得受如何的刑罚了!这才赶紧迈开了步子望着前头走了。   行至路尽,谢禾眼前岔开了两条路,一往东,一往南。正纠结着该往何处走去,隐隐传来的曲调让谢禾心神一定!   是凤儿!   即刻转身,往南边的路直走了去。   天黑着,火把的亮光很容易便让谢禾找到了山匪关押齐风的地方——简陋的一间草棚,门口的两支火把烧的正旺,两个彪形大汉正倚在柴门边上打着呵欠,谢禾绕开草棚的前方,从林间穿过,悄悄地靠近了一旁的窗边。   “这小子,怎的就唱不累啊!”门口的守卫开了口,又打了个呵欠,看起来很困的样子。   “唱得好!”这人本就边听着曲儿便打着拍子哼着,这时刚好逢着唱完了一小节,另一个赶紧拍手叫好,又对着方才说话的同伴道:“你不知道,这可是响遍附近三城十八乡的李家千金凤儿,在樊城可是一票难求啊!你听听这小曲儿唱的哟…啧啧啧…可惜了是那狗官的儿子,小命难保咧!可惜了,可惜了…”   趁着这两人说着话着,谢禾从窗口望了去,齐风被绑在那支着草棚的木桩上,离这窗口有点远,谢禾往周围看了一圈,捡起块石子扔了进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齐风的头上,齐风赶紧回头,见着谢禾半个脑袋趴窗边高兴得差点儿叫了出来!   “嘘——”谢禾怕他太激动,比划着手势要他安静些,齐风也知此时情况危急,不敢随便言语,只安静地看着谢禾跟他比划着手势,要他接下来怎么做,便看着谢禾便不住的点头。   外头的两个壮汉还谈论着,倒是也没注意到草棚里齐风在做些什么。   “什么千金不千金的,一大老爷们叫的这什么名字!要俺说,就要将他的嘴堵上,省的吵吵嚷嚷的,听得俺都心烦!”   “可别!难得能不花钱听凤儿唱戏的,傻子才不听!”   “你说俺是傻子!你骂谁呢!”   “没有没有,这不就是随便说说呢吗!别当真别当真!”   “要俺说,二老粗你才是个傻子!好好地拿那狗官去祭天你不看,非跑这儿来听这小子鬼哭狼嚎,你说你不是傻子,傻子都不信!”   “行行行,我傻,我傻行了吧!诶…这小子怎么不唱了?还等着听呢!”   那人说着,从腰间抽了钥匙出来,打开柴门一瞧,齐风正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双凤眼斜着觑了他一眼便转开了,一脸不屑的模样。不管齐风如何,那人还是走近了去,仔细地检查了绑着齐风身上的绳子,确保无误后又一脸不信任地瞧了齐风道:“咋的就不唱了?”   齐风斜了他一眼,扬起了下巴慢悠悠地道:“累了,不想唱。”   那人在屋里又转悠了一圈,除开草垛,实在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这才又警告了齐风道:“老实点!”这才出了去。   齐风依旧是爱答不理的样子,直到那人锁好了门,同屋外的同伙继续攀谈了起来,齐风这才看看一旁的草垛,压着嗓子道:“出去了出去了!”   草垛这时才动了动,谢禾掀开眼前的干草,左右确认了没问题这才钻了出来。   齐风很是激动的模样,道:“我就知道你定会来救我!”暗叹自己扯着嗓子唱了这一晚上没白唱。   谢禾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迅速地从袖口掏出方才鲁任拿给他的小刀,利索地刷刷几下便将绑在齐风身上的几股绳索割断了下来,指了指窗户,要齐风像自己方才跳进来那般跳出去。   好容易得了自由的齐风这时更是信心百倍着,松了松被绳子勒麻了的手脚,扒拉着窗户便想那么出去,可惜灵活不够,虽也是出去了,却是整个人倒栽葱地往外头栽了去!   好在窗低草垛厚,倒也没受伤,见着谢禾麻利地往外一翻,伸手揉揉摔得红红的额头嘟囔道:“白练了那么多年把式了!”这才赶紧跟上谢禾,往一旁的林中跑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 秋夕(五)     除开方才爬窗户的那一下,齐风倒是很好地展现了他在堂上练了这么多年的好身姿,半点也没拖了谢禾的后腿,两人绕着山寨走了僻路,好一阵儿才到了下山的路,却见着前头火把大亮着,似是有几匹高头大马带了马车往山上来,谢禾齐风只好一头钻进一旁的灌木丛中,待了那一队人马过了再下山。   才藏好了身,便见着前头不远处,队列停了下来,三头大马驮着三个壮汉,后头的两架马车俱是窄小简顶,前头的车夫却都是几威武壮实的大汉,谢禾眉微皱,这些个山匪个个彪壮,哪里用的上马车?定是从山下载了什么上来了,打家劫舍,金银珠宝?   谢禾正对这伙贼人嗤之以鼻,却忽然发现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夜里山风大,吹得那一袭绿衣袅袅,怎的看着,那么像早晨娘子穿的那一件呢?不可能啊!娘子这会子该是在老宅照顾岳父的,怎可能出现在着青峰岭?   “这不是嫂子么?”齐风在一旁压着唱了一夜曲儿有些沙哑的嗓子低低的问。   “什么?”谢禾瞪大了眼仔细看了一阵,那下了马车,正被一壮汉紧紧抓着的,可不就是自己娘子么?!   这下子,谢禾有些懵了,娘子好好儿的,怎的会被人抓了去,明明方才让她回去时还离城好远啊!啊!定是不放心岳父大人没有止咳的药,回城里来拿着了!都怪自己一听凤儿被抓了,倒是忘了这茬!   后悔没甚用处的,谢禾思虑片刻,对着一旁的齐风低声道:“等会儿你先下山,鲁任在山脚下等着你,你们骑了马先走,将我的马留下,待会子我好带了娘子走。”   齐风一皱眉,道:“可你一人,怎的救嫂子?”   谢禾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一人不也将你救出来了?   齐风凤眼一挑,“嘁”了一声,弯着身子便往下山的路走,待到谢禾发现他动身时,他已是走出了好远,谢禾低吼着:“哪儿是让你这时候走啊!!”   这头,齐风也不知是故意是无心,穿过灌木丛时下头的树藤绊了脚,扑腾一下整个人摔了个狗啃泥。骂骂咧咧着站起了身子,再继续往前了去。   这样大的动静,山匪不发现了才奇了怪了!   一听着动静那几个山匪大吼了一句:“谁!”   无人应答。   那几个壮汉一顿,抄起手边的家伙便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直奔了去!   谢禾暗叫不好,可此时抓着明因的那汉子却也放开了手直往那便奔了去。谢禾几乎没有多做考虑,趁着几个山匪都跑了去,赶紧冲出灌木,直跑向明因处,拉起她的手便跑!   “啊!”明因完全不明所以,夜黑林深,火把又都在哪些个壮汉手上,这时他们往下边跑了去,这边自然无甚亮光,是以根本无法看清来人,却被这样狠力一拽,脚上伤着又随意移动不了,整个人便这么直直地往地上摔了去!   谢禾闻声见状,赶紧回身扶住明因,低声急道:“娘子是我,莫开口,我救你来了!”   “相公?”明因本被这差点摔倒吓了一跳,这会子闻声倒也确定这是谢禾,拉着他的手正想解释,却不想那头听见响动的壮汉一骨碌全跑了回来,围着谢禾明因,怒目直视。   谢禾见状,忙将明因护在身后,大睁着眼不甘示弱地挺直了腰板,警惕地望着那群手抄着大刀阔斧的匪人。   “你是何人?竟敢私自闯上青峰岭?”一手抡板斧的矮个子举起斧子指着谢禾,很是恼怒的样子。   “无意闯入贵宝地,不料内人竟在此歇脚,我这便将我娘子带走,如有冒犯还请见谅。”谢禾说着,手臂却一直张开着,全然是保护自己娘子不愿放手的姿势。   那壮汉闻言眉头一皱,看向后头的明因。明因看这情况,知道谢禾定是误会了,本便悄声叫谢禾几回要他放下手,谢禾却一直听闻不见似的,将手拦在她前面。这时却见那壮汉看着明因的眼神有些询问,转了头也看明因,明因点了点头,道:“这位是我相公,方才…”   “恩公?”明因还未说完,却被在那头追人无果回来的卓虎一声打断了话,见他将信将疑地靠近了来。   “这是…”谢禾借着卓虎手中的火把,稍加辨认,有些不确定道:“卓虎兄弟?”   卓虎将火把几乎是扔向后头的汉子,拱起手来,见势又要跪下,谢禾赶紧向前一步,及时扶住了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若不是恩公,卓虎哪能有命活到今日!哥哥的伤又何来痊愈?”卓虎说着转头看,郭大郎已从后头走了回来,便大声招呼道:“哥哥!你快些过来!恩公来了!”   郭大郎闻言,快步走了过来,卓虎待他走近了道:“哥哥,这位便是上两月,找了人将药送与我们的公子了!”   郭大郎一愣,却又见着明因因脚伤不得不让谢禾扶着,这时有些不解,看了看卓虎,道:“这是…难不成之前救了你的那位便是…”   “是了是了!”卓虎这时心中欢喜着,忙答道:“便是恩公救了我,也是恩公让人送药来与我二人的,之前我便说了,只是那会子你伤着,每日糊糊涂涂的,约是没记着!无事无事,哥哥,今日能在此见着恩公,便是你我的福气了!”   郭大郎眼光一闪,双手抱拳,道:“恩公真乃我青峰帮的大恩人!若不是恩公送的药,之前那狗官搜山,我帮会中兄弟又多有伤在身,根本没能下山买药,山上能采的草药也早就用光了。恩公!大恩不言谢,还请恩公收我一拜!”说着便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谢禾本被他的话说的有些懵,这时见他叩拜更是一惊,赶紧扶住郭大郎的肩膀以防他叩首磕下头。   “举手之劳罢了,何必这样又跪又拜的?快快起来!”谢禾这时虽心中疑惑,却深知自己自己现在身陷龙潭虎穴,需要有更好的把柄握于手中,便也不多加解释推辞,只装着糊涂顺着他们的话来说了。   郭大郎见谢禾如何都不愿让他叩了这一首,便也不多强求,只让谢禾定要到他们家中一叙,谢禾心有戚戚,却又不好推辞,但见方才去追寻齐风的人也无回来,心中倒是明了了几分,想必齐风这时也已下了山了,心中倒也稍加慰藉了些,只回头才发现,原明因脚上受了伤。   “娘子你可还好?”谢禾见明因坐下,很是关切。   “没事的…”坐在郭大郎家中,明因见周遭一干人等注意到了这边谢禾的举动,很是羞怯,生怕谢禾便这样蹲下来帮她看伤。   谢禾大约也是瞧出来明因脸皮薄,便也不多强求,只是那脚伤的地方本便同上回在街上扭伤是在同个地方,不免有些忧心,可这时眼前的山匪,却是让谢禾不敢放松了警惕,再多去担忧这个。   方才过来,明因也已将如何进城如何上山简略地说与了谢禾听,谢禾此时,正想着该用如何的办法来脱身,是以眉头紧皱,脸色凝重。   郭大郎见谢禾脸色不佳,以为是担忧着明因的伤,笑着道:“恩公莫急,我这便去请了周大夫过来替少奶奶看看,周大夫医术高明,定能将少奶奶治好的!”郭大郎就着郭大娘的叫法,称明因为少奶奶,虽觉得有些别扭,却也说得顺溜。   谢禾拱手,道:“二当家的该是年长我几岁的,若是不嫌弃,便直呼谢禾罢!”   郭大郎听闻,哈哈一笑,道:“是我生分了!若谢禾兄弟不嫌我粗鄙,那便叫我一声哥哥,你这兄弟,我便算是认下了!”   明因见状,心思着,这人虽是郭大娘的儿子,但在山匪堆中混的久了,实在是江湖味重的很,一见着合缘的,倒也不管对方是个什么人,先将兄弟认了再说。   只见谢禾一笑,道:“哥哥说的什么话,能结识哥哥,实乃谢禾之幸,哪里来的什么粗鄙之说!若说粗鄙,我谢禾虽算不上目不识丁,但也同那差不多,又哪敢嫌弃哥哥了!”   郭大郎又是哈哈哈地大笑了几声,道:“兄弟果然爽快人!”说着又转头对明因道:“弟妹且等等,今日乃是我青峰岭众民欢喜的日子,周大夫大约同人欢喜去了,要待人找找去。”   明因闻言忙道无妨,一旁坐着的薛二说着莫生分,明因打趣儿道:“我也是,妹妹可都快是二夫人了,我便沾沾二夫人的光,那也是无妨的了!”   一句话惹得满堂哄笑,薛二却羞得涨红了脸,假捶这明因的臂羞怯道:“姐姐就会取笑我!”   正是满屋欢喜的时候,卓虎却是不乐意了,依旧粗着嗓子道:“你们可倒好,哥哥兄弟姐姐妹妹的叫得亲切,明明是我与恩公相识在先的,怎的我便什么都捞不到,却是让哥哥得了个兄弟!”   谢禾一顿,郭大郎笑了起来,道:“你也说了,哥哥得了个兄弟,既是哥哥的兄弟,那也是你的兄弟,又何来什么都捞不到之说!”   谢禾忙跟着说是,卓虎这才咧着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见有人急匆匆地来报,道:“二当家的,那狗官的儿子忽然不见了!”   郭大郎霎时收了笑,道:“都寻过了?”   那人报:“都寻过了,没有找到。”   郭大郎忽然想起之前明因说的,转了头看向谢禾。   谢禾倒也不闪躲,起身拱手道:“哥哥,齐风从未做过什么不利青峰岭的事,且对他爹,更是深恶痛绝,你们抓他,实在无益,我这回却是借了哥哥的颜面让他下了山,哥哥若觉得此事不妥,谢禾愿听哥哥发落!”   谢禾说着,便要跪下,郭大郎抢先一步,虚扶了他的手,道:“兄弟不要多礼。”   一旁的薛二站了起来,柔声叫了句:“郭郎…”   郭大郎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又对了谢禾道:“方才路上婉容已同我说过,这位齐公子对她帮助甚大,抓了他实在是不知情,便是没有兄弟将他放走,我也是要让人放了他去的。只是还要劳烦兄弟,帮我向齐公子说声对不住了!”   谢禾不料郭大郎竟会是这样的态度,回过神来,赶紧道了句是。   一旁的卓虎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搓着粗手问道:“兄弟,这凤儿,可真是齐公子?”   谢禾险些没反应过来,怎的会忽然问起这个来,只点头道:“是了。”   卓虎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明因看了谢禾一眼,谢禾一默,转身开口问道:“我听人说,这回哥哥…是要将前头后头的账给清算了?”   郭大郎点头,道:“我青峰帮的兄弟大都樊城人氏,若非被逼无奈,谁会上这青峰岭?趁着这回,大当家的允了兄弟们,有冤抱冤,有仇报仇,想必方才将城人圈进城宗时,该报的冤仇大约也都报了。”   明因未曾开口,只默默地记下了,城宗…   谢禾闻言,急道:“既是该报的都报了,那剩下的,大约也都是些无辜的百姓了,虽无知,却也罪不至死,谢禾觉得,如此屠城实在有违天理啊!”   谢禾话音刚落,明因立时扯了扯他的衣袖,心思着,这郭大郎这时虽是哥哥弟弟称呼着,可究竟是个山匪,杀人不眨眼已是惯常,不是说他忘恩负义,却是怕他一个恼怒,伸手一挥成百的山匪便能让他俩尸骨无存。谢禾这时冲动着,说话有些过激了,也不知这郭大郎是如何想的。   谢禾被明因这一扯,倒是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有些过于直白了,便也不开口了,只看着郭大郎若是发起怒来,自己便抱起明因赶紧往外跑了去。   郭大郎却是一愣,刚从里屋端了些杏子出来的郭大娘却先反应了过来,抖着嗓子问道:“大郎啊,你要屠城?”   薛二赶紧起身安抚,想要将郭大娘劝回里屋去,可郭大娘却是铁了心要听听自己儿子怎么解释给她听,不是说好了,不能伤了那些个隔壁邻里的么?   郭大郎眉头一皱,道:“谁说的我要屠城的?”忽然眼神一凛,往卓虎处看了去,卓虎被他看得一个哆嗦,道:“我这不是吓唬吓唬他们的么?也没想着真的屠城…”   明因闻言,开口道:“便是说,不是真的要屠城了?”   郭大郎瞪了卓虎一眼,冷哼了一声,道:“我是从来不知这事的!”   卓虎赶紧回道:“没有的没有的,是我说着玩儿的,待会子我便下山去,让兄弟们将那些人放出来,哥哥你莫恼,我待会子就去!”   郭大郎也不开声,却不知这头谢禾明因以及不明所以的薛二郭大娘,都是重重地舒了口气。   虽说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这时却是一阵沉默,卓虎见形势有些不对,起身拍拍屁股,闷声道:“我这就下山去,将人放出来…”   谢禾明因见状对视了一眼,谢禾起身拱手道:“既然卓虎兄弟也要下山,那我俩便跟着他下山罢了,省的待会子还要劳烦哥哥找人带我们下山。”   郭大郎道:“只是弟妹的伤还未请周大夫来瞧瞧,只怕是伤着了筋骨,要赶紧看看才好!”说着又遣人到外头找找周大夫,怎的到现在都找不着。   明因忙道:“莫多劳烦了,我这脚是旧伤,时不时地总会出来打声招呼,我也习惯了,”明因说着,顿了一顿,看着薛二道:“况且这周大夫,必不是女大夫罢…”   薛二了然,趴在郭大郎耳边低语了几句,郭大郎顿悟似的点了点头。   郭大娘走了过来,拉着明因的手道:“陆大夫医术高明,想是让陆大夫瞧了是更好的,少奶奶千万小心,莫再扭了崴了,待见着了陆大夫,还请少奶奶替我着老太婆问问陆大夫好!”   明因笑着点头应是,谢禾扶了她,起身便向郭大郎告别。   郭大郎倒也再不多做挽留,让人将方才上山乘坐的马车牵了一辆过来,送了谢禾夫妇二人下山。   除开方才爬窗户的那一下,齐风倒是很好地展现了他在堂上练了这么多年的好身姿,半点也没拖了谢禾的后腿,两人绕着山寨走了僻路,好一阵儿才到了下山的路,却见着前头火把大亮着,似是有几匹高头大马带了马车往山上来,谢禾齐风只好一头钻进一旁的灌木丛中,待了那一队人马过了再下山。   才藏好了身,便见着前头不远处,队列停了下来,三头大马驮着三个壮汉,后头的两架马车俱是窄小简顶,前头的车夫却都是几威武壮实的大汉,谢禾眉微皱,这些个山匪个个彪壮,哪里用的上马车?定是从山下载了什么上来了,打家劫舍,金银珠宝?   谢禾正对这伙贼人嗤之以鼻,却忽然发现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夜里山风大,吹得那一袭绿衣袅袅,怎的看着,那么像早晨娘子穿的那一件呢?不可能啊!娘子这会子该是在老宅照顾岳父的,怎可能出现在着青峰岭?   “这不是嫂子么?”齐风在一旁压着唱了一夜曲儿有些沙哑的嗓子低低的问。   “什么?”谢禾瞪大了眼仔细看了一阵,那下了马车,正被一壮汉紧紧抓着的,可不就是自己娘子么?!   这下子,谢禾有些懵了,娘子好好儿的,怎的会被人抓了去,明明方才让她回去时还离城好远啊!啊!定是不放心岳父大人没有止咳的药,回城里来拿着了!都怪自己一听凤儿被抓了,倒是忘了这茬!   后悔没甚用处的,谢禾思虑片刻,对着一旁的齐风低声道:“等会儿你先下山,鲁任在山脚下等着你,你们骑了马先走,将我的马留下,待会子我好带了娘子走。”   齐风一皱眉,道:“可你一人,怎的救嫂子?”   谢禾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一人不也将你救出来了?   齐风凤眼一挑,“嘁”了一声,弯着身子便往下山的路走,待到谢禾发现他动身时,他已是走出了好远,谢禾低吼着:“哪儿是让你这时候走啊!!”   这头,齐风也不知是故意是无心,穿过灌木丛时下头的树藤绊了脚,扑腾一下整个人摔了个狗啃泥。骂骂咧咧着站起了身子,再继续往前了去。   这样大的动静,山匪不发现了才奇了怪了!   一听着动静那几个山匪大吼了一句:“谁!”   无人应答。   那几个壮汉一顿,抄起手边的家伙便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直奔了去!   谢禾暗叫不好,可此时抓着明因的那汉子却也放开了手直往那便奔了去。谢禾几乎没有多做考虑,趁着几个山匪都跑了去,赶紧冲出灌木,直跑向明因处,拉起她的手便跑!   “啊!”明因完全不明所以,夜黑林深,火把又都在哪些个壮汉手上,这时他们往下边跑了去,这边自然无甚亮光,是以根本无法看清来人,却被这样狠力一拽,脚上伤着又随意移动不了,整个人便这么直直地往地上摔了去!   谢禾闻声见状,赶紧回身扶住明因,低声急道:“娘子是我,莫开口,我救你来了!”   “相公?”明因本被这差点摔倒吓了一跳,这会子闻声倒也确定这是谢禾,拉着他的手正想解释,却不想那头听见响动的壮汉一骨碌全跑了回来,围着谢禾明因,怒目直视。   谢禾见状,忙将明因护在身后,大睁着眼不甘示弱地挺直了腰板,警惕地望着那群手抄着大刀阔斧的匪人。   “你是何人?竟敢私自闯上青峰岭?”一手抡板斧的矮个子举起斧子指着谢禾,很是恼怒的样子。   “无意闯入贵宝地,不料内人竟在此歇脚,我这便将我娘子带走,如有冒犯还请见谅。”谢禾说着,手臂却一直张开着,全然是保护自己娘子不愿放手的姿势。   那壮汉闻言眉头一皱,看向后头的明因。明因看这情况,知道谢禾定是误会了,本便悄声叫谢禾几回要他放下手,谢禾却一直听闻不见似的,将手拦在她前面。这时却见那壮汉看着明因的眼神有些询问,转了头也看明因,明因点了点头,道:“这位是我相公,方才…”   “恩公?”明因还未说完,却被在那头追人无果回来的卓虎一声打断了话,见他将信将疑地靠近了来。   “这是…”谢禾借着卓虎手中的火把,稍加辨认,有些不确定道:“卓虎兄弟?”   卓虎将火把几乎是扔向后头的汉子,拱起手来,见势又要跪下,谢禾赶紧向前一步,及时扶住了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若不是恩公,卓虎哪能有命活到今日!哥哥的伤又何来痊愈?”卓虎说着转头看,郭大郎已从后头走了回来,便大声招呼道:“哥哥!你快些过来!恩公来了!”   郭大郎闻言,快步走了过来,卓虎待他走近了道:“哥哥,这位便是上两月,找了人将药送与我们的公子了!”   郭大郎一愣,却又见着明因因脚伤不得不让谢禾扶着,这时有些不解,看了看卓虎,道:“这是…难不成之前救了你的那位便是…”   “是了是了!”卓虎这时心中欢喜着,忙答道:“便是恩公救了我,也是恩公让人送药来与我二人的,之前我便说了,只是那会子你伤着,每日糊糊涂涂的,约是没记着!无事无事,哥哥,今日能在此见着恩公,便是你我的福气了!”   郭大郎眼光一闪,双手抱拳,道:“恩公真乃我青峰帮的大恩人!若不是恩公送的药,之前那狗官搜山,我帮会中兄弟又多有伤在身,根本没能下山买药,山上能采的草药也早就用光了。恩公!大恩不言谢,还请恩公收我一拜!”说着便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谢禾本被他的话说的有些懵,这时见他叩拜更是一惊,赶紧扶住郭大郎的肩膀以防他叩首磕下头。   “举手之劳罢了,何必这样又跪又拜的?快快起来!”谢禾这时虽心中疑惑,却深知自己自己现在身陷龙潭虎穴,需要有更好的把柄握于手中,便也不多加解释推辞,只装着糊涂顺着他们的话来说了。   郭大郎见谢禾如何都不愿让他叩了这一首,便也不多强求,只让谢禾定要到他们家中一叙,谢禾心有戚戚,却又不好推辞,但见方才去追寻齐风的人也无回来,心中倒是明了了几分,想必齐风这时也已下了山了,心中倒也稍加慰藉了些,只回头才发现,原明因脚上受了伤。   “娘子你可还好?”谢禾见明因坐下,很是关切。   “没事的…”坐在郭大郎家中,明因见周遭一干人等注意到了这边谢禾的举动,很是羞怯,生怕谢禾便这样蹲下来帮她看伤。   谢禾大约也是瞧出来明因脸皮薄,便也不多强求,只是那脚伤的地方本便同上回在街上扭伤是在同个地方,不免有些忧心,可这时眼前的山匪,却是让谢禾不敢放松了警惕,再多去担忧这个。   方才过来,明因也已将如何进城如何上山简略地说与了谢禾听,谢禾此时,正想着该用如何的办法来脱身,是以眉头紧皱,脸色凝重。   郭大郎见谢禾脸色不佳,以为是担忧着明因的伤,笑着道:“恩公莫急,我这便去请了周大夫过来替少奶奶看看,周大夫医术高明,定能将少奶奶治好的!”郭大郎就着郭大娘的叫法,称明因为少奶奶,虽觉得有些别扭,却也说得顺溜。   谢禾拱手,道:“二当家的该是年长我几岁的,若是不嫌弃,便直呼谢禾罢!”   郭大郎听闻,哈哈一笑,道:“是我生分了!若谢禾兄弟不嫌我粗鄙,那便叫我一声哥哥,你这兄弟,我便算是认下了!”   明因见状,心思着,这人虽是郭大娘的儿子,但在山匪堆中混的久了,实在是江湖味重的很,一见着合缘的,倒也不管对方是个什么人,先将兄弟认了再说。   只见谢禾一笑,道:“哥哥说的什么话,能结识哥哥,实乃谢禾之幸,哪里来的什么粗鄙之说!若说粗鄙,我谢禾虽算不上目不识丁,但也同那差不多,又哪敢嫌弃哥哥了!”   郭大郎又是哈哈哈地大笑了几声,道:“兄弟果然爽快人!”说着又转头对明因道:“弟妹且等等,今日乃是我青峰岭众民欢喜的日子,周大夫大约同人欢喜去了,要待人找找去。”   明因闻言忙道无妨,一旁坐着的薛二说着莫生分,明因打趣儿道:“我也是,妹妹可都快是二夫人了,我便沾沾二夫人的光,那也是无妨的了!”   一句话惹得满堂哄笑,薛二却羞得涨红了脸,假捶这明因的臂羞怯道:“姐姐就会取笑我!”   正是满屋欢喜的时候,卓虎却是不乐意了,依旧粗着嗓子道:“你们可倒好,哥哥兄弟姐姐妹妹的叫得亲切,明明是我与恩公相识在先的,怎的我便什么都捞不到,却是让哥哥得了个兄弟!”   谢禾一顿,郭大郎笑了起来,道:“你也说了,哥哥得了个兄弟,既是哥哥的兄弟,那也是你的兄弟,又何来什么都捞不到之说!”   谢禾忙跟着说是,卓虎这才咧着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见有人急匆匆地来报,道:“二当家的,那狗官的儿子忽然不见了!”   郭大郎霎时收了笑,道:“都寻过了?”   那人报:“都寻过了,没有找到。”   郭大郎忽然想起之前明因说的,转了头看向谢禾。   谢禾倒也不闪躲,起身拱手道:“哥哥,齐风从未做过什么不利青峰岭的事,且对他爹,更是深恶痛绝,你们抓他,实在无益,我这回却是借了哥哥的颜面让他下了山,哥哥若觉得此事不妥,谢禾愿听哥哥发落!”   谢禾说着,便要跪下,郭大郎抢先一步,虚扶了他的手,道:“兄弟不要多礼。”   一旁的薛二站了起来,柔声叫了句:“郭郎…”   郭大郎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又对了谢禾道:“方才路上婉容已同我说过,这位齐公子对她帮助甚大,抓了他实在是不知情,便是没有兄弟将他放走,我也是要让人放了他去的。只是还要劳烦兄弟,帮我向齐公子说声对不住了!”   谢禾不料郭大郎竟会是这样的态度,回过神来,赶紧道了句是。   一旁的卓虎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搓着粗手问道:“兄弟,这凤儿,可真是齐公子?”   谢禾险些没反应过来,怎的会忽然问起这个来,只点头道:“是了。”   卓虎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明因看了谢禾一眼,谢禾一默,转身开口问道:“我听人说,这回哥哥…是要将前头后头的账给清算了?”   郭大郎点头,道:“我青峰帮的兄弟大都樊城人氏,若非被逼无奈,谁会上这青峰岭?趁着这回,大当家的允了兄弟们,有冤抱冤,有仇报仇,想必方才将城人圈进城宗时,该报的冤仇大约也都报了。”   明因未曾开口,只默默地记下了,城宗…   谢禾闻言,急道:“既是该报的都报了,那剩下的,大约也都是些无辜的百姓了,虽无知,却也罪不至死,谢禾觉得,如此屠城实在有违天理啊!”   谢禾话音刚落,明因立时扯了扯他的衣袖,心思着,这郭大郎这时虽是哥哥弟弟称呼着,可究竟是个山匪,杀人不眨眼已是惯常,不是说他忘恩负义,却是怕他一个恼怒,伸手一挥成百的山匪便能让他俩尸骨无存。谢禾这时冲动着,说话有些过激了,也不知这郭大郎是如何想的。   谢禾被明因这一扯,倒是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有些过于直白了,便也不开口了,只看着郭大郎若是发起怒来,自己便抱起明因赶紧往外跑了去。   郭大郎却是一愣,刚从里屋端了些杏子出来的郭大娘却先反应了过来,抖着嗓子问道:“大郎啊,你要屠城?”   薛二赶紧起身安抚,想要将郭大娘劝回里屋去,可郭大娘却是铁了心要听听自己儿子怎么解释给她听,不是说好了,不能伤了那些个隔壁邻里的么?   郭大郎眉头一皱,道:“谁说的我要屠城的?”忽然眼神一凛,往卓虎处看了去,卓虎被他看得一个哆嗦,道:“我这不是吓唬吓唬他们的么?也没想着真的屠城…”   明因闻言,开口道:“便是说,不是真的要屠城了?”   郭大郎瞪了卓虎一眼,冷哼了一声,道:“我是从来不知这事的!”   卓虎赶紧回道:“没有的没有的,是我说着玩儿的,待会子我便下山去,让兄弟们将那些人放出来,哥哥你莫恼,我待会子就去!”   郭大郎也不开声,却不知这头谢禾明因以及不明所以的薛二郭大娘,都是重重地舒了口气。   虽说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这时却是一阵沉默,卓虎见形势有些不对,起身拍拍屁股,闷声道:“我这就下山去,将人放出来…”   谢禾明因见状对视了一眼,谢禾起身拱手道:“既然卓虎兄弟也要下山,那我俩便跟着他下山罢了,省的待会子还要劳烦哥哥找人带我们下山。”   郭大郎道:“只是弟妹的伤还未请周大夫来瞧瞧,只怕是伤着了筋骨,要赶紧看看才好!”说着又遣人到外头找找周大夫,怎的到现在都找不着。   明因忙道:“莫多劳烦了,我这脚是旧伤,时不时地总会出来打声招呼,我也习惯了,”明因说着,顿了一顿,看着薛二道:“况且这周大夫,必不是女大夫罢…”   薛二了然,趴在郭大郎耳边低语了几句,郭大郎顿悟似的点了点头。   郭大娘走了过来,拉着明因的手道:“陆大夫医术高明,想是让陆大夫瞧了是更好的,少奶奶千万小心,莫再扭了崴了,待见着了陆大夫,还请少奶奶替我着老太婆问问陆大夫好!”   明因笑着点头应是,谢禾扶了她,起身便向郭大郎告别。   郭大郎倒也再不多做挽留,让人将方才上山乘坐的马车牵了一辆过来,送了谢禾夫妇二人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四章 救城     一路上,谢禾明因并未多话,极有默契的均未开口,只安安静静坐着,虽知这是往外头走了,却依然是心有戚戚。   卓虎本骑着马在前头引路的,却不知为甚忽然叫停了马车,待自己坐了上来,才招呼了车夫往前了去。   明因本便心惊,方才被他叫停了马车,心中忽然有种要被暗地里谋杀,弃尸荒野的感觉,吓得她脸色煞白,一双手紧紧握着谢禾的左掌。   却哪知,卓虎坐上马车,一阵扭捏后,竟是来打听凤儿的。   夫妇二人听闻均是一顿,不是说好了要放走凤儿的么?怎的这会子还要问起他来?   卓虎见他二人的反应,倒是先知先觉地解释着,是自己喜欢听凤儿唱曲儿,这才问问的。   这马车简陋又甚小,本坐着谢禾夫妇二人便是刚好,卓虎这样的熊虎之躯忽然挤了上来,却是显得车内拥挤的很,加上他这时扭捏之态,更是显得滑稽好笑极了。   明因忍俊不禁,倒是将方才的惊吓往脑后抛了去,谢禾也是一笑,专挑了些以往凤儿的趣事说给他听,旁的东西,却是有意无意地将它漏了过去,直至卓虎开口问了句:“既是县令的儿子,吃穿不愁的,怎的会去唱了戏去?”   谢禾闻言一顿,却是见着卓虎眼中灼灼光芒,谢禾心中忽然有些异样,不自觉地却是觉得没了什么隐瞒的必要,便将那时听到的知道的娓娓道来。   却说齐县令,原本是商贾之子,年轻时看上了那时红极一时的戏子赵双儿,凭着年轻俊朗家中富庶,没花多长时间便将赵双儿娶回了家中。一年不到,便诞下麟儿,取名风。本也算是和美安乐,却是天降际遇,给了齐县令个捐官的机会,齐县令倒也毫不吝惜,花了整箱的银子,当了个县令。只可惜官途不平,明里暗里总有人使绊子,到后来齐县令才得知,原是有位财势兼具的大官人瞧上了赵双儿,也让人带了话,去妻取稳。齐县令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将赵双儿献了出去。怎奈赵双儿虽出身卑微,却心傲节高,不过两月,悬梁自尽,风其年十一。   接下去的,谢禾不说,卓虎也心明神了,只静静地低着头,片刻,只道了句:“这马车也忒窄了些,我到外头骑马去。”便转身出去,明因借着外头火把的光,似乎看到有些东西闪动,抬起右手,手背上湿湿的凉意,让明因心中升起些感慨。   谁说落泪非男儿,只因未到伤心处!   待到马车摇摇晃晃着到了城内,天边已是泛起了鱼腹白,不知不觉整整地折腾了一夜,明因想着,这回回去,定要好好睡个几日补回来!   樊城因是新城,城人大都从原先南山下搬过来的,只是人搬得过来,牌位搬得过来,可宗祠却办不过来,于是齐县令前头的一位县令倒是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将城中最大的屋子拿来放各个姓氏的祖宗牌位,待到各家祠堂修好了,再搬出去。只是时间一长,人们却开始觉着就是这么着也是可以的,便也都迟迟未搬,久而久之,倒是成了樊城特有的了,由是摆放着城中各个姓氏的祖宗牌位,人们管这地方叫城宗。由于城宗位于樊城中心,是个四面砌瓦,中间露天的极大屋子,容下一城几百人,却是富余的,于是每每逢着重大节日盛会,城宗都是城人们的聚集地,像今日的秋夕。   说来山匪怎的能将这一城的人全关进这城宗,也是因了这屋子窄口大腹高墙的构造,大门一闭,瓮中捉鳖,何其简单!   待到了城宗之时,外头守着的一圈山匪已是睡得七七八八的了,剩下几个也是睡眼惺忪的,见着卓虎来,赶紧起身,还不忘伸脚踢了踢地上睡得香甜的同伴。   卓虎抱拳,对着谢禾道:“兄弟,我这样的身份,也不好再见了这些乡亲们,便先回去了!”   谢禾了然地点了点头,却见卓虎还是支支吾吾的,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若是再见着…若是再见着凤儿,且同他说一声…”卓虎好容易说了这句,却又掐断了,道了句没什么,便翻身上马,带着他的一群山匪兄弟浩浩荡荡地走了。   “相公,”明因看了看还扶着自己,等卓虎走远的谢禾,指了指城宗前头本是为了过秋夕人们搭来喝茶的小摊子,道:“将我放到那边罢!”   谢禾应了一声,小心地扶了明因到那头,搬起之前被撂倒的一把小凳子,让明因坐在上,说了句:“娘子你等等我!”   说罢便往了城宗的大门去了。   想是怕里头的人撞出来,山匪之前搬了三根合抱粗的柱子抵在了门上,谢禾看着顶在地上的一端已是被撞出了一个不小的坑,想必里头的人也反抗过,只是直出不来罢了。   谢禾多年在山上苦练修行,搬搬抬抬全是必不可少的这会子半开着几根柱子,倒也还难不倒他,只是当他气喘吁吁地将那几根粗柱挪开时,门内却是半点动静没有。   转头看了一眼明因,见她也有些不明所以地摇摇头,谢禾走近了去,伸出大掌,使力推开了紧闭的两扇门…   只见里头乌漆抹黑的,除开头上快被初出日头挡开的八月十五圆月光,竟是半点灯火都没有,怎么回事?   因是祖宗祠堂,城宗几乎是日夜点灯,香火旺盛的,今夜是秋夕,即便昨夜里这样的情况是没再多点了香火蜡烛,可长眠灯还在啊!可这会子是怎么回事?   更何况此时眼前重重叠叠的黑影,谢禾虽辨认不出是谁,却也知道这都是乡亲们,可是既然是人,怎的来了人救他们却还半点不动,便是连声音都半点没有,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禾站在门口,模模糊糊的,只见着里头人影重叠,却全然看不清是谁,谢禾皱着眉看了会儿,想起昨夜在家中祭祖赏月时点蜡烛的火折子还在,伸手从袖口摸出火折子来,呼呼地吹了几下,火苗便燃着窜了起来。   “少爷!”   谢禾一顿,循着声音和前头黑乎乎的闪动望了去,这是——马青?   马青冲上前来,一把抓住谢禾的手臂,叫道:“少爷来了!少爷来了!”谢禾还搞不清楚状况,马青便夺过他手中的火折子直往前头的牌位奔,迅速地点亮了前头的几支大蜡烛。   烛光暖亮,一下便将整个堂厅照亮开来,马青大喊:“谢家少爷将山匪打跑了!是谢家少爷救了我们!是我家少爷救了我们啦!”   谢禾见方才还石雕一般的城人,这时正如海浪般直向自己涌来,瞬间一愣。   最前头冲上来的芽儿抓着谢禾急切地问道:“少爷,少奶奶呢?少奶奶可是找你去了,她在哪里?”   谢禾指了指身后,芽儿直线望去,见着明因正坐在茶棚中,激动地甩开谢禾直往明因奔去了,留下谢禾被更加激动的人群涌上,继而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五章 名声     “当是时,月落星稀,旭日初升,谢家少爷刚推开大门时,那便如同天神屈尊降驾,数道光芒于身后四散开来,光辉灼灼啊…你们也都看见了的是吧!”荟萃楼墙角里,马青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那日谢家少爷打跑山匪大救樊城的事。   台下观众虽大都是亲身经历者,却还是听得入神,被马青的话语唬得一愣一愣的,见他发问赶紧回道:“是了是了!亲眼瞧见的!快些说说谢少爷究竟是如何打跑山匪的!”   马青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道:“好!就让我给你们讲讲谢少爷是如何打跑山匪的!你们也知那山匪何其凶残了罢!那日可是将好几人都拖出去,便再也没回来了!前几日还在樊河上发现那个杜老汉的尸首呢!若不是谢家少爷英明神武力大无穷爱民如子慈悲为怀…可是如何都打不跑的…”   坐在另一头喝茶的明因不禁皱了皱眉,对着一旁的谢禾道:“这都是谁教的?哪有这样乱用成语的?”   谢禾一乐,道:“还能有谁,自学成才的呗!让他多看看书,他倒是记下不少成语,只是不知道是这样用的。”最近谢禾已经开始与谢叔恒分摊家中的一些生意了,忙的不行,好容易才寻了时间陪娘子出来逛逛的,本现在凤儿已不在荟萃楼唱曲儿,也并无其他好来的,只是以前走得多了,现在竟有些不自觉地,出门便往这边来了。   “去看看爹罢,我也许久未见着他了,也不知身子今日如何。”谢禾说着,同明因一起起了身。   “昨日我看他脸色也是不好的,总是反反复复的,看着都揪心。”明因摇摇头,从秋夕那日后,陆原的身子便每况愈下,时好时坏,现在明因医庐也不让他开了,唯恐他累着了,又咳个不停。   才走至门口,便听得有人打招呼道:“谢少爷,少奶奶,可出来逛逛?”   “诶,大娘,是了,出来逛逛。”虽不认识眼前的人,明因却还是笑着应了去。   没走几步,又听到有人问道:“谢少爷,今儿天儿真好!”谢禾还未见着人便先应了回去,转身才发现这人也是个不认识的。   明因转头,对着谢禾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谢禾挑挑眉,也笑了。   许是马青讲的传奇,大家都说山匪是谢禾打跑的,谢家少爷救了樊城,这已然成了现在大家口耳相传的大好事迹。现在距离秋夕,不过也是一月,赵家班便编了曲目,名曰:谢禾救城,新起的名角儿小红玉,便在里头演了为夫涉嫌谢少奶奶,一时传为佳话。前些日子谢禾倒是见过郭大郎也在荟萃楼听说书呢,还说这说书的口才真是不错,字里行间着,透露着便这么着罢了,反正青峰岭的山匪们也不会再犯樊城,是不是这样的又有何妨,谢禾笑着应了,反正也无损失,就像郭大郎说的,是不是又有何妨?于是现在,谢家人在街上走着,总是时不时地会有人来打招呼,不管认识不认识,便是连之前同谢禾极不对盘的赵元,见着谢禾都会不情不愿地打个招呼,谁让秋夕那时,他也被囚于城宗,最后不得不让谢禾救了呢?   薛二最近倒是少些来找明因谈天了,毕竟是待嫁的姑娘,也不好随意乱走动了。之前城里人见她与齐知州的儿子走得很近,还以为亲事便这么定下了,正想着这回齐知州都没了,薛二小姐这回可没戏唱了。齐知州被山匪杀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毕竟山匪不好惹,齐知州非要顶这马蜂窝去,被马蜂蛰了谁也救不来。只是却不成想,薛二小姐本事大,这齐知州才死,便又有人上门提亲了,居然是西街卖豆腐的那老郭头的儿子!人们可是纳了闷儿了,老郭头的儿子不是十年前就没了么,怎的这会子又回来提亲了?又有人说了,那时是失踪了,你要瞧着那提亲的彩礼队伍便知道老郭头的儿子在外头挣了大钱了,那派头,都赶上年初谢家娶媳妇儿了!薛大官人二话不说,即刻便应下了这门亲。虽说有人信有人不信的,但是毕竟事实便是这么着了,人家信与不信,都已是无所谓的了。   只倒是有一人,很是在乎这事儿,从薛大官人应下这门亲事,凤儿便失了魂似的在城里游荡了好几日,惹得人们都说这是薛二小姐辜负了凤儿这么个情深意重的美人儿。谢禾劝了好几回,凤儿似是听了又似是没听见,忽然消失了好几日,正在谢禾不得不放下生意找他找得快发飙时,凤儿让人送了封书信来,说是想要效仿古人游历百川,让谢禾莫再找他了,想回来时自然便回来了。还没来得急想好要如何反应,却又收到了卓虎让人带来的口信:虎随凤行,莫忧。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忧的?还不如陪陪娘子看看岳父呢。   除了城西的街子,两人便沿着河堤走了去。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才过秋夕便下了两场雨,到了这时已是九月底,春衫都开始显得有些不够穿了,只是今日天暖,沿着这河堤走,虽说没了春日里杨柳依依春风徐徐的娇媚,却也多了些秋高气爽的意境。明因脚才刚好,谢禾说什么都要扶着她走,明因无法,便也由着他去了。   身后转角处,走出了一男一女,女子温顺,手中抱着个娇娇嫩嫩的娃娃,此时睡得正酣。男子驻足,望着河堤上不止什么地方。   “相公?怎么了?”女子见男子失神,有些疑惑。   男子远远望着渐去的身影,想着今年春日里见着的那女子,今日依旧是一袭鹅黄色精致的绣着白梅的短儒衫,月牙色的垂苏软裙,万缕青丝依旧随意绾之,显得娇憨动人的脸庞依然粉黛不施,却更多了些韵味。只可惜,终是他人妇,痴心付流水。   赵与看了看女子怀中的娇娃娃,小巧的嘴巴像极了身边的女子,笑了笑,道:“没什么,走罢!”伸手拦过女子的肩,往河堤的另一头走了去。   既得不到,那末看着她好也是好的。   才跨进门,一阵剧咳声便传来,明因赶紧疾走了几步上去,只见陆原手里捧了块手巾,脸色白的,比那块巾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明因心疼得,上来为他顺了顺气,接过谢禾方才斟来的水,拿到陆原面前来。   “怎的听着比昨日更严重了?昨天夜里的药没喝么?”明因秀眉紧蹙,看着陆原咳过后疲惫的神色很是担忧。   银花在旁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听她低低的说了声:“喝了,只是也不见效…”   陆原摆摆手,推开明因递过来的水,另一手里紧紧地捏着白巾子,只道是:“无事的,莫担心。”便又要躺了回去。   明因将盛了水的杯子递给了银花,接过时,明因分明看到银花脸上挂着的泪珠。   伺候了陆原躺下,明因见紧闭双眼脸色如蜡,唯有嘴唇嫣然一点的红,明因心中一颤,什么也没说便跟着谢禾退了出来。门才合上,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直往下坠。   下午,陆黎来了,进了陆原的屋子便将其他人全赶了出来,关进屋子便是一个时辰,谢禾来时,银花正在院里择菜,面色担忧地对谢禾道:“老爷最近总咳血,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怕是受不了啊!”   谢禾闻言皱了皱眉,点头道知道了,便往陆原的屋子去了,行至门口,却忽然从屋内传来一阵呜咽声,举起的手停在了门边,里头的谈话声忽然高了起来。   “明因便是你的女儿!便是你的女儿了!”陆黎的声音有些尖锐,带着哭腔的嗓音有些绝望。   “我何时说过明因不是!我同慧儿自始至终将她视如己出,何来的不是我的女儿!”陆原似是激动了起来,这几句说的有些力竭声嘶,话音刚落便开始猛咳了起来。   过了一阵,好容易停歇下来了咳嗽声,陆黎低了声音,无奈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自爹将明因交给我的那日起,便认准了明因便是我的女儿,这点慧儿更不用说,十几年来视如己出,我让明因嫁与禾儿,不止是因为你是她亲娘,更是因为禾儿的为人实在得我心,是个可靠的好男儿…我不想给明因添麻烦,这病…是治不好的…”   “你若是执意不去,那才真的是让明因为难了你可知道!”陆黎不禁又提了音调,谢禾听得胸口狠狠一震,眉头一蹙,却听见身后有人唤了自己。   “哥哥!”谢如儿也不知忽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在身后大声道:“嫂嫂说了,今晚便在这里吃了!”   谢禾一惊,退了一步,里头的话语闻声而落,随即安静了下来,谢禾赶紧跑回院里捂住谢如儿的嘴,“嘘——”地示意了谢如儿莫要开口,谢如儿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没头没脑的,谢禾手一松,还在追问着怎么了。   陆黎忽然开了门,脸上阴沉的神色惊住了谢禾两兄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陆黎是这样的神色。陆黎半点不理他俩,也全然不管陆原愿意不愿意,叫了人直接将陆原往谢府里抬了去,如何也不让他一人守着医庐了。   谢如儿见着那些人急匆匆离开的身影,很是疑惑着喃喃:“娘这是怎么了?”   谢禾也不理她,心中耳边却直回响着那句话:“你是她的亲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六章 病急   这几日,陆原看着倒是有些好转,明因却看着有些不太对劲儿,每日困顿呵欠连连,便是连刚回府的谢如儿也发现了。   “嫂嫂,你这是昨夜没睡好?怎的看着这样疲乏?”厢房中,谢如儿来看陆原,正将这回到八里庄的事跟母亲舅舅嫂嫂说着,却见明因黑着眼圈,一双眼皮重得快撑不开的样子。   明因笑笑道:“许是天开始凉了,总有些犯困…你接着说,那庄老爷如何了?”   谢如儿被这一问,来了兴致,笑着道:“见着苑儿的时候啊,庄老爷便那么哭了!哭的跟个孩子似的,我是从未见过,竟有老爷这样大年纪了还哭成这般的!像我爹爹便不会,上回我离家了那么久,爹爹一见到我便先是大骂一顿,我倒也不指望爹爹能像那庄老爷似的哭成那样,好歹给我个好脸子也得了,别骂呀!”谢如儿说着有些抱怨地撅起小嘴,惹得在座的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那样偷偷跑出去,还想让你爹爹给个好脸子,真真是不知悔改!”陆黎笑着臊她,心中想着,若不是早知道她安然无恙,还是同甄管家出的门,也不知道谢叔恒会着急成什么样子。   “可苑儿也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啊!”谢如儿依然是不服。   “你没瞧见,她回去的时候可就剩下一把骨头了,瘦成那样,哪个爹娘不心疼?你这丫头,自己惹的事人家没有怪罪你便已是大喜了,还敢在这里嚼舌根,说你不知悔改是轻的了!”陆黎无奈摇头,谢如儿倒也无话可说,嘟着小嘴很是不满。   一旁的明因却是一直听着笑着,没有开口,这时困意又上来,伸手捂着嘴又打了个呵欠。   陆黎看着她,心中忽然一颤,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陆原道:“要不给明因把把脉,看她这样累的。”   床上靠了个引枕坐着的陆原似乎明白了陆黎的话,笑着点点头让明因过来。从那日被陆黎连劫带抢的来了谢府,陆原倒也再没说要离开的话,前些日子看着明因每日过来看自己,早赶慢赶的,也实在辛苦,早便是心疼了的,这几天在谢府住着,明因也缓了许多,陆原便也不再多有异议。只是咳了这么长时间,陆原早已是没气没力,说句话都费劲,明因怕他累着,摇着头直说是没睡好。   陆黎道:“也就是把个脉,你爹爹行医这样多年,不用多思也能知道你这是怎么了的。”   明因一顿,这才走到陆原榻边,伸了手,道:“只是没睡好,爹爹你随便看看便是了。”   陆原点点头,手搭上明因的腕,闭目把脉。   须臾不到,陆原还未睁眼便微微地扬起了嘴角,陆黎看得心中一阵激动,陆原缓缓睁眼,道:“是了。”   明因怀孕了。   这是近来谢府最大的好事,阖府上下,个个喜气洋洋的样子,便是连每日都沉着张脸的谢叔恒竟然都往厨房的院子逛了逛去,交代几声要多做好吃的。当然,对于这事儿,最最欢喜的莫过于将要当爹的谢禾。   明因算着谢禾回府的时间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谢禾刚回来便见着府里的一派喜气,连门房的阿平阿海都乐的合不上嘴的样子,不禁被感染了笑意,有些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明因扭捏着,半天也没说出来,门房的阿平忍不住开了声道:“少爷你要当爹了!”   谢禾一愣,见着明因羞红着脸也不开口,笑着大叫道:“真的?娘子,真的?”   明因羞赫着点了点头,乐得谢禾在门口便连声大喊了起来:“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身后的行人也不知认识不认识,竟有人大声应道:“谢少爷,恭喜了!”   谢禾更是毫不吝啬,边笑边道:“要来喝满月酒啊!”   明因更是羞得红着脸,直直转身便进了府门,谢禾这才赶紧追上哄着去了。   ……   夜里,陆黎帮着谢叔恒梳洗更衣过后,又斟了盏茶,坐在桌边静静地望着桌上烛火明灭,谢叔恒喝了茶,见她出神的模样,清了清嗓子,道:“忙了一日,也该累了,睡罢。”   陆黎见谢叔恒起了身,急急伸手拉住他的衣摆赶紧道:“老爷,我有话要同你说…”说着便又低了头,心中纠结万分,知道这话这时不讲,往后便没了什么机会讲,只是不知这究竟该怎么讲,毕竟骗了他在先,是她的错。   谢叔恒见陆黎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到今日发生的事,倒也不惊奇,开了口道:“若是要说儿媳的事,那便可不说了,我…知道的。”   陆黎闻言一惊,抬头道:“你知道?你如何知道?”   谢叔恒伸手轻轻拉开陆黎抓着自己衣摆的手,道:“我知儿女虽不如你,但我知你,却是无人能及。”   陆黎呆呆愣住,好半晌才回了神,却不知觉已是满面泪流,抓住谢叔恒的手直道:“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怕你知道了会不自在,也不知道孩子们若知此事会如何,我…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   谢叔恒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以袖为巾,拭去了陆黎脸上的泪痕,只道是:“我都知道。”又伸手拍了拍陆黎的肩,道:“睡罢!明日不是说还要亲自给儿媳炖了汤么?再不睡便要起晚了。”   陆黎只管泪流满面,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谢叔恒没有放开她的手,直往了床边,揭开灯罩子,轻吹口气,熄了灯。   ……   “姑爷!姑爷!”   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和叫喊声,让本睡得不沉的谢禾惊醒了过来,才准备下床,身后的明因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着问:“怎么了?”   谢禾只道没事,让她睡着,自己穿了鞋,披上外袍便开了门。   才开了门,便见着外头神色匆忙的阿虎直拉着他急急道:“老爷咳血咳得严重,快请小姐来看看啊!”   谢禾还未反应过来,后头明因已是穿上衣裳急匆匆地往外走了,便走便问阿虎道:“爹爹咳了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   “快半个时辰?”明因一声叫了出来,有些怒道:“怎的到现在才来叫我?”   “因平常半夜也会咳,老爷从不让叫小姐的,只是今夜实在严重,我们看不下去了,这才找了小姐来的…阿虎知道小姐身怀六甲本不该惊动小姐的,可是老爷…”阿虎声音越说越低。   “你是说每夜都会?”明因本便眉头深皱着,这时闻言身下一顿,停了下来,跟在身后的谢禾差点刹不住脚步,赶紧扶着她的肩膀道:“娘子你小心些,轻点走。”   明因还在等着阿虎的回答,便也没去理睬谢禾,阿虎低着头,小声地应了句是。   明因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径直着往陆黎院里的厢房走了去。   待到他们到时,谢叔恒和陆黎已在房中,陆原躺在床上,一张脸白如纸,除了微动着的鼻翼,明因在那张脸上找不到半点生机,未语泪先滴,一进了门,明因便直忍不住,憋红着眼眶忍着不哭出声来,谢禾在后头轻扶着她的肩,既是安慰,也是怕她一时情绪激动站不稳,只被她感染得心中也极为难受了起来。   陆黎本便看着心疼,这会子看明因这样,自己也忍不住低低的呜咽着,谢如儿更是早就抽抽搭搭地哭上了。   谢叔恒本也是心烦意乱,见着这样的情景,不禁心中有些怒气,道:“这样哭着也没用处,还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医治的办法!”   被谢叔恒这气势一压,一屋子的人却都是安静了下来,谢如儿被吓得一时收不住声音猛地打了个嗝儿,也忙捂着嘴不敢开口。唯有这时才算稍微缓过了气来的陆原悠悠睁眼,暗哑着嗓子几乎只出气地说道:“你怎的还是这样子,别吓着孩子们了。”   “爹…”明因见他醒来,赶紧坐到床边,拉起陆原的手,止不住流泪这道:“爹,你告诉我,要用什么药?我现在立马去配了煎了来,你是神医,你定会有办法的!”   陆原吃力地扯了扯嘴角,笑道:“傻闺女…便是神医,也医不了自己…现在除非是大罗神仙…”   陆原话还未完,明因却是一下清明了起来,耳边自动自觉忽略开了陆原讲的什么话,脑中拼命想着那时竹林中遇见的仙道说的地方…   “此处东去八百里,潼淮山谷有位足仙道人,行医善道,乐为济人,若是实在无法了,那便去他那处求药罢!”应了灵一般,那仙道的声音便从耳边传来。   明因起身,趁着大家都关切着陆原的时候将谢禾拉了过来,耳语几句,谢禾先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后又沉着下来,点头道:“倒也不是全然不能信,可此去甚远,这样舟车劳顿,我怕爹的身子受不了啊!”   明因红着眼圈,极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样的情形,再拖下去也只剩归西路了,还不如信了那仙道,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谢禾未开口,沉吟了一番,点头道:“那…我陪着爹去,不论如何,路上也要有人照顾着。”   明因急道:“我也得去的,我知道该如何照顾爹爹,我…”   “不行!”谢禾连听都未听完,直接打断了明因的话,道:“你如今怀着身子,便是往常出外都要格外小心,何况这几百里路,颠簸到那里去,便是孩子没事,你也是要受罪的,何必自找了这不舒服?”   明因还想反对,却被身后谢叔恒的声音打断。   “禾儿说得对!你这样的身子,是不该出了远门去的。”   见着谢叔恒开口了,谢禾也不多了那些个弯弯绕绕的,直接了当着将这事说了一遍,谢叔恒本还犹豫着,却听得床上的陆原强撑着要坐起来,一旁的银花赶紧扶住了他,只听他开口问道:“你们说潼淮山谷,可是说要找足仙道人?”   明因惊喜着道:“爹爹你知道这道人?”   陆原沉思,久久道:“那是个仙人般的道人,讲求缘法,一般人,不愿医治…”   听闻这消息,众人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确有这样医术高明之人,忧的是这缘法,究竟要上何处去求?   正是一屋子人沉声思虑之时,守着大门的阿海却忽然进了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章 潼淮     “老爷,方才外头来了个衣衫褴褛的道人,要我将这东西即刻交给老爷。”说着捧起手中之物,却着实让在场的几乎所有人一惊。   “这香囊…不是我去年做的么?怎的到了这里?”陆黎很是讶异,这个是去年斋食节她亲手做给谢叔恒佩戴的,谢叔恒最近倒是少戴了,陆黎还以为是有了新的,这个旧的便也少用了,却不知如何会是这样到了面前。   而谢禾明因讶异的,却是这香囊,不是那是斋食节上遇到的道人佩戴在身上的么?这么说来,是他送来的?   谢叔恒紧皱眉头,这送出去的东西,却又这样送了回来,本不想让陆黎知道的,却偏偏还是现在这样乱的时候出现了,有些怒意地捏了捏手中的香囊,却发现香囊的肚腹中有些异样。   打开来看,却是块和润的玉璧,青翠无杂,触手生凉,囊中还夹了张纸条,打开来看:青玉入尘,非失非得;归发潼淮,缘法皆通。   “那道人在哪里?”谢叔恒忽然抓着阿海问。   阿海哪里见过老爷这样,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着道:“放…放下东西便…便走了…”   谢叔恒闻言,倒也没有如何再抓着阿海问了,只拿了那张字条端详了一阵,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现在便准备着,明日一早便动身!”   既然连最最忧心的部分都有人送上门来解决,明因觉得,冥冥中总有人在帮着她们,只是这时也来不及多想了,陆原这病拖不得,能如何早便如何早。这时谢叔恒也这样说了,府里上下,也便开始忙活了起来。待到第二日辰时时分,准备好东西的马车停在了谢府大门口。   日头已是冒了出来,几乎是连告别都来不及,谢禾同谢叔恒便乘上马车,直直往东边城门奔了去,芽儿扶着明因,知她不舍,可家中不管是谁都不愿意让她一同去,毕竟现在双重身子,是最受不住颠簸的,只好朦胧着一双泪眼,心中默念着:“娘,求你一定要保佑爹爹平安无事啊!”   而马车上,躺在铺好的软榻上的陆原抓着谢禾的手,道:“我知那日你是听到了的…明因确实是如儿的姐姐…”   谢禾不料他此时会说这事,看了眼对面的谢叔恒,有些顾忌道:“爹,你现在莫多说话,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往后再说罢!”   陆原摇头,知他心中顾虑,道:“这事…你爹知道的…”   谢禾一惊,抬头看着谢叔恒,见他沉默不言,便知是默认了,听着陆原接着道:“这么多年了,我不敢让明因知道,她是个好孩子,我怕她多想…我知你心中疑惑,却又不好问…现在我只求你能好好待明因,我这身子…怕是那仙人也救不回来…”   陆原这话说的实在吃力,断断续续的,结果话还未完,便被谢叔恒开口冷冷打断道:“说的什么话!我都扔下家里同你来了,你敢不好起来!莫多言,休息着罢!”   陆原被他这话噎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低低的笑了两声,便闭上眼休息,不再言语。   谢禾虽早知道他二人原是同窗,关系又实在是好的,也早习惯了如此对话,只是却不知道,原来谢叔恒早就知道明因的事,望向谢叔恒,这时正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似是在思虑些什么。   知道这事,并不是偶然。   谢叔恒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想起第一回见着陆黎时,心魂已被勾去了大半,彼时她正瞒着父母,同那时乡中小有名气的戏子爱慕相生,每日欢喜的模样,简直让头回到陆家找陆原的谢叔恒难转目光,只是她已有了心上人,而家中也早为自己定了娃娃亲,于是只能眼看着,心念着,从不敢让人知晓。由于家中安排,谢叔恒不久便同家人搬到了樊城,也成了亲,妻子贤淑,本也其乐融融,只是好景终不长,妻子在生下儿子时难产去世,也让他失意了很长一段时间。正在家中张罗着再为他选个续弦妻子时,却传来那戏子进京赶考攀附权贵而将她抛弃的消息,神使鬼差地,谢叔恒回了杏花村,见着陆原的时候,陆黎失踪了!那夜冒着大雨,谢叔恒同前来找他帮忙的陆原在城郊的杨树林里找了她整整一夜,找到时已是白绫挂颈奄奄一息,险些一尸两命。虽是将陆黎救了回来,却再不是原先的人了,不久,陆黎生下了女儿,陆父却告知陆黎,这是个死胎!而正是这陆黎最失意的时候,谢叔恒无微不至地照顾,最后还毅然决然地将她娶进了门,尽管陆黎实在只是心存感激地嫁给了他。这么多年来,家中和睦安乐,倒也安然,只是明因的出现,总让谢叔恒觉得有些不同,心中的猜想是一直有的,只是疑惑于当年陆父所说的,那孩子,不是死了么?   窗外的风景直往后跑,开始有些凉意的秋风,直直灌入马车中,谢叔恒回了神,将帘子放下来,谢禾见状,也将这边的帘子放了一半,转身坐好,手伸进袖子,捏了捏那块凉凉的润玉,心中虽忐忑着,却坚定着信念,必要让娘子看到岳父安然无恙地被送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八章 圆满   春意盎然的,樊河上的水被暖日照得波光粼粼的,堤岸上的杨柳也妖妖娆娆地随风摆动着新绿的枝叶,这时候在街上走着,却是再惬意不过的了。   “哎呀!”一大着肚子少妇正走着,忽然前头一个绊,险些摔了,好在身后的丫头及时扶住,这才站稳了拍拍胸口。   “少奶奶你可没事儿吧!可吓死人了!”伶俐的丫头似嗔似怪地关切着,惹得少妇一笑,道:“知道了!这不是没瞧见这石子儿么!”   “姐姐,你这身子是一日日地沉了,走路可得小心些!”身后赶上来的另一少妇重复着关切的话,也大个着肚子扶着腰。   明因大约没想到会遇上,惊喜道:“妹妹怎的也在这里?前几日郭大娘来看我,还说你有些受了风寒,现在可好些了?”   原来来人正是那嫁与了郭大郎的薛二,只听她笑着道:“哪里就是风寒了,不过是打了个喷嚏便这样着急,可比上回谢夫人还夸张了去!”   明因想起前些日子,明明只是饭前吃了些点心便有些吃不太下,便想着吃些酸酸的杨梅来开开胃,结果陆黎叫人不知从哪里摘了整整一大箩筐,如何能吃得完,最后还是分给了府里的下人吃了才算没让那杨梅白白浪费掉。   这时便是一笑,道:“我见着天儿好,想着出来走走,倒是赶了巧儿,在这儿见着妹妹了…我瞧你这肚子,可是比我大些了,不止五个月罢?”说着很是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薛二被说中,羞得轻轻一跺脚,道:“姐姐怎的老是取笑我!”   明因越发觉得有趣,捂着嘴笑了起来。   薛二同郭大郎成亲才五个月,而明因这肚子也快七个月了,却还没有薛二的肚子大,这事有因果,明因指的什么事,便可想而知。   五个月,谢禾带了陆原去潼淮,也有五个月了。   家中生意有些不能解决的,于是谢叔恒去了一月便回来了,也带回了谢禾的书信一封,知道那足仙道人拿了玉便潜心救人,明因自是欢喜的,只是陆原的病经年长久的,一时半会儿也治不好,谢禾也便在那里陪着他,虽谢禾常有书信回来说着陆原一日一日好了起来,自己在山谷中每日如何过的,可明因依然是想念极了这两人。前些日子谢禾来了信,说着陆原现在已是恢复得差不多,不多时日便可回来了,明因同陆黎均是欢喜得不行,只是等了这十几日却还没回来,也再无书信送来,心中总有些不安。   由是沉着个身子,明因也走不远,同薛二闲聊了几句,便带了芽儿往回走。   “少奶奶,你这几日总心神不宁的,可是在想着老爷少爷几时回来?”芽儿扶着她,在一旁轻声细语,慢悠悠地走着。   “这都好多日没了消息,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明因方才被吓着,腰上有种紧绷绷的酸痛,一手扶着腰,低着头小心看着脚下的路。   “定是无事的!许是这两日便回来了,前几日在路上耽搁了,才没来信的…”见明因依然低着头未开口,芽儿怕她多想,急道:“许今日便回了呢!”   明因闻言一顿,抬头看了看芽儿,笑着拍了拍她扶着自己的手,道:“许就是呢!”   芽儿见她宽慰自己,看着她点了点头,本是自己宽慰她的,怎的便成了她安慰自己了?   “夫人上回不说了,等这回少爷回来,老爷便要将生意交给少爷了,没想到少爷一上心,学东西还真是快,这才多长时间呢!便能帮着老爷撑着生意了,这都是……”话音未落,前头有人正横冲直撞着往这边跑,赶紧扶着明因避开了前头的人,从街头拐了脚,回头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走路这样不小心,撞了人怎么办!   芽儿正抱怨着方才那人不小心,却发现明因忽然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便不走了,芽儿见她呆呆的模样,有些奇怪地轻唤道:“少奶奶?怎么了?”   明因依然直直地看着前头,一动也没动。   芽儿皱着眉,往明因视线的方向望了去,谢府外,挂了谢府灯笼的马车停在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搬着东西,陆原从马车上下来,远远地便看得出他精神抖擞的样子,谢叔恒陆黎赶紧迎了他进了府。   “回来了!少奶奶,老爷少爷他们回来了!”芽儿很是激动地叫了起来,兴奋地直跳,一双眼睛瞟来瞟去,口中念道:“少爷呢?”   一旁的明因却是半句话未开口,眼睛直直看着前头走来,被芽儿的目光直接了忽视的人,待那人走近时,明因忽然扬起嘴角,一双眉眼弯弯似勾月。   “少爷!”芽儿这才发现自己在门口找了一圈的少爷竟不知何时走到了面前,只见他亦是眉眼弯弯,一双眼睛也如明因般直直地望着对方。芽儿吐了吐舌头悄悄放开明因的手退了下去,直往后头向她招手的马青那处跑了去。   谢禾已有五个月未见明因了,此时她因怀有身孕,身子丰满了不少,她笑得柔美,一如这春日暖阳。谢禾没来由的竟有些紧张,憋了许久终于开口说了句:   “娘子,我回来了!”   明因见他笑得露出了一口的白牙,稍显黝黑的皮肤却显得很是康健的模样,莞尔一笑,“嗯”地应了一声。   谢禾知道自己现在看着憨傻得很,只是在娘子面前,又有何妨?   走至明因身前,轻轻执起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便往府里走了去。   ……   城东五角亭。   四儿匆匆赶到时,谢如儿正在亭中来回地走动,稍坐一会儿便又起身晃晃,如何都停不下来。   “怎的这样慢!”谢如儿见着他,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问起他来,发现这才几日不见,四儿似乎又更高壮了些。   谢如儿虽问着,却也没要四儿如何回答,他还未应声,谢如儿便道:“四儿,我哥哥舅舅回来了!”   “真的?可都还好?”四儿看着也是高兴的,几月前他们离开时,谢如儿既是担忧又是伤心的,现在回来了,可便是说明已痊愈归来了。   “嗯…”谢如儿低下头,问:“你可记得,我那时说过的,等哥哥舅舅回来了,我便带你去见我爹娘…”   四儿本还笑着,被她这一问却是一愣。   谢如儿低着头,久久没得到回应,抬头见着四儿呆呆傻傻的样子,不禁变了脸,严肃道:“还记得拿回地契那日承诺过我什么么?”   四儿不料她忽然说起这个,有些疑惑却答得坚定:“记得,一辈子,任由小姐差遣。”   “好,现在我要你以身相许,你可愿意?”   “额??”   “不愿?”   “不是不是!我…”   “那便得了!”   说完,拉着他直往那幢高大的乌瓦白墙的房子飞奔而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妻贤抵良田》到此全文完结,谢谢一路来陪伴我的姑娘们~【深深地鞠躬+严肃脸   这是阿塘的第一次,姑娘们赚到了!【喂!   好吧正经点,文文一共连载了五个月,中间因为很多杂七杂八的事,神马下乡神马考试神马身子不行神马的停更了两个月,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看我意志如此坚定!!)。很感谢没有放弃文文没有放弃阿塘的姑娘们,你们的支持是我的动力(虽然评论不多orz,但是我森森地记住了留评的妹子们!!)。   话说,后面还有个番外,这两天会放上来,菇凉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咯~   嗯,就是这样!遁去码新文,姑娘们有兴趣的可以来看看哟~~ ☆、番外(一)     醒来时已是黄昏,杨卿动了动,睁眼发现自己还在林中,忍着浑身的不适挣扎着坐起来,四周寻了一圈,身上的包裹散在一旁,除开几件带了补丁的粗布衣,其他的都被翻走了。   果然是遇上强盗了,好在,谋钱不伤命!   杨卿忽然一顿,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脱了鞋子扯下足衣,将口子往地上用力地甩了好几下,一张对折了两三次的纸片洒了出来。   “呼…幸好还在!”   确定了这东西还在,杨卿将它揣着怀里,心里庆幸着好在自己早有准备,村口这地方时常是有盗匪的,贵重的东西是绝不能放在包裹中的。伸手捂了捂胸口,这可是要拿来向陆家提亲的,这回总算没让黎儿失望了,定要风风光光地将她迎娶进门!   身上虽还酸痛着,可已近日落西山时,这村口却是不能久待的,何况这时杨卿心中虽有些郁结自己一个乡里人都能被盗,却掩不住终于能将心上人迎娶进门的欢喜。这回自己,总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虽当不得新科状元,可考得榜眼,也不是谁人都能得的,这回黎儿终是不用担心陆老爷不同意他俩的婚事了!从此官运亨通爱妻在旁,人生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说起官运亨通,杨卿却是想起那直想将他招为女婿的尚书大人,自己早是将家乡已有心上人的事说了出来,看他那脸色,想来往后是不会让自己多好过的,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有了黎儿在身边,即使往后不在京城升官发财也是无妨的,反正考取功名也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为了黎儿,自己如何也不能做那无用之人。   杨卿边想着,嘴角的笑意直忍不住,不禁加快了脚步,想要早些见到一年未见的心上人。   到了村里时,日已落,但落日的余晖却还未退,从窗户里飘出炊烟阵阵,杨卿这才发觉自己真的有些饿了。赶了一整日的路,除了早上吃的烧饼,几乎一整日都没吃过其他的了。但这都不是杨卿这时思虑的,他想的是,大约没有人在黄昏日落时提亲的罢!   想了想,还是先回去,待到明天早晨好好准备了再来!看看自己这一身的土灰的,也没有人提亲时这样邋遢的不是?这么想着,便直往村尾自家的旧房子去了。   许是这时大家都在吃饭了的缘故,杨卿并没有在路上见到太多人,可毕竟是村里土生土长的,乡里乡亲大都是认识的,杨卿倒是很热情地向人打了招呼,可那些人却大都很是都惊讶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拐进自家院子时,还听得后头有人道:“他怎么还有脸回来?”   杨卿听得不真切,是说他怎的还回来么?许是谁都不相信,他一个当朝榜眼会为了个姑娘回了这乡中来提亲吧!杨卿是这样想的。   于是摇摇头笑了笑,世人不懂情字痴啊!   屋子老旧,家中也早就无其他人,杨卿只稍作打扫了一番,今晚好有个干净的地方睡一觉。待到收拾完,月已上树梢,杨卿到井边挑了担水,好生将自己清理了一番,又从包裹里拿出那两个未被强盗拿走的烧饼吃了下去,怀里揣着那银票,心里想着明日提了亲,自己同黎儿便可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一边想着,安然入睡,连睡觉唇角都带着笑意……   第二日一早,杨卿一身清洁,连发冠都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手里拎了一篮筐刚从乡里买的鸡蛋,怀里揣着那张折了又折的银票,便往村西头的陆家走了去。   陆家也算是乡里的大户了,田多地多,租给没田的乡民们,每年不用做活儿,光收这田租便能有吃有剩的了。那时黎儿来看戏时他便知道,这绝不是小门小户的闺女儿,只是没想到,自己一个戏子能得了她倾心,还直让他考取了功名好回来迎娶她,今日总算是做到了!   到了门口,杨卿放下鸡蛋,稍稍整理了衣裳头发,暗怪自己没用,皇上见自己的时候都没这时这么紧张,现在手这样抖着究竟为哪般?   压了压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心中暗自将昨夜想好的要说的话再念了一遍,这才抬起手来,一顿一顿地敲了三下。   没人?   杨卿有些奇怪,陆家是不用下地的,这样早的时间,应该在家才对啊!   抬手又是“笃笃笃”地三下,这回倒是听到里头有动静,杨卿一颗心狂跳着,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些。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个老人,杨卿不认识。   “你找谁啊?”老人开口问。   杨卿不知此为何人,很是恭敬地道出了自己来找陆老爷,并说了有要事相商,老人静默了半晌,道:“他们搬走了,再不回来了。”   杨卿闻言一惊,忙向老人追问,老人只叹了口气,便让杨卿进院里来坐着,自己也坐在一旁,将那事由头至尾讲了来。   一年前,陆家小姐忽然被发现发现怀上了孩子,却是如何也不愿说出这是谁的孩子,气的陆老爷大发雷霆,如何都要打掉那孩子。为了保住孩子,陆家小姐绝食三日,最后陆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才答应她留下孩子。待过了□月,陆小姐已是接近临盆,却不知为何自己跑到了城郊的杨树林上吊了去,好在陆少爷和来探望他的同窗发现了才救了回来,不久便生下了个女婴。后来才听说那婴儿的父亲金榜题名,并迎娶了京中一位大员的千金为妻。   那老人大约不知道面前的杨卿便是他口中所说的那负心人,很是为陆小姐叹息,还骂了好一阵那无情无义的戏子,当初若不是陆小姐,他哪有盘缠上京赶考,现在当了官儿,却是将她抛弃了去,真是没心肝!   杨卿听得一张脸惨白,从不知黎儿竟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还受了那么多苦!而且,他迎娶了京中大员的女儿?这是谁说的?从放榜到接见圣驾,杨卿几乎一确定便请假还乡,这样快能回来,是连状元都没有的,哪里还有时间娶了人家的女儿!   颤着声音问那老人家,那生下的孩子呢?陆家一家怎的便不见了?   老人又叹了一声,道:“那是个死婴!陆小姐一听这消息,一时便晕了过去,醒来时,倒也是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可是外面的人就没那么安静了,有叹息这段姻缘的,有同情陆家小姐的,但是最多的还是传骂她女儿家家不守妇道的。都说唾沫能淹死人,陆老爷怕自家女儿承受不了,便连夜举家搬走了。这不,才找了我来看院子的,说是有谁愿意要便卖给谁,陆小姐我是知道的,那是个挺好的姑娘,怎的会摊上这样的事……”   杨卿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自己家的,老人的话便如晴天霹雳般炸了下来,杨卿一时全然接受不来,失了魂一般逃出了陆家院子,顾不得后面的老人家大喊着:“年轻人,你的鸡蛋!”   一夜辗转,杨卿似乎理出了些思绪,说自己迎娶了京中大员的女儿,该是尚书大人使的诈,好让他回心转意,即便不成,那也不能让他得逞。   好毒!杨卿咬牙。心中愁思万缕,从未想过这事会变得这样复杂;也更是心痛,让黎儿经历了这些,竟上吊了去,可想而知她的心中该是有多绝望!还有自己那未见过面的女儿…是爹爹的错!若不是上京的前一晚陆黎来找他送别,若不是他思虑不周,若不是他情难自禁,又怎会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来,又怎会让自己的女儿连见都没见上一面便走了!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杨卿心中既是自责又是悔恨,自小便父母双亡,才会跟了师傅学唱戏,从未有人待他如陆黎,从来便无所求,只是因为他是他,所以对他好,而自己却害得她这样辛苦这样绝望…杨卿多希望,这些痛苦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换得她一世安乐,那也是好的!   第二日,杨卿红肿着一双眼早早地便到了陆家门口,找了那看院子的老人打听,陆家一家现在在哪处?   老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陆老爷只道是让我看着院子,若有人买了,便从那钱里头拿些辛苦费,其余的便捐给了村里的祠堂,也当是做了善事。我道是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陆老爷将这院子给我看着便是信任我,哪里还敢多要些什么辛苦费了去!”   杨卿不死心,接着问:“可是半点都不知道在哪里?往哪个地方去了都没说到么?”   老人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前几日倒是听我那在杨树村做生意的儿子说见过陆少爷,只是那陆少爷总不在一处,说是学着医术,带着那陆少奶奶四处游历的,也不知还在不在那里啊!”   杨卿闻言亮了眼,陆原他是认识的,若能找到陆原,那便也知道黎儿在哪里了!道了句谢谢便直往外跑了,老人回身拎了鸡蛋叫着他,杨卿只大声道了句:“送你了!”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     整整三个月了。   从最初说的杨树村,杨卿已经整整找了陆原三个月,只是每到一处都被告知陆原已经走了,不停奔走的他已是精疲力尽,到了这时却竟连陆原的消息都断了,让他这时还要上哪里去寻人?告假返乡只一个月的期限,杨卿深知,自己早已拖过了该回朝的日子,再不回去,不止官位难保,便是连这条命,若是有那有心之人要来大做文章,也是难保的。   可是他不在乎!没了黎儿,做官如何?做人又如何?   杨卿累极,瘫软在路边的树旁,想着这些天来寻过的路,越发觉得没有希望。正当是绝望的时候,却见着一身着道袍的男子,手拿拂尘,身量清瘦,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的很,虽是白须鹤发,却是红光满面,可周身有种说不出的飘渺之感,与此时周身邋遢的杨卿相比,只得一个词来形容——云泥之别。   “公子为何在此坐着?前头的酒楼此时正歌舞升平,歌姬舞女一个不少,可比你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好多了!”那道人一甩拂尘,开口便是这样一番话,杨卿原本还觉得这人看着仙气飘飘的,让人心中生了些莫名的敬畏,可这话却让杨卿干干地瞟了他一眼,原来是个老不修!穿了一身道袍说着这样的话,简直是有辱道家风范!   便一扭头,不去看他,沉声道:“这里清净。”杨卿这时也没那心思去同他拉扯这些有的无的,只简答了一声,顺便也想着这老头识趣儿点,莫要扰了他的清净。   道人闻言一笑,道:“清净好!清净好!老道我也喜欢清净!”说着也不嫌脏,便一屁股坐在了杨卿旁边,笑呵呵的样子让杨卿想赶人都不好意思。   “看公子也不像此处的人,怎的会到了这里来啊?”那道人倒也半点不停歇,坐下来没一阵便开始同杨卿聊起天来。   杨卿这些日子的愁苦确实积压不少,却也无人能说,这时见这道人看着虽有些看热闹的嫌疑,杨卿却也忍不住,一句两句地,将自己经历的这事说了出来。   “不过是找个人,这有何难!”老道听完,一捋胡须,道:“往西直走十里地,便能见着一云浮客栈,那儿便有你要找的人!”   “真的?”杨卿有些讶异,本只是倒倒苦水罢了,却不想眼前这一脸得意模样的老头竟真的为他指了路!杨卿虽不知是真是假,可这漫无目的的,走到哪里都是个谜,便也顾不得什么真假,去看看便是了!   道了句谢便欲动身,道人笑着道:“只万般皆是命,全然不由人,若是得不到的,便是再强求,也只是徒增了烦恼…”   杨卿回头,道人一甩拂尘,转身便走,留下一句话,话音悠远,道:“若是实在无处可去,便往东麓望风坡来找我罢!”   不明所以,杨卿皱了眉,可此时心中牵挂着要找的人,自然也不多留意,得知陆原正在不远处的村庄里,杨卿立马动身,马不停蹄地朝那老道说的地方奔去,到那里时,已是入了夜。   忐忑地敲了敲门,杨卿深怕,又会像之前的那些,告诉他人已走了,却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将那些忧虑抛诸脑后,燃起了所有希望!   “杨卿?”陆原分辨许久,直到杨卿开了口,才很是惊讶地叫了出来。陆原分明很意外,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眼前的人。   烛光下,杨卿将头压得低低的,许久了才开口问:“黎儿…现在如何了…”   陆原坐在一旁,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她已经成亲了。”   “什么?”杨卿猛地抬头,嘴角未干的血和脸上的擦伤显得他此时震惊的表情有些狰狞。   “你说什么?”杨卿一个箭步冲到陆原面前,抓起他的衣领狂吼着。   陆原也没有挣扎,方才还未进门,杨卿便被他狠揍了一顿,待到他解释清楚,陆原却是后悔了方才冲动,于是此时便也任由他抓着自己,很是平静。   在里头拿了药的单慧听到外头的吼叫声,以为两人又打了起来,赶紧跑出来看看,见着两人这情形,才连忙将他俩分了开来。   “不然你要她怎么办?心没了,名声没了,每日浑浑噩噩地说着胡话,连睡觉都在哭,哪里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找她?你若是心疼她,便不该再去打扰她!你自己也该回京城去,这才是你该做的,这样对你二人都好不是么?”陆原不知现在该以如何的态度来面对杨卿。那时陆黎同他的事陆原是知道的,只觉得杨卿本也是踏实可靠的人,便也无多加劝阻,只任凭他们去了,却不知后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们说,黎儿还生了个孩子…孩子…”杨卿一时哽咽,到了嘴边的“没了”如何都说不出口,转了头去平复情绪。   陆原本想告诉他孩子没了的,可单慧却抢先了一步,开口道:“孩子很好,你莫担心!”   “什么?”杨卿呆呆地回过头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单慧也不多说,进了里屋将孩子抱了出来,道:“公爹想让大姑子断了心思,便同她说了孩子没了,只是我们也不忍心将这孩子如何,从今往后,这孩子便会如我们所生,半点不会亏待了她的。”   “慧儿!”陆原有些诧异单慧为什么将孩子的事告诉杨卿,可这时见着杨卿小心翼翼地从单慧手中接过孩子,那般珍惜,那般爱怜,却也一时断了言语,只安静地看着他们这父女团聚的一刻。   杨卿怀中抱着婴儿,看她粉嫩的小脸和偶尔吧唧的小嘴,此时睡得正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落在孩子粉粉的脸颊上,有种清澈至极了的透明。   怎的会是这样的?杨卿如何都想不通,怎的好好的,会变成这样?原该是一家团聚的时刻,却因了一句流言弄得四散分离…   始终是命!那道士说了,始终是他的命!   “那人…对黎儿可好?”杨卿许久,才说出这么句话来。   陆原一顿,知他说的是谢叔恒,点了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杨卿也未再开口,伸出手来,指尖有些微颤地将孩子脸上的泪痕轻轻拭去。   恋恋不舍,将孩子交给单慧,忽然站起身来,久久才低沉着声音道:“我不会去打扰她的,只要她好…”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迈开了步子,走了。   乌如幕布的夜空,稀稀落落的挂着几颗惨淡的星,正如此时街上踽踽独行的男子,无人问津。   猛地,一声哀嚎,叫得凄厉,之后又是一阵仰天狂笑,撕心裂肺。街上稀稀疏疏的路人,无一不顿足观望男子。   人生在世,难逃钱情二字。看这男子锦缎长衫,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并不影响他俊朗的面容,大概又是哪家公子,为情所伤了吧。这样的事虽不常有,但也不是什么值得挂念的事,饱睡晨起,也就无人记起了。   听到窗外的哀嚎狂笑,陆原不觉望了望在妻子怀中熟睡的嫩娃娃,无名的感伤触了心尖上柔软的一点,长长地叹了口气,造化弄人啊!   东麓望风坡。   一男子除下俗衣,接过道人手中的道袍,开口道:“别无他求,只愿能知她安乐,再见女儿一面,此生足矣!”   道人一甩拂尘,轻捻胡须,含笑点了点头,望风坡上,衣袂飘飘……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